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成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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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成湿-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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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看到了他们家的侍卫。
他正要呼喊,眼角却又瞥见他们身后居然也站了两个看起来一样的普通人。
两名侍卫急着寻找自己,后面之人则不紧不慢跟着他们,距离不过十步。
曹植长长呼出一口气。
答案显而易见了,这些人的目标正是自己了。
他不假思索脱下外衣,抱在怀里。
他在人群底下穿梭,成功躲过两人视线,躲入一条暗巷里。许昌小巷四通八达,他也不知避开了几个这样的人,又绕了多久,居然看到了城门。
城门没有完全关闭,还透着一条缝,约够一个孩子通过。城门边上蹲着四个守卫。他们扫出了一片空地,在上面架起了火堆取暖。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喝着酒吃着狗肉,一边大声说着什么话,然后又哈哈大笑。这般天气他们还能在此守夜,不得不说是十分尽职了。
他一只脚已向火光处踏了一步。再踏上几步,也许就能得到救援,安安稳稳睡在守卫提供的地方呆到母亲来寻找他。
曹植的脚步又停住了。
他居然看见侧面朝着他的守卫,朝着自己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与寻常人没有什么不同,眼中也没有方才那些人的杀气,却让曹植缓缓隐回了黑暗里。
这些天他已足够了解到曹家在许都的地位了。虽然名面上这个都城的主人还是汉献帝刘协,但一切皆却尽在曹操手中。
——谁人敢在许都轻举妄动?
曹植按了按额角,停止这些猜想。因为他有突然想到了,此刻他的父亲还在徐州,之于许都决计鞭长莫及。
若是有人想暗中对付曹家人,此刻岂非最佳时机?
侍卫没有用了,父亲也没有用了。此刻他只能靠大病初愈的自己,来面对这些不知名的对手。
曹植想了想,揉了些雪团,用手中外衣裹起,用力向另一侧面丢了过去。然后他模仿着猫儿,惟妙惟肖叫了几声。
衣团滚过雪面,发出细微的声音。那四人却陡然凝目瞧了过来,见视线中的只是这么一团,还有“喵喵”猫叫,这才恢复之前谈笑,不再管它。
曹植见衣物成功滚到门缝中散了开来,心中比了个胜利标志。他猫着腰躲到缩到角落里。除了一大片垃圾,这里还有一个竹篓,藏着他足够小的身体。
近几天许县大雪封城,下午人们清扫出了庙会的那一条主道,其他道上却依然覆着雪。且天寒地冻少有行人,曹植走过的这几条偏僻小道,脚印都是鲜少的。
还好今夜无月。而因人烟稀少,这些地方也尚未点灯火。
曹植等了许久,才见得先前看到的几个人已来到了城门口。
曹植借着火光,默数出他们居然有十二个人。
又也许不止的,应该还有人在人群里搜寻他。
他们交谈了片刻,有人眼尖,捡起了他故意丢弃在门口的锦衣,又激烈地争论了片刻。而后八人继续搜寻,留四人守在门口。
曹植发现,这四个人已经不是先前的四个了。
曹植暂时安全了。
他们现在谁也想不到,要找的小孩子就在眼皮子底下的垃圾堆里。但他们总会反应过来。这段时间不会很久——待八人回来的时候,他便真正走到了末路。
——他可以用这些时间来想想,究竟是谁。
他这一次出行全然在预计之外,知晓的人也只有母亲,二哥。
是谁呢?
天寒地冻。
曹植丢了外衣,身上只剩一件夹袄。
他缩在垃圾堆里,闻着周身散发的气味,身上越来越冷,他却并不着急。
凛冽寒风里忽然传来一阵不可摒弃的恶臭,夹杂着这些垃圾发出的味道,曹植恶心地差点将晚饭都吐了出来。
城门前守着的那四个人此时也已闻到了臭味。
四人齐齐喷出喝下去的酒,其中一人忍不住吼了起来:“什么东西,快给大爷我出来!”
