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甩了甩因为交握太久而僵硬的手指,夏无央笑着凑上前去,“太师叔祖是不是知道弟子有难,所以特意前来搭救的?”
她对面前之人的情动,天知地知,为他二人知,此话明面上看着是关怀弟子,实则饱含深意,语态中的调侃之意显而易见。
难得的,凰华笑着摸了摸女娃娃凌乱的长发,“脏成这副德行?”
被嫌弃,她可怜兮兮的扯了扯衣袖,不经意看到福泽整齐的姿态,随即佯装瞪眼,“福泽,你怎么这么整洁?”
“我和轩辕师兄以及君师姐失散后许久,走着走着就遇见了太师叔祖。他带着我破了心迷阵,还抓到了好大一只乌龟哩!”
“乌龟?”
“是瀛龟。”
凰华指了指袖袋中秀气版的瀛龟壳给无央看,“这一带心迷阵的阵眼就是这只瀛龟了,如今瀛龟已死,阵法破除,只要走出迷宫自然可以离开。”
跟在太师叔祖身后,几人寻到了山洞消除后如梦初醒的君怜和轩辕问离开了心迷阵。一行六人来到最近的一处坊市,入了客榻,准备休整一日再走。
君怜默不作声的跟在几人身后,眼眸含恨,那样屈辱的经历,她绝对不会让人知道的!轩辕问、夏无央、还有……慕容卿!
只要看到夏无央围在老祖身边跟一只聒噪的麻雀那样叫来叫去,她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凭什么?凭什么她夏无央就可以在山洞中全身而退,而自己则要受尽侮辱?
就凭他轩辕问也妄想做她的道侣?这个世上配得起她君怜的,只有仙家大能,凰华道祖!
一夜无梦,经过一晚上的休整,补充了体力又洗了个灵浴,几个人相聚大厅时的面色都红润了不少。
凰华施施然起身下楼时,几位弟子都坐在了桌前恭敬等待,“你们几人可还有什么打算?”
恢复光线整洁的君怜喝了一口桌上灵茶,柔声开口,“听闻东边,当年仙魔之战时封印了一位魔宗宗主,如今封印的阵法有松动迹象,煞气弥漫了边陲小城,我等想前去查看。”
“魔宗宗主实力非凡,如今一转百年,是该去看看情况。正好,你们就去吧。”
出了石迷阵后,她总能感觉君怜看她的眼神带了一股子怨毒。想来是自己知道了山洞里那件不该知道的事情被记挂上了。
对于去哪她并不太关心,但这事是君怜提出来的,她就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可相比较下,她更关心老祖的动向,“太师叔祖不随我们一同前去吗?”
“年纪大了,出来的时间太久,身子乏。魔宗宗主的封印并未破除,你们只需去附近村落净化煞气,再加固一下封印即可,并非难事。”
“那我们即刻启程吧!”
确定好行程,几人即刻动身,行至一半,夏无央心中犹豫,最后还是让其他几人先走,自己随后就到,半路折回了前天下榻的客栈。
大堂内,惹人眼球的凰华依然姿态闲适的坐在床边喝茶。
“太师叔祖还在?”
“猜到了你会回来,所以还在。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其实她脑子里闪过千千万万句想说的话语,这一年多来发生的点点滴滴,几次险象环生,又想问问对方这一年中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恰巧出现在石迷阵中?
可到嘴的话吞吐着卡在喉咙中干涩难耐,最后只剩下短暂相逢又要分离的淡淡愁绪。
她说,“老祖,我能抱抱你吗?”
你那么漂亮又那么厉害,只需静静站在那里便可以安定一个人的心,仿佛我只要抱抱你就可以安定下来,继续下一场旅程。
对上夏无央诚挚眷恋的目光,凰华的心跟着柔软下来,时间最简单纯粹的美好,总是那么让人难以拒绝。
即使凉薄如他。
搂过少女娇俏的身躯,凰华冷硬的心泛起点点涟漪,想到过往的许许多多,想到怀中女孩身上所流淌的血脉……
“夏无央,若有一日你发现自己的父亲是一个会给你带来无尽痛苦的人,你会不会恨他?”
