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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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侯令-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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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声,只把本宫当外人了。”
柳卿礼放下灯笼,对着我深深一礼,目光中微微水色含着歉意,道:“娘娘说的是,是微臣思虑不周,叫娘娘不痛快了。微臣这厢给娘娘赔罪了。”
我嚅了嚅嘴,想着柳卿易,想着顾四娘,想着眼前人的机心,一大把的问话却问不出口。顿了半天,道:“听朝臣说,大人看上那花魁娘子许久……怎么行事如此仓促?”
“娘娘气糊涂了,”柳卿礼的声音中隐隐起了笑意,连目光都分外柔和,斯斯文文的声音轻轻地解释着,“微臣从不涉足花街柳巷,哪里知道今时今日哪个是花魁。至于顾四娘,微臣只见过一面,便是那日娘娘和大哥看见的那次,何来‘看上许久’只说?”
我闻言一怔,前后因果真如我所揣测?心头的证想愈发扩大:“你为了剿杀项婴部党而来这么一手?!你一早就知道你哥哥对顾四娘的心意?!你料定了项婴会投鼠忌器?!”
听着我颤颤却含了几分怒意的质问,柳卿礼慌忙言道:“顾四娘身份特殊,为项婴复燕之计竭心竭力,如今拿她在手,如娘娘所言,项婴必然投鼠忌器。纵使项婴不顾念情分,为了谋逆,罔顾那女人的生死,他的部党见顾四娘如此尽心亦招如此看待,必然心灰;来日起事,同心难,同德难……剿杀残孽,轻而易举。微臣虽立下誓言,保顾四娘平安,可顾四娘亦要受微臣所控……微臣自信,只要假以时日,必可擒得逆贼项婴,如此对娘娘而言,可不是一桩好事?”
我半晌无话,再开口时,声如寒冰:“对本宫是好事,大人便不顾你大哥的情意,拿自己的终身去换?”
柳卿礼静了半刻,俯身下拜,低声道:“只要对娘娘是好事,微臣没什么是不能牺牲的,大哥重情,□□无义,终究是没结果的事;至于微臣的终身……横竖要娶,娶个有用的女子总比无用的强些。”
我闻言高声笑起,伸手将柳卿礼扶起,颤声言道:“做得好……似这般通透仔细,亲兄长,枕边人都能为本宫算计了去……本宫该如何谢大人才是!”
许是我从来没有这么个样子和他说话过,柳卿礼怔怔的,不知作何回答。我扶着他的手狠狠使劲,恨不得掐断这个人的骨头!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带了凄楚的恨意和厌恶,森森道:“大人心机,本宫叹服……大人是知晓阴阳,冠绝古今的能人,本宫只要仰仗着大人,还怕什么呢——”
一个连亲生兄妹都能算计的人,我如何去相信他的口舌?我厌极了他那张秀气的脸,却又不得不依靠他狠辣的手段,为我在前朝,步步为营。
冷然转身,风扑簌簌吹过地上的灯笼,烛灭灯熄,夜色茫茫。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我只身离去,只余他一身红袍淹没在夜色里,再不肯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三·玉树未怜亡国人(上)

我回到宫中,却没有回蓬莱殿,而是直直地向紫宸殿步去。项婴的事已经箭在弦上了,显而易见,他不是想谋刺而是妄图复辟。
晨光微露,姜御丞一人端坐在御案后,细细地看着手中的网道图。他并未束发,而是披发两肩,很奇怪的,寻常青年男子披头散发,总免不了要带几分疏狂的味道,可是他这样反而清雅以极,全无半分散漫,直让人觉得天底下的英俊男子合该都似他这般披散头发,才称得上是美男子。
他抬头,目色漆黑如黑曜石,见是我,少许柔和了些,抬手示意我过去。
他似乎觉得我这一身男装甚是有趣,嘴角竟牵了一丝笑意;看着我坐到他身边,他将狼毫放下,将我上下打量起来。
“汝瘦了。”良久,他平静的吐出一句话。
他的目光这样温暖而坚定,顿觉心中的恐惧和不安都沉淀下去,只剩下他温和的眼眸,仿若山间静谧处的一泓清流,直流到心坎里去;连日的疲累,缓缓散去……
因着他从未有过的亲和,我抚了抚自己的脸,挑眉道:“有瘦吗?”复而忍不住欺身过去,“不是说,楚王好纤腰嘛。”
姜御丞神色温和,不动声色移开了些许位置,难得与我应嘴道:“只怕纤腰不复汉宫宠,双娥又向胡天愁。”
我眉头一蹙,挪过去,硬是拉回了他将将拉出的距离,不等我开口,姜御丞已经拿着地图向旁边挪了挪,道了一句:“汝安分些……”
我可有可无地挑了挑眉,伸手拨弄了一下御案上的海棠,淡淡道:“网道图是有了,可是项婴还没着落呢……”
姜御丞嘴角浮起朦朦胧胧的笑意,平静道:“不重要了。”目光清冷恍如碎冰,“柳卿礼迎娶顾四娘,带去的是四百暗卫……连吹鼓手都是督察院九处的好手。”
我心头一惊,原来如此声势浩大的迎亲大队是……督察院暗卫密探组成。我轻轻道:“抱月楼中也是藏龙卧虎,四百暗卫如何拿得下?”
