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栏已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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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栏已朽-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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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底似有烛光撩拨,山水空濛也变得雾色幽重,心中的情绪自然无处可逃,像是被掏空那般,随着一阵风穿透而过,声音禁不住变得颤抖:“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喻尝祁平素心性冷淡至极,情绪从未有过太大的波动,如此,周立宵见了却并无惊讶之意,这人生离死别意相随,喜怒哀乐皆远去,一句话便能惹得他动容,眉眼不禁染上几抹趣味,更多的却是怒火,“朕不想做什么,朕只是要你记住,你是朕的人,朕一手教养大的孩子,朕不希望你做出什么违背朕意愿的事!”
  “……”
  “断袖也好,龙阳也罢,祸乱纲常,有违人伦的事,朕不希望再从你身上看到第二次,如果有……”冰冷的杀意随着周立宵的靠近无情的穿透死寂的空气,冰冷的手指抚上眼前人苍白的脸颊,“朕,会不惜一切的替你抹去……”
  *
  村落中炊烟袅袅,晨光中响彻着犬吠和鸡鸣,农家人早早便起来在田埂上忙活,偶尔几个挑着担子的村夫从门前路过,对着陌生的来客会以一笑。
  篱笆围起来的小院依旧寂静,露出墙外的藤树枝也光溜溜的,看着有些简陋的门扉喻尝祁还是有些犹豫,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朝太傅所居住之地,辗转这么多个地方,打听这么多消息,却无一例外不是指向此处。
  动作约莫是慢了一步,眼前简陋的门扉便已被主人家打开,门内的男人一身清寒布衫,手臂上的窄袖被挽出一尺白缘,似乎是没料到门外会站着人,与着装不符的清容俊貌微微一愣,温善的眉眼复又露出久违的笑意。
  “劳烦王爷费心来看我,只是寒舍简陋,让王爷见笑了!”男人微微笑道,清秀儒雅的容貌一如当年般俊采出尘,只是眉眼间却沧桑不复以往,透着一股不为人知的疲累。
  “无妨,只是先生长久居住此地,不知可还习惯?”喻尝祁端起新沏的热茶轻抿了一口,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紧不慢地道。
  他与归府延虽并无过多集,辈分也差了些许,但身为当今太子的皇叔,对于自己侄子的老师称声先生也并不为过。
  归府延却笑笑,神情有些倦怠,”承蒙王爷挂念,只是这乡下环境清净自在,对于我这身疾患,却是再好不过了。”
  眉目一动,放下手中的茶杯,喻尝祁淡淡道:“先生这身疾患真得是有所好转么?”
  归府延神色一怔,有些无可奈何,“王爷何苦为难我至此……”
  “不是我在为难先生,只是先生对自己心底那道坎始终过不去罢了!”喻尝祁出声截断,话语中透着冷冷的质问。
  彼时周朝出了两位天下皆知的人物,一为文将军归府延,二为武将军慈卿房,文将军庙堂之高人心所向,武将军沙场点兵声势鸿秋。
  这二人同为慈国公之子,只是归府延是慈国公当年军中收养的遗孤,平日里爱戴若亲子,未曾有过半分苛待,家中主母虽过早逝去,可这三人倒也相处的十分其乐融融、父慈子孝。
  只是那时正当年少,少年春风得意不知收敛为何,屡屡惹人眼急却不以为意,直至南岭事变,慈卿房一去不复返,慈国公闻讯也因此旧疾复发,偌大的慈家自此门庭衰落,风头也不复以往,而归府延一人真真是伶俜至此,最后竟也辞官归隐,不愿留俗官场。
  心中似是被往事牵动,归府延闭上眉目不再言语,喻尝祁却依旧不依不饶,“如今陛下当得是仁至义尽了,当年武将军起征去南岭时,你也曾向陛下允诺过,此生忠君不二,愿倾力效随,可自南岭一事过后,你竟闭目塞听,罔顾承诺,如今慈家家宅依旧被陛下保护完好,陛下亦未苛待先生半分,先生如今却不视不听,是要一心做得不忠不孝之人么?”