若是我与你的父亲注定要成为敌人,你会不会恨我?
他缓缓合上双眸,再睁开,目光已然对上门外尾随而至的慕容卿。
☆、第41章 对峙一事
客榻门边,慕容卿一只脚刚迈入门槛,正对上凰华敏锐的视线。
愕然、无措,许许多多的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逝,客榻外就是人来人往的坊市,车如流水马如龙,各色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定在门边,一前一后仿佛身处两个世界的边境。前者是无央一脸眷恋餍足的躲避在凰华为她制造的臂弯内嘴角轻笑,阖上的眼帘睫毛欣喜的丝丝颤动;后者的闹街则都化作虚无的背景,远去、远去……
可能是一光年那么短,也可能是须臾那么长,他找不到一个合适姿势、表情,甚至手中的折扇拿着都是一种负累,浑身上下在这一眼对视中僵硬到极点。
凰华的眼神饱含了太多的情绪,有温柔,有同无央无二的眷恋,可这些很快又挣扎着被清冷覆盖,恢复成往昔的风姿妖娆,似笑非笑。
慵懒随意,不屑于他的出现!
“无央。”
靠在老祖怀中,恍惚睁眼,循声而望,夏无央在看到慕容卿弱气柔美的面容后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眸。
门边的慕容卿惊愕中尤带哀伤的面色,无论怎样故作镇定自若也会溢出颓废的味道。她的心跳突然加速,局促不安的想从凰华怀中退出来,却在起身时被一股力量按住。
时间凝滞,她不敢看慕容卿带着追询的视线,莫名会有心虚的感觉。
为什么她要心虚?
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凰华,老祖媚眼如丝,勾唇一笑中连阳光都失了色彩,“快走吧,别让你兄长久等了。”
兄长!
兄长!
对啊,慕容卿是她的哥哥,她为什么要心虚!被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点醒的夏无央很是欢快的冲着凰华摆手,“老祖,你多保重,帮我给爹爹带声好。”
慕容卿在那一声兄长中醍醐灌顶,迎着凰华轻巧的笑容牵起妹妹的手,临走前深深看了一眼风华不掩,坐于窗前的老祖,转身离去。
这个刚刚惊愕于他的到来,现在嬉笑着围在他身边没心没肺的明丽女子是他的妹妹。
是他慕容卿的妹妹!
为什么偏偏要是妹妹啊?
……为什么……
心,微涩。
夏无央一路被牵着穿过坊市,出了城门刚要御风,下一秒被慕容卿制止。
“哥哥御剑带你吧,这么多年,除了我娘,我还没御剑载过谁。”
话题有点感、性,夏无央雀跃的心情松弛下来,透过慕容卿淡笑的眼角似乎读出了浓浓的哀伤,她的愧疚感亦如刚刚初见时潮水般袭来。
小心翼翼的点点头,“啊,嗯。”
娘亲曾对他说,你爹爹啊,从来没有用飞剑载过我,可是娘看着那些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道侣们共乘一柄飞剑的样子,特别好看。
这就和凡间的那些情侣同乘一骑,策马扬鞭是一样的感觉。如果卿儿你以后有了喜欢的姑娘,一定要载她坐一次飞剑,两个人共同俯瞰万里河山的瞬间,会让彼此感受到永恒。
强劲的疾风吹打在他的脸上、身上,白色儒雅的衣襟若飞鸟徜徉在天际,迎风闭上眼,他将隐藏在心底的哀伤逸散在这不为人知的一刻。
夏无央垂着眼帘,心中思绪万千,慕容卿身姿笔挺,替她挡去了疾驰的罡风。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时此刻的慕容,隐隐约约能够察觉出对方犹豫和矛盾的情感。
她喜欢老祖,对于慕容,若是真的为他好,便不应该给予任何希望。到嘴边的真相被咽下,夏无央把目光投向苍茫之中。
二人心情都不平静,可到了东边的封印洞窟后,这些乱七八糟的情感被尽数抛入九霄云外。
事态比他们想象中的严重。
封印似乎有人为破坏的痕迹,紫黑色煞气源源不断从山洞中溢散而出,随着气流不断飘向边陲的城镇村落。
“已经有年迈的老人和孩子支持不住相继病倒,再这样下去,地里的庄稼都要枯死了。”
远远地,几个壮年村民对着君怜哭诉,就连几个相邻的城镇富户也表示愿意出钱请道士驱除邪魔。
“钱财我们不要,只是想知道这封印是何时被破坏的?”
