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好直接去人家里,于是打算去咖啡馆和流光商量下。
这事儿毕竟是流光撮合的。
年龄应该差不了几岁,但费夷吾觉得流光贴心又有亲和力。昨天她视线掠过流光的脸,当时害羞没有多看,事后回忆起来总觉得那女孩子太好看了。
红颜薄命。
无端想到这成语,费夷吾胸口“咚咚咚”擂起大鼓,摸摸脸颊。使劲儿把这四个大字从脑海里踢出去。
然后换成祸国殃民。
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
到了明夷小灶,费夷吾根本没机会用其他的词语替代对流光的印象。
门上的铃铛“叮”的一响,正在洗手台清理用具的流光像是知道是她来似的,回过脸一笑,隔着玻璃向费夷吾招招手。
费夷吾忐忑不安地推开门,流光也擦干手从工作台侧面的过道过来,在费夷吾站定之后,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说:“老王一早就来了,等你呢。”
气息温暖,暖过朝阳。
费夷吾抬手看了看时间,十点多十一点不到。她小声问:“那鱼缸很贵吧?”
听到交谈声,屏风后伸出颗锃明瓦亮的脑袋,“小费老师!”
老王喜出望外,费夷吾一头雾水。
“小费老师真是高人!”
老王激动得像个高大的孩子,费夷吾缩了缩,退回流光身后。
“哎呀!昨晚上总算睡了个好觉,小费老师怎么知道是鱼缸的问题?”
小费老师根本不知道鱼缸有什么问题。
流光拿出年少有为的老板风范,淡淡道:“行了老王,我介绍过去的人能不手到擒来吗?”
老王一想也是,夸了费夷吾几句,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他人真好。”
费夷吾说。
这会儿功夫她大概明白了。
昨天鱼缸炸了之后,每天晚上折磨老王夫妻的奇怪声音头一次消失无踪。
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搞不好是老王他们收拾狼藉太累了,睡得太沉才没听到声音。
“有感觉的。”像是从费夷吾闪烁不定的眼神里看出心理活动,流光说,“像这类与自身紧密相关的事情,人有感觉。”
老王在小费老师面前不好多说,但他早上跟流光详细提到过。
清扫完现场,地板干透之后他和妻子再去二楼,两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爽。
“怎么说呢?”老王抓抓头顶光的那区域,“就好像小时候家里到了黄梅季,只能穿湿漉漉的衣服。黄梅季结束就到夏天,随便动一动就是一身汗,一年到头只有秋季少数几天很舒适。你理解吗?”
流光微笑着点头。
问过妻子,妻子也一样。
“像洗过澡穿上烘干好的衣服。”
就是如此清晰、直观地察觉到改变。
“那鱼呢?”
“鱼都好。”
见费夷吾仍定不下心,流光补充:“小区有活水溪流,还有池塘。老王跟物业打过招呼,先放池塘。”
“哦……”
“别看老王搞技术的,前不久才拿过短跑冠军。身手厉害着呢。”流光说着,取下青花围裙,但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从围裙的口袋掏出一只红封,“老王给你的。”
红封代表什么意思不需要费夷吾跟时代接轨也知道,她条件反射地摆手:“我不能要。”
“拿着。”流光的语气冷不防重下来,“难道我会让你白帮人家做事?”
费夷吾听出她的不耐烦,慌忙用双手接过红封。
“对老王这种人来说,”流光缓和了态度,“给自己给妻子一个安稳觉的价值远超过他付出的报酬。”
“嗯。”费夷吾把红封塞进单肩包,低头绞手指,“谢、谢谢你。”
流光好一会儿没回应,费夷吾抬眼偷偷看她。
她真的好看。
是费夷吾有限认知里完全符合定义的好看。天庭饱满,细眉大眼,鼻梁挺直,唇色稍微有点淡,不过唇形很好。尖尖的下巴像极了她高中时候喜欢的女演员。
是谁来着?
