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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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案-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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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对还是不对?”

    他每说一句,尉迟方的刀便逼近一分;话音未落,那把刀几乎已架到了他的颈中,寒气森然,“不用说了,随我走!”

    视而不见近在咫尺的刀锋,李淳风道:“难道大人以为与我有关?这死人复活的事,自有阎王爷来管,却还轮不到区区在下。”

    “哼,少要装腔作势。我尉迟方是堂堂男儿,就算你有妖术,我也不惧怕你!”

    闻言李淳风先是一怔,随即朗声大笑,“原来尉迟大人当真信了方才的游戏之言,罪过罪过。经络血行,原有定规,那大汉肝火旺盛,气血有逆行之像。须知月盈则昃,水满则溢,以其自身之力施与人迎、期门、日月诸穴,截断气脉,岂有不倒之理。所谓妖术,不过是一点医理罢了。”

    校尉这才明白方才以酒画符不过是障眼法,真正的玄机原来在此。话说回来,这外貌文秀的青衫人谈笑之间便让大汉铩羽而归,所学固深不可测,所为亦不可思议。但看眼前这人一脸玩世不恭之色,不由得一肚子无名火起:“既然不是妖术,又说血案和你无关,为何知道得这么详细!”

    “这个么,”酒肆主人心平气和地说道:“我这店铺,三教九流人来人往,消息自然比别处快。不要说这么大的案子,坊间早就传得纷纷扬扬,就连谁家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也逃不过我的耳朵。若不知道,那才是怪事。”

    “可我并未告诉你是为此案而来!”

    “能令勋卫府六品校尉亲临我这小小酒肆,除此之外,还会有别的事么?”

    此言毫无破绽。尉迟方犹豫了一下,转念一想,又理直气壮道:“就算你说得对,那人临死之前,为什么写下你的名字?”

    即便是李淳风,此刻脸上也露出一丝诧异,“我的名字?”

    “不错,是我亲眼所见!”

    “可否领我去看一下尸首?”

    “这……”尉迟方不禁迟疑。眼前此人来历不明,深浅莫测,实在毫无把握。李淳风目光闪动,忽然伸指弹了一下额头,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明白了,明白了。大人求功心切,不肯细加察看,却要诬良为寇,拿李某的性命成就功名。咳,难怪昨日夜观星相,见荧惑犯填星,主小人当道,原来应在此处。时运不佳啊……”

    “胡说!”盛怒之下,校尉双目圆睁,“谁是小人?尉迟方是堂堂朝廷将官,怎会做那种不堪之事!”

    “既如此,”酒肆主人施施然起身,将一方毡毯裹在身上,顺手将案上花生收入袖中:“请带路。”

    ※※※

    供案上,白布覆盖着一具无头尸身,颈中断口血渍犹新,身侧则是一颗毛黲黲的头颅。

    “这位就是崔大人?”

    “不错!”尉迟方沉着脸在一旁按刀而立。心中早已千百遍后悔:原本想查探此人底细,结果一激之下反而带他来验看尸体。更令人沮丧的是,为何演变成这般局面他自己也尚未明白过来。话说回来,这位酒肆主人虽行事诡异,态度懒散,却并不让人疏远,自有一种从容气度,令人油然生出亲近之心。

    李淳风伸手抓起那尸身左手,仔细看了看掌中字迹。尉迟方忍不住插言道:“看清楚,是你的名字吧?”

    端详了一阵,李淳风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当真难看。‘李’字粗短,‘风’字歪斜,唉,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谁管你好看难看!”尉迟方没好气地说,“难道写你的名字还要先临帖不成?这可是死者留下的线索!”

    “线索倒是线索,只不过这字并非死者所留啊。”

    “什么?”

    “假如你要在掌心写字,会是什么方向?”

    尉迟方想了想,五指向上,伸开左掌。

    “对了。自己书写,字迹应该由指向腕,而不是像尸体手上这字迹,由腕至指。如果是那样,必须将手掌转过来,对着自身。如此别拗的方式,不合常理。”

    “那会是谁?又为何写下你的名字?”

