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家老爷子更拍了胸脯,打包票说成药原料都从总店运过去,先生只管过去坐堂就是,其他都不用管,找房子装修开业都交给乐瑞竹,正巧让这年轻人历练历练。
我便放心了生计问题,也没有告诉过狼兆,只是受伤后,快到热河行宫,我才挣扎着起身,吩咐戴荃,说:“咱们热河分店还没开张,先找个隐秘点的农家小院子,租几间房子,让我养养伤,等好了再商量药房开业的事儿。”
戴荃答应着就要下马车,狼兆拉住他,有些诧异问:“安莎,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你要变心?”
我懂得他的意思,忙费力坐起来,解释道:“你别打量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在热河西大街的房子也不宽敞,这地方不过因为有兵营有皇帝的行宫,才修了两条大街的几处房子,你老娘老婆都住不下,何苦来,你让我一个病人去跟他们挤大炕去?”
“不是,你,你不是说………”这男人有些较真,害怕我变心。
我微微一笑,握住他满是茧疤的大手,说出了我的安排打算,没想到他一下跳起来,吼着不行。
“有什么不行,犟驴子,你别忘了,我跟你现在什么关系,不过就是相好的,你让我去你家住,那我算什么,你别忘了,我安莎莱斯的身份信仰,况且,我绝对不会让你因为我而休妻,我懂得中国人的伦理纲常,听说你平日也是极孝顺的一个人,你冒然领回一个红头发蓝眼睛妖女回去,你觉得你老娘会什么反应?你希望咱们俩的关系搅得你的家里家外鸡犬不宁吗?”
我一席设身处地的逆耳忠言给这位热血将军浇了一桶冰水,他有些不高兴,可我也算爱情的过来人,心里明白他不高兴也没办法,我不能让自己陷入那种纠缠不解的不伦关系中。
如果这个时候我们的感情就偃旗息鼓,也许我会难过一阵,那对皇帝来说真是正中下怀。
因为我发现狼兆身边的副将换了人,听说是从丰台大营和骁骑营抽调过来的新人,我心里冷笑,还能是什么人,眼线唄,根本就是宫里的侍卫冒充的。
如果这个时候两个眼线跟皇帝报告,狼兆因为我这个女人的不合作而跟我闹翻,估计皇帝睡着也会笑醒。
我打着眼色,突然捂住肩头伤口,挨近他的胸前,软言哄道:“好了,好了,安莎晓得你这头驴子的心就够了,咱们来日方长,可你真要跟我这外国医生长相厮守,恐怕心里要有点准备,毕竟,男人和女人除了床上那点事儿,咱们两个在任何方面都不一样,安莎已经尽力入乡随俗,可是有些事情,就算男女再相爱,也不可能完全能让对方满意,就比如安莎的出身信仰和职业,狼头将军,对不起,你应该明白,我安莎莱斯就不是个贤妻良母,咱们还是求同存异,各自做自己喜欢的事儿,我不进你家门,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另外,你要晓得,你的情敌可是天子,如果我真大张旗鼓成了江夫人,你认为皇帝心里会高兴吗?”
