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装饰很简单,床、桌子、衣柜,没有独立卫浴。窗户封死门一关,蚊子没准儿能从门缝之间挤进来,但是一只猫要进来可能有点难。
“我去外面看看。”说着,费夷吾再度回到客厅。
她能感受到一股不太和谐的气息,但不在出事的小杜的房间。
到客厅往北卧,越接近小温的房间,那股令人不适的感觉越强烈。
费夷吾没再征求小温意见,开了灯。
刚才客厅的光只是在北卧室的地上切出一块方形,里面灯一开,内部情形便一览无遗。
地上,床上,墙上,人的脚印和猫的爪印密密麻麻,到处都是。
小温还装傻:“怎么了?”
费夷吾看看他,咬了咬下唇,然后问道:“小猫其实是你害死的吧?”
小温马上挤出难堪的笑脸,“费老师,咱不跟您说了吗?那是小杜他就吓唬一下,没想害猫。”
“你看不到吗?”费夷吾指着脚印问他,“看不到你房间里的脚印吗?”
比小杜房间小好几倍的猫爪印,显而易见的幼猫和成年猫咪的区别。
“老师您别吓唬我啊,我房间真有脚印?”
费夷吾沉默点头,看了眼门外准备离开。
小温横跨过来,拦在她面前,不情不愿地说:“我就轻轻踢了一脚,是大猫上来挠我,小杜帮忙才……是小杜动的手!”
费夷吾坚决要走,“这事儿我管不了。”
“我们就是逗猫玩,真没坏心思。您看我要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我还能好好站在这儿?”这话刚落,小温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到地上。
现世报。
说不害怕是假的。费夷吾愣了三秒钟,反应过来立刻往外走。
她没带包,没有手机,必须得出去找人帮忙。
“费、费老师,别走!”就在这时,挺尸的小温抽搐般地伸直一条腿,绊倒费夷吾,这还不算,在费夷吾快倒地还未倒地的瞬间,又用手抓住她,将摔倒的姿势定型为一屁股坐在地上——
接着,小温以柔韧度非常高的动作一骨碌爬起来,手脚并用趴在地板上,男性毛糙糙的大头则在费夷吾腰间拱来拱去。
“喂!”
浑身的汗毛炸开,费夷吾生气了。
小温瑟缩了下身子,然后把头放在费夷吾腿上。
费夷吾使劲儿想要挣脱他,但男性毕竟力气很大,轻易地用双手把她圈在怀抱里。牙齿咯吱咯吱地响了一阵,发出“喵呜喵呜”的细弱叫声。
……
费夷吾脑海中飘过三行加黑加大的省略号。她定下心,仔细观察小温——也许现在用“小温”称呼这名蛮横的雄性生物已经不太恰当。
从小温抬起的头上同时看到绿眼睛和其中的细长瞳孔以及尖牙,费夷吾禁不住笑了。
Hello,Kitty。
喂猫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存有恶意还是无心逗弄都不重要了,结果摆在眼前。
透过小温的面孔,费夷吾看到了小奶猫。它可爱地眨巴眼,歪着头又像在打招呼。
两个人都有错,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惩罚。
猫妈妈惩罚了小温的室友,而小猫自己,则选择了小温。
费夷吾用指尖隔着衣服轻挠猫咪小温的背部。随着轻柔的动作,圈住她的双臂的力道有所减轻,费夷吾趁机往外挣脱,然而猫咪小温敏锐地发觉她的意图,更用力地抱住她。
虽然知道是猫咪贪图人的爱抚,但是很痛啊——
费夷吾几乎要哭出来。
猫咪小温得了便宜还卖乖,两只眼睛水汪汪地看过来,费夷吾便没了脾气,继续帮它撸毛。
成年男性体型的猫咪跟老虎不相上下。不看脸的话,完全是穿着衣服的怪物。
费夷吾又做了几次尝试,猫咪小温虽然没有攻击性动作,但每次她试图要离开,猫咪的警告便随之升级,从最早的吹胡子瞪眼发展到最后一次咧嘴低吼。
喵喵喵!
不许走!
费夷吾爱护小动物,但是很不喜欢这种绑架式的行为。
谁让你自己大意轻敌呢?费夷吾心里想着。
“不能用人的心理去揣摩动物的。”在费夷吾跟师父说了有东西盯她之后,师父再次告诫她,“你拿刀是为了帮助牠,解放牠,自以为刀在你手里是一种工具。但是在牠看来,牠处于被束缚的困境,是弱势的一方,你手里的刀具对牠来说是致命武器。”
费夷吾问:“那我要怎么救牠出来?”
“不用你救啊,牠后来不是出来了嘛。”
自以为是的善意,有时就是一把刀——师父最后做出的结论费夷吾铭记于心。
师父很少说教,“道理都在经书里,自己翻书看呀。”因为师父一贯的随性洒脱,偶尔冒出一两句很有道理的话,费夷吾总是牢牢记下来,翻来覆去地琢磨。
重要的不是工具、方式,是心意。
但这只小猫咪到底想要什么呢?
