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
这是百里第一次直呼姜婉的小名,温柔的不可思议。
姜婉想,她或许是真的醉了。
“百里,我跳舞给你看吧。”
她不会跳舞,可她看过宫里的舞姬跳舞,好看的紧,她便想,若是她也能跳的那样好看就好了。
她跳的确实好看,大红色霓裳羽衣在空中翩翩飞舞,像展翅的凤凰,舞出最动人的风华。
“君生吾未生,吾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这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歌词,她只记得了这么一句,却莫名的想要唱给他听。
心中这样想着,她就唱了出来。唱着唱着,泪水就落了下来。
“君生吾未生,吾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她反反复复的唱着这一句。
一遍又一遍,直到哑了声音。
君生吾未生,吾生君已老。
这或许不是他们之间的写照,可却是同样的让她感觉到了悲哀,爱上一个要死去的人,和爱上一个神,都是同样的绝望。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百里,如果你有那么一点点爱我,该有多好。
可是姜婉知道,百里永远也不会爱她,就像她知道,她永远也没有办法改变她姓姜,永远没有办法改变她只是一个凡人的事实。
百里,这四支擎天柱,我来帮你毁掉,那四根困龙锁,我来帮你打开,从今以后,天高海阔,任龙翱翔。
姜婉要做什么,百里还不知晓,他如今已经彻底乱了心扉。
姜婉所唱,他自然知道是什么,那曲意婉转间的情感,更是让百里心惊,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姜婉会爱上他,就像他从来的都不曾对姜婉有过男女情感一样。
“百里,我怎么会喜欢你呢?”她的面前,出现的是百里化作人形的模样,立于天巅之上,可观不可渎。
怎么会喜欢你呢?
这样隐藏的及深的情感,在醉酒之后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哪怕她明知道不可以,却依然阻挡不了,她是那般的爱他,没有任何来由的爱着,卑微的爱着。
“你不该爱上我的。”百里望着醉后不甚清醒的她,满心的都是复杂,他并不愿意伤害姜婉,可在这个时候,他已然是伤了她。“婉婉,我们是不可能的。”
这是最真实的答案,也是最决绝的回应。
百里想,世人都说长痛不如短痛,所以她总该看清楚的,这样基本上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她心存幻想的好。
“我知道,我知道。”醉酒后的她,虽然补肾清醒,但理智还在,她知道百里说的都是对的,她没办法反驳,“最后一次,最后放肆一次。”
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她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在百里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将自己的嘴唇印上了他的嘴唇。
这大约是她对他唯一的一次放肆,以后的以后,他们再不会有如今这般亲密的时候了。
“我只是醉了一场,做了一场梦。”
她这样告诉百里,然后借着酒意沉沉的睡去。
她好像站在悬崖之上,然后她做了一场梦,梦醒之后,便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君生吾未生15
那日醉酒之后的事情,姜婉醒来之后便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百里也不曾提起。
就像真的是一场梦一样,如今梦醒了,梦中如何,就忘了个干净。
姜婉的计划还在继续着,她知道那些道士手中,有一种叫做硝石的东西,再坚固的东西,在硝石的爆炸中,都会四分五裂。
姜婉以直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
又是一个三月之期,姜婉所等待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那是元帝最后一次来取百里的血肉,过了今日,他便能得偿所愿,修得长生。
这样关键的时刻,元帝自然是格外的重视,他提前三天就将那些道士全部召唤到了一起,守在百里身边,势必要保证,这最后一回献祭的安全完整性。
姜婉就借着这个时机,去偷硝石。
大约是那些道士太过自信,这皇宫之中不敢有人去偷他们的东西,姜婉的行动格外的顺利,她乘着防备松涣的时候,再次溜进了宫殿之中,借着百里的掩护,将偷来的硝石埋在了四根擎天柱下。
也是这个时候,百里才知道姜婉要做什么。
