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问,一条路已走到底,‘嘎吱’一声门扉轻启,冷香袭来时便已醉了三分,拎起裙摆踏入,小丫鬟欠身退下,轻轻将屋门带上。
耳畔有水波流动声,氤氲缭绕,浴池旁已摆好纯白的绫裙,与简素的玉簪。
心跳如鼓,脑中再又浮现昨夜的旖旎,姮娘抬眸望去,游凤君勾唇轻笑,已换了一身便装,他放下手中牍简,移步向她踱来,眉如远山,眸底含情。那笑太过温柔,那情似真似幻,只一眼便令人沉溺。修长指节执起她青丝一缕,又是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即便仅是舞姬,在本侯心中你亦是最不凡的。”他的手辗转来到她的唇,细细描磨,眸色随之渐深。
“侯爷……”咽了口唾沫,姮娘暗道看来方才舞池上自己的眼神到位,侯爷这是品砸出来了,感觉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打哆嗦,实在难为她了,怎么办?怎么办?她其实还没做好准备,内心小小挣扎一下,犹豫是否该出手加把火,忽又想起不可主动,乐得消了念头。
却见他薄唇轻启,慢慢低语:“子恭似乎很喜欢你。”
姮娘一瞬睁大了眼,不属于她情感喷涌而出,是恐惧,果然听他接着又道:“我也允诺今夜将你交给他了。”
姮娘这下彻底愣住,今夜将她交给他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做足了心里建设,可还是存在一个不可逾越的底线,对于侯爷尚且如此,何况乎一个局外人。
游凤君,一个姮娘死心塌地爱上的男人,他可以前一刻还对她温柔缱绻,情义绵绵,却也能在转手间,将她推入另一人的怀抱。果然是错觉,于他而言,姮娘从来都只是个工具,闲时消遣,转手可弃的工具。这个认知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悲凉,分不清这份悲凉是属于谁的。
“我……不愿意。”她看着他,艰难道。
游凤君却仍温柔得像在说情话,“不是说为了我,可以忍受一切吗?从什么时候起,你也开始学会违逆?”
视线再度落向浴池旁堆叠整齐的纯白绫裙上,姮娘险些黑了脸,他这是打算将她洗净漂白,抗去王爷房中侍寝啊。
忽然,他身形微滞,眸中有光影交错,星火跳动,勾着她的下巴轻轻上挑:“怎么哭了?”
“啊?”姮娘只觉一瞬黯然,“我没哭啊。”可话将出口,‘啪嗒’两滴泪掉了下来。胸口闷闷地难受,更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不是她的感情,而是姮娘残留在这副身子内的感情。他的绝情令人心碎,可他的温柔却也令人沉醉。即便此身百孔千疮,亦……甘之如饴。在心底为她落下轻轻一叹,姮娘啊…姮娘,你怎么就爱上了这么个狠心的男人呢。
他看她,带着一□□惑,“真的不情愿吗?子恭是王爷,手握重权,更是当今圣上的胞弟,你若是跟了他,富贵荣华,唾手可得……”
不等凤君把话说完她便打断,为显得情感更为逼真些,狠狠掐了大腿肉一把,睁着眼说瞎话:“姮娘心中只有侯爷,不愿委身他人。富贵荣华姮娘从未想过,何况乎与侯爷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姮娘此生只求能常伴侯爷左右,若侯爷执意相逼,那姮娘唯有……唯有……”说道最末哽咽得说不出话,泫而泣之,坚定而不屈地迎向凤君的目光,自觉凄美哀婉,铁石心肠也该动摇了吧?
“哦?”游凤君微眯的眼中带着审视,直看得姮娘心里发虚、手心冒汗,难道自己的眼神不够温情脉脉,出现破绽?但这会儿眼神不能动摇,些微的飘乎都是心虚的表现,她强自撑着,眼都不敢眨一下。
他忽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心满意足的味道,却不知为何看得姮娘一阵毛骨悚然,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他抬手招来候伺一旁的女婢,嘱咐道:“去与王爷说一声,就说姮娘身体抱恙,不便侍寝。”他微顿了顿,随后又添了一句:“将琴姬送去。”
夜风拂面,眼角丝丝冰凉,抬手摸去,指尖一片湿意。她还在掉眼泪,有些控制不住,想起莫名卷入这等糟心事,她委屈得打算索性放开哭,她招谁惹谁了,怎么就非挑了她?
