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我梦见了首领,在图什的阿帕霍加王府,不,是紫禁城,我不会认错,小时侯,外公就不断地向我灌输,无论如何,一定要去看的地方————
中国的帝王之城,不是宫殿,是皇城,一座世界上最大的皇宫。
我在无数的图书和记录片中看到过,为什么?我会梦见故宫?火神,在向我暗示什么吗?
祭司的沙漏,仿佛在向我的脑海投射光影一般,那是萨克都因的法器,也许,它可以指点我渺茫的心灵。
我心有所悟地在空荡荡的军营游荡,迎面来了一个人却没瞧见,走近了,才看清是疲惫的李德全,手里拿着我的破旧斗篷,口里念叨着:“先生叫老奴好找啊,您到这儿来干嘛呀?您身上披的谁的破斗篷啊?都发霉了,老奴把您的斗篷拿去烘了一下,没想到您就出来了,来,快披上吧!”
“有劳公公,皇上醒了吗?”我接过自己的斗篷,搭在手上,忙问。
“哟,就是呀,皇上这会儿很不好,正找您呢,快回去吧!”李德全才顾不得我身上穿什么呢!他紧张的是皇帝,这是一种依附,也是一种感情。
我没再问什么,忙往大帐跑,脑子里却绞尽脑汁,想着自己的治疗方法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小苏拉已经认识我了,忙为我掀帐,里面只有李光地孤兀的身影,大帐里有些眼熏火缭的,康熙用药量太大,秋太医干脆把药房搬到了帐里,好就近煎药。
因为光线忽明忽暗,我的眼睛不能适应,只顾着往前走,竟没注意到一旁的药炉,一脚下去,没把我拌住,倒把秋元晋惊了一跳,指着小苏拉的鼻子便斥道:“你这奴才怎么这么不小心,药还没煎熟你就打翻了药罐,你是何居心,如果影响了药效耽误了皇上的病你吃罪得起吗?你有几颗脑袋?你———”
连李光地也觉得呱噪,喝止住了秋太医的拿腔作势,可就在秋老头罗嗦的这几秒钟,我的脑子里突然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仿佛推理剧中大侦探的灵光乍现一样,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好象鱼跃似的突然跳到我的脑子里,是什么?什么呢?
我努力回忆着秋老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思量……药……没煎熟……药效…………
对了!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大学时看过一篇中国教授的论文,说的就是中医治疗疟疾,是要用肘后方,不过不能用传统方法,它是从晋葛洪《肘后方》有关绞取青蒿汁可治疗疟疾的记载获得的研究思路,但是中医用于治疗疟疾的传统方剂青蒿鳖甲煎却对疟疾无效,因为煎煮破坏了青蒿素的化学结构,失去了药效。
难怪,康熙的病一直反复,没有较大起色。
我一步上前,向康熙道:“皇上,安莎已经想到一个彻底治愈疟疾的方法,不知道皇上是否愿意一试?”
“真的,是什么?”
李光地比康熙更关切,一把拉住我,旋急又放下,康熙此时已经开始发低烧,虚弱得有说不出话来,但只是一个眼神,便已经告诉长年伺候的李德全,他的病,已经全权交给我了。
好吧!在事先清场之后,我向秋元晋发出了令他最无法理解的指令———立即抛弃所有的药罐,集中剩下的所有青蒿,采用最简单的方法,用药杵捣碎,用细纱绞取青蒿汁液,让康熙生服。
在被我弄得神经脆弱的关键时刻,秋元晋已经像个张口□□似的,彻底地被我打败了。
现代医学的发展是古人所不可想象的,所以,我的奇怪疗法让秋元晋瞠目结舌的同时,也让所有人把我当成了疯子。
不过,我可不怕,至少,现在,没有人敢要我的脑袋了。
我在大帐里,忙着指挥刚才打翻药罐的小苏拉绞取青蒿汁的时候,帘外,一干军中主帅心急火燎地回来了。
李光地见康熙睡得安稳,嘱咐了我一句,便打帘出去了。
见秋元晋不在,小苏拉忍不住埋怨道:“秋元晋这老糊涂,就会拿腔作势地骂人,一点真功夫没有,明儿个回京城,还不知谁倒霉呢!”
