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云茯苓正在院中扫地上的落花,听闻开门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她从里面出来,忙放下手中的扫把,大步迎了上来:“王妃,你醒了?奴婢伺候王妃梳洗吧!”
江抒微微点点头,转身走回房中,在房间外室正对房门的圆桌旁坐了下来,待到她也后一步进得房门,问道:“木蝴蝶醒了吗?”
在要被殉葬的恐惧中,那丫头也不知几天没敢阖眼了,昨晚一上了马车,便就倒在车厢中昏睡过去,一路的颠簸,也没能将她摇醒,她都还没来得及问一问,一年前拿着二百两银子和几件贵重的嫁妆离开福王府的她到底是如何落到这步田地的。
“已经醒了,奴婢去叫她过来?”云茯苓淡淡敛敛神色,试探地道。
江抒缓缓摆摆手:“有些饿了,等梳洗完用过膳后再让她来吧。”
“是,”云茯苓微微颔了下首,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道,“这时候不是膳点,厨房恐怕没有新鲜的饭菜,奴婢先命人过去点上,让他们先做着,再回来伺候王妃梳洗,也好两不误。”
“去吧,”江抒略一沉吟道,“顺便再找个人,去趟太子府,请太子殿下到王府来一趟,就说我有要事要见他。”
“是——”云茯苓再次垂头答应一声,屈身后退两步,缓缓转身,向外走去。
待到填饱肚子,让云茯苓将木蝴蝶带过来,已经是大约半个时辰以后了。
江抒吩咐那丫头先下去,将木蝴蝶一个人留在房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便直接开口道:“说说吧,不是回乡去与你那青梅竹马的表兄成亲了么,怎么会成为人家的冥婚新娘?”
“……奴婢……”木蝴蝶面上出现一抹悲戚之色,望着她迟疑了一阵道,“奴婢的表兄在半年前与奴婢成亲的当日,突发疾病,不治身亡……舅母认定是奴婢命硬克夫,把表兄克死的,对奴婢几经打骂虐待,最终还是容不下奴婢,将奴婢卖给了倒卖奴仆的人牙子……”
“你父母呢?他们不管吗?”江抒眉头不由得一拧。
“奴婢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奴婢是跟着叔父长大的,”木蝴蝶红着眼眶道,“四年前,奴婢的叔父身患重病,家里没钱给他治病,奴婢才卖身到王府为婢,为叔父筹集药钱,但没过两个月,叔父还是走了……”
“……那你是被人牙子带到昌平县,卖给那家做冥婚新娘的?”江抒稍作沉默,又道。
这丫头跟了自己两年多,她从来不知道,她的身世竟然如此凄零。
木蝴蝶抬手擦了擦眼角,缓缓摇摇头:“奴婢三个多月前,被人牙子带到昌平县后,卖给了城里经营‘瘦马’营生的穆府做了女儿,被调教了足足三个月,半个月前,杜家要为去世的儿子配冥婚,以好入祖坟,到穆府选人,奴婢才被选中,买了下来……”
《》最新6章 第1230章 求他放你一条生路
“‘瘦马’营生?”江抒低声重复一遍这个新鲜词儿,有些不解,“那是什么营生?”
“王妃出身相门,不知民间的这些污秽事,”木蝴蝶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就是有些家底的人家,花钱买一些贫苦人家模样俊俏的女孩,带回去养着,教习礼乐歌舞、琴棋书画,长大后高价卖与富人为妾或卖入烟花之地,从中牟取利益。只因贫家女孩大多瘦弱,所以叫做‘瘦马’。”
“那不是贩卖人口嘛!”江抒面色立时大变,“地方官府就不管吗?”
