一直到黄昏宴将要散时,青霜吴三一同回来了,外头已经闹得纷纷扬扬,晋王出城打猎,遇上了流匪作乱,捉着四个活口下狱。
吴三是当堂禀报,几个夫人胆小些的都吓住了,还有的轻叫出声,曹夫人到底是司兵的夫人,寻常听许多兵事,人还镇定,抬眉去看卫善,见她神色如常,心中称奇。
卫善一听便知秦昭是想把这件事闹大了,在乐平县外捉着的人,却一路带回了晋州城,这是要借刀痛宰刘刺史了,他们才刚到晋城五日,这么做是有些冒险。
她冲着吴三点一点头,浑不在意的模样:“王爷什么仗没打过,捉几个流匪还大惊小坏,我要的鹿皮猎着没有?”
几位夫人又惊又奇,都这个时候了,晋王妃还不着急,拿眼去看刘刺史夫人,刘夫人到这会儿了,心暗道不好,这才到晋州几日,就让晋王遇上了这样流匪,才要请罪,卫善便笑盈盈的道:“我这儿的下人不懂规矩,什么小事就来宴上嚷嚷,让夫人们见笑。”
刘夫人心知不好,面上变色,才要掩饰,卫善的目光就已经看过来了,还冲她轻笑:“流匪作乱剿了便是,刘夫人怕什么呢?”
第229章 剿匪
谁也不曾没料想到这场宴会这么收场; 人人心中惊疑,急着回去打听消息; 都有些神思不属; 沉香却满面笑意; 早早把预备好花色点心盒子拿了出来; 并两枝府里开的芍药花,递到各位夫人丫环手中。
卫善还冲曹夫人点点头:“你方才说藤箩饼儿做得好,特意叫厨下给你多包了一分; 回去带给孩子吃。”曹夫人有两个女儿; 说女儿最爱这个,还问卫善要方子,回去学着做给女儿吃。
但凡妇人怀孕; 便原来不喜欢孩子的; 也多一份慈心; 当了娘的; 尤其看不得抚孤院那些个贫儿凄苦相; 曹夫人特意说自己有两个女儿; 不料卫善当真记住了; 赶紧谢恩。
刘夫人脸上一时红一时白,到底还有些安慰,晋王无事便罢,若是入晋五天就有事,就算是正元帝那点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也必要拿丈夫开刀; 非得罢官流放才能平怨。
这会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倒没功夫计较曹夫人比她得体面的事,急急告辞,先上了马车,这些夫人也都要等到刘刺史夫人出了巷子口这才坐车离开。
曹夫人缓留一步,曹夫人先是谢过那一盒子藤箩饼,跟着便道:“王妃有什么吩咐,只管差遣我就是,旁的我难打听,司兵的事倒还能说上两句。”
卫善冲她点点头:“多谢你了,下回把你两个女儿都带过府来叫我看看,我们王爷极喜欢女儿的。”曹夫人喜笑颜开,女儿虽小,可若是能得两句王妃的夸奖总是好的,赶紧回去,跟丈夫打听今日的这事,哪里来的匪人这样胆大,连王爷的猎队都敢袭击。
刘刺史接到信报的时候正搂着小妾,知道晋王出城打猎去了,还算盘着怎么继续拍他的马屁,正元帝的意思他很明白,可明白归明白,他还想稳稳在这一片土地上好好发财。
心里也打了算盘,一样都不让秦昭插手是不能的,藩王到了藩地便是接手军政的,看秦昭的性情也至多拖上一拖,他本就是领兵出身,军事可归他管,可余下的户**仓,还得自己捏在手里。
他一肚子的盘算没打完,手下人便急奔进来拍门,知道这会儿刘夫人不在,刘大人正和小妾取乐,却不能不拍门。
刘刺史裤带子解了一半,听见动静也知道必有急事,脸上难免有些怒意,合了衣裳打开门,听见说晋王出城打猎碰上了流匪,手下猎队中的人还受了伤,扶着门框抽一口气。
急换上官服想往王府赶,那人一抹脸:“晋王已经纠集了武卫所的人,出城剿匪去了。”
秦昭雷厉风行,把捉住的流匪往武卫所中一扔,三两句便鼓动起军士,带着人剿匪去了,信报送过来的时候人都已经出了城。