然后他们便见得,雪夜里一辆车自远处徐徐而来。
半夜里若行过一辆车,绝对会引来许多人好奇。但这辆车非但不会引来什么围观,甚至行人都要唯恐避之不及。
——这是倒夜香的车。
四人原先有些烦躁的表情,此刻表情却像是吞了夜香一样。
待这辆破破烂烂的车缓缓行至眼前,为首一人才拦下他:“你,见过一个小孩没。”
赶车之人长地贼眉鼠眼。他一见今日情形与往日不同,心中就有些颤抖:“小人只有这些夜香,哪见过什么小孩子呀。难道小孩子还能躲在粪坑里么……”
“滚你妈的!”一人听他说的恶心,就大骂着举手欲扇他一巴掌。
但他的手毕竟没有落下,被另一人抓着,使了个眼神。那人讪讪改了动作,挥了挥手:“你的夜香怎么这么臭?”
“额……小人盖子破了,今夜就随便找了点东西覆在了上面,让大人们受惊了,受惊了。要不……小人请大人们喝点酒?”推车之人见那人不再打他,就拿起腰间酒葫芦,谄媚递给劝阻的那一人。那人触不及防之下近距离被他的手一熏,只觉胃中急速翻滚。他“哇”地一声狂吐出来,大吼一声:“滚!”
其余三人却哄笑出声。
男人战战兢兢挥鞭,毛驴吃痛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毛驴走的并不快,车轮在雪地里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也不知过了多久,道路越发颠簸,男人终于停下了车。
他下车的第一件事,不是卸下车上夜香,而后蹲下身子,趴着对车底下吼了句:“喂!”
“噗”一声,有东西掉在了雪地里。
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先前他手脚并用攀在车底,一路躲到了这里。此刻爬了起来,见男人皱眉不悦看着他,便用最可爱的表情笑了起来。
他已试验过无数次了。一旦他露出这样的笑容,除了某个小人,谁都会对他卸下防备。
那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他笑了半晌,给了个中肯的评价:“真蠢。”
“……”
这个孩子正是曹植。
他之前假用衣物,假装自己已出了城。但他用意并非将他们引出城,相反他是在告诉他们,他还在城里。
而在他们都以为他真的在城里,他又必须想尽办法尽快出城。
——他必须躲到天亮,只有出城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天亮了,许都才会是他曹家的许都。
曹植迅速敛下了笑容。
男子倚车而坐,高高翘起了二郎腿。他喝了口酒,似漫不经心道:“小子,我不管你是谁,趁着劳资心情好,快点滚。”
曹植并不回答。他非但不回答,反而还问了男人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躲在你车里的?”
“你这不是屁话么。”男子不客气地将口水喷了他一脸。曹植抹了一把脸,不知是不是与夜香混久了,他只觉整只手都臭了。“劳资推了这么一路,这夜香什么时候变重了,我会不知道?”
他说完,也不管曹植什么反应,优哉游哉倚着车,喝起了酒。



☆、如此推断

天寒地冻。
这一场雪下的太过铺天盖地了,野外如今还是一片银白。林间狂风呼啸,比城里更冷几分。何况他本不强壮,再加外衣丢了,更是冷的彻骨。
曹植浑身都泛着寒气,他觉得鼻子快破了,呼吸十分困难。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忽然想到似乎在哪瞧见过“骨骼肌颤抖可产生热量”一说,于是整个人像抽风一样抖了起来。
“……”一旁的男人往边上挪了一点,再挪了一点,继续悠闲悠闲喝酒。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曹植抖了一会,真觉得浑身暖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
——想不到第一次出门,竟发生了这般惨事。
“喂,”身旁男人又开了口。许是喝了烈酒的缘故,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还不滚。”
曹植皱起了鼻子,一脸无赖模样:“这地方又不是你的,我爱坐不坐,你管我滚不滚。”
男人白了他一眼,嗤笑一声。
曹植不再理他,仅是不言不语坐在车边。他看男子喝完了酒,似满意地打了个酒嗝,才歪歪扭扭站了起来,扛起夜香桶将之倒入坑里。
然后曹植注意到,这个男人的身形非但没有晃动,反而更直稳的像支长枪。
曹植的眉毛挑了起来。他却并不说什么,只是看男人一缸一缸倒掉,洗净。
这小半年下来,曹植已清楚知道,这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有人弱肉强食,有人智计百出。有人享荣华富贵,有人得身败名裂。但几乎所有有才之士皆东走西顾,为锦绣前程奋力一搏。
但眼前这个人,既有武艺,又为何甘愿在半夜里默默无闻地倒夜香,甚至为人鄙薄?