“没办法管,”木蝴蝶轻叹一声道,“那些贫苦人家,都是为了活命,自愿把女儿卖掉的,而那些被买回去的女孩,都会被主家认作女儿。这爹娘把女儿养大,谁还能管得了人家将女儿嫁给谁、卖给谁,要多少彩礼。”
“……那就听之任之,任由这种不良之风横行下去?”江抒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
木蝴蝶微微点点头:“这种营生历来就有,各地官府早已习以为常,就连有些达官显贵家的妾室,也不乏有这种出身的。”
“……好吧,”江抒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略一沉吟,还想再说什么,外面陡然响起云茯苓清脆明朗的声音,“王妃,太子殿下到了。”
江抒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去,果然见一袭深紫色胸口绣有宝相花图案圆领袍、腰系白玉革带的朱常洛垂手站于门外回廊的几级台阶之下。
隔着数步距离,对上她清澈澄明仿佛一泓碧泉的眼眸,朱常洛身子不由一震,遥遥地与她对望片刻,方才抬脚走上前来,有些自嘲地道:“去年除夕晚宴一别,已有一年多未见,桦儿满月宴上,你不现身,表小姐大婚,你不露面,我母妃过世,你不去拜祭,就连今年的除夕夜,也未曾进宫赴宴。我还以为你在为靖容的死怪罪于我,不想再见到我,在刻意躲着呢。”
“靖容的死,是你的罪过,我的确不原谅,”江抒向前两步,语气冷淡地道,“你心里哪怕稍微对她有一点儿在乎,也该知道她把你看得有多重,就不会怀疑检儿的身份,她也不会那么无辜惨死了。”
“在乎别人,我做不到,”朱常洛紧紧盯着她,“你知道,我在乎的是谁。”
“那太子殿下也该知道,身为兄长,对自己的弟妹说出这样的话来,有多天理不容!”江抒忍不住冷哼一声。
“是,是我逾越了,”看出她态度的决然,心知自己再也无望,朱常洛苦涩地一笑,“虽然明知你叫我过来不是因为想见我,却还是放下手中的事务立即就赶过来了,只为能够看你一眼,哪怕是一眼就好。”
“如今太子殿下看也看过了,不问我为何请你过来么?”江抒毫不为之所动。
“为何?”他想了想问。
江抒再次冷哼一声,转头看向身后的木蝴蝶:“木蝴蝶,过来,给太子殿下跪下,求他放你一条生路——”
《》最新6章 第1231章 需要绝对的忠诚
木蝴蝶听命地颔了下首,缓步走上前,扑通一声,在朱常洛的面前跪了下来:“奴婢木蝴蝶给太子殿下磕头了,求太子殿下给奴婢一条生路。”
“……这是何意?”朱常洛垂头瞥了她一眼,有些疑惑地看向江抒。
“昌平县,流村镇,杜家,与太子殿下是何种关系,就不用我说了吧!”江抒嗤笑一声,语气不善地道。
“那杜家家主是我母妃的表兄,我的表舅,”朱常洛略一沉吟道,“他们家怎么了?”
“怎么了?”江抒冷冷盯着他,“他们家的少爷死了,为了入祖坟,买下我放出去嫁人的丫头配冥婚!若不是我恰巧碰上,这丫头就被活活钉在棺材里,一起下葬了!”
“……这未成亲,死后不能入祖坟,会成为孤魂野鬼,我那表弟都过世将近一个月了,表舅都没有将他下葬,一直想着给他配门婚事,只是没想到会找到你的人,”朱常洛微微敛敛神色道,“你放心,既然你跟我开了这个口,就算他来找我,我也不会跟你要人的,再让他重新物色人选就是了。”
“重新物色人选?”江抒面色顿时大变,“那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人!人命关天啊,太子殿下——!”
“……”
“是不是在你的眼里,女子的命就不是命?”江抒向前逼近两步,继续道,“就像靖容的死,死就死了,根本无所谓,是吧?!”
“我……”
“你还嫌常洵不去洛阳就藩,动摇你储君的地位,”江抒怒目瞪着他,“就你这样的,你就不配当储君!将来有一天,就算当了皇帝,那也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昏君!”
