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门的那面墙上出现了极具工业感的数字倒计时。
00:22:31
钟魁换上手术服; 将一根白得近乎透明的丝线系在越流光的手腕上。
00:18:29
流光是清醒的。
脑子里那东西还在闹脾气,但疼痛在雪豹的帮助下压制了不少。让她保持清醒的同时积蓄力量; 心头始终萦绕一星怒火。
雪豹隐去身形前说她还好没有答应那声音的条件。还说她可以酌情使用“第三只眼”的力量。没有顾虑是不可能的; 但在意识到雪豹即是附在十五罗盘上的灵体; 牠说的话,又让流光略有些期待。
不比以前,现在她不需要时时刻刻维系父亲在身边帮她,也不需要制造一些恐怖场景提高自己的威慑力、巩固权力。
如果不是碰上这种情况,一辈子不用这种能力流光也无所谓。
00:16:18
房间的正中间; 钟魁将丝线的另一端绑在自己食指上。四名帮手站在房间的四个角落。
陪伴多年的拐杖咣当掉在地上,钟魁掐了个手诀,其余四人开始念咒。
00:14:52
钟魁闭上眼,加入了念咒的行列。
00:13:28
流光“睁开”了与生俱来的第三只眼。
说是睁开不太恰当。她好像灵魂出窍了一般,飘荡在手术室中央,俯视自己和钟魁。这并非一种全新的体验,但这次她明显感受到不同。
像是被更强大的力量赶出了自己的身体,而非自愿离开——床上的自己眼睫颤动。
身旁有什么一闪而过,流光追寻过去,看到一只白猫昂首站在她肚子上,不时伸舌头舔胖乎乎但脏兮兮的爪子。
“想想你那些朋友,看我做什么?我很好看?”
雌雄莫辨的声音一出来,流光立刻认出来是雪豹。
她试图离开这里去室外,但墙上、地上、天花板上的符文闪烁起璀璨金光,组成密不透风的结界,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定下神来,照白猫所说的,一一回忆那八人的名字,以及面容。
金光倏忽大盛,倏忽晦暗,灵魂的视觉不适应明暗交替,短暂失明片刻。
00:13:25
金光散去,房间里恢复了之前的亮度。
钟魁和其他风水师的念咒施法到了一个小高|潮,从低声念诵平稳过渡到高声吟唱。
白猫不见了。
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钟炳坤。
然后是另一个。
秦佳佳。
00:08:28
和流光一同去神农架的八个人全部现身于这间用作施法的手术室。
流光召集他们,是在正式进山的半年前。但一直到进入那道狭窄的门,流光也不曾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身份。
更没想过把八个人当成朋友。
九个人都是孤儿,无牵无挂,目标统一,要去另一个世界。
人间界科技发展迅速,相应的,道术式微,妖间界崇尚修仙、灵能强盛——九个人汇同的资料。
和其他八人的修仙愿望不同,流光只是想去异世界寻找凤卵,老钱说它可能是凤凰下的蛋,也可能是结在九霄云端通天树的果实。
服用凤卵能够让人在短时间内性命无虞。结合这种存在于异界的果实,廖弘可以把手术的成功几率提高到40%。
流光从没表现出来,但她对八人修仙的念头其实嗤之以鼻。
现实情况不可能是像小说里那样。他们过去很有可能会被当成怪物。
不过,她没说出来。
她要汇集他们所有人的力量进入另一个世界。
等她死里逃生从神农架下来,在数十个难以成眠的夜晚,她想到去纪念他们,收集他们的资料,回顾他们的人生。
那时候她才反思,为了自己召集所有人进山是不是太自私了。
回想从网络到现实,在寻找两个世界交汇点的十八天里他们相互鼓励,相互扶持,没有一个人落单,也没有一个人中途退缩。
