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的是郑新儿带来的新鲜吃食,满满的一大桌子,酒水都带来了。万珍食而无味,勉强吃了几口,就拿着郑新儿送她的胭脂水粉站在院子中。
脂粉的味道是香的,游离在空气中,万珍放在鼻尖深吸一口,这股醉人的味道令人憎恨!
万珍拎着那一包走在院子中,夜风寒冷,一身单薄,但是她感觉不到一样,走到院子中种的山楂树上,万珍揪下一颗山楂握在手中用力一捏,汁水沾满她的掌心。
万珍扭头看向窗户。
油灯跳动,郑新儿和她夫君的身影就随着跳动的油灯投在窗户上。郑新儿的影子,万珍抚摸自己的脸,影子是一模一样的。
她不由自主的走到窗户边,站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万珍听到郑新儿的夫君说道:“新儿,我们赶紧走吧,这个村子里真的是丑的可怕,是不是有什么怪病?”
郑新儿回答:“我们明天就走,母亲叮嘱过我,村里可怕,有怪病,她也是年幼离开,才没有沾染上,她吩咐我,不能吃村中的食物,也不能喝村中的水,我才自带酒水食饭来,你也注意。”
她的夫君嗯了一声:“你那妹妹也是可怜,可怜长着那张脸,怕是嫁不到好人家。”
郑新儿回他:“是可怜,那又怎么样,这就是她的命,这里谁不是一样。”
万珍站在窗外,看着油灯熄灭。万珍走到院中,坐在树下,坐到半夜。
夜深人静中,万珍突然站起来,将手中的胭脂水粉扔到地上,白的粉,红的脂滚出来,白白红红糊了一地,然而在黑夜中看不清楚,这白白红红就如同没有一般。
没有用的,这些脂粉都没有的,万珍想到,白的不能令她肤色白皙,红色不能令她面色嫣然。这些脂粉只会令她更可怖。
谁可怜,谁无辜,谁就该这样,万珍站在一片脂粉香气中。
然而,这是令人着迷的也令人憎恨的香气。万珍站在院中,雷电响起,白日里刚刚下过大雨的半壁店再次迎来大雨。
雨水瓢泼,将万珍浇的湿透,将白白红红糊了一地脂粉冲刷干净。
宴谙抱着珍珠到家的时候,天还没有下雨晴的好好的时候。他把珍珠放到院子里的小凳子上,从纸包装拿出剩下个半个玫瑰酥递给她,小珍珠就老老实实的抱着玫瑰酥啃。
俞秀山脚腕上的麻痒已经停止下来,他撩开裤子看自己的腿,黑锈一般的黑斑已经缠满了整条小腿。
宴谙进门的时候,看到他的小舅舅撩着裤腿看自己的腿,平心而论,小舅舅长个一双好腿,白而细直。
刚好够自己一握,宴谙右手虚空的握了握。
宴谙问他:“小舅舅,怎么了?”说着,宴谙看向俞秀山都是黑斑的小腿。
俞秀山大大方方的让他看,反而把被河中怪兽抓过的脚踝上的伤口露出来:“河里有妖怪,被妖怪抓了,所以就变成这样,也许会死,也许会变得跟那些村民一样,你确定还有留下来吗?”
他的小舅舅完全不像白天的时候那只被猎人伤到而眼神湿淋淋的鹿一样。他的小舅舅斜靠在一团棉被上,眼神明澈,冷静的就像是寒冬一朵精致的冰花。
他的这位小舅舅虽然名义上小他两岁,看来并不是一只养在园中的鹿。
俞秀山问道:“这是谁的宅子,这不是我娘留给我的宅子。”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钥匙,正是交给珍珠拿着玩的那把:“我的钥匙打不开这里的任何一扇门。”而且,这怪异的宅子,令他心中都有些惶恐,宴谙却如此的镇定。
镇定看着被时光遗忘的房屋,看着他腿上出现的黑斑,看着两只古怪的猫。
俞秀山再一次问了一遍:“这是谁的宅子?”
☆、玉容散
香阁妖粉使用指南
第十章
这是陶娘的宅子,而陶娘已经死了。宴谙着实回答:“这是陶娘的宅子,陶娘乃是我仆。”
俞秀山皱眉:“你仆?”