姜御丞啜了口茶,闭目冥神,静静道:“所以吾特许柳右丞流水大宴,贩夫走卒,皆可予席……”
我狠狠一怔,我刚宴席归来,如何不知!花魁出阁,抱月楼上下皆沾了喜气,尽数予宴,上至鸨母,下至龟奴,无一缺席。而柳卿礼装得一副色令智昏的样子,由得顾四娘定客席;此等大事,项婴必然让抱月楼中得力之人予席,一来护顾四娘周全,二来探听消息,伺机而动。我记得席间就有不下百人,是我从未谋面过的生客。但以项婴的谋略,怎么会让抱月楼里空无一人?
“纵使抱月楼精锐之人前去参席,项婴必不会不留一人在抱月楼!”我知晓项婴谋略,绝不会干出顾前不顾后的事来。
“他留了八百一十二人。”姜御丞平静的将剩下的茶水浇在海棠的根部,闲闲道,“藏在网道里……如果没有这幅网道图,暗卫决计不能将这八百一十二人扫除得如此干净。自然,吾只有四百暗卫,硬拼不行……好在有这网道图,暗卫只消得守住各个出口便成……等瘴气散尽后,连带在出口被杀的加上网道里被瘴气毒毙的总共是八百一十二具尸体。”
电光火石的线索连起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柳卿礼迎走顾四娘,青楼上下人等赴宴,楼中既无娼女,那也就无嫖客;项婴的兵士不能凭空出现在抱月楼里,只能藏入地下……我颤颤地从御案后站起,放佛能看到活人一个个在网道里拼命地奔走,妄图逃出生天……出口早被暗卫守住,网道口被慢慢注入瘴气……
我吞咽了一下,勉强找到自己喑哑的声音:“那……那喜宴上……”
喜宴上那陌生的百来号人,如果是抱月楼得力的精干之人,那这些人岂不是漏网?
姜御丞的目光慢慢看向窗外初升的晨曦,湮蕴出飘渺淡然的神色,抬手轻轻合上茶盖,平静无波的声音:“除柳家兄妹、顾四娘、方升宴五人之外……喜宴之上,想必再无人生还了。”
我身体禁不住一晃,一晃之中有着对世事的怨与悲。然而我能悲怨什么呢?人如掌心棋子,往往是身不由己,却不得不孤身向前。
可为何留下顾四娘?