费夷吾一时想不起来。
兴许是注意到费夷吾的目光,流光低下头,径自探向她眼底:“小费老师在看我面相吗?”
“啊……”
流光笑。
笑意冲淡了一丝丝不可亵玩焉的冷漠,也让费夷吾从贫瘠的词汇库里找到合适的形容。
秀色可餐。
五脏庙应景地敲锣打鼓。费夷吾掩饰窘迫地摸摸鼻子,“那你忙,我去看看金鱼。”
“等等。”见她说走就走,流光连忙叫下她,“我陪你一起吧。”
费夷吾连忙道:“不用这么麻烦。”
“没关系,我找人过来看一下。小区有安保,非业主邀请不会放行来客。”
流光这句话立刻勾起了费夷吾对单价十二万的不快回忆。
“那,”费夷吾抓耳挠腮,“不麻烦的话……”
“不麻烦,我正好回家取点东西。”流光拿了点心叫她等一下,自己去附近叫了人过来。
昨天跟老王来的时候太紧张,无暇关注物业安保情况。听流光提起,费夷吾留了心。门口的保安站得笔直,各个像是军人出身,气质严峻。一手牢牢把握安保棍,时刻准备着给不法之徒来一棍似的。
有别于附近街区的高楼公寓,这小区所有住宅都是配备电梯的六层楼。楼与楼之间隔着茂盛的花草丛,每栋楼附近都有两三颗长势喜人的桂树。
鹅卵石铺就的人行道隐藏在花草丛。在山林一般的小区绕来绕去,费夷吾心道还好流光来了,不然她一准儿得迷。
流光轻车熟路带费夷吾来到西面的池塘。
“王太太想放湖里,不过老王考虑到有取回金鱼的可能,就先放这儿了。”
相比昨天去老王家经过的瑰丽湖泊,池塘确实不大,半径两米左右。费夷吾绕着它走了几圈,“咦”了声。
“怎么了?”
“有条鱼不见了。”费夷吾连说带比划,她记得很清楚。“腹部金黄,尾巴和鱼鳍是黑色的。昨天瞪我看来着。”
“嗯?”流光不解。
费夷吾讪讪一笑:“就……我昨天就是跟它打招呼,才出了事情。”
场面不堪回想。
“这样啊。”流光弯下腰来,和费夷吾一起找鱼。水池中各色各样的观赏鱼类不下百条,费夷吾形容的鱼其实并不少见,指了几条都得到否定答案后,流光直起身,将散在额前的一缕刘海拨到耳后,“你说它瞪你?”
“虽然不太可能,不过确实是这样。”
“唔……”流光看了看钟楼上的时间,“要么晚上我们再来看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晚上有时间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周日有课,所以没办法更新哦。
☆、005:金鱼妖怪
费夷吾当然有时间。她现在最不缺千金难买的光阴。
老王的出手比费夷吾预料中大方。
崭新的钞票摸起来薄,实际上足以解决费夷吾接下来一周的伙食。也解了燃眉之急。
揣着相当于天上掉馅饼的劳务报酬,费夷吾开心地吃了一碗面,又去隔壁吃了一碗饭。接着去周围小区转了转,腿脚献殷勤地抬着她回小灶。
流光不在。
流光为什么不在?