幸好那侯爷临时取消了将她送去侍寝的计划,另外遣了美人去赵子恭屋里。即便顶着的不是自己的皮囊,但有些事还是接受无能的,真要到了那个地步该怎么办?鱼死网破么?
谁都知道姮娘一心爱慕侯爷,他自己也该清楚,却还打算将姮娘送给小王爷,今晚的这一出,让她对游凤君的印象差到了极点,往后再要对他搔首弄姿,摆弄风情感觉有些堵得慌。其实所谓的任务是什么,她并不明白,让游凤君爱上自己也不过是她的瞎猜,或许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委屈气恼,自暴自弃地想要不管不顾。
走到回廊转角处时有人从身旁经过,她低了低脑袋不想被看笑话。
但那人似乎瞧见了,迟疑着叫住了她,“……姑娘。”
她没有转身,但停下了脚步,出于礼貌是其一,好奇心则占了大比例,叫住她的是一名男子,一名男子?!这在侯爷府中可是件天大的稀罕事,除了侯爷,哪个男的看见她不是离了五丈远。
脚步声起,那名男子慢慢挨近,窸窣着从怀里取了什么向她递来,她垂眸一看,伸向她的那只手肤色略显苍白,指节则修长好看,而递向她的手里轻轻捏着一方锦帕。
她接过锦帕抬头望去,见他温润如玉的面上尽是善意,是琴师。
琴师见她收下,向她轻点了点头,并不多说什么,转身便又离去。
望着琴师消失在长廊尽头,姮娘将视线收回落向锦帕,不禁莞尔,真是个奇怪的好人。
回到院中,萝裳等在门前,见她泪眼吧擦地一人回来悬着的心落了又提。方长姮娘被叫走,她有些不放心悄悄跟了去,小丫鬟们的嘴里藏不住事,她套了几句便弄清了原委,侯爷竟是要将姮娘送给小王爷,姮娘对侯爷死心塌地,若侯爷当真这般作践这份痴心,这死心眼的丫头还不得去寻短见?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可这丫头这会儿还哭得直抽气,问她怎么了也回答不明白,“姮娘,你别哭了成吗?你哭得我心都纠一块了。”
姮娘委屈,抽抽搭搭表示:“我真没想哭,可就是停不下来。”她也很无奈啊。
…………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一年雷雨季啊~
发现了吗?发现了吗?作者君改了文名和文案~
第7章 君心不可知(六)
翌日一早赵子恭就杀到了游凤君的院子里,‘咣咣咣咣’地猛砸门,两侧的青衣侍者不敢相拦,惶恐着退至两旁。
好半天屋门才开起一缝,赵子恭‘啪’地一下推开闯入,开口就是,“你可真行啊,真往我房里塞女人。”
梨木桌上摆放这精致的茶点,游凤君松垮着衣袍落座,示意他也稍安勿躁,待一同坐下,这才缓声应道:“这难道不正是子恭的意愿么?”
游凤君不疾不徐地满了两杯芙蓉春,牵着袖缘将其中一杯推至小王爷面前,小王爷仰头一杯灌下,似为解渴,他可没那闲情逸致与他煮茶对诗,他这是来兴师问罪。
“我听说昨夜你将送去的美人,又原封不动地遣回。”游凤君说着抬了抬眼,朝小王爷看了过去,轻笑道:“怎么,不合心意?”
小王爷听了来气,嚷嚷道:“这叫洁身自好、严以律己,你懂不懂。”指着游凤君鼻子义正言辞道:“我听那姑娘说什么姮娘身体抱恙,不便侍寝。你该不会昨夜真与那冒失丫头说我指名要她侍寝吧?我那就一玩笑话,你至于那么认真吗?”
游凤君说抱歉,“以你的品性我没看出那是玩笑。”
小王爷拳手假咳一声,正色道:“那我也不是那么急色的人好吗!你就不能委婉点循序渐进?别唐突了佳人儿,再给我留下了坏印象!”