“……你骂得对,如果我这样,我的确不配当储君,”朱常洛稍作沉默道,“你放心,表舅那边,我会阻止他再用活人配冥婚的。”
“说得倒是轻巧!”江抒冷声道,“指不定木蝴蝶一失踪,他转头又会找别得姑娘来配呢!”
“没有那么快,”跪在地上的木蝴蝶抬头看向她,“这配冥婚讲求吉时,就算他们找好了人,也不会立即封棺的,我被他们带到杜府后,就被关了将近半个月。若是想阻止,应该还来得及。”
“那事不宜迟,我即刻命人……不,我亲自到流村镇去走一趟,让他们打消这个念头!”朱常洛面色凝重地道。
“云茯苓,替我送太子殿下——”江抒马上转头看向一旁的云茯苓。
“是,”云茯苓恭敬地答应一声,上前两步,朝着朱常洛抬了抬手,“太子殿下,请——”
“……那我先走了。”朱常洛强忍住心中的苦涩,落寞地看了她一眼,由云茯苓引领着,转身向外走去。
“起来吧,”待到二人走远,江抒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木蝴蝶,“你现在是自由之身,若觉无处可去,可留在王府,若不想留,跟我说一声,随时可以离开。”
“奴婢过去伺候王妃的时候,王妃就对奴婢极为厚待,如今又救奴婢一命,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奴婢这条命以后就是王妃的,今后愿誓死追随王妃。”木蝴蝶并未起来,以双膝绕到她的身前,深深地朝着她一叩首。
“你确定?”江抒定定地望着她,“追随我与伺候我不一样,我需要你献出绝对的忠诚。”
“奴婢虽愚钝,其它事情可能做不好,但‘忠心’二字,必能做到。”木蝴蝶抬起头来,神情坚定地道。
《》最新6章 第1232章 怎么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那日,见木蝴蝶的态度诚恳又坚持,外加自己确实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心腹手下,江抒便同意了她的请求,让她暂且与奶娘一起去照顾十一个月大已经开始摇摇晃晃地学习走路的桦儿。
而之前一直帮着奶娘照顾桦儿的云茯苓,因为嫌弃她的大条粗疏、不够细心,便让她回来只在自己的身边伺候。
那丫头倒是单纯地很,以为她是在体恤她的辛劳,欢欢喜喜地逢人便夸她的宽容恤下,弄得江抒直觉自己的行为难脱小人行径。
屏浅与叶成宣的孩子是在三月二十六生的,是个男孩。因为福王府的两个王妃,一个是男方的妹妹,一个是女方的义姐,都有亲故在里面,为了不失体面,贺礼自然送去了双份。
江抒的那一份是朱常洵早在出发去辽东的几天前就准备好的,邹云栖的那一份,则是按照同样的规制所备。
只不过,由于桦儿的周岁生辰临近,为了准备抓周宴的事宜,两个人都没有前去相府探望,直到一个月后孩子过满月的时候,才一同前往出席。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看到挂在孩子摇篮上的红帖,江抒才知道,那孩子取名益荪,而那骨丰肉润、提按从容的两个字,正是自家那身为内阁首辅的父亲叶向高所书。
益荪的满月宴过去不久,她便收到了礼部尚书府的请帖,说是他们家公子吴晟瑄要与前内阁首辅沈一贯的外孙女周唤雪在半个月后举行大婚,邀请她前去参加。
对于这两个人能成,江抒颇感意外。但她与那吴晟瑄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并不相熟,与周唤雪更是因为之前好友赵曼青的缘故,有些恩怨,去了也不知该如何自处,便以孩子太小脱不开身为由,提前命人送去了一份丰厚的贺礼,并让其代为表达歉意。
得到四夫人阮凤致病危的消息,是在数月之后仲冬时节的一个夜里。
她顶着严寒匆匆赶去相府,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叫她一声“娘”。
这是她前世今生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经历真正意义上的死别。那个她来到这个时代起,第一个令她感受到温暖的人,就这么永远地没了,再也不会重回到她的身边……
然而,她的心底明明沉痛到了极点,偏偏就是哭不出来。
