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上下,谁人不知傅薇婥聪慧无双,可至今,傅薇婥也只能存在于宫廷之中。
宫里的人唤她一声傅大人,表面上对她恭恭敬敬的,可哪个心里不是倍儿亮,傅薇婥的这个大人,到底只是担着个名声,没有半点实权,现在是慕容青妍还用的上她,一旦她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没关系,慕容青妍已经老了,根本就不用她做什么,她就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她现在更关心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
这几回来去,几乎是一天的时间,从慕容青妍那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天色暗沉,狂风呼啸而过,恍如隔世。
“傅大人。”
傅薇婥没有想到,慕容祁英会来找她,倒是格外的出人意料。
“二殿下夜闯薇婥寝宫,怕是不好吧。”傅薇婥本来是已经休息了的,但她一向警觉,在慕容祁英出现的那一瞬间她就被惊醒,黑暗中听觉尤为明显,傅薇婥能听到慕容祁英带着微喘的呼吸声。
“本王今日来,是想请教一件事。”即使看不到慕容祁英的面容,傅薇婥也能感觉到,他此刻必定是严肃无比的。
“薇婥并非王爷的谋士,并无义务替王爷解惑。”傅薇婥并不问他想要解惑什么,直接就拒绝了。
“慕容兰雪是谁。”
“慕容家的?”
“你不要装傻,你一定知道,慕容兰雪是谁?”
“我的确知道。”黑暗中,傅薇婥的目光犹如一柄利剑,直刺慕容祁英,“可这种事情,殿下不是更清楚吗?”
“她真的是我的姐姐。”
“如假包换,你们慕容家的长女,你的大皇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慕容祁英似乎是有些疯癫,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傅薇婥语气中对他们慕容家满满的恶意,或许是感觉到了,他也不在乎。
慕容兰雪啊!大旗王朝本来是没有这个人的,慕容青妍一生有两个儿子,她没有女儿,可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其实不然,慕容兰雪是慕容青妍还未登基时的孩子,慕容青妍为所爱之人生的孩子,那才是慕容青妍捧在手心里的珍宝,慕容祁英和慕容祁阳算什么,不过是她为了安抚那些大臣们的棋子罢了。
慕容青妍登上皇位的时候慕容兰雪已经一岁多了,在那之前,慕容青妍也是经历了残酷的斗争,先皇有七个儿子,最后登上皇位的却是身为女儿的慕容青妍,可见慕容青妍的手段。
而在那之前的争夺中,很不幸,慕容兰雪被卷入了其中,慕容青妍的六哥抓了慕容兰雪来要挟她,那个时候,太过关键,慕容青妍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已经很难说脱身,更何况,皇位近在咫尺,这个诱惑太大,她没办法放弃,所以最后,为了皇位,她放弃了慕容兰雪。
慕容兰雪死了,慕容青妍爱的那个男人,对她心生绝望,也自杀了。当然,这是众人皆知的版本。
可傅薇婥却还知道另外一个版本,慕容青妍爱的那个男人原本是她的暗卫,有一身好功夫,他知道慕容青妍不会救慕容兰雪,所以他只身一人闯了六皇子的宫殿,去救慕容兰雪,结果,结果那个男人被六皇子提前设好的陷阱乱箭射死,而慕容兰雪不知所踪。
这同死其实区别不大,然而神奇的是,慕容兰雪回来了,她回来了,慕容祁阳和慕容祁英就没什么用了,这两个政治出生品哪里抵得上为心爱之人生的孩子。
慕容青妍要为慕容兰雪铺路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傅薇婥才不得不保住慕容祁英,若是在这个时刻,慕容祁英倒了,那慕容祁阳简直就是众矢之的。
晃神间,傅薇婥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影下了一跳,若不是那熟悉的气息,她都要喊人了,“你怎么也来了。”一身黑色装束,整个人都快要融入黑暗之中,不是慕容祁阳是谁。
“我的属下来报,二弟深夜潜入皇宫,来的方向是你这边,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你不放心什么?”