宴谙点头:“对,陶娘乃是我仆,陶娘是妖,我也是妖。”
俞秀山脑中转过百般主意,他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吓得惊魂未定,但没有,他迟疑一会儿:“你告诉我,不怕我害怕?”
宴谙笑起来:“不怕,门就在外面,小舅舅需要银钱的话,我叫乌白进来,想走想要留,都随小舅舅。
俞秀山斟酌一番,决定与妖谋皮:“我跟珍珠留下来做什么,留着当你的口粮?”他这话是笑着说的,听起来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
宴谙上下打量他斜靠在被上的小舅舅,往前探身,一只手放在俞秀山腰侧,一只手撑在棉被上,他凑近俞秀山。
俞秀山不自在动了一下,看向宴谙。离得太近了。
热气喷到俞秀山的耳朵上,宴谙在他的耳边说:“小舅舅,吃人的妖很多,但我不吃人。”他的眼睛由上到下,从俞秀山脖颈落到露出的小腿:“谈到吃,龙蛇天生双阳,小舅舅如此身板怕是吃不下,吃的下。”宴谙的目光极其暧昧的从俞秀山的腰腹扫过:“哪怕是吃得下,怕的是小舅舅得养上个一年半载,落个残废。”
俞秀山脑中轰的一响,一路从脸红到脖子,抄起枕头朝着宴谙扔过去:“我还是你小舅舅呢,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宴谙抓住俞秀山扔过来的枕头,退后一步:“口粮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我打算把陶娘留下的粉脂铺子重新开张,有了账房先生,还差个备货的,不知道小舅舅是不是有意,待遇优厚。”他视线落到俞秀山的小腿上。
俞秀山也看向自己的小腿,看到带着灰色花纹的黑斑已经缓慢的移动到他膝盖上。
宴谙说到:“小舅舅腿上的这些黑斑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俞秀山点头:“那我就带着珍珠留下。”他想起来,问宴谙:“那你到底是龙还是蛇?”
宴谙正要出门,听到俞秀山这么问,转过头一笑:“小舅舅,无论龙蛇,要显出本形,都要在和配偶交、配之时,小舅舅问我是龙是蛇,是想要和我试试吗?”
俞秀山这次想把方桌上的茶壶扔过去:“我才不想试试呢。”他原来怎么没发现宴谙是这样的人,不对,是这样的妖呢。
瞧着他小舅舅气急败坏的模样,宴谙看了一眼窗户,窗户那儿闪着一双猫眼,亮晶晶的。宴谙说:“小舅舅先歇着,有兴趣知道我是龙是蛇的时候,再过来找我试试,我去换身衣服。”
这衣服穿了几天,宴谙觉得自己要馊了。
乌白从窗户上跳下来,柔软的肉垫落到地上,悄无声息。刚才宴谙的那一瞥,吓得他的心肝砰砰跳。
虽然乌白不知道陶娘为什么死了,龙神消失这么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个传说中风流多情爱睡美人的德行倒是一点也没有变,撩人的技术还是那么精湛。
乌白盘坐在地上,小猫爪子撑着额头看着正陪小珍珠玩的大白猫。一个幼小的人类有什么好玩的,只有大白这种没有成妖的猫才会和幼小的人类玩到一起。
他先前有眼不识泰山,现在一定要讨好宴谙。乌白轻手轻脚的跳上墙头,翻过院去。
宴谙换完衣服出门的时候只看见乌白的一条黑尾巴从墙头消失了。小珍珠坐在小板凳掰碎玫瑰酥一块块的喂给大白,大白盘在小珍珠的脚下,仰着头吃。
盘起来的大白都快有小珍珠那么大了。
宴谙把脏衣服挂到院子里的大核桃树上,顺便从树上摘下来一个核桃。摘下来的青核桃朝着地上使劲一摔,青色的厚皮裂开,露出里面浅黄色的硬核桃。
捡起来,用手一捏,核桃壳碎开,宴谙一点一点的把核桃仁上面的皮剥掉,把剥完皮的核桃送到小珍珠手里。
小珍珠嚼着核桃看着宴谙:“宴哥,饿。”
宴谙弹了一下小珍珠的额头:“珍珠已经吃了一天,还饿,珍珠是小饭桶吗?”