我的话一半是甜言蜜语哄骗,一半是威胁慷慨,跟这武人说话,不用躲躲闪闪,要那样,我还不如选李光地,文人至少还是斯文客气的。
这头驴想了想,实在找不出理由反驳,虽然不太乐意,可我看出他心里的隐忧,在中国这个孝道大于天的国度,如果要带我回家,第一个要过的就是他老娘那关,可流言猛于虎,人言可畏,老太太怎么会开通到接受一个红毛碧烟妖怪似的女人当儿媳,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就很理智,不去妄想什么老太婆的善意,婆媳和谐,这本来也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狼兆心里明白,虽然我在正大光明殿挨了一枪,让皇帝暂时罢手,可不代表人家心里就会成人之美,这也是个奇迹,对男人来说,对雄性动物来说,这就意味着失败。
笑话,那可是皇帝,是天子,是君王,抢女人失败,这样的罪名要换个心胸狭窄的君主,狼兆早就人头落地了。
所以,想了半晌,他招呼了新来的富灵阿和阿克敦,马上快马去热河郊外租凭房子,要独立小院,最好离大营和大街都不远,附近有温泉,隐秘僻静的地方最好。
这位热河大营副都统想的不是我养伤,找个僻静地方,还有面子上的问题,我当然心知肚明,毕竟,像他这样巴图鲁一般的铁血汉子,偷偷养个外室,还是个红发碧眼的妖女,这要说出去恐怕任他脸皮再厚,也受不了那流言飞语。
有时候,生活就是爱情的坟墓,男人和女人下了床,更多的是柴米油盐,现在我像个女汉子一样不要这大男人操心我的衣食住行,似乎这打破常规的做法让副都统大人脸上不太好看。
可我想的毕竟不单单是贪一时的男欢女爱,我不是想在这个时代安家落户,无论是玄烨,还是江六驴,不知何时开始,不知在什么地方看过那些勘破的书,反正自从我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一场爱情如烟花般结束后,我就把爱情当成了初一十五的白月光。
我可以拥有,但我骨子里冷冽地明白,什么东西,都不可能是永远,那样生生世世的爱情,我只在祭司和首领身上看到了。这样穿越时间空间,铭心刻骨到追随到天荒地老,追逐到天涯海角的爱情,我从来不会去奢求,这种事只能发生在祭司这种人身上,波斯王族,与神沟通高高在上的祭司,爱上了亡国公主,然后,就是三生三世,上穷碧落,时空颠倒,折腾了多少人,这恐怕只有他们拜火教的真神晓得。
我不过是在这个年代,这个世界稍作停留,正如我一直说的,我不过是个过客,对于这个国家和这个国家的百姓来说,更不需要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象,所以,成为狼兆的外室,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他对我的热情很快就熄灭,那样我或许会难过一阵,毕竟我是真心爱过这血性男人,但我的性格,只会比惠妃更理性,连她都能心里埋藏着一个人当了几十年皇妃,相夫教子,我不会忘记狼兆,但,绝对不是一个为情所困的人。
这样一来,我和他的关系就很顺其自然了,他把我安置到一处距离热河大街不过几里地的僻静农家院落后,便赶回博洛河屯大营报道,嘱咐戴荃好好照顾我,并留下富灵阿和阿克敦保护我,便飞马带人追上太子送嫁的人马,一直要把固伦荣宪公主送到札萨克图汗王府,方折回。
不知不觉已经是小半月时间,我很适应热河农家的生活,这个地方气候很好,既没有关外的严寒,又没有南方的酷热,真是个消夏避暑的好地方。
乐瑞竹带了乐家一个掌柜和得力伙计早已经到了热河,租凭房子整修店铺进货,等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这京城惠仁堂乐家老号分店也开起来了,我留下两个年轻侍卫依旧住在那农家小院,自己带着戴荃搬到了药铺阁楼上暂住。
狼兆送嫁归来,半夜直冲冲到那院子里找我,想给我个惊喜,不想却扑了空,这才晓得我说的开药铺是真的,我真的说干就干了。
老街上距离热河行宫不远的拐角处,京城惠仁堂的字号布幡已经飘扬起来,看着大堂里看病拿药取药的熙攘人群,许多还是大营里的军士,狼兆张大了嘴巴。
“你这女人,还真敢干,你不是说不进我家门,这里过去不过几步路过街口就是我家,这上上下下,就不怕我老娘撞见?”