“嘻嘻!”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那小苏拉唬了一跳,这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身量细小,手脚麻利,带着江南口音,骂起人来听着没什么火气,只一味地絮叨,一张被烟薰得看不清楚样子的脸,乌漆漆的黑眼珠转得哧溜溜,透着股讨人喜欢的机灵劲儿。
他抹了一把眼睛,正眼瞧清见了我,手里的药杵一下子掉到了脚上,还顾不得疼,嘴里马上反应过来,只求道:“哟,大人,奴才没瞧见您,您赎罪,您……”
“别大人大人的,我可不是秋院判,叫先生就是了。”我温和地笑,蹲下身子,说,“你叫什么?是宫中哪里的?”
他见我没有责怪,倒与我亲近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摸着光秃秃的高脑门答道:“奴才叫小玉子,是在太医院当差的。”
“噢,太医院,你刚才的话若让秋大人听到,嘿嘿,可不止挨骂这么简单哦!”我逗笑地说,在这莫名紧张的气氛中,我实在想让自己放松点。
“大……先生,嘿嘿,您高抬贵手,饶过奴才吧!奴才给您磕头了,奴才这就磕———”
这小家伙还很是乖巧得紧,见我带着玩笑的语气,他赶紧地凑上来,头像捣蒜似的,一边假装磕头,一边拿眼偷瞧着我的脸色。
“好了,好了,继续办你的差事吧,小鬼,跟我使心眼呢!”我开心地笑了,在这黄昏时分的冥暗中。
我和小玉子说笑间,李光地在帐外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听着大概意思是八旗将军们要见康熙,李光地担心康熙的病情,也是为了保密起见,拦着不让进。这事我倒不能出面,只是可以斟酌一下康熙的病情。
我转过大帐,端过刚绞好了的青蒿汁,察看康熙的病势,半个时辰前刚服用过一次药,康熙的面色还是青白,不过,唇色却红润起来。
“皇上,服药了,奴才已经尝过了。”李德全小心翼翼地服侍康熙吃药,本移过蟒缎青垫,让康熙靠在床上吃,谁想,康熙一下坐了起来,唬得老太监心都快掉下来了,叫道,“哟,主子爷,您别起来呀,起猛了头晕,让奴才来——”
☆、第二十六章 暮霭沉沉
第二十六章 暮霭沉沉
“没事,朕好多了……”
我突然注意到康熙的眼睛里透着精光,心里一下道:看来是药起作用了。
康熙推开李德全的手,自己坐起来,脚放在脚榻上,正襟而坐,口内问:“外面怎么回事?”
“回皇上,是李大人在外面,图苏将军他们回来了。”
“啊,让他们进来。”
“皇上,您的身子骨——”
“去……”康熙不想多说话,从牙缝里崩出一个字,李德全连忙出去了。
片刻,他才转过头来,低声说,“你的药可真是仙丹啊,朕感觉好了许多,是什么特别的方子吗?”
“不,不是什么特别的药,安莎只是改了一下秘制的方法。”
我一边躬身答道,一边奉上青蒿汁,康熙竟已有力气接碗,一气饮尽后把碗还给我,李光地他们已经进来了。
许是见到一个月来康熙第一次坐起来,如此精神矍铄,李光地惊得忘记了向康熙行礼,他身后的几名将领也颇为吃惊。
不过,带兵的将领们性格更耿直,见了康熙,扯着嗓子就喊:“真是天佑我大清,皇上洪福齐天,这是天大的喜事,皇上,这下,奴才们心里的石头就都放下来了。”
“噢,是呀!皇上,您的病大有起色,这真是社稷之福,万民之福,臣心里真是太惊喜了……”
李光地竟有些哽咽,眼圈红了一片,见我在一旁,向我投来赞服的目光。
几名将领行完礼便欲向康熙禀报军情,见帐内人太多,故意顿了顿,我和李德全都会意,收起药碗退了下去。
帐外,此时,暮蔼沉沉中,所有的军士都在收拾行装,从他们穿的服饰可以知道,这些兵士都是八旗的亲兵。
康熙的侍卫营、骁骑营、护卫营等等,加起来也不过一两万人,不过,就是这一两万人,嘲杂起来也似一锅粥,沸沸扬扬,弄得尘雾漫天,好似有几十万大军行动。
康熙想干什么,这么个弄法,想尽人皆知吗?恐怕这会儿葛尔丹早得到消息了,清军主力就算先撤了,这会儿也不能安全摆脱追击。
康熙熟读兵法,到底想干什么?这会儿清军主力不在,葛儿丹趁机打过来怎么办?康熙这不是站在悬崖边上玩吗?