珍珠还认真的想了想,用手比划了一下:“珍珠是大饭桶,那么大。”
宴谙回她:“可是宴哥不会做饭,要饿死了。”
俞秀山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宴谙和珍珠一起忧伤的坐在核桃树下,珍珠的嘴里塞的满满的,鼓着腮帮子嚼,看到俞秀山出来,话都说不清:“腰喏斯了(要饿死了)。”
俞秀山弯腰擦擦珍珠的嘴角,问宴谙:“她说什么?”
宴谙伸个懒腰,在核桃树下昏昏欲睡:“说要饿死了。”
俞秀山为难的询问:“你会做饭吗?”
宴谙摇头:“不会,我会生火。”
俞秀山继续说到:“怎么说我现在也算是你手下的伙计,老板怎么也得管顿饱饭吧?”
是这么个道理,按照人间的说法是这样的。于是宴老板站起来,从核桃树上折下来一根树枝,把枝叶撸掉:“做饭洗亵裤的丫鬟婆子出门去了,要等一会儿才有饭吃,不介意先吃别的吧。”
宴谙的话落下,手中的树枝朝着大核桃树的根部用力一插。俞秀山听见地下传来一声痛叫。
宴谙的手朝上一提,从地下提出一条两尺多长,手腕那么粗的黑底黄花斑的蛇:“一般我都是生吃,生吃鲜嫩,还是烤个蛇小舅舅吃吧。”
插在树枝上的蛇来回转动身体,想要把自己从树枝上转下去,挣扎无效后,一双小眼睛盯着宴谙,恶狠狠的威胁:“知道我娘是谁吗,我娘是这里的老大!”
宴谙上去给这条蛇一个嘴巴:“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娘的老大。”
一巴掌打的黑底黄花斑的蛇眼冒金星,宴谙手里的树枝一转,整条蛇的蛇皮被横着剥开,宴谙的手指一动,整条蛇皮被剥了下来!
白花花的蛇肉被卷在树枝上。
俞秀山急忙去捂住小珍珠的眼睛。此刻,他终于清楚的明白他是在与妖谋皮,他深吸一口气,拍拍珍珠的头,珍珠咯咯的笑起来,握住俞秀山的大拇指。
宴谙把蛇胆掏出来扔进嘴里,升起一堆火,靠在树上烤蛇肉。蛇皮扔在一边,不一会儿,被大白叼在嘴里玩。
蛇肉还没有完全烤糊,洗衣做饭的乌白就从墙头翻过来了。珍珠等蛇肉熟,已经等得困了,头一点一点的,靠在俞秀山的怀里。
俞秀山没有看到蛇肉熟,他看到蛇肉快要糊完了,黑乎乎的一条,怪难看的。
他听到墙头有动静,抬头朝着墙头看,看到一只小黑猫举着一个一人多长的棉被卷翻过来。
猫太小了,一眼看过去,就看见一个移动的棉被卷。
棉被卷移动到宴谙面前,那只猫竖着把棉被卷戳好,朝着宴谙点头:“我给您准备了一件小小的礼物,希望您能喜欢,一定是比不上先前您享用的那些,可这现在也只能委屈您了。”
宴谙的目光落到乌白扛来的棉被卷上,闻到一股骚气味儿。
接着,乌白的猫爪子一扯,棉被卷下面露出一个半、裸的少年来。
俞秀山很有眼力,立刻抱起小珍珠,站起来:“老板,今晚的饭就不吃了,珍珠已经睡着了,我先送珍珠去睡。”他脚步飞快,好像怕多看了一眼,会生出针眼一样。
乌白讨好的问:“您觉得怎么样?”
