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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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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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有一部空街车经过,渡边叫停,与祖琪上车。他们来到市区一个比较平民化的消费区,找到一间西菜馆,进去坐下。
  祖琪问:〃有好戏看吗?〃
  〃请稍等。〃
  这间餐馆生意很好,看得出是白领下了班喝上一杯的歇脚处,人挤,嘈杂。不知怎地,祖琪忽然觉得这是幽会最安全的地方,反而不易被人注意。
  等了十五分钟,有一张小小子空出来,他俩坐下,叫了饮料。
  渡边说:〃那人就快出现,每星期三这个时候,他都会来吃一客煎洋小牛肝。〃
  〃你怎么知道?〃
  〃他调查我,我就不能侦察他?〃渡边非常气忿。
  祖琪发觉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带她去诗社的渡边,爱恋之意荡然无存,她说:〃我没空,我要走了。〃
  〃坐下,他来了。〃
  祖琪抬起头,看到郁满堂走进餐馆来,他身边有个年轻女子,他握着她的手,状甚亲热。
  〃看到没有,这是他的情人,你以为他会痴痴的等你回去?才怪。〃
  祖琪在该剎那对渡边这个人有说不出的厌恶,她想朝人多处溜走,但是已经来不及,郁满堂一眼看到了她。他松开女伴的手,朝祖琪走来。
  祖琪一时不知如何应付,只是呆视。
  郁满堂已经走到面前,〃这么巧!〃他说:〃祖琪,让我来介绍,这是我助手杨绮德,她做学华从前那位子。〃
  那杨小姐衣着考究,哪里像一个小助手,但是她态度很好,客气地叫一声〃郁太太〃。
  祖琪轻轻说:〃我已经不是郁太太了,你比较像郁太太。〃
  那杨小姐也回敬:〃那真要问过郁先生。〃
  郁满堂真有一手,他居然说:〃一起坐可好?〃
  〃不,〃祖琪说:〃我已经吃饱。〃
  她站起来,提醒自己取大衣手袋,道别,走出门去,渡边在身后跟出来。
  〃看到没有,就是他陷害我。〃
  祖琪无比厌恶地转过头来:〃我以后都不要再见你,请你永远消失在我跟前。〃她截了部车子,立刻驶回家中。
  那渡边呆立街头,他满以为自己做得全对,不知错在什么地方。
  他不明白的是,有许多事,祖琪根本不想知道。他硬叫她亲身目睹,反而令她下不了台。
  那一个晚上,祖琪看电视至深夜,忽然听见有声响,她扬声:〃祖璋,你回来了,快把舞会趣事告诉我。〃
  那时,他们父亲已经卧病在床,祖璋却仍然往外跑,祖琪闷得发慌,要等他回来聊天。兄妹往往谈到天亮,现在,再也没有可能。
  祖琪落下泪来。
  天亮了,有人按门铃,祖琪怕是渡边,一看,却是郁满堂。
  她纳罕:〃你来解释?无此必要,我们早已分手。〃
  〃不,我来找你喝杯咖啡。〃
  〃我刚想休息。〃
  郁满堂摊摊手,样子尴尬,祖琪笑出来。
  她请他进屋。郁满堂抬起头,看到玄关的水晶灯,想到他第一次进这间屋子的情况。
  舞会,靡靡的音乐、巧克力蛋糕香味……他以为走错了屋子,这不是一间空屋吗?有人来应门,请他稍等,他第一次见到美丽的彭祖琪。
  回忆到这里,他低下了头。
  祖琪捧出咖啡来招待他。
  郁满堂有点疲倦,他忽然说:〃祖琪,回家来,让我们从头开始。〃
  祖琪有点为难,轻轻说:〃你并不需要我。〃
  〃外边世界没有什么好处,人又奸诈丑陋居多,不如回家来,看弟弟成长。〃
  祖琪笑了,他仍当她是小孩。
  他慢慢喝完咖啡,〃来,到我公司来参观。〃
  不知怎地,祖琪好奇,也有兴趣,于是跟他出去。
  证券行仍在同一间大厦,可是规模大了好几倍,人客进进出出,围住报价表板虔诚膜拜,七情六欲都现在脸上。
  〃祖琪,这里。〃
  其中一间玻璃房里摆着十来台计算机,荧光闪动,瞬息万变,每座计算机前都坐着一个咬牙切齿的年轻人,一剎时欢呼,片刻又咀咒,喃喃自语,像着魔一样。
  祖琪吃惊,〃他们在做什么?〃
  〃做股票买卖。〃
  〃就这样坐在计算机面前交易?〃
  〃是,十秒钟可以赚它十万八万。〃
  〃这是赌博。〃
  〃不,祖琪,这是投资。〃
  他们像坐在赌桌前一样,脸泛油光,解松了领口领带,趁半小时空档,来博杀一番,赌赌运气。
  〃啊,蔚为奇观。〃
  〃公司最近做得很好,志一六、七岁时便可以到此学习。〃
  祖琪又一次笑出来。
  她的笑脸似绽发金光,叫郁满堂凝视,〃许久不见你笑。〃
  祖琪说:〃我在想,假使祖璋还在,他会喜欢这里,可能与你冰释误会。〃
  郁满堂不出声。
  她能够轻松地说到祖璋,可见伤感已逐渐减轻,这是好事。
  忽然之间,其中一个年轻人举起计算机键盘,冲动用力摔到地下,啊,他输了,输多少?是否输掉了祖屋?