是了,柳卿礼和我说过曾允诺保她性命的。
姜御丞的手段,我不是第一次领教了……只是脊背还是止不住的寒冷,雷霆霹雳,斩草除根,一向是帝王的本事;我不知道我因何而颤抖,只是心底的凉意,丝丝缕缕,明灭不绝……
似乎看出我的惧意,姜御丞缓缓拉过我,轻轻地拥入怀中,微不可察地叹息在头上飘过。他的衣襟间有甘苦的瑞脑香气,夹杂着西府海棠的幽幽清甜,还有他身上那种盛年男子陌生而浓烈的气息,像极了昔日父亲的味道,叫我好奇并沉溺。
太阳在窗外缓缓升起,仿佛是一块光焰夺目的玛瑙盘,缓缓地向上移动。红日周围,霞光尽染无余。那轻舒漫卷的云朵,如千乘奔马,涛涛而来,滚滚烟尘。
大争之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在蓬莱殿中浅浅眠了一刻,怕梦魇不敢贪睡,过了晌午我便再不肯呆在床上,进了些膳食,逗弄起翡翠来。翡翠被刘嬷嬷养得很是壮实,一刻不不停地追着我手里来回晃悠的笔杆,甚是活泼。
姜御丞几时来的,我都不知道。他向来喜欢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面前;下朝后,他只穿着家常瑾紫暗龙纹的衣裳,益发衬得面若冠玉,仿佛还是昔日在淮安府中的逍遥王侯,唯有腰际的明黄织锦白玉扣带,方显出天家本色。
“那日,汝在谢府门口站了一宿,可是想家人了?”姜御丞清清淡淡的声音,有着些许的温和。
我抬头,静静地看进他的眼中,看不出他眼中的深意;宫人皆知,家人是我的大忌,从无人敢在我面前提起过只言片语;能这么明目张胆问出这话的,唯有姜御丞一个。
“再怎么想,也不过是黄土白骨而已。”我抿嘴,压住心头泛起的苦意和恨意,轻轻道。
姜御丞凝视着我的眼睛,款款道:“吾记得,汝有个姑姑嫁与燕景帝为妃,育有一子,算起来,他应是你表兄……”
我一怔,心里一顿,此时只觉得掌心里一点绵软向周身蔓延开来,脑中茫茫然的空白,心底却是一股热气翻涌起来,带着如履薄冰的微喜,说不上来的酸楚,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姜御丞。
我在幼年之时,就知晓我的姑姑是燕景帝的宠妃,模模糊糊记得有这么个表哥……
抄家灭族之祸,连姑姑都未曾幸免,我只当这个表哥已死了……今时今日,见姜御丞的口气,我着实惊了惊,悲苦惊疑,欢喜酸楚……只觉得心头什么滋味都有。
蓬莱殿内的窗纱是江宁织造例贡上用雨过天青色蝉翼纱,朦胧如烟,和暖的风吹得那轻薄的窗纱微微鼓起若少女微笑的腮。
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漱漱,像是极亲密的低语喁喁。那声音隔得那样远,仿佛是在遥不可及的彼岸,向我温柔召唤。
润,是叫润吧?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是姑姑一生的期望吧……
“换身衣裳,吾陪你去见见。”姜御丞对我含悲含喜的神色恍若不见,淡淡地开口。
我怔忪之下,恍恍然,忙起身拢起头发,绾了绾,择了一支上好的羊脂白玉一笔寿字簪别在发上。玉本显温润气度,白色高贵又不张扬,姑姑生前很是喜欢。这样简淡的装束,并非是为了方便,只是想着要去见长久未见的亲人,不愿穿着凤服吉裙来显皇后身份。
我抿着嘴,在铜镜前晃了晃,若是谢府未灭,我大概便是这个样子了,一个年轻官家小姐的样子。
至始至终,姜御丞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我,我望向他,他的眼眸中牢牢固定住我的身影,仿佛有滟滟无尽的刻骨水纹在流转生波,连我的身影亦被映照得流光宛转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三·玉树未怜亡国人(下)

连着数日,我频频探望着表兄司马润,林弦显然同他早就说过这几年的风雨。头几次,两人都有着刻意的生疏,心下又酸又喜,如含着一枚被糖渍透了的酸青梅,随着说起父亲,说起姑姑,说起深宫,逐渐亲切起来。有一个在世的亲人的欢喜大约就在于此吧。
我虽不记得姑姑的容貌,却依稀记得族人对姑姑美貌的盛赞,娘亲也曾赞姑姑是“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昔日谢氏覆灭,姑姑自缢,而表兄却留下了性命。大燕虽亡,但前朝还是有诸多大燕的老臣,也有王、祝、司马等族人在朝为官,迫于压力,姜御丞并没有动手杀掉前朝的皇嗣。
许是为了彰显他的仁德之心,许是那些皇嗣对他已毫无威胁……
哥哥被姜御丞和他的侄儿司马沅软禁在一起,衣食起居,均是由林弦请缨照顾的。无论如何,司马沅终究是他的侄儿,也是姜御丞在世的唯一亲人,他终究没有下杀手,虽是软禁,也是好吃好喝供着。
偶尔,也可以看到他来探望他的侄儿。司马沅对我恨之入骨,却杀不了我,自然是不愿意看见我,每每我一来,便早早地搬到了庑廊旁的暖阁里。
许是为了弥补十年的缺憾,我总是看不够哥哥似的,心像踩在高跷上,虽喜却隐隐带着不安。
此生良苦如斯,往事累累扎得我身心俱碎。然而心灰意冷之中,终有什么是始终没有放弃,始终都在渴求的。
只是这微薄的喜悦连带着朝堂诡谲的静谧,叫人心生了不可把握的害怕。如同海上有风暴来临前,海面总是异乎寻常的平静。如今也是,越是静,风波越是大。
我一直不解,为何姜御丞说‘项婴的着落已经不重要了’,项婴在他眼中一直是把锋芒的利剑,如鲠在喉,不知这把利剑何时会穿刺过人的咽喉。
姜御丞的义女仁武将军与他数度交手,情仇纠葛,也曾说过:项婴其人,不能颂扬他,不能追随他,不能向他奉扬忠诚,只能默默的看着他为大燕为司马洵施展手中利刃,将自己烧成灰烬。
项婴如同上天送给大燕最坚韧的利器,人间的欲望烟火丝毫不能熏染他,丝毫不能改变他。对这样的坚韧,宵小之民除了敬畏,连爱慕他的激情和为他献身的权利都不能有!