眼前的少年是个黄皮子,年岁还小,宴谙估摸了一下,成精不到一百年,容貌清秀,露出来的身体纤细白嫩。
妖跟妖之间没有那么多的顾忌,看对眼了,幕天席地酣畅淋漓的来上一场也是常有的,但眼前的这个黄皮子不是他喜欢的。
宴谙喜欢秾丽长相,姿态妖娆,妩媚风情这一挂的,况且他现在还有些难言之隐。
宴谙咳嗽一声:“从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
乌白还没说话,黄皮子少年羞涩地低下头:“我愿意,您长得可真好看。”对方这么好看,况且乌白还许给了他两锭金子,睡上那么一觉,其实就跟吃了一碗米饭一般,没有区别。
黄皮子伸出胳膊朝着宴谙抱过去,腿一勾,打算窜到宴谙的腰上。乌白见此情景,也识相的跑到了核桃树上窝着,大白知道叼着蛇皮跑到哪儿去了。
宴谙躲开,黄皮子身上的骚气味儿越老越重,令他的鼻孔十分不舒服,宴谙揉揉鼻子。黄皮子不依不饶,细白的胳膊朝着宴谙的脖子上挂了一回又一回。
纠缠不休,不依不饶。
宴谙脸色一沉,轰的一道雷电落下,正落在黄皮子的身边,将黄皮子的胳膊灼伤,雷电轰鸣,威压深重。
黄皮立刻从宴谙的身边跳开,瑟瑟发抖的站在一旁,低着头,害怕的连放出十几个臭屁。
☆、玉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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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玉容散
黄皮子放出十几个臭屁来,宴谙连着打了十几个喷嚏,然而臭味弥绕,久不散去。十几个喷嚏打完,宴谙捏住自己的鼻子,他怕再打出十几个喷嚏来人间将要有洪涝之灾。
忍住喷嚏不打,宴谙的鼻头酸酸的,他听见轰隆一阵雷鸣,豆大的雨点降落下来,十几个喷嚏下去,不知道这雨要下多久。
宴谙招呼躲在树上的乌白,乌白刷刷的从树上跳下来。
刚在清秀的少年早就变成尺把长的一只黄皮子发着抖缩在地上,宴谙指指那只黄皮子:“交给你了,人间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位少年如此美貌跟乌白天造地设,办事的时候,走远一点。”
大雨下起来了,砸的核桃树的叶子砰砰响。他小舅舅的衣服还没有晒干又被雨水打湿,宴谙拎起几件湿衣服朝着屋内进去。
乌白看看那只瑟瑟发抖的黄皮子,再看看走进屋内的宴谙,乌白有心无力的捂住头,陶娘怕它叫、春,早就把它阉了。
黄皮子被吓住之后,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冒着大雨刺溜从粉墙的狗洞中爬出去。
宴谙进屋的时候,先去看了小珍珠,小珍珠已经快要睡着,俞秀山正一下一下的拍着小珍珠的背,嘴里哼着模模糊糊的调子。
等小珍珠睡着,俞秀山掏出地契和房契看,确实也是半壁店,村名是一样的,然而一个向北一个向南。
他当初只是对马夫说到半壁店,于是就到了这个半壁店。
宴谙问他:“看什么呢?”
俞秀山回头看他:“看我的家到底在哪儿,原来是走错了地方。”
宴谙笑起来:“我可从来没认为小舅舅你走错了地方,你想要去是半壁店,我要来的是半壁店,从开始说我们不就是同行吗,还是小舅舅你邀请我来的。”
俞秀山看他捏着鼻子:“你捏着鼻子干嘛?”
宴谙回他:“鼻子太灵敏,不能闻见腥臭,不然会打喷嚏,严重的时候,雨火交替,万物毁于一旦。”
俞秀山想起龙神的故事来,他指着宴谙说:“龙,龙,龙神!”
宴谙抬头看他:“嗯,对我仰慕吗,敬佩吗,崇敬吗,想要以身相许吗?”
俞秀山摇头:“不,你跟我想象中的神仙太不一样了。”
宴谙听到这个答案笑起来:“我是妖啊,没准你信奉的神都是妖,妖就是这样。”宴谙把湿淋淋的衣服扔到地上:“以前的妖就是这样。”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这世间行走,久到不知道现在的妖是什么样的,以前的妖有人类的天真也有妖怪的古怪,他们喜欢新鲜的血肉,也喜欢桌上的甜点,喜欢跟人类天长地久,也喜欢在高山怪岭出没,它们受制于人类的契约,又自由奔放着妖性。
他的鼻头因为打不出喷嚏来发酸,酸到底,几乎要有眼泪在眼底打转。宴谙打了个哈欠:“去睡吧,小舅舅,明晚,夜半子时要开门做生意了。”
雷声轰轰的响着,大雨越加厉害,俞秀山躺在床上睡不着,他小声的说:“我其实心里有点慌,因为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可也没有那么慌乱,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