站在门口迎着里面热切跟她打招呼的男服务生的笑脸,费夷吾牵起笑了笑,突然有些失落。失落到连铃没响都没察觉。
其实从小灶到家里走路不过是七八分钟的路程,但费夷吾愣是以商业街为圆心,在周边三百米绕了十四圈,用罗盘测算出东西南北,用师父教她的口诀定下三个藏污纳垢的角落,消磨掉到约定时间的这段空白。
黄昏时分,天边染上一层橙黄的色彩。她看时间差不多,找准了方向,去咖啡馆。
“叮——”
流光明快一笑。
费夷吾开心极了。
等候流光收拾东西,费夷吾难耐安静地踅摸到屏风后。两排书架靠墙而立,书册和少许装饰物错落摆放。有世界各地的古典文学,也有看上去红红火火的金融操盘宝典,还有一些现当代小说。不知为何,右手边对门的书架上,有满满一排与养生有关的书。
费夷吾不是爱看书的人,但这地方布置得太舒服,她随手抽了本摄影册,安心往单人沙发上一坐,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
吃饱喝足的费夷吾没留心流光惯常准备的现烤茶点变成了真空包装的外国饼干。
“走吧。”
头顶落下清脆的声音,费夷吾正好把薄薄的摄影图册翻完——四十六页正文内容,全是同一只茶杯的不同角度。
禅心的可塑造性真是广泛啊。
费夷吾一瘸一拐地跟着流光走。
流光走路很专注,手里捏着一串材质未知的珠子,双眼平视前方,有时候突然眉心一皱,想起什么似的,微微放慢脚步,侧过脸看费夷吾有没有跟上。
十分钟,她看了费夷吾四次,平均两分半一次。
费夷吾自己留意到的只有两次。
大概是……好奇吧。费夷吾自己也觉得听师父填鸭式地讲了半年就晕头晕脑出来做风水先生太神奇了。
要知道她之前已经快要被义务教育塑造成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人算不如天算。
流光细心地观察到她瘸腿走路的姿态,问:“脚不舒服吗?”
“没事儿,以前受过伤,今天走得有点久。”
“要么先去下我家吧。”流光低头看了眼她的脚,“正好拿点东西。”
老板,你在台词上的功夫很敷衍嘛。
不过费夷吾没二话,说去就去。
到了楼下,费夷吾推脱了流光跟她上去的提议,自己在下面等。流光也不勉强。下楼的时候除了捞金鱼的小网和水桶,还拎着一只环保购物袋。
“前天买的鞋子,不合适,一会儿拿去换掉。”流光主动解释。
“哦……”费夷吾点点头。
天色暗沉下来,隐藏在小道两边岩石里的环境灯和做成仿古灯具的太阳能路灯已经亮了。
月黄的光芒很柔和,交织在天将黑而未黑的光色里反而显得稍微有点晦暗。
有种莫名的东西在晦暗里升腾起来。
费夷吾抱紧罗盘,一眼看到了那条金鱼。腹部金黄、尾鳍全黑,圆鼓鼓的大眼气鼓鼓地瞪着她。
仿佛是知道有人要来,黑金一个鲤鱼打挺“噗通”落在费夷吾目光投下的地方。
想不看到它都难。
“诶诶诶诶!就是它!”
费夷吾激动地手舞足蹈,差点抓上流光的手臂。
流光手长腿长,一错身一伸手,黑金被网罗到那只怎么看都像玩具根本困不住一条鱼的小网里。然后手一翻,把金鱼倒进水桶里,递给费夷吾,“拿着”。
费夷吾手忙脚乱地把单肩包撇到身侧,然后用双手接住水桶。
“为什么要捞上来?”
“做个试验。”
“咦?”
“往那边去一点。”
流光拎起刚才为了捞鱼放在地上的环保纸袋,往西面一指。
池塘边两三个小孩子已经在哭着问长辈“为什么大姐姐可以捕鱼而我们不能”了。随即引发了大人对她们光天化日之下捞金鱼行为的指指点点。
流光面无表情地斜了他们一眼。那双外眼角略上挑分明很好看的凤眼忽然像摄魂慑魄的魔窟一般,两个本来怒瞪她的中年女人不自然地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继续教育小孩。
转过菊花丛,穿过点缀了红花石蒜的草丛,两人来到一座无人的小亭子。
“做什么试验?”费夷吾好奇地问。
流光在离她两米远的石凳坐下,“跟它招手。”
费夷吾依言照做,右手提着水桶,左手朝黑金挥了挥。
“哗啦——”
半桶水全泼在费夷吾的下半身,裤子、鞋子湿得一塌糊涂。
想哭的冲动还没表现出来,那条鱼张口说话了。
“喂,可别再关俺进去了!”