    李淳风正要开口,忽然耳旁靴声杂沓,几个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四十多岁,戎装束甲,面部棱角分明,一望可知军旅多年,神色不怒自威。尉迟方连忙行礼,此人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勋卫府的折冲都尉谢应龙。对方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尸身,触及那颗头颅,忽然身躯一震。大步走了过去,迟疑半晌,伸手轻轻阖上了断首上兀自圆睁的双眼。

    尉迟方低下头,不忍看他神色:谢应龙与崔元启二人武艺在伯仲之间,号称左右双卫。两人交情之深过于兄弟,此刻亲眼见到好友如此凄惨恐怖的死状,这位身经百战、威仪赫赫的将领也不禁双目通红,泪水潸然。但谢应龙仍不愧是军中大将,久经战阵,处变不乱,很快便镇定下来。

    “是谁发现的?”

    “昨夜奉命巡查到开远门,发觉有骚乱迹象,然后便看到……”迟疑片刻,尉迟方还是问了出来,“大人与崔将军交好,可知道之前他的死讯是否属实?”

    空气凝重如这阴霾雪天,谢应龙缓缓道:“前日我去他府中拜祭,算起来,昨夜正该是回煞之日。”

    此言一出,尉迟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七日还魂,难道说,这正是恶灵不散,化身僵尸取人性命?

    “崔将军身上有什么特别东西?”

    “他是骑马而来,事发后那匹马受惊逃逸,至于身上,并没什么可疑。不过……”顿了一顿,看了一眼身边默不作声的李淳风,突然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

    生性耿直的尉迟方决定据实以告:“将军请看。”

    他拉起尸身左手,刚要开口,目光所及,大吃一惊:字迹已经完全不见,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朱砂红色。猛抬头,却见酒肆主人对他眨了眨眼,面上笑意隐现。尉迟方顿时张口结舌,再没想到这胆大包天的家伙竟借察看之机消灭了证据。自己是带他来现场的人,自然也逃脱不了干系。

    “这是什么?”谢应龙指着那一片朱砂问道。

    “是……是……”

    正慌乱时,李淳风从容道:“大人,是在下所作符印。”

    “符印?”

    “不错。尉迟大人说此处有横死之人,担心作祟,要在下作法镇魇。”

    皱了皱眉,谢应龙转向李淳风:“你又是什么人?”

    “啊,在下么,师承逢机子,精研五行命理,能知吉凶运程。尊官若要推运改命,镇宅驱鬼,生男生女……包在在下身上。”

    “原来是个江湖术士。”谢应龙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对尉迟方道:“此事交由我来处置,你不必管了。”

 第四章 奔马

    遵命告退,刚到门外,尉迟方便虎起了脸。

    “你这是什么意思?消灭证据,还连累我欺瞒官长!”

    “不愿节外生枝而已。”李淳风笑吟吟地丝毫不以为意,“莫非你要谢将军当堂抓我?那样的话,只怕这件事永远没有水落石出之时。”

    “难道你有把握破解此事?”

    “没有。”

    尉迟方正要发作,李淳风徐徐道:“不过有一件事,却相当奇怪。”

    “什么?”

    “停灵七日,尸体血液早该干涸,但那头颅颈中血迹却还新鲜得很。”啪地一声,捏开一枚长生果扔进口中,李淳风含糊不清地说道。顺手从袖中摸了几颗出来,递到尉迟方面前,“吃么?”

    方才尸体的恐怖模样犹在眼前,尉迟方不禁胸中作恶,扭头道:“不必!”酒肆主人摇了摇头,心安理得地将花生收入袖中。

    此时长街之上已渐渐热闹起来。两人脚踏在松软积雪上,发出轻微声响。一只寒鸦蓦地从树上飞起,枝干动摇,簌簌落下许多雪花,随风起舞。运送取暖木炭的车不久前刚从此地经过,路上有一道细细的炭迹,混同在车辙之中。空气寒冷清冽,隐隐传来炸糕和蒸蜜食的香气。

    “以你看来,世上……真有僵尸回煞这种事?”