刘刺史赶紧换过骑装,腰悬配剑,才要叫人去召曹司兵,曹司兵已经跟着秦昭出了城,刘刺史气得面皮紫胀,骑马出府,就在巷口遇上了刘夫人的车马。
刘夫人一掀帘子,看见丈夫竟穿了铠甲,大惊之下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指了他好一会儿,刘大人一鞭子甩在马夫身上:“不长眼的东西,赶紧让开。”
刘夫人惊魂未定,进了家门叫来管事一问,才知道晋王还真的出城剿匪去了,她目瞪口呆,这晋王晋王妃夫妻两个,还真是随心所欲,想什么就是什么,天皇贵胄的脾气,兼之年纪又小,往后的日子可当真难过了。
刘夫人想的是这个,卫善想的又不同,秦昭去而复返,跟着又领兵出城的事,她一送走这几位夫人,立时叫来青霜,青霜脸上手上还带着些尘土,眼睛却灼灼的:“四个里头我捉着一个呢。”
是王七先把人打伤了,青霜跟着捉住的,笑眯眯看着卫善把赶过去怎么围攻那些流匪的事给说了,他们万没想到惹着了晋王,里头有几个是悍匪,余下的都是民人,投奔流匪,不过想换一口吃的,不是穷到活不下去了,谁也不想干这掉脑袋的营生。
青霜越说兴致越高,沉香瞪她两眼,她这才想起来:“王爷去了卫所,领着兵丁出城去了。”山林子里还藏着十七八人,捉着的活口把山寨在何处都说了,其实就是些无处刨食的农人上山纠集,专抢南往的皮货商人,有的连家伙都没有,拿着锄头就上了山。
这些人还未成气候,若是成了气候,便算是断了一道商道,都已经落草为寇了,便不能再当一般平民看待。
卫善还当他要先回来的,不料他去的这么快,倒不是打流匪措手不及,而是打刘大人一个措手不及,把晋王领兵剿匪的事给坐实,顺势收回刘刺史手里的军权。
要不然王府守备就有五千人马,还非得去什么卫所要人,统共就带着一百快骑出城门,从城西到城东,闹得满城都知道了。
卫善昨日便没好睡,担心了一夜,午间又跟着忧心,听说领了一百人的小队出去了,反而放下心来,想着他一日都没吃软食了,让厨房拆骨炖听鸭子,等他回来了,好用鸭汤给他下面吃。
“吴参将人呢?叫厨房给他预备饭食。”卫善扶着桌子坐下,宴上整日都没胃口,进上来的东西都只尝了两口,到这会儿心中大定,才觉出饿来。
沉香早就叫厨房里预备着,这些日子她多进了两口的东西都上了些来,卫善捧了碗,吃了半碗鸡丝丸粥,知道吴三是特意回来禀报,立时又出城去,咽了口粥道:“让肖管事去预备酒肉,到外
头去寻个馆子,把烧炉的猪肉羊肉都叫上些,预备足一百人吃的。”
落琼应得一声便出去传话,肖管事一听就知道这是犒军用的,虽是剿匪,也不敢怠慢,这么壮的声势,必要把事儿办得漂亮。
卫善想一想再没旁的遗漏,这才卸了钗环,换了家常寝衣卧到榻上,盖着羽纱薄被,还想着要等秦昭回来,谁知一阖上眼儿就睡了过去。
直到迷迷糊糊听见沉香的是:“王妃昨儿便没睡实,今日又一天都没吃下东西,才刚吃了半碗粥,乏得很了,刚刚睡过去。”
跟着便是帘子轻响的声音,可他就站在绸帘边上怎么等也不过来,卫善嘴唇嚅嚅一动,就听见秦昭轻笑声:“我身上脏,洗净了再来陪你。”
卫善听在耳里,心里更定,也不知道秦昭是什么时候回来陪她的,只知道自己一觉睡醒,已经天明了,秦昭正预备出门,连着几天两人都没好好呆在一处,连一起用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卫善揉揉眼儿,就听见他歉然道:“等忙完了这一阵,我带你在城里好好逛逛。”