当年仙魔大战,共有三位魔宗宗主侍奉魔君左右,一位被老祖打落在上古秘境,一位追随着魔君沉睡过去,还有一位应该就是山洞里的家伙。
当年布下重名伏魔大阵封印,能够与魔宗宗主对抗的仙家大能不是陨落便是对此事决口不提。若非要道出个一二三来,恐怕连云雪霁也不甚清楚。
说来,除了追随魔君睡去的那位鬼女,以及死在秘境中的那位,剩下这位还真的很少出现在众人视野内。
夏无央走到洞口边,体内一阵灼热感刺激着胸口,煞气自发规避的绕开她,成缓慢飘散状态后又缓缓收进了山洞。
煞气在惧怕她吗?
检查阵法破损处的夏无央思忖的支着下巴,伸手触上结界。
“奇怪,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慕容卿显然也发现了煞气的异常,跟着来到洞口边,“你身上是不是有能够驱散煞气的宝物?”
渡业莲灯。
不待她回答,君怜也从另一边走了过来,“我觉得咱们应该入洞探查一番,再做计划。”
“太师叔祖不是说,魔宗宗主实力强横,让咱们净化净化煞气,补补破损的封印就走吗?”尾随而来的福泽比较实在,提出异议。
“这伏魔阵破损的很巧妙,虽然在阵法上我有学过十年,但我很无奈的表示,它大概是修补不好的。”
“所以为今之计就只能入洞一探,看看是否能够趁机消灭掉洞内封印的魔宗了吗?”
“大抵如此。”
“那今晚咱们就先到附近村落净化瘴气,明日一早便入洞一探可好?”君怜拍板,其余几人均无异议,相继沿不同方向离开。
晚风萧瑟。
抽到单独机会独处的君怜寻了一处池水清亮之地,闭目掐诀,不一会儿,池中水面显出一方姚窕身影。
叶心怜容颜冷酷,本是温婉的眼眉此刻不怒自带三分刻薄,“真是不长进的!不过是丢了贞、洁而已,别这么没出息的哭哭啼啼。”
“可是娘……”
“收起你这副没出息的德行,有功夫想着如何对付轩辕问那畜生,不如想想如何提高修为。待你俯瞰三界之日,别说轩辕问要仰你鼻息,就是慕容卿也不过是你裙边之臣!听着,如今这世道怕是要乱了,各处都有妖魔作祟。明日你们入洞一探,不许你出手!”
擦干了眼角上的泪,君怜心中委屈着看向母亲,“什么邪魔作祟?母亲为何不让女儿出手?夏无央那个贱、人大概这些日子里没少在一边看我笑话!”
“你放心,你不出手,会有人替你动手。近日来各门各派出山历练的修士都有回报,不少地方出现魔族的踪迹,你父亲正在为此事头疼呢。不说了,你爹爹他来了,记住,别玷污自己的手!”
水面恢复平静,君怜四下张望一番见无异动,匆匆离开了池边。
经过净化,周围不少村落的危机得到缓解。第二天一大早,五人陆续来到洞口边。
见人到齐,几人先后从破损的封印处入了洞门。山洞内既长且宽,石壁上棱角分明,寒气森森,越往深处去越冷。
除了夏无央,几人都开了护体结界。
“这么重的煞气,无央你一点不适感都没有吗?”