傅薇婥的观察点永远和别人不一样,慕容祁阳有些哭笑不得,“我怕他对你不利,看来还是我多想了。”
“的确是多想了,他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对我动手,毕竟我才刚刚帮了他。”
“我这不是担心你,一时糊涂了。”
慕容祁阳似乎格外喜欢抱她,比如现在,一个不觉,就又被他抱在了怀里,他的怀抱很宽厚,大约是刚从外面进来,还带着些凉意,傅薇婥很是嫌弃,“冷死了,离我远点。”话虽如此,却还是没有推开他。
“我就抱着你,一会儿就好。”察觉到傅薇婥的放任,慕容祁阳很是高兴,他一直都知道,傅薇婥和自己在一起大多是权衡之计,在这宫廷之中,他们是伙伴,是朋友,他们因为种种原因联合,而这些原因里面,绝对不包括爱情。
可是,谁让他就是爱上了她呢!
傅薇婥的出现,是慕容祁阳生命里的一团光。
所有人都觉得,身为皇子的慕容祁阳很幸运,他自幼被抱到女皇身边,由女皇亲自教养,可只有慕容祁阳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慕容祁阳身边就只剩下那几个一成不变的宫女嬷嬷,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也很少见到慕容青妍,明明同住一个宫殿里,一年之中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那时候他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嬷嬷的叹息,渐渐晓事的慕容祁阳也大约的明白了,慕容青妍并不喜欢他,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将他养在身边?
后来他知道了,是因为他的父亲,因为他父亲的家族,可那时候他还太小,不懂得其中的意义。
慕容祁英是个意外,慕容青妍眼中的意外,唯一不同的是,慕容青妍当时并不打算生下慕容祁英,对于她来说一个慕容祁阳足够应付那些大臣们就足够了,只可惜,慕容祁英的父亲也是出身大家族的,迫于压力,慕容青妍才生下了他。
慕容祁英比慕容祁阳幸运许多,女皇对他的厌恶,强烈到根本懒得看见他所以他逃过了一劫,可以在自己的父亲跟前成长。
慕容祁阳嫉妒慕容祁英。
一直到傅薇婥出现,对于同样在女皇跟前的傅薇婥,慕容祁阳一开始是有些幸灾乐祸的,被宫廷禁锢的孩子,是没有善良可言的,他总是希望别人能和他一样倒霉。
抱着这样的心态,慕容祁阳开始关注傅薇婥。
哦,母皇也一样不喜欢她哦!
啊,她怎么可以这么笨,那些人一点也不可信。
啧啧,没想到,她还挺聪明的嘛。
关注的太多成了习惯,连什么时候喜欢的都不知道,反正就是不知不觉中,他越来越爱往她身边凑,然后两个同样孤独可怕的人就暗搓搓凑到一块去了。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嗯。”送走了慕容祁阳,傅薇婥发了一会儿楞,她总觉得有什么事忘了告诉他,可惜实在想不起来了,算了,先睡觉吧。
一夜好眠。
接下来的日子,傅薇婥又恢复了往日的作息时间,无事的时候,下下棋,喝喝茶,看看书,不要太轻松,
多数的时候,傅薇婥真的是很悠闲的,因为若非遇上难解的事,慕容青妍一向不会宣她。
前面已经说到过,傅薇婥在宫中其实是没有什么实权的,可这并不代表她手上真的没有属于自己的力量,恰恰相反,这宫里宫外,甚至是朝堂上,都有属于她的人,有的是傅家原有的势力,有的是当年她的母亲替她尽心经营的,后来全部都交到了她的手中。
这些人,有的是宫里的某个宫人,某个御医,有的是那些大臣们身边的某个谋士,或者他们的某个奴仆,家眷,那些个朝臣们自己,还可能是风月场所的某个妓子,可能是千军万马中的一个小兵。
这些人之间互相都有联系,他们有着各式各样传递消息的方法,却从来都不知道和自己接头的人是谁,不知道自己的同伴长什么样子,更加不知道自己效忠的人是谁,不过这都没有关系,他们只需要忠诚就可以了,对于掌控者来说,越是神秘才越能让那些人忠诚,人对于未知的恐惧向来都是极高的。
这些消息最终是落到傅薇婥亲信手中的,说是亲信,自然就是值得信任的人,他们知道自己效忠的是谁,亦绝对不会背叛。