  清癯的身形不禁颤抖起来,眉目拧成一团,归府延蓦地睁眼,“王爷,你……”
  “二叔!”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干净清晰的少年音,喻尝祁闻声却是呼吸一窒,神色倏然变得不可置信起来,抬头看去,只见院内的少年,同样一身简单干净的布衫,只是那张清隽秀丽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柔媚阴沉的笑意。


第14章 第十四章
  “你……”
  一向平静无澜的容颜终于出现一丝波动,喻尝祁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他倒是如何也不会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叶凡几,若不是方才他那一笑,他或许真的以为世界上会有两个如此相近的人了。
  “草民慈歆见过王爷!”少年似乎故意无视掉喻尝祁惊讶的样子,微微勾了勾唇上前一步,向着他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举止之间颇有二人初见时的样子。
  见到少年进来,归府延连忙站起身,一改先前满目愁容的样子,向着喻尝祁介绍道:“这孩子便是我侄儿慈歆,亦是我兄长的遗孤。”
  他口中的兄长便是慈卿房,慈卿房当年未成名时,便是个在京城里排的上名号的败家子,而慈国公戎马一生,在外名利功绩不可胜数,可家中子嗣却犹为单薄,除了一个妹妹慈均云早已嫁做人妇与慈家断了关系来往,中馈也早逝犹未再娶,这家中唯一一个长子慈卿房却天性是个纨绔不化的风流性子。
  因为担心日后这慈卿房败坏家业,慈国公便收养了军中遗孤归府延作为养子,好好栽培期望能在旁辅助慈卿房一二,只是之后倒也十分奇怪,自这归府延来到家中后,这慈卿房不知怎的便收起了一身的坏毛病,竟也好好的学起他爹那一身本事来,誓力要成为大周第一武将军。
  自此,这慈家之后的事迹便是人尽皆知了,只是喻尝祁到底没料到慈家竟然还会留有后人,而这唯一的后人竟还是叶凡几。
  像是知道喻尝祁心中的疑虑,归府延又道:“兄长生前风流成性,喜好四处拈花惹草,只是那次不知从何处惹上了个女子,害得人家有了身孕,却又不负责任的跑了,至此他人找上门来,这才有了……”
  说到这里,他神色微黯,眼中莫名凄惶:“如今慈家家门衰败,却因此有了慈歆,我……一时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喻尝祁闻言,抬头看向一旁的少年,那人却一脸不以为意,似乎丝毫不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有什么值得悲哀,他却也不好在说什么,只是如今叶凡几又有了这重身份,他倒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
  “倒是委屈王爷在此将就一晚了!”叶凡几合上门,将手中的烛台置放在桌子上。
  乡下环境简陋,他们住的地方,除却主屋和露天的灶台,就只剩下两间砖墙垒砌的土屋。
  而喻尝祁原本就是奉了周立宵的命令前来劝说的,只是他清楚归府延有一颗不渝之心,一旦坚定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
  更何况他此次来本就没打算能把人给轻易地劝回去,周立宵交待的事他也自然不敢去怠慢,可那人也说了既然办不成那他就不用回去,如此倒也找了个好由头,避避风头清闲几日。
  只是如今这环境简陋,他身份虽在归府延之上,可阅历辈分却在他之下,更何况客随主便,他一向也不是什么挑三拣四之人,曾经跟着周立宵在军中生活游历过,也行军打仗过几年,自然是什么苦都吃得。
  “你不该说些什么?”烛光半壁,喻尝祁静静地坐在桌前,看着进来的人道。
  叶凡几笑笑,一脸无辜:“王爷想我说些什么?”
  “原因?之前为什么不说出真实身份,你和那人又是什么关系?”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叶凡几弯了眉眼,瞳色深谙,“没什么关系,如果非要说出个一二三的话,就是你和周立宵之间的关系,至于原因么?”他忽然很诚恳地笑道:“没有!”