  祖琪收敛笑意,看着护员把那年轻人押出去。
  祖琪黯然,这是另一个彭祖璋。
  说到底,是他们自身意志力薄弱,不能控制生命,与人无尤。
  她轻轻说:〃生意很成功。〃
  祖琪目光四处浏览,不见那个女助手,大抵,已经不必拋头露面坐写字楼了。
  〃我该走了。〃
  〃我送你。〃郁满堂说。
  〃不必,我想逛逛书店。〃
  〃我找人陪你。〃他要唤人。
  祖琪伸手按住他,〃你的好意我心领。〃
  〃祖琪,请考虑我的建议。〃
  祖琪想说,她对经营赌场并无兴趣。
  郁满堂接着说:〃公司可以分一半给你。〃
  祖琪摇头,〃我已有足够零用。〃
  郁满堂笑了,〃只有你一个人会那样说。〃
  他送她出去。
  一离开那里,祖琪便松口气,逃似过了马路,走进书店去。
  真讽刺,她讨厌这个男人的赚钱方式,却不介意用这男人给她的钱,彭祖琪觉得自己伪善。她买了几本杂志,坐下喝杯茶,隔壁坐着两个女学生,手中拿着部爱情小说。
  其中一个说:〃奇怪,最多写到主角三十岁,通常故事就结束了,为什么?〃
  〃过了那个岁数,大抵已不谈恋爱了。〃
  〃是吗,中年人没感情生活?〃
  〃不,做事业或是家庭主妇,又可以做好母亲之类,转移了感情目标。〃
  〃那多乏味。〃
  听到这里,祖琪抬起头来。小女生立刻噤声。
  是,只剩这几年了,最后容许放肆的岁月,之后,就得安分守己,否则,吃亏不起。
  连中学女生都懂得这个道理。
  祖琪感慨地往街上走去,经过书店大门,防盗器忽然呜呜响起,说时迟那时快,有一个少年在她身边飞奔而出。
  一个店员出来,拦住祖琪,有人告诉他:〃不是这位小姐,是个大男孩,已经逃逸。〃
  但是店员坚持公事公办,祖琪只得随他回返店内。
  这时,经理也出来了,看到那么漂亮的小姐,有点踌躇。
  祖琪觉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先脱下大衣让他们检查,又亲手打开手袋,将里边所有东西倒出。
  书店出售再名贵货物不外是电子游戏机雷射影碟或是电子字典之类,体积都不小,一目了然。
  祖琪穿贴身针织裙,她举起双臂转一个圈,像模特儿般美好身段叫人眩目。
  经理与店员没声价一齐道歉。
  祖琪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她并不动气,当然也不会大声问:〃难道我样子像贼?〃碰到这种事,秀才遇着兵,愈是合作,愈快脱身。
  她把手袋里杂物一件件放好,穿回大衣。
  这时,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走过来,向她道歉,并且双手递上一张大面额赠券。
  祖琪没有接过,她以后都不打算再来。
  她轻轻走出书店,乘车离去。
  祖琪对所有不愉快事都善忘,一转身,已经丢开这事。
  那一边,在店里,那男子却在责怪伙计。
  〃怎可叫人家小姐脱衣搜身。〃
  〃不不,她自动合作。〃
  〃那是人家圆通,真正难得。〃
  〃有目击者说是一名少年撬开玻璃柜取走一套电子游戏机。〃
  那人刚想息事宁人,忽然看到柜上有一件东西。
  那是一只胭脂盒子,考究地用黑丝绒套子袋着。
  他拾起它,轻轻取出看。
  盒子用玫瑰色K金制造,镶琅,分明是件西洋古董,打开,里边装淡紫色胭脂,带股淡淡香气。
  他怔住,到什么地方去找她归还这件私人对象?