最终到了老钱所说的交汇点——
它隐藏在大山深处常见的一线天之间。高耸入天的石山被巨灵神斧当中劈了深深一道,一端望另一端,对面只是一条狭长的光带。
九个人中,流光掌握从老钱那里得到的“门”的方位,钟炳坤负责推算时间,廖峰、徐默、海玉昌三人合力刻画五行阵,秦佳佳定位……
各有各的独门密学。
孙宁是九个人中间最小的,刚刚成年,她的灵感最强,传说她奶奶是妖怪,所以她对另一个世界的感应最为强烈,也是她找到了那条不同寻常的缝隙。
九个人各司其职,各显神通。
钟炳坤推算出的时间定在鸡鸣丑时——凌晨一点到三点。
一点十分,附着在缝隙两侧的阵法生效,九个人一个接一个进去,钟炳坤排头,流光在最后。
起初走得还算顺利,九个人手牵着手,鱼贯前行。
默数到三百下,前方传来的骚动,传过来的消息说钟炳坤被吸入两旁峭壁。
流光立刻反应过来往回走,然而那道深色的椭圆入口却已消失不见。
他们困在了一线天,亦即两个世界的夹缝。
然后,越流光得以逃脱,其他人却还困在两界之间。
她问老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老钱起初不愿意正面回应,后来才犹犹豫豫说可能是她忘了一个关键点。
九个人应从一线天的北端进入,而如果是在他们选择的南端进入,时间应该在未时而非丑时。
很简单很基础的朝向问题,因为太过基础,反而被所有人忽略了。
00:08:08
“嘿阿越!意不意外惊不惊喜?”钟炳坤开心地拍着流光的肩膀,“够能藏的啊,大老板。”
流光有些不自在:“不好意思,一直瞒着你们。”
“那有啥。”孙宁推开钟炳坤,自己凑上来,“偷偷告诉你,其实我今年四十三岁了。”她下巴微抬,撩了下鬓角的头发,刚成年的一张脸却透着成熟的风情韵味,和印象中差了太多,“没办法,像我这样的半妖就是有年龄优势。”
“行了吧你们。”印象中最不善言辞的刘清华此时俨然八人的老大,一出声,孙宁乖乖闭嘴,其余人则都收起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围着流光站好。
时隔将近两年,再重逢的九人竟毫无生疏,八个人对流光并无怨言。最多嫉妒她运气真好,被芦喜山人救了。
“芦喜山人?”流光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那个脑回路九转十八弯的小女朋友啊哈哈哈。”钟炳坤笑得拍肚子,刘清华用手肘顶了他一记。
流光笑了:“确实很难跟得上她的思路。”
刘清华清清嗓子,正色道:“其实我们更要感谢你,幸好你还记得我们。”
“我?”
“没错,要不是你还记得我们——”
钟炳坤插嘴道:“用把我们挂墙上的方式纪念我们……”
秦佳佳接口:“可能到现在我们还困在夹缝里,也没办法自救。”
“诶?”
大家七嘴八舌地解说起来,流光渐渐了解了事情原委。就是在她着手布置照片墙的那段时间,八人以灵体的形式回到了人间界,顺利和费夷吾接头。
“我们都是孤儿,没有亲人,朋友也就只有彼此。要不是你,我们可能根本撑不到现在。”
00:04:15
以钟魁为首,念咒的五个人陆续停下来。
九个灵体也停止交谈,注视着对方下一步动向。
四个帮手端起海碗,用毛笔和刷子吸饱水往钟魁身上挥洒。
00:02:12
随着四人和声的“咄!”
大风拔地起兮,八个灵体同时被无形巨力撕扯向钟魁。
廖峰破口大骂:“卧槽钟炳坤你爷爷的!”
钟炳坤:“……我不认他当爷爷。”
苏朝阳:“放屁,刚才还叫那么亲切这会儿说不认就不认了真看不出你是这种人!”
人类妖怪混血的孙宁也很崩溃:“我不会要变成这个糟老头子吧?”