我正疑惑间,李德全拉拉我的衣角,说:“先生,您的东西我都帮你收起来了,一会儿就让小苏拉给您送来,您看看少了什么没有,您别走远了,就在大帐这里伺候着吧!”
收拾东西,果然要走,只不过,康熙这样虚张声势实在是在玩火。
将领中独不见大阿哥,也不见明珠,康熙的贴身侍卫德愣泰也不见了,事有蹊跷,也许过不了今晚,康熙就会有所行动,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愿多想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全部都是在我的意料之外的,仿佛上帝跟我开了一个异想天开的玩笑,让我措手不及,只能凭感觉行事。
庆幸的是,我心底的目标是明确的,那就是———我要回去,现在,没有什么理由让我留下来,没有,还没有……
我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只要首领还活着,祭司还活着,我相信,在这个世界的一角,总会找到他们的。
是不是应该跟康熙去北京,我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我梦见了首领,她的目光,仿佛伸向遥远的东方,那座历经千年的古都,那古都内红墙明瓦的皇城,也许,在那里,我们会再见,是吗?
我抚摩着祭司的沙漏,沙漏中幻着异彩光芒的沙砾仿佛正在无声地流动,是的,沙砾在动,那么,希望也在动,不是吗?
这就是神的旨意,是吗?让我跟随着命运的波纹流动,不要害怕,不要犹豫,只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便自会有结果,这就是外公常说的,凡事顺其自然吗?中国人最讲求自然之道,也许是有一定道理的吧!
“在想什么?还想着你那个朋友?”
微弱但深沉的话语,让我从沉思中猛然醒悟,没有转头细看,我已经知道是谁,但仍然不敢相信,是康熙,他竟然下床了!
我恍然抽身,果然是他,披着我那件破斗篷,和我并肩站在一片夕阳的喧嚣中。
我的表情很快恢复了平静,心道:看来药效比我预期的要快。
“是啊,毕竟她生死未卜——”
我倒抽了口凉气,说,“她对我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关乎性命,关乎未来————
“此人是你的———”
康熙的口气一点都不客气,算了,毕竟是帝王,他没把我当奴才已经不错了。
“是我的———恩人。”在这个年代,这个称呼应该是很正常吧,我心里冷笑,到底谁是谁的恩人呢?