  接着,他发觉丝绒套子里有一张薄薄卡片,原来是一个牙医的约会纸:彭祖琪,三月三十日中午十二时。
  他如获至宝,立刻跑上写字楼,拨电话到牙医诊所追查。
  诊所看护的答案:〃是,我们的确有这位客人,但是未经同意,不能透露他人地址电话。〃
  他又查电话簿,但并无彭祖琪登记。
  他又不舍得把盒子交到诊所去待领。是,不舍得,这个沿自佛偈,无法英译的形容词竟贴切地描绘了他的心情。
  他震惊了,迅速放下胭脂盒,当它是一块烙铁。
  彭祖琪根本不知道她丢了东西。
  这种玩意儿她整个抽屉装得x满满,时时流失,根本无所谓。
  约会仍然不断,许多邀请,帖子一叠叠寄到,要去的话,一天可以跑几次。
  祖琪在人群中有意无意寻找具可能性的人物,总是一无所获。
  他们的衬衫太花,头发过油,要不面白无须,要不男权至上,还有,虽无过犯,说话无味。
  她同祖琛说:〃现在,才知道你同祖璋是多么难能可贵。〃
  祖琛说:〃还有郁满堂呢,他不拘小节,疏爽大方,也是个潇洒的须眉男子。〃
  祖琪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有些人的好处,要慢慢发掘。〃
  〃祖琛,你总是帮着郁。〃
  〃是,我与他性格背景完全不同,但我欣赏他。〃
  〃你许久没有同他碰头了,他现在经营赌场。〃她把前夫的情况说一次。
  祖琛说:〃你我不是生意人,也许他们身不由主。〃
  祖琪笑了,仍然站在他那边。
  祖琛忽然问:〃同渡边那笔,终于结束了?〃
  祖琪默认。
  〃有人在雪梨见过他,他仍在大学教书。〃祖琪不出声。
  〃祖琪,劝一个女子守妇道并非封建,实是为了她福利着想。〃
  〃是,是。〃
  祖琛听到她敷衍的意思,不禁好笑。
  〃我看到志一照片,他眉宇间有点像祖璋。〃
  〃是,像足舅舅。〃再寒暄几句,谈话便告一段落。
  彭家的电话一向响个不停,祖琪从不亲自接听。
  那天下午,门铃一响,进来一个小小人儿,口齿清晰地高声问:〃妈,在哪里,我找妈妈。〃
  祖琪定睛一看,吓一大跳,〃咦,弟弟,你怎么会说话了?〃
  保母笑说:〃我们也觉讶异。〃
  祖琪蹲下,轻轻同他说:〃你还会说什么?〃
  保母提醒他:〃床前明月光。〃
  那两岁不足的孩子把那首著名的五言诗背诵出来。
  祖琪笑得流泪,〃还懂什么?〃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祖琪一听,忙说:〃这首不好,太悲伤了。〃
  接着,他跑上跑下玩耍,活泼调皮。
  保母追着阻止,祖琪说:〃你去吃点心,休息一下,别管他。〃
  祖琪愈看他愈觉得他似小小祖璋,十分欢喜。
  孩子已经近两岁了,她才有点做母亲的喜悦。
  那天,志一在母亲家里逗留了很久。
  郁满堂不放心,打电话来问:〃弟弟仍在你处?〃
  〃是,跟园丁学种花。〃
  〃那岂非一身泥?〃
  〃不怕,洗干净了才回家。〃
  〃像我,〃郁满堂忽然感慨自嘲:〃一脚泥。〃
  祖琪说:〃放心好了,他会回家吃饭。〃
  可是弟弟玩累了,洗完澡,不肯走,发一阵脾气,睡熟后,才由保母抱着让司机接走。
  他一出门,屋里顿时静下来,连佣人们都怅然若失。
  片刻,门铃又响。 
 


  
 
 
  
 

第6章 
 
  佣人不知多高兴,〃一定是他们忘记什么。〃奔出去开门。
  在门前说半晌,使得祖琪问:〃谁?〃她亲自走过去看。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年轻男人。
  他也看到了她,立刻说:〃彭小姐,我是第一书店的冯仕苗。〃
  祖琪茫然看着他,她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个人。
  冯君咳嗽一声,取出一只小小丝绒袋子,〃彭小姐,那次,你在敝店留下这个,我特来归还。〃
  祖琪一看,正是她的胭脂盒,可是,怎么会在一个书店东主的手里!