  他没有直接点明“那人”是谁,可看叶凡几这态度,明显就是默认了,一个身为武将军子嗣的人却为前先逝的太子卖命,这若是让周立宵知道了,会不会砍了他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现在面对叶凡几完全没有了那日敌对的情绪,这个少年此时此刻在他眼中不过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家少年,他不希望叶凡几牵扯到这种事情中来,不禁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与他结识的,但是趁着事情还没有捅破,我劝你最好……”
  “王爷是在担心我么?”叶凡几突然出声打断。
  喻尝祁冷冷地和他对视,不置可否。
  “那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叶凡几撇了撇嘴,“不过不可能了,就像你和周立宵的关系一样,这种事情无法改变了,况且我也不想。”
  “你不担心日后若是被发现了,会危及到先生的性命么?”
  “王爷会说出去么?”叶凡几看着他,神情流露出几分认真。
  “……”
  “看来是不会了。”叶凡几转过身:“不过我是不会让事情败露的,就算万一,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危及到二叔!”
  “你为什么……”
  就在喻尝祁准备问出声时,叶凡几却突然走至他身前,掩住了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王爷今天晚上的话倒是出奇的多,不过还是早些睡吧,二叔若是一会儿看见屋里还亮着光,指不定要过来敲门询问呢?”
  说罢,他转过身将衣服脱了个精光,只留了件亵裤穿在身上,少年虽然看着清瘦,可脱了衣服后这背脊却是十分的紧致笔挺,没有瘦骨嶙峋的模样,完美的腰线流畅着深入阴影中,像是一块光滑润泽的璧石。
  喻尝祁默默看着,随后道:“至少是穿着中衣的,你为何要脱光?”
  叶凡几闻言,重又摆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王爷你,该不会是嫌弃我吧?我今日出去忙了大半天,衣服都脏了,我没地方洗,穿着衣服睡,岂不更糟?”
  喻尝祁半晌不做答,叶凡几又道:“那算了,我还是穿上吧!”说着,他又要伸手去捡脱掉的外衣,喻尝祁有些忍无可忍:“罢了,你上床吧!”
  待到两人上床后,烛台中的烛油也悉数燃尽,屋里屋外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乡下一到夜晚便十分寂静,除却夏日田埂间有虫鸣叫声,这深秋除却黑暗便只剩下一片寒意。
  喻尝祁平日里睡的极早,只是今日身边躺了个人,他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想到曾经兵戈相交、猜忌防范的两个人,如今竟毫无防备的睡在一张床上,心中到底难言是何种滋味。
  时近三更,身旁的人倒是睡的毫无知觉,可维持一个姿势过久,难免有些难受,喻尝祁试着在这般窄小的床榻上翻了个身,只是刚到一半,一股温热的气息便喷薄在颈间,紧接着一个带有热量的身体直接靠了上来,心中猛地一惊,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直接伸脚,将身后那人一脚踹下了床。
  只听“砰”的一声,坚硬的地面传来一声闷响。
  *
  翌日清晨,村中鸡鸣狗吠。
  归府延向来起得早,所以一早便起来在灶台上准备早膳。
  乡下不比城中,没什么好吃的,所以他便将昨日隔壁姑娘送来的吃食,淖水蒸了蒸。
  只是这边好不容易将灶台的火点燃,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响,归府延转过头去,就见叶凡几整个人坐在地上,光着膀子后背还沾了一身灰。
  只是好奇这孩子平日里觉多起得晚,今日不知怎的竟起来的这么勤,归府延不由问道:“你怎生起得这么早,看着没半点精神,为何不多睡睡了?”
  晨起的曙光在清秀干净的眉宇间落下几缕光晕,少年眯着眼睛,却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昨天夜里有人一脚踹我下床……”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要是换你,你睡的安宁?”