卫善趿着鞋子走过去,伸手替他整整腰带:“我听说永寿寺的书场极热闹,等忙完了,想去那儿看一看。”她哪里来的听说,是昨儿才知道晋城还有个永寿寺的,既然书场红火,那必是香火鼎盛之处,随口说要去看看。
秦昭一听,眉目一宽,她要是没有想看的想逛的,他反而不安心,伸手揉揉她的头:“好,等过一阵咱们就去永寿寺听书,喝八宝茶。”凡是书场总有八宝茶喝,哄得卫善笑了,这才出门去。
前脚才把秦昭送出门去,后脚曹夫人便到了,卫善穿了一身家常衣裳,取出一条东珠长链来,在脖子上绕了两三圈,腕上套了金镯,手上两只宝石花戒指,等曹夫人吃了半盏茶,这才打扮好了,往花厅里去。
曹夫人一见她便立起来称颂,半点没有不耐烦的神气:“王爷昨日真是英勇,把乐平那一波流匪全剿灭了,自城东到城西敲着锣进来,城里到处都是人,卫所里闹了半夜。”
这个热闹卫善还真不知道,她睡过去了,心里倒有些可惜自己没能去瞧一瞧,面上还是那付骄矜神色,捧了蜜茶吃着,指尖在点心碟子里挑出个莲花卷来,咬了一口才道:“这有什么,王爷当年征云州,那可是百官在城楼上迎他进的得胜门。”
曹夫人一听,肃然起敬,心里越发庆幸自己见机快,看她兴致不高的样子,想想征云州十二个城是什么样的大功劳,剿匪而已,晋王说是就当围猎了,这么一看果然如此。
没隔一会儿,沉香便来报,说刘刺史夫人求见,卫善漫应一声,曹夫人眼观鼻片观心,捧了茶盏吃茶,就听见王妃娇嫩嫩道:“叫她等着就是,我还听曹夫人说趣事儿呢。”
曹夫人可算抓住了机会,夸了又夸,先说秦昭是怎么威风的,跟着又说送去犒赏的东西怎么抬过去的,最后才道:“刘刺史也一并去剿匪了,只是马跑得慢了些,王爷已经回程了,他才赶到。”
曹司兵这回算是露了脸了,刘刺史却丢了大人,他领了百来人去接应,人还没到乐平,秦昭就已经拿住了流匪,二十来人一举剿灭,跟着乐平县怎么来谢恩,乐平的百姓又如何上万民伞称颂功德,那就都是之后的事,这个口子开了,刘刺史的军权便不能不交接。
卫善生生让刘夫人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曹夫人一看卫善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既然已经投了,正是表忠心的时候,笑问道:“咱家大人昨儿回来不住口的说王爷如何智能双全,还想问问这军务可是这两日就交接,底下的兄弟们想给王爷办宴。”
卫善翘翘嘴角:“看他甚时候想要罢。”不是刘大人给不给,而是秦昭要不要,曹夫人一听连腰都更直些,心里也颇有些疑虑,怎么这事儿就赶得这样巧。
第230章 陪罪
刘刺史夫人在偏厅里久等卫善不至; 偏又不能露出急色来,丫头们来回了好几轮,添茶续水; 点心果子都摆了七八样,就是等不来晋王妃。
也没见着卫善身边贴身侍候的那几个,总不能干坐着不吃茶; 又怕这一等不知等到甚时候去,不论如何,自家丈夫也是服紫色官袍的三品大员; 就算是办错了事,也没有这样叫人干等的。
使了个眼色给自己的贴身丫头,出门跟煮茶添水的打听打听; 没一会儿人转回来了,低身在刘夫人耳边道:“王妃这会儿正在梳妆呢。”
刘夫人一听倒红了脸,来的确是早了些; 可昨儿夜里城中那么热闹; 晋王剿匪便罢,剿完了匪还拉着这些人从东市场走到西市。
商贾小贩走街串巷,消息最是灵通,城中发布诏令新规; 也都在东西二市市口张贴; 图的就是那儿人多嘴多,一传十,十传百。
昨儿闹了剿匪的事; 本就已经宵禁不严,再这么一传扬,没几天晋地这八十几个县只怕都知道了,还要传到外县去。
今儿一早茶馆饭铺,处处都在说晋王骑着乌骓马去剿匪的事,永寿寺书场外还有人打听这折书讲不讲,要不了几日,这事儿就能随着商贩传到京城去。