  冯仕苗见祖琪完全想不起来,有点气馁。
  幸亏祖琪说:〃请进来说话。〃
  她顺手接过盒子,放在一边。
  冯君一看,懊悔不已,早知不送回来也罢,原来,她一点也不在乎。
  祖琪笑说:〃第一书店我时时去,它在都会是一个传奇,是沙漠中的绿洲。〃
  一听到这样的赞美,冯仕苗又觉没有来错,心里喜滋滋。
  〃为什么叫第一呢?〃仿佛不够谦厚。
  〃咦,顾客第一呀。〃原来如此,这又不同。
  〃真是一家好书店,学生流连、打趸、浏览,全部欢迎,很难做得到。〃
  〃他们才是将来基本顾客。〃说着脸红了。
  没想到这位标致的小姐对他的书店高度评价。
  祖琪又说:〃当初,大家都不看好一家占地两万平方呎,请顾客坐着喝咖啡的书店。〃
  他笑,〃家父也那么想,说明假使失败,永无机会。〃
  祖琪不由得钦佩起来。
  他忍不住说下去:〃家里做的是另一种生意。〃
  祖琪一时好奇,〃那又是什么?〃
  〃玩具,最获利的是豆袋娃娃。〃
  〃呵,我也有光顾。〃
  冯君平易近人,本身背景又多采多姿,话题不绝,祖琪这一阵子寂寥,有人陪着说话,求之不得,因此把他留住,一下子暮色合拢。
  佣人轻轻来问人客是否在家吃饭。
  祖琪晶莹双眼看着冯君。
  冯君说:〃打扰了。〃他受宠若惊。
  祖琪觉得他衣着舒适大方,因打理自己生意,不用西服煌然,十分潇洒;他肤色健康,剪了平头,神情儒雅,坐在那里,骤眼看,以为是祖琛。
  她喜欢他。
  冯君坐到饭桌才讶异,〃只你一人?〃
  祖琪一听,不禁黯然,〃是,〃她回答:〃父母兄长,统统不在这世上。〃
  冯君张开嘴,又合拢,无限怜惜。
  〃对,〃祖琪问:〃你怎样找到我?〃
  冯君忽然说:〃这城能有多大,真想找一个人,一定找得到。〃
  他对人的心理十分了解。
  有人居然说,相爱而要分手,最最痛苦;真正相爱,怎会分手?当然是爱得不够,否则,大可死在一起,永不分离。
  决心要做的事,泰半做得到。
  祖琪闲闲问他:〃你可有家室?〃这次,她学聪明了。
  〃我未婚。〃
  祖琪又问:〃为什么?像你那样的人才,应该多异性仰慕。〃
  他忽然腼,〃我不知道。〃
  祖琪一看时间,不早了,总不能把陌生客人留到深夜,那不合规矩。
  冯仕苗也知道到了时间极限,一定要告辞,他站起来。
  祖琪送他到门口,侧着头想一想,〃后天吧,五时正请来喝茶,跟着晚饭。〃
  他点头应允。
  合上门,祖琪又看到冯君带来归还的那只胭脂盒,奇怪,是几时失去的?仍然没有记忆。
  也真亏他无凭无据找上门来送还。
  她见过他吗?也不肯定。
  他不是那种在人群中一眼可以看得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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