    “据说荆楚之地有一种法术,可以役使死尸,让它行动。”李淳风拢着袖子,呵了口白气,微微眯起双眼,“传闻而已,既未亲眼见到,难定有无。”

    “那么这件事……”

    话未说完便被李淳风打断:“你跟崔大人平日有交往么?他是什么样的人?”

    “只是数面之交。”认真回想往日见闻,校尉答道:“他武艺高强,更写得好书法,在军中很有威望;但为人孤僻,不喜欢交游,平生知交只有谢大人一人。”

    “可有家眷?”

    “崔将军早年丧妻,此后便未婚娶。”

    正要接口,热闹的市集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惊呼夹杂着马蹄声次第响起。一匹黑马如同疾风一般狂卷而来,正到尉迟方身边,忽然人立而起,昂头怒嘶。耳畔只听得“啊”的一声,却是一个行路女子被吓得跌倒在地,眼看便要被怒马踏在蹄下。

    尉迟方来不及多想,眼看旁边有一处布匹店,顺手扯一匹长绸,挽了个活结,看准时机将长绸甩了出去,正套在惊马的脖子上。那马长嘶一声,四蹄踢得地上雪片纷飞,一股猛力将他拖了出去。一片惊呼声中,尉迟方深吸一口气,看准酒楼前粗大的木柱,将长绸另一端迅疾绕了上去,末端缠在腰间,沉腰下挫,双脚仿佛生根一样牢牢站定,不肯松手。那马发狂挣扎,嘶鸣声中,一股巨大力量涌来,人跌跌撞撞地就要冲向柱上。

    就在此刻,一声唿哨响起。这声音颇为奇怪,虽然尖利,却并不刺耳,原先暴怒的马匹忽然站定,鼻孔中喷出浓重白气。随即缓缓俯首,恢复了驯顺模样。尉迟方定了定神,这才觉得手脚酸软,背脊冰凉,已完全汗湿。奔逃的人群渐渐围拢来,掌声四起,都说这位年轻军爷神力惊人。他无暇顾及,连忙抬头,却见身侧青衫男子面露微笑,手指刚刚从唇边移开——方才那声音竟是李淳风所发。

    ※※※

    “这是崔将军的坐骑?”

    “正是。昨夜事发之后,无人顾及,这马便不知去向。不知为何会冲入闹市之中。”

    马纯黑色,竹耳兰筋,隆颡麹蹄,毫无疑问是一匹良驹。李淳风伸手轻轻抚摸马背鬃毛,黑马低嘶了一声,俯首贴耳,与方才暴戾模样不可同日而语。脸色凝重起来,将手缩了回来:指上赫然粘着鲜血。

    “是昨夜……”

    “不是。”李淳风迅速否定了他的话,“血迹鲜红,尚未干凝,绝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这位军爷……”

    怯怯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二人的话。循声望去,是方才遇险的那名女子,看上去二十上下年纪,淡绿锦袄,容貌姣好,面色苍白,双颊胭脂褪尽,显然是惊魂未定。见尉迟方回头,便深深万福,低头道:“多谢相救。”

    “咳……无须多礼。”尉迟方慌忙回礼,毫无道理地脸红了一下。某种程度上,外表粗豪的将官其实相当腼腆,尤其在与女子相处的时候。

    似是看出了他的不自然,女子嫣然一笑:“奴家姓柳,行五,京中人都称我五娘。公子高姓?”

    这回轮到尉迟方吃惊了,道:“你就是明翠阁的柳五娘?”