  归府延怔住,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由有些无奈地笑道:“看来王爷是不习惯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了。”
  说着,他上前一把拉起叶凡几,少年身形笔直修长,一站起来倒是跟他差了不多,看着叶凡几懒懒散散的样子,眼中透着几分宠溺,伸手拂去他身上的灰尘道:“你先去河边洗洗,衣服我给你准备好了,吃完了早饭随我进山,今日山中有祭!”
  叶凡几却微微睁开了眼,神色有些冷峻,看着归府延道:“他死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恋恋不忘的?”
  “……”
  温隽的眉眼有些沉寂,眼中似零零散落着几点斑驳光晕,归府延却没有再说话,只是拍了拍叶凡几的肩膀道:“快些去清洗身子,别耽误了时间!”
  *
  山岭环合,竹树围绕,四周常胜青葱,亦有红黄飘零。
  山泉小溪叮呤作响,秋日宜胜,红枫落叶,景色却幽寂怡人,只是可惜无人来往,满目寂色中又徒增一丝凄凉。
  归府延身形过于清癯瘦削,一身宽大的布袍也掩不住那一身文人雅士与生俱来的书香气息,在深林密影间行走,身形却也轻快自然的如同水中游鱼,他身上背着一只竹篓,里面放着祭奠用的香纸烛火。
  身后紧跟着叶凡几,少年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布袍,原先不成型的发髻也老老实实的用竹簪挽了起来,露出玉洁冰清的脸庞,眉目动容间俱是一片明澈干净。
  而喻尝祁则负着双手不紧不慢的跟在两人身后,赭红衣衫耀眼,俊美的容颜却是如水般淡然。
  先前听闻这叔侄二人要上山为他人扫祭,虽然归府延明面上并没有邀请他,但是他身在此处到底也是闲来无事,如此便一同跟着去了,而归府延碍于他的身份又不能说些什么,那么也只能默默认同了。
  待到三人行走到山腰间一片开阔处,头顶上层层叠叠的枝桠已然不见,而眼前几处深密的灌木丛间,竖着一块长满青苔的墓碑,墓碑后是一处矮小的坟包。
  这里虽然视野开阔,可到底因为不远处大片茂林的遮挡而照不进来阳光,而又因为时间实在久远,整个墓碑隐匿在阴影下透着几分幽深凄凉。
  墓碑形容破败,碑面上的字体因为被青苔覆盖看不太清,所以喻尝祁一时很难判断这里的墓主人是谁?
  归府延走上前去,放下身后的背篓,用手将墓碑前的落叶一点点清理走,置放好烛台和祭品,双腿安坐于坟前,点了几支香。
  “歆儿,过来给你父亲磕头!”
  一寸灰烬落下,归府延闭目已久,像是在心里说些什么,这时却蓦然睁开眼来,语气平淡的不带一丝感情,偏偏又让旁人觉得他的声音似乎在颤抖。
  而另一边叶凡几似乎早就料到归府延会让他磕头,站在一旁岿然不动,秀丽的眉眼透着几分少年人的倔强道:“我不认识他,我没有父亲。”
  “我再说一遍,过来!”归府延压低了声音,无形中竟透露出一股凌威不惧的气势来,没了往日的温善柔和。
  “我不过去,他算什么东西……”
  话语未尽,脸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叶凡几整个头偏向一边去,皙白如玉的肌肤顿时染上一层红晕。
  喻尝祁站在一旁也是一愣,倒是万万没想到一向儒雅温善的归府延也会出手打人,还没来得及制止,就见归府延站在一旁道。
  “无论你如何不待见你父亲也好,你身为他的亲子,是万万不该对他说出这等不敬之词!”
  叶凡几却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风霜鬓骨的模样,曾经这个男人秀拔天骨,清臞玉立,凭着一副好学识进入翰林,一步步走到现在。
  而当初那个风光无限的慈家已经不在了,这个男人似乎也随着那个死去的人一起离开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不,或许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少年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可那副倔强到底的性子却深深的印进归府延眼里,最后竟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便离开了这里。


第15章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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