“你若是救了我,便是这整个姜氏的罪人。”
百里看着姜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想过姜婉可能会想办法救他,然而终究只是想想而已,若是真的救他,姜婉就等同于背叛了她背负的这个姓氏,背叛了她体内所流淌的血脉,等同于不忠不孝,这样的代价,百里从来都不认为姜婉会去赌。
不得不说,哪怕姜婉伪装的再好,百里还是看穿了她的本性,姜婉的骨子里所拥有的是同元帝如出一辙的寡情,也同样的充满着欲望,只是姜婉一直在伪装,伪装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一开始百里却是是被她骗过了,可时间是最能验证人心的东西,日深月久了,总能够看出来一二。
至于他为什么一直什么都不说,大约是因为,姜婉待他确确实实是再真心不过了,一开始也许是因为他是神,所以姜婉几乎是把他当成了救赎一般的存在,后来,大约是同样的孤独,她把他当作了另一个自己,不由自主的关注,用心,感情都是一步步相处出来的,姜婉付出了真心。
所以百里会以了同样的真心,哪怕这些真心之中夹杂着防备,不信任或是其他的东西,可感情这个东西,谁也没有要求谁百分之百的付出。
至于姜婉为什么会爱上百里,这大约是他们两个人至今都不能明白的事情。
可爱了就是爱了,控制不了,那便让它发酵,日后如何,姜婉心想,她实在是不知道会怎样。
“是便是吧,反正我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
姜婉倒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她低眉敛目的走到百里面前,“至少现在我还在任性中。”所以,就让我继续任性下去吧,也只有凭借着这股劲儿,我才能让自己不后退。
困龙锁,嬷嬷告诉她,拥有姜氏血脉的人都能打开困龙锁,因为困龙锁的钥匙,是姜氏的鲜血。
鲜血源源不断的从她的手腕上流出,她整个人被百里牢牢的护在他庞大的龙神中间,爆炸声响起的时候,无数的碎石尖锐到处乱飞的时候,百里布下灵力,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让她分毫未伤。
没了擎天柱的镇压,没了困龙锁的束缚,失血过多的姜婉眼睁睁的看着百里巨大的龙身腾跃而起,破殿而出,龙神出世,巨大的白龙盘踞在大魏皇宫的天空之上,属于神的威严,在这一刻迸发。
尸山血海。
哪怕姜婉早有预料,百里出去后必然不会放过大魏姜氏,却没想到,不被放过的,何止是大魏姜氏。
她也是在这一刻,彻底的感受到了,什么是——神。
什么是——神罚。
神的惩罚,从来都不是冲着一人,或是整个家族,那是冲着整个天下去的。
四海的水翻涌着,想要将这个王朝颠覆。
“吾早便说过,妄图逆天改命,是要接受惩罚的。”
那是百里的声音,来得那样的快,这巨大的转折让姜婉难以接受。
姜婉听到了百姓绝望的声音,这四海的水,要淹没整个大魏。
“为什么?”
变化来的太快,她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疯狂的朝他呐喊,她救他,不是为了让他复仇的,她只是想他活着,想他得到自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婉婉,回去。”他看着她的目光,是不容置喙的否定。
姜婉摇头,“你不能这样,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个人一手为之,你可以迁怒姜氏,却不能迁怒这天下的臣民。”
这也是罪孽。姜婉没有说,那么多条人命,丧在他的怒火之下,何尝不是一种罪孽。
“婉婉,你不懂。”他看着她的目光,怜悯而复杂,那巨大的龙头仰望着天空,深邃漫长,“这不是神罚,是天罚。”
他话音落下,天空中便有惊雷阵阵,电闪雷鸣的翻滚,仿佛要撕裂整个天空。
而百里,在那乌云之下,化成人形,神和天,就这样对峙着。
姜婉忽然就明白了,神罚和天罚,是不一样的,她该有觉悟的,神罚百里的本心,他只是复仇而已,报一个因果而已。
而天罚,天是没有心的,它觉得错了,便该罚,谁无辜不无辜,与天何干。
这原本是姜氏元帝一人的错,可如今,已经成了这天下的错,姜氏族人身上背负的罪孽,怕是再也还不起了。
而姜婉知道,她会成为姜氏唯一活下来的族人,那所有还留在这世上的罪孽,都将由她一人来承担。
或许,这是她爱上神的报应。
四海的水来的汹涌,三天三夜,姜婉不知道这场无妄的灾难中有多少人死去,可她知道,活着的人仍旧要活着,哪怕背负满身罪孽,也要活下去。
☆、君生吾未生16
天要灭魏,是百里手下留情,大魏的子民终究还是活下来了,可死去的,也也就死去了。
“百里,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后悔了。”
姜婉有那么一瞬间是后悔过的,如果她没有救他。。。。。。。。死了那么多的人啊!