她怎么都想不到,前不久看上去还只是有些虚弱的四娘,怎么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四夫人出殡的当日,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在那铺天盖地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掩埋的风雪中,看着那沉重的棺木一点点被下入早已被积雪掩盖了土层的坟坑里,一锨一锨的松土混杂着雪粒埋盖上去,江抒的眼泪才终于含不住,在这天人永隔之际,夺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入冰雪……
时光总在四时的轮回中走过,冰雪过后,也终有东风万里。
在次年阳春的和风吹遍神州大地,读过朱常洵从辽东来的每半月一次的报平安外兼安慰的例信后,江抒终于从失去至亲的痛苦中走出来,面上渐渐有了笑容。
这日,在云茯苓的软磨硬泡下,她实在推脱不了,便答应带她到自家崇文门外的云香楼去看入住在那里的今春癸丑科会试入围、留下来准备参加四月下旬殿试的士子,谁知,乘坐马车才刚抵达崇文门,还未来得及下车,只听外面传来一道略带几分恭维的男声:“我看,这癸丑科的状元非奇显兄莫属,届时同朝为官,奇显兄可要多多关照啊!”
《》最新6章 第1233章 别辜负了寒窗十载
江抒闻言下意识地掀开身侧的车窗帘向外看去,但见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道上,正好有两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从他们的车旁经过。
刚刚说话的,正是其中靠近他们车壁的那一个。
“庭梅兄这话说早了,会试榜上,延儒贤弟与师尹兄可是与我不相上下,这殿试还未考,结果尚未可知。”他身旁的那个头戴网巾、身着青衫、模样俊俏的男子语气谦逊地道。
“周延儒和赵师尹?呵,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一个药不离身的病秧子,有什么好怕的,”那早先开口的黛衫青年有些不屑地道,“奇显兄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奇显兄这是温恭自虚不事张扬,是成大事者应有的气度,”这时,一个正在一旁的书摊上翻看书籍的看上去气度非凡的蓝衫青年站起身来道,“王兄既然觉得周、赵二人没什么好怕的,会试之时,为何还会被他们远远地落在后面?”
“我……”黛衫青年脚下的步子不由一顿。
“看来,王兄才是连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和一个药不离身的病秧子都比不上的。”看他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蓝衫青年淡淡一笑,语气平静地总结道。
“……”那黛衫青年顿时被气结,面色变了变,正欲发作,突然想到什么,冷笑一声,“好,我承认,我是比不上他们。但在会试榜上,我王庭梅好歹也位列二十以内,不像你袁兄,百名开外不说,还是垫底的,殿试放榜之时,你就等着名落孙山吧!”
“袁某不才,一心只想投军,多年来都把精力放在习武上,两年前才生出考取功名的想法,读书时日短,自知尚有众多不足之处,这科也未打算考中,不过是来试试水罢了。”蓝衫青年扯扯唇角,不以为意地道,“倒是王兄,如今距离殿试仅一月有余,还是少些讨巧逢迎,多花些功夫在读书上吧,别辜负了寒窗十载。”
“你……”
“庭梅兄,袁兄说得在理,你我还是别在这里浪费光阴了,快些回去温书吧。”为免二人争执起来,给人看笑话,那被叫做奇显兄的青衫青年忙上前劝道。
“看在奇显兄的面子上,就不跟你一般见识!”自己想要拉拢的人都开了口,黛衫青年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冲着蓝衫青年冷哼一声,越过他大步向前走去。
青衫青年面带歉意地朝着他抬了下手,随之跟了上去。
“公子好厉害啊,三言两语就说得那人无言以对!”先行从马车上下来,又扶着江抒下车后,云茯苓立即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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