“……”
流光生平头一次有种混乱的感觉,但她随即看到床上的自己突然睁眼,浅色宝石晶莹剔透的质地取代了肉眼。
原来在她身体里的不是自己的元神,而是雪豹。
倒计时:0:00:51
外面雨停了。
庞然大物从天而降,一声不响压塌了位于海城偏僻远郊的小二层建筑。
刚从楼里逃出来的人面对巨大怪兽,甚至连逃过一劫的庆幸都没有,连滚带爬争相奔逃。
大怪兽漫不经心地伸长蛇颈吞吐猩红长信,袭卷之处,逃兵无一幸免全都一头栽地。
然后摇身一变,变成了绰约美人,顾盼生辉,摇曳生姿。
一片废墟中,费夷吾高举罗盘,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如果她不是守山人,刚刚是不是就被这老蛇妖一屁股压死了?!
“嗨,小芦喜。”老蛇妖变了大半模样,蛇信子却没跟着一同变化,在费夷吾脸上一舔。“哟,去过北冥了,味道真好。”
费夷吾真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试图推开蛇妖,但蛇妖越缠越紧,像要把她生吞活剥。
“哎,老仙儿也来了。”
第二波人马及时就位,把费夷吾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鸡精老夫妇从小熊的背上跳下来,张开翅膀用尖喙啄刑嵘以示友好。
费夷吾感动不已:“不好意思麻烦你们来一趟。”
守山人面子原来这么大吗?
“捉拿人间叛徒的功劳还能让老泥鳅拿了不成?”鸡婆婆红英理所当然道。
鸡爷爷双喜紧跟着道:“奖金不少呢,够我们盖新办公楼了。”
为什么你们堂堂风水街道办事处连盖新楼的经费都拿不出来?费夷吾可没敢问出口。
刑嵘恨铁不成钢:“瞅瞅你们这点出息,这么多年过去怎么还计较钱不钱的,就不能像我一样,任劳任怨为人民服务吗?”
红英:“老泥鳅你这话真棒棒哦,到底是谁每次搞出一堆烂摊子就跑去睡觉让别人收拾的?”
双喜:“你为人民服务,呸,人民为你服务。”
“那个……”
费夷吾想提醒他们要不要去把正事儿办了,再谈家长里短,但她一开口,三个加起来不知道多少岁的老妖怪齐声:“边儿去!”
所以……
他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费夷吾正发愁,身后传来雄厚的男声:“让一让。”
实干主义者小熊同志没跟着老妖怪们聊天打屁,一双熊掌如同挖土机,很快在废墟中刨出东西。
整座建筑被蛇妖压塌,其中却有宽长十米,入地半米左右的金属盒子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贴过符纸的施法地点固若金汤。不过,再怎么坚固也是要给人进出的。门就是破绽。
但这扇门是反锁的。小熊用蛮力撞了几次,看似破旧的小木门纹丝不动。
小熊冲费夷吾摇摇头,又看了看那边打得火热的领导上级。
“等等吧。”
费夷吾急死了。
当一众老妖怪拌完嘴终于想起来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做时——
门,自己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下午好。
…
朝向问题在风水学里真是特别基础但特别重要:1°的偏差对整个运势的影响就是天差地别,即有可能从丁财两旺的福地变成绝户破门的七杀绝局。
不过搞这种小动作的人一般活不久,要么就生孩子没(消音)。
…
瞎叨叨两句。自己住房的话,就选主活动区(卧室、书房、客厅)通风采光好的。只要不是特别奇葩的户型,一般也不会有问题。
☆、089:撒手不干
开门过程犹如慢镜头; 无数双眼睛盯着; 无数双耳朵竖着。
门内人拿足了架势。
光打开一道巴掌宽的缝就足足花了五分钟; 好像那门有千钧之重。
门开了; 还没看到里面走出来的是何方神圣,先闻一把苍老可怖的老年男声。
“嘤嘤嘤阿越快救我们出去啊; 我不想在这个老头子身体里。”
“钟炳坤你爷爷活该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断子绝孙的法术都敢用; 你命不长了哦。”
“我跟他没半毛钱关系!他!不!是!我!爷!爷!”