最后由亲信将这些信息整理出来,传递到傅薇婥手上,一般整理过后的消息,便是傅薇婥需要的或是格外重要消息。
像这样一支庞大的关系网,建立起来十分困难,对于帝王来说威胁十足,偏偏傅家手中就有一支,偏偏傅薇婥的母亲手上也有一支。
所以说慕容青妍忌惮傅家不是没有原因的,忌惮傅薇婥的母亲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只可惜了,慕容青妍费尽心机,以为已经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却不知,当初被她毁掉的那些,都是傅薇婥的母亲愿意让她毁掉的,都是已经被放弃了的。
慕容青妍,好戏已经开始了。
☆、执念三
清晨的时候,还未睁开眼,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嬉笑喧哗声,傅薇婥有些晃神。
“大人,您醒了。”推门走进来的清,明月,打断了她的思绪。
“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昨儿个夜里下了雪,那群小丫头一大早起来就跟疯了似的,又是打雪仗又是堆雪人的。”清风如此说道,她同明月是最早跟在傅薇婥身边的,如今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旁人见了都要唤一声嬷嬷的,所以对待傅薇婥不似旁的人那般怕她,到了她面前就颤颤沥沥,更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一般,然而她们现在也不过是二十五六岁的年龄,这皇宫囚禁了太多女子的一生。
“是不是打扰到大人了,我去让她们散了。”明月见傅薇婥脸色不是太好,转身就要出去,她早就说过不能让那些小丫头片子们打扰到大人,偏偏清风说她们难得释放天性,就让她们玩会,如今见她们打扰到了傅薇婥,自然是不能再放任。
“算了,随她们吧。”不过一些小丫头,她还不至于去和她们计较。
等到梳洗打扮完。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外面的嬉笑打闹声已经没有了,估摸着都做自个儿的事情去了。
“大人可要出去看看。”清风在一旁问道。
这边明月却是不赞同了,“不过是一片雪白,有什么好看的,况且外面这般冷,万一吹着了怎么办。”
“我哪里就这么弱了,也合该去看看,冬日的雪也是一番美景。”
“这是自然,大人都在屋子里待了好几天了,不出去透透气怎么行,奴婢听说咏梅宫的梅花开了,白雪红梅怎能不美。”
推开门,冷风嗖嗖往屋子里灌,傅薇婥抬眼望去,外面果真如她们所说,素裹银装,入眼之处,皆是雪白一片,白的有些晃眼,下意识的伸手挡住了眼睛,许久才慢慢适应过来。
天空中有柳絮鹅毛飘飘扬扬落地,或是在半空中飞舞打转,似轻盈的舞女,舞出最美妙绝伦的旋律。
“看来是出去不成了。”下着这般大的雪,可不就是没办法出去了。
“这些丫头,我说她们怎么这么快就都回去了,原是又下雪了,也不进来说一声。”明月有些愤愤。
“她们约是怕你罚她们,你又何必和她们计较。”
“哪里是奴婢要同她们计较,不过是担心她们这样的性子,如何能照顾好大人。”
傅薇婥摇了摇头,不再提及,“还是回屋里去吧,怪冷的。”
最后望了一眼那漫天的雪花。
明天就是十五了。
又下雪了,大地真干净,雪啊,血啊
……
第二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傅薇婥一大早就出了宫,宫里进进出出并不是外面所想的那般方便,须有出宫令牌或是陛下的亲旨,慕容青妍恨不得一辈子将她囚禁在宫里,自然不会给她前者,所以傅薇婥有的是后一种。
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出宫一趟,像这样特殊的日子,慕容青妍没有任何理由不让她出宫。
今天,是她母亲的祭日。
可笑的是,每年她能出宫的日子有五回,她父亲的祭日,母亲的祭日,族中的每年特殊的祭祀日,还有鬼节以及大年夜。
她仅剩的自由时间,竟然只剩下一个大年夜是不同死亡挂钩的,可是大年夜,也没有团圆饭啊!