深眸底下有光影涌动:“你倒是对她真上心。”
娃娃脸上露出爽朗的笑,“那可不。”话罢起身一摆手,转身离去,“不与你多说,我得去向佳人请罪,将污点抹去。”跨过门栏时忽又停下,回首狡黠一笑,“那间屋子住得挺舒服,本王打算长住,订下了啊。”
待小王爷离去,游凤君望向床沿的玉色花簪微微出神。
时值秋分,环湖畔的海棠花树开得正艳,山石后猫着一团绯红身影隐隐与花树融为一色。
姮娘抱着各色小食吃得一脸幸福,从前只能看,不能吃,垂涎三尺也只有馋的份,这一遭最大的好处就是满足了口腹之欲,昨日太忙,没闲时坐下好好享受,但今日不同。可萝裳却不这么看,觉得她这分明是被侯爷伤透了心,在自暴自弃。于是萝裳从她嘴里生生夺食,狠狠鞭挞,说她们是舞姬,保持轻盈柔美的体态最为关键,“你这么暴饮暴食,到时脸大如盘腰粗如桶,丢了饭碗,看你怎么哭。”
姮娘不以为意,享受美食被打断,实在惨无人道,但面上还是诺诺称是,转头就又跑厨房去寻食,为防又被萝裳残忍夺食,这才悄悄躲在这儿吃独食,这掩掩藏藏的刺激,东西吃起来反倒更美味了。
“嗨呀!小丫头原来你在这儿,可真是让我一通好找。”
乍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做贼心虚的姮娘猛得一吞食物,毫无疑问地噎住了。东西掉了一地,捂着脖子涨红了脸。
小王爷瞪着眼睛憋笑,好半天才想起要帮把手,对着姮娘后背就是一阵垂。姮娘伸着脖子一阵猛咳,好容易才将堵在喉咙里的东西咳出来,捂住脖子不住喘。
身侧传来憋笑失败的喷笑声,这副狼狈模样看得赵子恭抱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句敢怒不敢言,姮娘这会儿切身体会了一把。
费了好大自制力才压抑住揍人的冲动,怂是主要原因,毕竟对方势大压人,待会儿再挑起征服欲,那就是在作死。这家伙下手没个轻重,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姑娘家?那是要捧在手心,护在怀里的!能这么没轻没重吗?!
小王爷笑了一阵,大概良心有点痛,知道这么不太厚道,醒了醒嗓子扮正经,“小丫头,你没事吧?”
姮娘假装没缓过气来,不搭理,不仅为方才的事,更为昨夜的事,这家伙贪图她的美色,还想讨她去暖床,真是白瞎了一张纯真的娃娃脸,心里想的全是龌蹉事。
但这不待见表现得太明显了点,多少猜得到一点缘由,小王爷摸了摸鼻子提正事,义正言辞地表示:“小丫头,昨晚的事全是你家侯爷自作主张,同我一点干系也没有,你可别被误导,误会了我的为人。就是后来送来的大美人,我也一根手指头没动地让给领回去了。”就是一句不提是自己的玩笑才引来了这些后续。
姮娘抬着眼皮觑他,狐疑不定,昨夜晚一步是还有人哭哭啼啼地回了院,彼时萝裳斜着眼睛一瞄,颇有些幸灾乐祸地与她咬耳朵,说这琴姬便是替换她送去小王爷屋里的人,琴姬平日自诩美貌无敌,不拿正眼瞧人,这被送去才多久就哭哭啼啼地回来了,八成是没成。送上门去还被退货,琴姬直道没脸活了。被哭声吸引,当时一院子里看好戏的一个比一个笑得欢。
想起昨夜偷瞄琴姬的那一眼,确实是个大美人啊,送上嘴的美味小王爷居然不吃,稀罕。这侧面说明他确实不为美色所惑?那也就真没觊觎自己的美色?姮娘摇摇头,不对,这是两码事。但这会儿确实多少看他顺眼了不少。
见姮娘眉眼有所松动,小王爷挺了挺胸脯挑眉道:“我可是洁身自好的好男人。”却也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像我这么有钱有势,长得俊俏还严以律己的好男人当今世上实在不多见了。”
姮娘忍俊不禁,附和答是,认真打量起眼前兀自沈醉小王爷,其实小王爷长得确实不赖,眉眼间尽是俊朗的味道,娃娃脸总挂着无邪的笑,相当吸引年轻小姑娘。不怪府里的姑娘这两日犯花痴,聚在一块谈论的都是小王爷。
小王爷捏着折扇在手心拍了拍,奇怪道:“你躲这儿干嘛呀,我绕了侯府大半圈才找到你。”想起什么诶了声:“该不会是躲着吃独食吧?”