一边走一边观察地形,对于福泽的提问她自己也十分好奇,“还好吧……”与其说没有不适感不如说她甚至觉得十分自在。
当真奇怪。
洞内最深处,已经可以听见滴答滴答的水声,潮湿泥泞的地面走起来格外不方便。路的尽头——
寒铁铸造的粗壮铁柱,上面篆刻着繁复的图形和文字,有点像商朝炮烙酷刑使用的青铜柱样子,铁链穿插缠绕着一具遍体鳞伤的人影。
人影长发凌乱,常年未梳洗打扮过,身上除了浓重的煞气还有一股一股的恶臭传来,破烂的衣衫布条与头发纠缠在一起,挡住大半张脸。
那人低着头,夏无央看不到他的面容。
五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样一位奄奄一息的病弱之人,会是当年传说中独霸一方的魔宗宗主?
逗我玩呢吧。
妙音一直低着头,阖上的眼帘与死人无疑,然那轻勾的嘴角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好心情。盼了这么久,终于让他盼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骤起,如魔音灌耳,除夏无央外,就连慕容卿也直觉这笑音诡谲,使得体内灵息紊乱,如何也克制不住,半晌后喉头一紧,一口腥甜破口而出。
“那个穿红衣的女娃娃,不想让你的同伴出事,就放本公子离开这不见天日的山洞。”
慕容卿半跪在地上,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摇摇欲坠的样子更令人心疼,而轩辕问、君怜、李福泽早已倒地,人事不省,生死未知。
惊慌失措的看着运功大笑后的狼狈人影身上又多了几处血痕,夏无央颤抖着手探到李福泽鼻子底下,气息微弱近乎于无。
那个拴在柱子上的男人并不着急,反而十分欣赏她此刻的表情,“那个还醒着的小子,资质不错,可惜修为太差。若是死在这里就可惜了。”
稳了稳情绪,夏无央从地上站了起来,“我不会破阵,没办法放你出去。”
她此刻双脚也在哆嗦,但不知为何没有同地上的人一起倒下。不合常理的状况太多,以至于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没关系,你只要过来帮本公子把这些碍事的铁链子砍断,我便饶他们一命。”
*和灵魂呈现脱节状态,夏无央不受控制的往前磨蹭,突然脚边的裙带被扯住,她猛地回神,“慕容卿……”
“不能斩断那些铁链,那些铁链是维系封印的最后支柱,若是断了,这个魔宗定会出去祸患人间。”
刚刚还十分开心的诱、惑夏无央的诱怪犯此刻柳眉倒竖,“臭小子,你闭嘴!”
魔音刺穿空气,震得慕容卿又吐一口鲜血,就连夏无央也受到影响,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丫头修为不错,竟然可以支撑这么长时间。”
修为不错?别闹了。
鬼知道为什么连慕容卿都被秒成了渣而她能够支撑这么长时间不倒。
“快一点哦,本公子耐心有限,没准下一秒这些人就命丧黄泉也说不定。”
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她两难的看着摇摇欲坠的慕容卿和倒地不醒的李福泽,在慕容卿警告的眼神下缓缓挪到那人跟前。
“我放了你,你保证不会伤害他们?”
“自然。”凌乱的长发遮盖了眼睛,被钉在铁柱上的魔修勾了勾殷红如血的唇角,“说到做到。”
“不行……”
“那你发心魔誓,若你骗我便不得好死。”
“我发誓,若我妙音公子骗你便不得好死。”
“不行。”
浑身战栗着从空间内掏出芙蓉短剑,夏无央几次因为拿不稳剑身让剑掉落地面。她实在是太紧张了,连动作都不太自然。
剑身离铁链越近,她胸腔的起伏就越大,最后扭过头,闭上眼,双手持剑狠狠朝铁链劈去——
“夏无央,你这个笨蛋!我不是说了不行了吗?!!!”
铁链应声断裂在泥泞的地面,妙音公子猖狂的笑声响彻洞府内每一个角落,罡风围绕着他周身旋起,被强大气压推拒而猛烈撞到墙体的夏无央最后一眼看到的是:
稻草般凌乱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