这还是封建社会根深蒂固的男主外女主内思想作祟,我忙得没功夫跟这男人吵架,一把推开他壮实伟岸的身躯,跟柜台前抓药的小伙计嘱咐着药方用量,完全没空理会这男人的诘问。
在太医院一堆名医中间混了两年,口授自学,我在中医开方诊脉方面也大有进步,这小地方,寻常症候我也完全拿手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烟火人间
第一百一十四章 烟火人间
看我在药铺里从早忙到晚,狼兆有些不高兴了,堂堂大男人有些撒娇,说我不陪他,我这时候才看出来,这个外表绝对彪悍的男人居然是个金刚芭比,骨子里如此孩子气。
或者说他只对亲近的人撒娇,而我,这个时候虽然瞒着狼兆,中枪情况下保住了肚子里不到两个月的小生命,应该说是个奇迹,我也挺佩服德兰女公爵这外国女人的身体,是要经得起折腾得多。
但这个时候,因为中枪失血,这个身体明显虚弱了许多,出现了一些微弱的妊娠反应,心理上也变得烦躁了许多,这就是男女爱情最大的考验,而且根据日期来推算,我是医生,当然很清楚,这不是狼兆的孩子。
所以,原本性情并不斯文温和的彪悍战将对我发飚就很正常,我也懒得跟他吵,只是继续我手头上的事,当他要强抱我出门,上演老一套土匪戏码时,我手里的火铳却对准了他的头,一字一句威胁:“将军,安莎不想隐瞒你,近日我身体有恙,请不要碰我,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他这才注意到,不过是初秋时节,我却穿上了宽松的靛蓝染色扎花土布大棉袍大棉裤,棉鞋手套貂皮帽子一样不少,头发也是乱松松的,脸上一点脂粉都没有,整个人有些臃肿。
他以为我是枪伤未愈,我却慢慢起身,打发了戴荃和两个伙计到后面平房休息,然后准备上门板打烊。
见我一副懒洋洋不待见他的表情,狼兆一脚踢掉了我手上的门板,怒吼:“你这女人,到底怎么了,不是说伤已经好了,你是不是后悔了,嫌我这狼土匪没钱没势,连座大宅子都给不了你?”
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人间的烟火,任凭再相爱的情侣,也会猜忌,只有拥有彼此的血缘结晶,彼此变成了亲人的夫妻,才能一生一世。
显然,这个时候,我和狼兆的关系,是十分脆弱的,所以,我选择开药房维持生活,我已经尝试过因为爱情失去一切,现在,我很清醒,人,最基本的,是要活下去,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
旧时的女人是可怜的,就算紫禁城里的那些贵主,不过都是生育的工具,传统农耕社会的基本需求还在延续,那就是人口,女人,最原始的功能,还是生儿育女,延续生命。
所以,我和狼兆这样一见钟情心血来潮的爱情,太奢侈了,经不起任何人间烟火的灼烧。
我马上要说的话,或许更会马上结束我们这段并不正当的关系——————我怀孕了。
我说了前半句,面对这铁血汉子的反应,我有点不忍心说下半句,因为他在瞬间的石化后,立刻欣喜若狂,把我旱地拔葱一般抱起来欢呼,我却抓住他的衣服,伏在他耳边说了下半句———不是你的。
这下我硬生生摔在地上,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悲伤,只是凝视着这个男人粗狂又帅气的铜额豹眼,淡然地看着他来不及变化的表情,突然开口,叫来了徒弟戴荃,吩咐道:“关门打烊吧,将军家就在不远,想必也不用我们送了,我累了,扶我一把。”
戴荃当然早晓得了我肚子里的秘密,只是有点看笑话似的,上来扶我,然后对狼兆做了个请的动作,恭敬道:“将军请吧,我要上门板了,明儿一早还开门看疹,附近好多村民都托人预约过了。”
狼兆很难得地静默着,听到戴荃的话顿时觉得无比尴尬,只回头神色复杂地瞧了我一眼,便梦游一般离开了热河惠仁堂药房。
我心底难受,神色却泰然,可肚子更难受,忙拜托戴荃给我煎了一副安胎药,忙忙喝了睡下,翌日却是到午时才起来。
戴荃在药铺楼上我的睡房外暖阁里听到我的辗转反侧,不由得起身掌灯进来询问是否有事,我却反而安慰笑道:“没事,能有什么事,这事情是纸包不住火,早晚要让他晓得,原本就是草原上偶然相遇的狼和牧羊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和事,人家有妻有妾家庭完满,是咱们非要去插上一脚,这会子跟他说明了这话,也算是对大家都好。”
“师傅什么时候回京城?等孩子生下来吗?”