这些流匪真是外头来的也还罢了,在山林间流蹿,才刚到晋地,报上去至多有个查究不严的罪过,可这其中有一半都是乐平县人。
既是晋人,那就该归了刘刺史管,乐平县令吃不了兜着走,刘刺史的日子也不好过,若是把刘刺史贪没修长城款项的事一并扯出来,可不得获罪。
若是原来刘刺史还有法子让他开不了口,可如今主事的是秦昭,谁知道他年纪这样轻,下手却这么狠。都说晋王是去打猎才碰到流匪,可此去乐平百来里的路,跑马都要半日,打什么的猎要跑得这么远,这一伙人挑谁不好,非要撞开鬼门关,自投死地。
刘刺史昨儿回家便陀螺似的团团转,他原本还待试一试秦昭的虚实再重新打算,没料到被他占去先机,这下可被压得翻不得身。
刘夫人看刘刺史鞋底来回磨着青砖地,说道:“怎么见得就是晋王的手笔,何况他才刚来几天,不一定就能知道那事儿。”
刘刺史头都没回:“蠢货蠢货,他这是有的放矢,见兔撒鹰,成心的算计我。”要不然怎么样样都刚刚好,趁着初来乍到,无人防范他,玩了这么一手。
“最好是他能就这么罢手,别把旁的事纠出来。”刘刺史待听说晋王怕老婆,还有些不信,待问明白卫善在席上说的那几句话,便对刘夫人道:“你昨儿带些厚礼去拜访王妃,务必叫她心里高兴。”
刘刺史夫人横了他一眼:“怎么高兴?你给人家送歌舞姬的时候,就没想着她会不高兴?”
刘刺史被这话噎住,难得在刘夫人面前说了两句软话,手搭妻子的肩上:“委屈夫人,夫人明儿说上两句好话,把常家才刚送来的宝石珍珠都给王妃送去。”
刘夫人原想留着那匣子宝石嵌头面的,在晋王府的时候只舍得拿出珍珠来,这会儿也没话好说,一大早就让门上预备马车,带了一匣珍珠一匣红宝石再加上三十匹锦缎到了晋王府。
刘夫人手里捧着茶,由热转温,不敢多饮,只好沾一沾唇发,不时抬头去看屋门,待听见廊上一阵脚步声,知道是卫善来了。
赶紧立起来迎她,看她满是一付才刚睡足的模样,身上一件海棠红遍地金的衣裳,襟边挂了只金嵌碧玺蝴蝶,懒洋洋往罗汉床上一靠:“刘夫人来的也太早了些。”
来的时候确实是早,可这会儿已经要中午了,刘夫人是来送礼拍马的,满面是笑:“昨儿夜里那么大的事,还是王妃镇定,我白活了这么些年岁,这会儿心口还直跳呢。”
卫善人挨着引枕,懒洋洋没骨头似的,秦昭一安定,她身上藏起来的瞌睡全冒了出来,跟曹夫人说了会话,就已经觉得倦怠了,这会儿接连打了两个哈欠,眼角都沁出泪来。
她歪着身子一靠,沉香就取了羽纱面的织花毯子盖在她身上,兰舟的手里抱着黑袍将军,把它送到卫善手边,卫善轻轻抚它背上的毛,玉笋似的手上套了只翡翠米珠戒指,无名指和小拇指上留得寸长的指甲,玉管似的,那猫儿被她抚一下,舒服得肚皮都翻过来。
卫善极有兴致的逗了一会儿猫,这才道:“刘夫人巴巴的来,可是为着女乐的事?”
刘夫人立时点头,总不能说是求秦昭得饶人处且饶人:“是是是,我心里实是不安,我自己也厌恶这些的,谁知道我们老爷竟会办这么糊涂的事来,我倒是早就想来的,只不得其门而入,昨儿一来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好好上门给王妃陪罪。”
一面说一面把匣子打开了,里头一匣子烧红的宝石,只只都有鸽蛋大小,都是一等一的品相,难得颗颗都差不多大小,光是打磨的工艺就难得:“这些东西入不了王妃的眼,却是我的一点心意,王妃宽和有量,饶恕则个。”
卫善饶有兴致的拿起一块来,这一小匣子总有七八块,块块都能单独嵌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