“哦?”康熙看我的眼神却发生了一点异样,也许在他现在看来,我算得上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在这个年代,这个很重要吧。
我心里笑得像吃了一大桶黄连,老天,我心里的苦谁知道啊!真是无语问苍天,笑对人世间。
其实,我是真的不愿意做御医,为了混口饭吃,或者是说为了保命,无形中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太锋芒毕露了,只能不停地招来麻烦。
再则,在这个中国传统医学盛行的时代,我的很多疗法根本无法解释清楚,况且,如果在历史上留下记载,那就更是麻烦。
还好,在返回京城的路上,我故意显露出来的一些西方天文数理知识,使康熙认为我做御医实在是大材小用,才让我摆脱了秋老头的罗嗦。
康熙正式撤军的那天黄昏,我和他,一个帝国大病初愈的皇帝,站在藏青色的天幕下,许久,我娓娓述说着首领的故事,我隐去了真实姓名,忽略了祭司大人眼中烈焰般的深情,只是说着大漠戈壁上生存和死亡的游戏,同时,也是英雄与豺狼的游戏。
我的话无形中打动了康熙,塞外的荒凉,眼前的战事,无一不在诉说着英雄的法则。
弱肉强食,阴谋权变,一个英明的帝王尤其要掌握其中的机谋之术,也是一个帝王,一个帝国生存之道,这和草原上响马们的无本生意一样,都是生与死的角逐。
“你的首领是个英雄,只可惜落在葛尔丹手中,否则,朕定当与之结兄弟之盟,永修秦晋之好。”
康熙感慨道,眼中竟溢满泪水,回头说,“走吧,鹰就算落到地上,还是会奋力挣扎着重回天空,你的首领定会逃出虎穴,重获自由。”
我望着他的背影,眼泪竟如断线的珠子,重重滴落在冰凉的手背上,烫得我心底顿时一片火热,好似沸腾的清水,晶亮中闪烁着灼目的白光。
是的,我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这句话,它仿佛圣经一般烙在我心上。
只等着哪一位使徒去诵读它,以此来消除心中所有的疑虑、恐惧、虚妄、愁苦、偏执……治疗心灵的伤痕……慰藉孤寂的寥落……
将领们已经领命而行了,康熙身边,只剩下李光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我,一个来自异时空的流浪者,还有,一群不懂国家大事,只知道迎逢拍马的太监。
当我踏上南归之路时,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谋略,能让康熙在面临几十万大军的追击下,还这样谈笑风生,镇定自若。
草原的夜特别辽阔,风声鹤唳的三更时分,剩下的两万八旗将士拔营起行,那阵势,还真是如同千军万马挥军南撤。
天苍苍,野茫茫,一片烟尘淹没了子夜的安详。此时,葛尔丹也许早就得到消息,驱马挥师追赶而来。
康熙的御驾,最后离开了阿拉布通,站在夜风中,闻到冬夜里枯草的腐败味道,夹杂着血腥的杀戮气息,心里澎湃起伏,暮霭沉沉楚天阔,我惦念的朋友,却不知身在何处,不禁再一次泪眼朦胧。
“先生,夜风寒,皇上请您过去,该出发了。”
“哦!”我吹响了鹰笛,最后告诉“闪电”,我们要离开阿拉布通了,回到自己的族群中去吧,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归宿!
白狼的嗷叫和苍凉的笛声互相唱和,突兀着战场的悲情哀伤。
在这羌笛幽幽霜满地的夜晚,我终于不忍再做任何告别,回身,寻找我要乘坐的马匹,见康熙掀开他那顶御车的明黄毡帘,向一个小太监私语,目光如炽地盯着我,似有所示地向我点点头。
小太监过来,正是小玉子,嬉笑着说:“先生,皇上请您同乘御车!”
我竟有些惶恐,这是何等殊荣,这不是又给自己找麻烦吗?连李光地这样的肱骨重臣还没有乘过御车,我怎么能树立起这么大的目标。
☆、第二十七章 出其不意
第二十七章 出其不意
我躬身示意,无福消受如此恩宠,康熙有些不耐烦,更有些恼火地低吼道:“不要耽误朕的时间,赶快上来吧,现在没有人来计较这些繁文缛节。”
我深深地看清了康熙的目光,并没有生气,只是焦急,我不能再推迟了。
我知道,时间现在就是这两万将士的性命。
但,不知为何,我心里却突然想起了祭司那张气急败坏的脸,和康熙现在的神情比起来,真是烈焰焚身和水面无波的奇怪对比。
不知为什么,距离康熙越近,越让我想起了一个同时代的人———纳兰容若,外公生前常读他的词,说他是大清第一词人,感叹“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有谁知?”
“在想什么?你不要拘束,你在外面和那些兵士们一起骑马,始终有些不妥,还是在朕这里便宜。”
见我不说话,康熙很和蔼地说。
我抬头看着他,奇怪的目光让他感觉很不自然,悠悠地,说了一句:“皇上还是把安莎当成了女人。”
“哦,哈哈哈哈——”这几声大笑大概是康熙病重以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宽大的御车内灯火通明,弥漫着浓郁的暖香,但我可以想象,车外的侍卫大臣们听到皇帝会心的笑,定是诧异非常的,纳罕在这前路茫茫,后有追兵的紧张时刻,皇帝还如此镇定谈笑。
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