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
男人做完了这些,将所有的缸都放回车上。时已近五更,是时候驾车回程。他尚未上车,就见得小孩爬回了车底,用他焐热的手,稳稳抓住在了车的底下。
“……”男人真是无语了。
这小无赖摆明了是要搭顺风车回城。
城门口的那些人明显是在抓他,而小鬼非但躲过了,更钻到车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出了城。被他发现驱逐,小鬼的神色也没有什么惊慌或者激动,就那么平平静静坐在边上。
真是一个很奇怪的小鬼。
这个小鬼要是能长大,天下群雄恐怕又要多一个咯。
男人最终只是嗤笑一声,挥鞭斥驴,再不管这个小孩。
五更三刻,曹植回到灯火通明的曹府中。
这一夜并无心惊动魄之事,曹植心绪亦是十分平稳。他甚至好心情地同等待了一宿的母亲和兄长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然后大声打了个喷嚏。
卞氏心放回了原地。她瞧着自家儿子披头散发的惨像,浑身散发的酸臭气息,想笑又笑不出来。
只能唤来下人,将小孩好好洗净,又请来了大夫。
待曹植一觉睡醒,发现自己不仅得了风寒,喉咙也哑了。
母亲兄长们轮流来表示了慰问,曹植乖乖听着唠叨声,喝着不知味道的药,百无聊赖之中抵抗不了晕眩,又睡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已是夜间了,曹丕居然还守在他身旁。见他醒来,便喂他喝了点粥,抚着他的发顶疼惜道:“自你坠马醒来,倒是比以前更乖巧了。之前人多口杂,母亲也不便细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现下你且和哥哥说实话,真是你贪玩与侍卫走散,又一不小心走错路,跌进……粪坑里过了一夜?”
曹植闻着兄长衣上淡雅的香味,一时间只觉鼻子一酸。他拱到曹丕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才闷声道:“不是。”
他一五一十将事情说完,见得曹丕面色森然,就扯了扯他的袖子,用沙哑的声音可怜兮兮道:“好晚了呢,二哥就陪我一起睡吧……”
曹丕嘴角弯了弯,眸色愈发温和。
翌日醒来时,曹丕已不在了。面前却非空无一人,而是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儒生。
曹植下意识觉得胃疼。
——快,谁来将他拖出去!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这货!
可惜的是无人听得小孩心声。某人施施然拂了拂袖,潇洒落座,满面戏谑道:“啧,我听闻四公子半夜爬了粪坑,真是好雅兴。”
曹植躺在床上挺尸:“……”
杨修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突然似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啊!我居然忘记你昨夜壮举了,糟糕,手要臭了……”
“……泥够了!”
因风寒关系,小孩说话尤带了浓重鼻音,听在耳中便如小猫用嫩爪在手心挠了挠。
杨修笑了笑:“这便是学生应对老师说的话?”
“……泥哪位?”
杨修眯起了他那双凤眼。
他俯身靠近小孩,束于脑后的长发翩然垂下,落在小孩鼻翼间,甚至连呼吸都洒在小孩脸上,“其实为师并不介意再将你丢一次粪坑,想来如此,你定能记起为师是谁。”
然后他满意看到小孩拽着自己的袖子,眼泪汪汪道:“徒儿怎会记得老湿呢?哪怕是忘了自己,也绝不会忘了您的!”