其实戴荃不明白我到底在做什么,我的行为在这个年代的人看来就是离经叛道,是个十足的疯子,但少年时的家变,让戴家老大这少年更沉稳,不会去追问我这么做的缘由。
我微微一笑,仍旧抱着三分希望,道:“那要看狼兆的决定,当初离开京城,他已经担了虚名,如果他要把一切结束,那接下来的事也就好办了,等你乐瑞竹师兄从安国进药回来,这铺子就暂时交给他打理,咱们启程往北,去铁岭,让你去跟父母团聚几年,等我生下孩子,急寄名在你们家亲友名下,这样孩子也不至于太凄苦。”
“那敢情好,我又有个弟弟了,可紫禁城里,皇上老爷子愿意吗?”戴荃听说要去跟父母团聚,一下兴奋了,跳起来拍手道。
“呵呵,你别忘了,你师傅我可是红头发蓝眼睛的外国妖女,这孩子若生在京城,不定被当成妖怪扔后海里淹死呢,皇上老子也要面子不是,孩子留在铁岭当个老百姓,皇帝老子知晓了也不能把个老百姓怎么样不是。”
戴荃没高兴上三分钟,掌灯要出去接着睡,突然回头,皱眉问:“如果这狼土匪不介意怎么办?”
我莞尔一笑,轻描淡写,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门,道:“那就看上帝的旨意了,不过你放心,这回既然出来了京城,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会让你回到你父母身边的,你也大了,该娶妻生子孝养父母了。”
这孩子听到我的话,忽然伫立原地,哽咽半晌,抬头灿烂笑道:“师傅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想去看看我母亲,我还想继续跟着师傅学本事呢,将来我想开自己的药房,立一番事业,父母的事,若不是当日师傅在皇上面前说了公道话,我们戴家一家子命都没了,既然活下来,说不得过些年,皇上总要大赦天下,我只守好京城的老宅,到时候家里人还要回来的。”
真是戴家有男初长成,不知不觉,少年都已经变成了能撑起一片天的男人,我欣慰含笑,点头,熄灯睡下了。
我心中虽然因为再一次失去爱情而心痛,可戴荃的话又让我欣慰,到这个时代来,什么都没做到,唯独教出了好徒弟,也算不虚此行了。
我半梦半醒地阖眼潜睡,梦里尽是少年时跟爷爷回中国的画面,那些古旧的村落,那些遗留的东方文明,那些亭台楼阁,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那些琴棋书画稀世珍宝,那些儒道佛语,那些市井人情,那些家族牵绊。
如同故宫里那幅镇国之宝上描绘的东方画卷,在我的脑海里一一展现着真实虚幻的电影。
当我醒来时,听到了阁楼下震慑耳畔的吵闹声,我担心的一幕终于上演,不是狼兆,不是我期盼中的男人,而是一个歇斯底里的中国老太太和一群显然很少出门的旧式家庭妇女。
我还没有下楼,便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村话,大部分南北口音夹杂,我听不太懂,可还是能判断出什么狐狸精,贱货,妖女,这样的字眼。
在中国,有句古话叫多年媳妇熬成婆,最凶狠最难应付的往往是半老太太,这种女人辛苦了半生,什么都见过,什么都无所畏惧了,也最豁的出去,医学上叫更年期综合症,长期禁闭在家庭内的封建村妇更加难缠,这一点,我完全明白。
昨日我给狼兆的惊喜或许把他吓倒了,所以今日上帝给了我更大的惊喜。
“老太太,我们这里是药铺,麻烦您先出去,等我们先生起床,您上后面客房跟我们先生说话,好不,这,我们还要开门做生意呢。”
这位小脚老太太,穿着旧式宽大绣花衣袍,戴着抹额,梳着溜光水滑发髻,头上戴着南方少数民族银簪子的老年妇女更加激动,指使着身边的两个膀大腰圆的老婆子开始拆店,两个家丁护着两个年轻女人,有些羞涩,却也有些理直气壮。
这种时候,那就是说什么错什么,我偷偷从后楼梯下来,叫来一个伙计,让他赶紧去报官,但不要去热河大营,而是去道台衙门,花点钱打点一下,这种情况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