尖尖细细孩童一样的声音像是耳朵听到的,又像是直接响彻脑海。
费夷吾一屁股坐下来,茫然无措地看看黑金,看看流光……
我这是,幻听了吗?
黑金仿佛长了腿,蹦蹦跳跳地窜入花丛不见了。
相比于费夷吾傻愣愣赖在地上不起来的表现,流光的反应可以说相当镇定,比被师父强冠上风水师名号的费夷吾矜持多了。
她没多关注那条金鱼,拉起费夷吾,“地上凉。”
比地上凉裤子湿更重要的难道不是一条鱼开口说话长腿跑掉吗?
老板!
你有没有关注重点?!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仿佛是第一人称视角的视频。
哭哭啼啼的费夷吾被流光拉着回家。
没走几步,那双下山后在地摊上买的运动鞋掉了底。流光拿出要换的鞋子一比,正好合适,不由分说让她换上。
到了家,流光让费夷吾在客厅里休息一下,帮她放了热水,准备好换洗的衣服,以费夷吾无法拒绝的强硬态度逼她去洗个澡。
费夷吾在浴缸里打了个滚,麻溜溜出来。
出来又一个踉跄,臀部和地板再度亲切会面。
流光掌心里站着一条长腿的黑金,脸上挂着无限趋近于慈祥的笑容。“不就是条小鱼精嘛,看把你吓的。”
费夷吾觉得自己可能下了座假山,进了个假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吾穿了你的鞋就跟你回家,会不会太早了啊?
☆、006:被抓起来
黑金站在掌心里,流光可没有空出的手去拉她。
费夷吾重塑了一会儿世界观,发现眼见为实这说法也不尽管用。只好拍拍屁股站起来,眯眼跟黑金“嗨”了声。
黑金平易近人地扬了扬两侧胸鳍,一声尖尖细细的“你好”作为回应。没有鱼缸,没有水桶,流光没炸。
费夷吾一开始以为自己看花眼,凑近仔细瞧,两条腿火柴棍似的杵在臀鳍旁。她抬眼看着流光,“嗯……鱼精。”
单独长腿可能是吸收辐射变了异,可开口说话就不能用变异来解释了。费夷吾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让流光和黑金都别动,拍了张照准备发给师父,作为这世界有毛病的明证。
但当她检视彩信添加的附件时,照片上的内容跟她看到的却不一样——被摄入屏幕的黑金没有腿,也不是站着,死鱼一般躺在流光掌心里鱼唇半开。
费夷吾看看手机又看看黑金,再看看流光。一拍脑门,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被流光抓着衣领揪回来,语气里满满都是笑意,“穿睡衣往哪儿去啊?”
“回山上。”
跳去沙发扶手上的黑金尖叫:“哇,先生是瀛洲山来的吗?好厉害!。”
驴唇不对马嘴。
挣扎了一段时间,费夷吾拗不过流光——她拗不过任何人,乖乖坐在客厅听黑金和流光讲来龙去脉。
小鱼精没名字,叫它黑金也很开心的样子,于是定下黑金作为名字。
流光说“这种事情很少见”,黑金说“对对对,鲤鱼跃龙门跃反方向千古唯我一遇”。流光说“海城靠近瀛洲,仙气足风水好,所以发展非常快”,黑金说“自古以来玄界众生相信从海城去瀛洲最方便,所以进山之前都要来海城寻找山脉”……
山脉,即是瀛洲山的脉络,引领玄界众生登山。不过出现的形态千奇百怪——有时候是一张纸片,有时候是一道小溪流,有时候可能就是一扇门。
黑金哭诉自己就是在寻找山脉的路上不慎被有眼无珠的人类当成金鱼抓起来。
费夷吾难以置信:“真的吗?”
黑金娇羞地“嗯”了声。
流光问:“被抓起来的?”
前两个字咬得特别重,黑金不甘心地吐了个泡泡,悲愤欲泣:“我以为鱼缸的假山就是山脉呢,结果跳进去出不来了。”
费夷吾从头到尾没听明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