撸猫的费夷吾百思不得其解。
她就那么僵硬地被一只人型小猫咪圈在地上,一边担心着待会儿要去洗手间怎么办,一边看着窗外。
猫咪小温的喉咙不时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怎么办啊……
就在费夷吾念叨着师父、师兄甚至流光什么时候从天而降前来解救她时。外面响起敲门声。
“有人吗?”是个很好听的女声,和流光那种清凌凌的音色不太一样,更低一些,更柔一些。
更不可能是师父和师兄。
没工夫去管到底是谁,费夷吾连忙大喊,“有有有!有人在这里!”
“吱呀——”
外面的门被推开了。
费夷吾想起来,她没有随手关门的习惯。
这习惯必须要发扬下去。
费夷吾往后仰身,拼命向外面摆手:“这里这里,我在这里。”
看起来跟流光差不多年纪的女生一进入客厅,费夷吾顿时觉得连灯光都强盛了两百瓦。
她简直像天仙下凡。
不单单是因为她很好看,而且她出现的时机和那份足以踏入别人家房门的勇气实在恰到好处。
女生边往北卧来,边问:“发生什么事?”
费夷吾见状打出暂停手势:“先别过来,可不可以帮我跟朋友打个电话?”
那女生稍微有点迟疑,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仿佛确认了什么信息似的,抬头问:“你是费夷吾?”
“是我……”迟钝的警惕心此刻终于砰砰作响,费夷吾缩回去,只露出一点点头顶出来,“你是?”
“喔,我是阳江街道风水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女生露出明快的笑容,“来通知你明天下午请去办事处参加第二轮考试。”
“……”你们办事处既然有能力找到人送通知,怎么不顺便用高科技/法术之类的把考试成绩也直接定下来?
费夷吾忙着腹诽,女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张纸递给她。“喏,明天下午三点半。”
“你真的是办事处的?”出于对救命恩人的感激,费夷吾还是想确认一下,态度如此亲和的女生真的会跟抓人的鸡精、丈高的小熊、动不动变身食人花的山茶花同在一个单位工作吗?
“是的。”女生接着递出手机,同时谨记着刚才费夷吾划出的线,站在看不到北卧内部情形的地方。
猫咪小温还是趴在她大腿上不动,但因为她忙着跟工作人员打交道,顾不上替它顺毛,眼看它不满地弓起背部,费夷吾急忙把手放回去猫咪小温的背上。
“你还好吗?”
不好!
费夷吾突然想,既然女生是办事处工作人员,是不是也有解决危机的能力。但转念一想,如果连一只附身人类的小猫咪都没办法处理,明天的第二轮考试会不会因此被扣分……
“还好。”费夷吾应了声,熟练地拨通了流光的号码。她还没说明情况,那边听出是她的声音,简短说了句“我很快到”,马上收线。
“谢谢你,没事了。”她朝女生笑笑,把手机递回去,“我会准时去参加的。”
“好。”
流光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还带了两名警察。
流光进门的时候小温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掌,闷哼一声,从费夷吾身上滑下去。紧接着,小猫咪从他身体里弹出来,轻巧落地,仰头望着费夷吾“喵”个不停。
小温稀里糊涂地被警察从地上拉起来。流光则带费夷吾去隔壁房间检查。
“你没带罗盘,我去他公司问地址没问出来,见你一直不回来就当着他上级的面报了警,他们没办法只好把地址给我了。然后刚好你打电话过来。”
费夷吾的重点并不在流光怎么会知道小温家地址的经过上。
“流光一直在店里等我?”
“你没带罗盘。”流光没好气地重复,见费夷吾不时摸向腰间,不顾她涨红脸咕哝“你干什么呀”,掀开衣服查看。
虽然有两层衣服,但是猫咪小温的力气太重了,硬是箍出两块乌黑中夹着血丝的印记。
“那家伙弄的?”流光阴沉得可怕,短刘海更是前所未有地呈现出斜上冲天的攻击形态。
费夷吾像自己犯了错,小声辩解:“是猫咪,它也无心的。”
流光绷着脸过去跟警察说了两句话,警察不听小温咋咋呼呼,念着“拘禁,故意伤害”之类的名词把他推搡着往外走。
“哎哎?”
费夷吾直觉警察的举措跟自己有关,不由地想上前问明情况。但流光一把拉住她,“十五。”
“让那家伙吃点苦头。”流光环视着屋内的一切,冷冷地说道,“虐待动物也是犯罪。”
重新把装罗盘的单肩包挂回自己身上,费夷吾突然说:“我看见了。”
“嗯?”
“没有靠罗盘,我也看到了。”费夷吾弯下腰,向小猫张开手,“不是靠外挂。”
“嗯。”流光慢慢笑了,“十五不用靠外挂。”
跟流光往外走,费夷吾问:“小温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十五。”流光不悦地蹙起眉头,“你觉得给他吃点苦头不行吗?”
“啊?”费夷吾有些愣怔,虽然她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妥,不过报警是人类社会能合法动用的暴力手段之一,单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带去派出所走一趟也无可厚非。所以她爽快解释道:“不是,他还得给我佣金呢。”
脖子上像沾了什么东西痒痒的,费夷吾摸了下,摸到几根软软的猫毛,她自言自语道:“小奶猫的仇,算报了吗?”