姜御丞片言不提项婴,似乎根本不关心他流亡何处。我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却又不忍打破现下的平静。直到柳卿礼新婚燕尔,携妻拜会朝中命妇时,暗暗抽身,渡船蓬莱,将一支“坎卦”奉上予我:坎为水,上坎下坎,同卦相叠,险上加险,大凶之卦。
“天行有常,常中寓变,远非常人所能窥视。”柳卿礼说得极为含蓄,但已经暗示得甚为明了,“天心难测……望娘娘早作打算。”
他密密地说了许久,借着天相的说辞,转达着朝堂的风云。
天心乃天子之心。
几千年来,“天”的暗示对于庶民国人是无比神圣的,他们承认服从“受命于天”的大人物,心甘情愿的为他流血拼命,成就他的大业。
别的不说,天子一称已是昭然,只要司马氏皇嗣不绝,项婴就有起事的旗帜!项婴不能平白无故地复国,复国需要一个漂亮的噱头。陈胜吴广,鱼肚藏书,上书‘陈胜王’,焉知不懂这种天命预言的威力?
柳卿礼跪在我的面前,桌上织锦桌布千枝千叶的花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芒,他忧虑地看着我用手一点一点抓紧桌布……我只觉得背上像长满了刺痛奇痒的芒刺,一下一下扎的我挺直了腰身。
终于明白为何姜御丞说抓不抓得到项婴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断了项婴复国的借口,只要司马氏皇嗣俱灭,项婴就再不能“受命于天,匡扶大燕”;民气为军之根本,民气正则军心盛,民气颓则军心散。
姜御丞深谙此道,怎会不懂?
心似一块被冻结的冰,倏然裂出崩碎的裂痕,再无从弥合。仿佛有无数针尖从五脏六腑中深深刺入,我不自觉地伸手紧紧攥住柳卿礼,死死忍住指尖的颤抖,轻轻咬牙道:“大人可知,陛下打算……何时动手?”
他沉吟片刻,答我:“陛下已托藏英会的人前去邙山了……白帝羽的本事,司马沣想必活不了……至于五皇子……”柳卿礼悯然地看了我良久,“应该就在这几日了吧……”
“这几天?”我微微一哂,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姜御丞的‘兵贵神速’,为人君者,最忌惮的不就是夜长梦多?
十年不见,兄妹的情分就只剩那么几天而已。
茜纱窗下翠色树影沉沉,有风肆意穿行而过,满院花树被风携过,轻触声激荡如雨。世事身不由己,我仿佛被谁狠狠扇了一耳光,直打得眼冒金星,鼻中酸楚,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
“那司马沅呢?”我哑着声,咬牙道。
“信阳王是陛下亲侄……何况,项婴决计不会打七皇子旗号……陛下心慈……”柳卿礼目光觑到我冰冷的霜寒之色,微微噤声,不再说下去。
我奋力仰头,将眼角的泪意憋了回去,忍着鼻头的酸楚,勉力镇定道:“大人瞒过陛下耳目,将这事告知本宫,也十分不易……本宫前些日子,心绪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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