再低头扫了眼掉了满地的糕饼点心炸丸子,眼角便忍不住抽:“你一个姑娘家吃这么多?!”姑娘家不是一块糕饼都得吃上二刻钟,小嘴细嚼慢吞吞吗?吃那么多东西,那得是牛的胃,比他都吃得多。
姮娘看着撒了满地的零嘴只觉得心疼肉也疼,乜他一眼,这会儿想起她是姑娘家了,“方才见你下手也没将我当作姑娘看~”
小王爷一脸讪讪,调开视线打哈哈,扶着花枝玩诗意,“一枝海棠压梨花,今日这海棠花开得甚美,嗯,甚美。”
…………
作者有话要说:又见周末,回家找母上,然后睡个昏天黑地~
(>人<;)那个……明天停更一天。
第8章 君心不可知(七)
接连两日姮娘都刻意避着游凤君,那夜的事,她还耿耿于怀着,以致完全不想瞧见他的脸,可待完全静下来后,想想又觉得不行,完不成任务便回不去,困在这副身体里还不是是圆是扁任人捏,倒时更要日日见到他,那还不如把心一横,快刀斩乱麻!
既然做了决定,那便要尽快付之行动,可寻个什么名目才好呢?在屋内兜兜转转,托腮晃脑,忽然瞟见案头洗整干净的那件白袍,嗯,姮娘兀自点点脑袋,就这么办——以送还白袍之便,行卖弄风情之实,势必尽早将人拿下,好早早离开这个鬼地方。
离去前,忽然想起一物,姮娘来到妆台前,拉开台上小屉,里面躺着个绣工精巧,造型新颖的香囊,她拿起香囊轻轻一嗅,细细端详。
这是前日小王爷说要向她赔罪所以送给她的香囊,似乎是京城里的玩意儿,看着金贵,嗅起来也格外好闻,并不是多么浓烈呛鼻,含蓄中带着清雅的幽香,正是这种似有若无、隐约浮现,最为撩人。因此姮娘认为应当物尽其用,有必要将它别在腰上。
出门遇上萝裳,心虚地将衣袍藏在身后,不知怎么有种被抓包的错觉,“回来啦,萝裳姐。”
萝裳起先还笑,扫眼瞥见她身后藏不住的跑角,便已猜到了八分,朽木不可雕地拍住了她的肩头,“姮娘,你可真是没救了。”
姮娘笑得讪讪然,心中其实也认同。
侯爷院子里有琴音传来,婉转悠扬,隔着老远都能闻见。姮娘先是停下脚步深深吸口气,整顿好心情后才再又加快了步伐。
凉亭外,三足案上一把琴,在琴师手下谱出醉人的曲调,婉转缠绵;凉亭内,游凤君面上一派平和,双眼轻阖,侧耳倾听。
姮娘的出现,他似有所觉,抬眼看来,挂了浅笑,还是那么令人捉摸不透,他缓缓开口,和着琴音,“本侯以为,你要躲上一辈子。”
一辈子?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就是她确实想也做不到啊。姮娘连忙否认,摇头说不敢,“侯爷误会了,这两日……忙。”然而这话她说得相当没有底,他听了大概也不信吧。
游凤君轻挥了挥手,有女婢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衣袍,他复又朝她招了招手。她忙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小步上前。
他牵起她的手,轻轻一扽便将她拥入了怀。发上步摇打颤,她微微垂眸,满面飞霞。她心中其实排斥,但又似乎享受,那种感觉奇妙又矛盾,说不上来。
游凤君抬手将她额前碎发轻拨,似是无意又问:“姮娘,你怪本侯么?”
她想了想,觉得问题的根本不在她,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那侯爷是不是不再将我送给小王爷了?”
他轻笑了笑,捻起一颗绿盈盈的提子喂到她的嘴边,脸上的神情又有些猜不透了,“你不喜欢他吗?”
将嘴里的提子囫囵吞下,她连连摇首,坚定表示,“不喜欢,姮娘喜欢侯爷,眼里心里只有侯爷,这辈子也只会喜欢侯爷一个人。”说这话时,她感觉鸡皮疙瘩有些控制不住地要往外冒,好不容易才压抑住不让自己打激灵。
反正接下来不论他问什么,她只要抛开羞耻地回答——不在意、不喜欢、只要你。那便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