流光置若罔闻,只是快到车旁时她忽然停下来,扭头看向后方。
南卧窗台悬挂的空调外机上,小奶猫忐忑不安地“喵喵”叫着,大猫抬起一只前爪,像是鼓励它勇敢跳下来似的,低沉地叫了声。
费夷吾也看到了。
“我朋友说……”流光摸摸鼻尖,“未成年的小动物如果遭遇意外,可以在投胎前选择报仇。只要动静不太大,下面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太好了。”费夷吾点头,在流光打开车门时,她叫了声,“流光。”
“嗯?”
“你的那个朋友……”像是在答高考试卷上一道拿捏不定的选择题,费夷吾仔细看着对面的人,然后闭上眼从难以抉择的两个选项里选了一项。
“就是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截止到周二24:00都有红包。
感谢大家支持~三鞠躬
☆、027:大隐于市
两人隔着车对视; 老小区路灯稀疏; 夜空星辰寥寥。流光的眼睛里却有光芒闪烁。
流光看费夷吾也是如此。
“可能把流光当成妖怪事情就会简单很多; 比如我可以把你对我的好当成白娘子报恩; 但……”费夷吾吸了口潮湿的空气,“你说你是人; 也说过不会骗我。”
……
流光词穷了似的喃喃道:“我不会骗你。”
“骗我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苦衷。大隐隐于市; 小隐隐于野。”费夷吾自顾自上了驾驶座; 系好安全带; 把包平放在双腿上。坐姿像小学生一样端正,倒不是因为紧张。
“我比较喜欢胡思乱想。”费夷吾看着前方; “嘴巴又比较快; 随便说说。”
对流光身份的疑问存在很久了。脑袋是没那么聪明,好在聊胜于无。除了新近成为室友但搬家之后再没见过的蔚蔚,费夷吾在海城没几个认识的人。
贫瘠的生活几乎全围绕着流光和明夷小灶活动; 想把她从脑子赶走都难。而且好几次她都能明显感觉到流光在帮自己。
她那么贴心,又那么温柔。
都快赶上没出车祸之前的妈妈了。
费夷吾低下头; “啪嗒”; 一滴眼泪落下来; 为了掩盖动不动掉银豆豆的没用,费夷吾飞快地说了声“对不起”。
流光这时才轻轻地把车门关上。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流光揿下引擎键,在发动机低沉的运转声中说道,“十五很聪明,我不该瞒你。我正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照理说这是长篇大论的开头; 接下来肯定要详述因果。
然而借助惊吓才将疑问吐出口的费夷吾没更多精力消化,只从流光那里确认她非同寻常已然是莫大收获,也让她悬了好久的心脏踏踏实实放回原位。
费夷吾说:“这就够了。”
正在缓缓移动的车辆突然停下,明明千言万语已经汇成一条线却被迫踩了刹车,流光转过头,问:“什么够了?”
“知道你不是普通人,知道我不可能运气那么好或者真的很厉害就够了呀。”费夷吾理所当然地说,“这样我就不会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再莽莽撞撞就去别人家里。”
“……”流光握紧方向盘,“十五是很了不起。”
“没有。”费夷吾狠狠掐了一把受伤的部位,让语气听起来很凝重,“你自己看嘛,我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就解决了好多事件。每一次都是因为你在场。这次你没在,我虽然看得到幽灵附体,却把自己困在里面。然后你一来……”
“我只是把罗盘带过来。”流光说,“别的什么都没做。”
“喏喏喏。”费夷吾竖起罗盘,“师父交代我一定要随身带罗盘,这几次下来我也知道罗盘肯定不一般,流光同理。我明白。”
流光松开刹车,打了方向盘,车往小区外驶去。
虽然不知道她明白了什么,但看费夷吾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流光耸耸肩:“你开心就好。”
“很开心。”
车内升腾起令人觉得像这样一直开下去也很不错的沉默。
过了两个红绿灯,遥望公寓楼上的射灯光线,等最后一个红绿灯时,流光特意按下辅助制动器键,带着一两分不甘心地问费夷吾:“你真的不想知道?”
费夷吾回答得很干脆:“不想。”
“世界上怎么能有你这种缺乏好奇心的人呢?!”小黑尖叫,“越老板是什么人你真的不想知道?”
“你们是不是只被导演安排了一句台词?”
费夷吾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其实,她想知道。
想得要命。
说出“不想”那两个字时,费夷吾都快隔着衣服把自己掐出血了。
但是——
不行,她得克制住自己。
了解一个人越多,越容易和人发生牵绊。羁绊越深,离别越难。
师父让她下山见见世面,并没有真的让她还俗。
她早晚有一天还得回神农架,毕竟,妈妈在山上。
“那越老板呢?”小黑不依不饶。
凭小黑对越老板的理解,那个人一直欺负笨脑袋风水师心思单纯,连伪装都懒得伪装,只忍心对自己下毒手——
“她就没有露一手?”
费夷吾干脆用被子蒙住头。
“我想静静。”
小黑在被子上跳了足足半小时踢踏舞,也没把费夷吾折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