陪她出宫的依旧是清风明月,哦,不对,谁知道暗处里还有谁?总归她是不知道的。
父亲,母亲,快了,我很快就可以帮你报仇了。
慕容青妍不是最在乎她的皇位吗?我要让她看着,她的皇位落到她最厌恶的儿子身上,而我成为大旗的皇后。
我还要让她最爱的女儿亲眼看着我傅家军的崛起。
让他们知道,傅家没有倒,傅家军也没有倒。
傅家的辉煌,由我来亲自开启。
父亲,母亲,傅家的列祖列宗们,你们在地下可要看好了。
她仿佛又听见,母亲在叨叨絮絮,呢喃细语,似梦丝真。
“你怎么来了。”看着突然出现在马车里的人,傅薇婥有些头疼。
“知道你今天要出来,特地来找你。”
“可我马上就要回宫了。”
傅薇婥愣是想不明白,慕容祁阳怎么就真的喜欢上自己了,明明一开始说好的结盟,各取所需,却莫名其妙的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让人伤脑筋。
“你心情不好。”有时候慕容祁阳也是固执的可怕。
“显而易见。”谁祭拜自己母亲会心情好。
“所以我来陪你。”
怒摔。“可我并不需要。”
“我知道,你需要。”你需要陪伴,因为我们是一类人,一样的的孤独。
这还能不能好好的聊天了?
好吧,傅薇婥知道,她今天的确情绪有些不正常,也就不打算和他争辩了。
马车缓缓的摇晃起来,车内一片安宁。
她将自己缩在一角,以一种保护的姿态,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抬头,“阿阳,我有些冷了。”那还是许久以前的称呼,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称呼变成了‘殿下’,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她不高兴时,也会直接喊他的名字‘慕容祁阳’,却再也没喊过他阿阳。
他听见她的声音,几乎是在同一刻,将自己身上的披肩围到了她的脖子上,披肩是白色的,同她的一身白衣格外相配,傅薇婥这才休息到,他今天竟是也穿了一身白衣,他的衣服一向是黑色,玄色,这类深色的,忖的整个人十分深沉冷厉,这白色倒是第一次见他穿,意外的,却并不丑,反而有了几分书生的儒雅,话说他和慕容祁英不愧是打一个娘胎里出生的兄弟,这么一看,可不是很像。
他说:“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阿阳,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叫了第一回,第二回就容易多了。
“想对你好就对你好了,不需要原因。”
沉默。
“你会一直一直对我好吗?”
“会的。”他没有任何犹豫,“只要我在,只要你在。”
“好。”
那似乎并不是属于自己的情感喷薄而出,她恍惚想起,虚空之中,那个女子低下了她高傲的头颅,殷殷切切的恳求。
——救救他,求求你,替我救救他,他不该死的,他不能死。
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傅薇婥会爱上慕容祁阳。
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一类人,更重要的是,慕容祁阳爱她,那种爱,是比仇恨,比权势更加震撼人心的存在。
慕容祁阳一直觉得,傅薇婥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芒,可对于傅薇婥说,慕容祁阳又何尝不是她生命中那唯一的一道光。
他们用着层层包裹的面孔去面对世人,却独独在对方面前做最真实的自己。
他们彼此深爱,唯一不同的是,慕容祁阳他敢爱,也敢说爱,而傅薇婥不敢,对于傅薇婥来说,哪怕他们已经是盟友,却无法改变,慕容祁阳是慕容青妍儿子的事实,那是她仇人的儿子,怎能付出真心,怎敢付出真心。
上辈子的傅薇婥,至死都没有说出爱这个字。
被遗忘的记忆侵蚀脑海。
上辈子,啊,她记起来了,上辈子的他们,失败了。
他们把对手当做慕容祁英,把他打败,然后他们以为自己胜利了。
可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慕容兰雪,那才是慕容青妍真正属意的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