“坤儿啊;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
口音和语言习惯各不相同; 就好像钟魁身体里住了很多人。
事实正是如此,钟魁的法术没把第三只眼的能力吸收来; 反而让八个漂泊不定的灵体有了临时歇脚处。
但大家显然对这歇脚处并不满意。
里面吵得不可开交; 外面倒是风平浪静。费夷吾守在门口,低声问小熊捉拿了背叛人间界的奸细到底有什么奖赏。
小熊同志十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赏金果然很丰厚。除现金奖励另有若干听起来非常神乎其神的法器。
费夷吾暗戳戳地想要不趁站位优势先把功劳抢了自己领赏去吧。
她眼珠滴溜滴溜转,一点点小心思被快成仙的老妖怪们尽收眼底。
事实证明; 一群寂寞的神兽/妖受守山人召唤齐聚一堂,除了一言不合就开吵之外; 还是很具有行动力的。
门完全打开; 跟自己争吵不休的钟魁先行露面——
没等费夷吾跟在后面的流光使眼色; 一只五彩斑斓尾羽修长的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过所有人,叼起钟魁往天上飞。
“妈的秃毛鸡你贼不厚道!”
刑嵘不甘落后,紧追上去,而红英则骑着小熊同志也飞上了天。
双喜当然不会开口辩解; 万一到嘴的鸭子掉下来怎么办。刑嵘追上八百米高空,忽然想起什么,千米传音入耳——
“小费,啊不,该叫你小芦喜了。我们神农架见咯。”
“……”
流光靠在巨型金属盒子上,仰头望天。
看,蛇会飞。
看,熊也会飞。
变回肥猫形体的夜狩“嗖”地一下跳上费夷吾头顶,在牠心里,这已是罗盘之外的第二个窝,絮絮叨:“差一点你家老板就被吸进那老头子身体里了,你得好好谢谢我,你要知道守护者不轻易出手的。”
费夷吾诚心诚意致谢,问夜狩大老爷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她一定竭尽所能地满足。
“我要吃阴兵。”、“我要吃小鱼干”、“我要放年假一百天,食宿费你包”。
列举一项,打脑袋一下,拽耳朵一下,揪头发一缕。那圆墩墩的身体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圈圈消瘦下去。
不管牠提什么要求,费夷吾只管点头:“好的,没问题。”
自从和谜之女士保证她不会拒绝这份职责,这是第一次以守山人的身份处理事件,而自始至终,她几乎都是靠各种外挂。
最后的结果,钟魁被带走了,流光完好无恙。
所以费夷吾对夜狩也好,对那长久跟随她的“鬼影”也好,真心实意地抱着必会涌泉相报的感激之情。
至于受召唤而来的老妖怪——赏金丰厚为什么不三个人平分呢?
费夷吾和夜狩的交流全靠守山人与守护者独特的情感连线,所以流光肉眼看不到夜狩。
流光眼中,只看到费夷吾的耳朵慢慢泛红,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奇特清香也越来越迷人。流光先是牵了她的手,然后凑近了索要一个亲吻,却被费夷吾阴沉着脸拨开了。
刚被老蛇妖从发际线舔到下巴,她还没找到地方洗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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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到很久以后再遇到此类情况,费夷吾才醒悟彼时鸡精夫妇、刑嵘虽然都没出手,但他们光是身在当场,足以抵消钟魁“移花接木”邪术的八成效力。
余下两成由夜狩和小熊分担。
那是相当玄妙的实力碾压。
好比一碗水倒进蚂蚁窝,人是举手之力,蚁是灭顶之灾。
而那蚁穴正筑在千里长堤的关键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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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们在钟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