这是天罚,也是她的罪孽,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可是后来姜婉不后悔了,她大约是从来都没有后悔的余地的,天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她的父亲,可不就是疯了,灭亡,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大魏还在,而姜氏的罪孽,这天降的罪孽,百里的罪孽,还有姜婉的罪孽,她将一人背负
从此以后,我就不是姜婉了,我叫百苦,你是百里,我做百苦。
百里,自此以后,你我终是陌路,川行百里,我也再不遇见你。
而于我所尝,世间百味,皆是苦楚。
史书有记,女帝号姜,字百苦,一生勤政爱民,呕心沥血,只为大魏。
女帝一生无夫无子,后从民间选拔有能之士,多番考验,终定有诸葛氏,改其姜氏,承其帝位。
女帝在位三十八年,大魏复兴,不亚元帝盛世,终安然长辞于世,葬于帝陵,永享安康。
一个女子为帝,还是带来那场灾难的姜氏人,姜婉所经历的灾辛,没有人能够想象,而那样的苦难,只有她自己一人,咬着牙,咽着血和泪,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后来的后来,姜婉终于完整的听到了那首词,却再也无泪可流,她所有的毕生的毕生,都已经献给了这整个大魏。
往昔种种,于她来说,像是古老旧城墙上的秘密,附上尘朔,杂草无章,被掩盖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静静的腐朽。
君生吾未生,吾生君已老。
君恨吾生迟,吾恨君生早。
君生吾未生,吾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吾生君未生,君生吾已老。
吾离君天涯,君隔吾海角。
吾生君未生,君生吾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姜氏不欠百里什么,所有的一切,姜婉早就还清楚了,用了三十八年的时间,还的干干净净。”
所以啊,姜婉在想,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怪不得,怪不得她对他提起当年之事的时候百里会用那样复杂的眼光看她,怪不得她说姜氏欠他的一切由自己来还的时候百里会有那样欲言又止的表情,怪不得她以为百里会拿姜氏要挟她的时候,百里的表情会那样奇怪。
她以前世所听闻的点滴,以及今生所查种种推测出来的历史,不过是史书给她的一种假象,不过是她一概而论的假象。
百里,姜婉若是没有欠你,姜氏没有欠你,那我所向你讨要的东西可能又要多上许多了。
阿古想,或许这个世界,还不是结束的时候。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冰棺之上的一抹靓色中,当初的姜婉,到底还是不甘心的。
她终其一生都未能再见到百里,可她想,也许经年之后,待百里再返尘世,念及她这故人,前来相见,哪怕到时候她已经不在人世。她也想在那个时候,把她最好的一面给他看,把她最终也未曾说出口的话说给他听。
所以她费尽心思在帝陵中建造了这座墓寝,费尽心思寻来了千年玄冰打造了这座冰棺。
若是再见,你长生不老,我容颜如初,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她一步步走过去,走到冰棺之上,那大红色的嫁衣何其明显,那是姜婉特意寻了绣娘,耗费数十年的时间绣成的嫁衣,灼灼芳华,举世无双,然而这嫁衣,被她精心的尘封着,一辈子都未曾穿上过。
直到临死之前,她才将这嫁衣取出来,换在了身上。
那个时候的姜婉已经老了,穿上这嫁衣并不美丽,可她知道,她很快就会变得美丽了,她很快就会回到她最美的时候。
仰头饮下‘红颜’的时候,她躺在冰棺里,冰棺上倒映着她的容颜,精致如初,她安然的闭上了双眼。
红颜虽是夺命的东西,却能让人容颜重返,就如同时光返照一般。
史官记载,女帝死于在位第三十八年,死后葬入帝陵。
可谁又知道,她其实并非是死后才入的帝陵,她分明是死在了这帝陵之中。
那与她一模一样的容颜上,尽是安然,姜婉知道,她死的时候,必定是极为平静的,她或许并不认为她已经死去了,她只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在等待着故人,延续着她的执念。
姜婉闭上眼,任由魂魄化作流光湮没。
消失的那一瞬间,躺在冰棺里的那个女子,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直到这一刻,姜婉才相信那个黑衣女子所说的,她即是她是何种意义,那是姜婉的执念,残留在身体了的执念,等待着故人的归来。
然而她等啊等,始终没有等到,反而等到了转世的姜婉,已经死去的姜婉,她想,这大约就是宿命吧。
然后她一步步,将姜婉带到了这里。
她看着姜婉一点点接近真相,步入前世的尘障,她想,转世的姜婉终是能帮她完成最后的执念,所以,她也该消失了。
你放心,我会替你完成你的执念。
她摸着胸口的地方,那里有一颗心,一颗早已停止了跳动的心。
君生吾未生,吾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君生吾未生17
“姑姑。”
她踏月而来,月光清冷,她红衣如火,灼染了半面明月。
姜稷敏锐的感觉到了姜婉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然而到底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只是她身上的这一身嫁衣,让姜稷莫名的心慌。
以姜稷的目光,自然能看出这嫁衣的非凡,只是姜婉已是一只鬼,穿上这嫁衣做什么?
“稷儿,可否帮姑姑一个忙。”她要见百里,却不想就这样去见他,她总要做些什么,不然心中如何能平,一个计划在心底慢慢形成。
百里,施萃,我送你们一份大礼如何。
“姑姑请说。”
对着姜婉,姜稷心中有一种天然心信服,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有信心,姜婉一定不会伤害他。
“关于施萃的流言,可是你做的。”
姜婉并不是在询问,而是以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出来这句话,除了姜稷,她已经想不到其他的人了,而且这样的事情,也符合姜稷的性格。
他答应了自己不会插手这件事情,却不代表他真的什么都不做,煽风点火这事儿,姜稷自来做的顺手。
姜婉并没有责怪姜稷的意思,只是流言蜚语这个东西,利用的好了就是一柄利刃,利用的不好,这柄利刃就会淬上毒药,反捅自己一刀。
“你做的很好,只是你忘了,我说过,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不过也好,既然你已经插手了,也不差多一回,总归如今我还在。”
总归我还在,我还能护着你。
姜婉之前不允许姜稷插手这件事,无外乎是因为她马上就要归去,她打算亲手终结这一切,所以姜稷的一些小动作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想,等到那个时候,估计已经没有人会顾得上那个什劳子流言了。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她还在,这一切也还不算是终结,而姜稷,她想,她该送他一件礼物,为他铺下一条康平大道。
这是那个人欠他的。
百里。我以前只觉得能恩怨抵消,如今却想想,总要讨回来一些东西。
“姑姑此话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