    “明珠映高髻,翠凤满枝头”——长安城中明翠阁,在一干少年子弟之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里的女子色艺双绝,却往往自重身份,只以歌舞娱人耳目,不轻易以身事人。如此一来,反而更得贵族子弟的青睐,缠头之资可达万钱。一曲新词既出,教坊争相传诵,无论是寻常百姓女儿还是皇宫深院中的妃嫔,人人皆以习得明翠阁中曲为荣。这柳五娘便是其中一名红歌姬,却不知为何荆钗布裙,卸尽簪环,独自行走到此。

    “幸会幸会。”一旁的李淳风接过话头,“在下姓李。至于这位公子……大约要一个时辰之后,才能想起自家姓氏了。”

    柳五娘双眸一转,掩口轻笑。尉迟方这才发现自己失态,脸色更红,讪讪道:“在下……在下复姓尉迟,单名一个方字。”

    “原来是尉迟大人。”女子敛袖再拜,道:“有约在身,不得久留。大人今后若到明翠阁,千万记得寻我,也好亲奉茶酒,略酬今日相救之情。”

    身形袅娜,浅绿人影当真如柳枝迎风一般远去。尉迟方正极目而望,耳边忽地听到一声轻咳,回过神来。却见李淳风面露微笑,拍了拍马颈。

    “飞马送佳人,韵事天成哪……虽非君子,也当成人之美,李某告辞。”

    “什么?你要走?”尉迟方终于回过神来,道,“不行!”

    “哦?”青衫男子双眉微扬:“尉迟大人要捉我去讯问么?既无证据,恐怕难以定罪吧。”

    想到字迹已毁,校尉不禁气馁。奇怪的是,自己心中其实并未将此人当作疑犯看待。

    “这件事情相当怪异,都说你见多识广,可否帮助查探?”

    叹了口气,李淳风道:“勋卫府中这样爱管闲事的,为数不多呀。”

    “什么?”

    “此事诡异难测,既非职责所在,推托干净也不是难事。何必插手?”

    青年校尉眼前现出昨夜情景。刀光、血光、飞起的头颅,似乎就在眼前。手扶刀柄,慨然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既然身为朝廷将官,岂能不管?”

    “嗯,大人果然公忠体国,佩服佩服。”口中说着,脸上却丝毫看不出钦佩之意,“不过,李某一介草民,既未食禄,又没什么好处,这忠人之事么,不免要打些折扣。”

    “好处”两字说得甚重,尉迟方再迟钝,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官中还没有悬红,按照定例,只要破案,赏赐是跑不了的。”尉迟方语气中已有不耐之意,“是否要在下画押作保?”

    “哎呀呀,不必不必。”李淳风欣然说道:“令叔吴国公名重长安,怎会信不过。只是随意楼有两条规矩:一不白做事、二不白收钱。生意人习性,话说在前头,免得日后纷争而已。”

    尉迟方心中不满又增加了几分。倘若相信坊间流言,说不定就把对方当成了传说中的高人逸士,谁能想到却是个满身铜臭的惫懒角色,方才的敬重之心全都化作了轻视。李淳风却毫不理会他的想法,拍拍身上衣衫,道:“走吧。”

    “上哪儿去?”

    “不知。”

    见校尉一脸诧异,酒肆主人微笑着拍了拍那匹黑马的颈子。

    “不过,它应当知道。”

 第五章 识途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已跟随黑马步出开远门。城外积雪较城内更加厚实,路也因此变得难行。好在那匹马一直不紧不慢地向前行走,一点也没有显出犹疑的样子。

    “老马识途,果然不错。”尉迟方兴奋不已,放松缰绳让那马自行寻路,“你看,这马当真走的是那日道路。”

    与同伴的精力充沛恰成对比,酒肆主人裹紧身上毡毯紧随其后,神色无精打采,看模样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儿缩进毛毡之中,以抵御四周随着暮色而来的寒气。

    “这就是命案发生的地方?”

    “不错。”

    空气中隐隐传来血腥气,这并不会让人感觉舒适的气味引发了一些更不舒适的联想。随风飘来几声尖厉哭叫,让校尉彻底变了脸色。

    “是城外灾民。”李淳风脚步不停,淡淡说道,“这附近有乱葬岗,死去的人便停在那里。昨夜被杀的人想必也在。……难道你没有听过此地乃是凶城么?”

    开远门外大约五里之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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