于是他愉悦地拍了拍小孩脑袋,仿佛安抚小狗一般:“徒儿乖。”
风寒可大可小,幸运的是曹植的身体并不孱弱,大约五日便好全了。
病好了,也没理由不上学了。曹植照例去了书房,认真听杨修讲课。
事实上他发现杨修所言有些东西他都清楚知道,只是有些字与印象中出入。更加上他的记忆十分好,学起来一点也不困难。
“你兄长昨日将几张画像贴了出去。那些人便是你彻夜不归的理由么。”快下学时,杨修瞧着小孩有些消瘦的脸颊,似漫不经心淡淡道。
记得第一次见到小孩,圆圆滚滚的十分喜庆。不过一年功夫,就瘦的跟个竹竿一样了。
曹植有些惊讶地看了自家夫子一眼。见得他神色一如既往淡漠,一时间摸不准他说这些话的意思,只点了点头。
杨修挑眉继续道:“是以那一日你并不是掉粪坑了,而是躲着那些人……比方说假借夜香之车躲藏?”他用的虽是疑问,语气却甚是笃定。
曹植下意识瞪大眼。
这事他从未宣张,曹丕与母亲也绝不会外扬。是以杨修应是推测罢了。只是仅用一个听说与几幅画像便能推测出他当时用得伎俩,杨修才华的确绝艳。
既然杨修猜中了,曹植便也没什么好瞒的。他说:“老师说的不错,事实上学生觉得很困惑。”
杨修道:“你如何观?”
曹植下意识皱了眉。他想了片刻,才道:“这是一场漏洞百出的刺杀。”
杨修来了兴趣:“说说看。”
“首先,我去庙会并非之前便有计划,而是临时起意,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第二,他们要在人山人海里寻找一个不过身高至大人腰际的小孩,这更加困难。第三,他们还派人守在了城门,许城能调开守城之人的不多,却也不少。第四,他们至少有十二个人,我猜应该是有十五至二十人。若只为了抓我一个七岁小孩,未免兴师动众。第五……”
第五,救他的那个大叔,也绝非平凡人。
杨修抚了抚宽袖,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他的眼神本来太过冷傲与凌厉,此刻看起来却是浮了些微的朦胧:“是以你的结论又是什么?”
“综上所述,我猜想欲抓我的人定是计划已久。第一点,我首先排除母亲与二哥,因为他们并没有抓我的理由。第二点,而那方人之所以在庙会上动手,应是为了让一切看起来好像一场单纯的绑架,比如我是被人伢拐卖。至于能否精确抓到我,显然是我身上有标志性东西——比如是什么人,能将他们引来。”
曹植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再联系到今早发现昨日陪我出行的小厮不见了,答案呼之欲出。”
“第三点暂且不论,第四点,我猜想之所以这么多人,是因为我差点就能邀请大哥二哥一起去。”
“若真是如此,那么对方的目的不是要杀我,而是要将父亲懂事的儿子,一并带走。”
“他们还对付不了父亲,便从他的家眷开始。但我府守卫森严,他们只能选择在庙会动手。一旦失败,人海茫茫无迹可寻。”
而一旦成功,曹营从后院乱至前堂,轻则打击了父亲,重则可以此要挟,致军心不稳。无论是袁绍、公孙瓒,袁术……甚至孙策,都有可能。
“所以,这非但不是一场漏洞百出的刺杀,更是一次粗中有细,一计不成即可撤退的绑架案。”
曹植说完后,静思片刻,依然想不到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他抬头看杨修,想听听杨修看法,却见杨修定定凝视着自己,神色莫测。曹植便道:“先生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变了。”从前曹植是个极具灵气且勤奋好学的孩子,但彼时曹植只沉浸于书中华美辞采,对阴谋诡计全无兴趣。
但如今……
呵,真是有趣啊。
曹植心跳却是骤然一滞。
杨修这么说,也许是单纯的感叹。却也在提醒着他,自己这些说法,已超过了寻常七岁孩童。
他飞快敛下震色,换上先前的恭敬。
杨修敛眸掩去心中所思,只笑了笑:“你离答案已经很近,但是越近,你就越看不清。”
曹植敛容,起身行了个礼:“请先生指教。”
杨修唇角笑容愈甚。他一手支着下颚,整个人看起来慵懒且漫不经心:“你猜?”
曹植触不及防下听闻如此答案,忍不住脱口而出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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