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想法陪伴了我好多年,直到他偷偷为我报名了某家旅行社的农场五日游,我才大概明白,他的心里,也是有那么一丝愧疚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我意外认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
她身上那颓靡的气质看起来和我非常像,她叫鹿恩星,我们结识最初,她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菜鸟画手。
坦白说,视线相交的第一眼我对她完全不存在任何好感,我讨厌喜欢伤害自己的女孩儿,记得初中的时候有几个同班女生总喜欢拿小刀划自己两下,然后高调的向众人宣告自己自残,当时我就觉得恶心,要是真想死,怎么不割得深一点儿,直接一刀完事儿?
也省的糟践人了。
开始我觉的她也是这样的,因为她手腕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很明显就是在遮掩纱布之下那丑陋的伤疤,在我看来这也是做作到死的行为。
然而车开到一半我就发现不对劲儿了,她手腕上的医用胶带失去黏性,露出了里面狰狞的伤口,我看到一条血淋淋的正在感染的刀疤,而且很深,是致命的。
那一刻我真的相信她不想活了。
她和我真像,我也不太想活了。
我帮她重新包扎伤口,和她住在同一间旅店的同一个房间,最后离开的时候她还帮我挨了一脚马蹄子,我们就像两块相同磁极的磁铁,惺惺相惜,越靠越近,仿佛受到对方牵引。
我们相约每个周末一起看一场八十年代的老电影,我们一起逛王府井,一起追星,她灵感枯竭的时候我们俩喜欢坐一辆环城公车绕遍全北京城,然后太阳落山之前再绕回来。
我们是彼此活下去的希望,我们支撑着对方即将崩塌的世界,这才是真正的双生。
去年我才发现我和妈相像的地方数都数不尽,我也爱上了会画画的男人,他比我小,叫时京。
我和时京的相识比起我爸妈平淡了不少,那一刻漫天堆满了火烧云,我站在天台上捕风,转身就看到了正架着画板光明正大画我的小少年。
他红着脸跟我打招呼,像做坏事被抓到的小孩子一样,那一刻我耳边隐隐约约响起了鼓一般缓慢而有节奏的心跳声,我突然能够理解我妈妈为什么只是一眼便可以投入一生去爱一个人,所谓的心动不过一瞬,她爱我爸,而我也爱上了时京。
时京在还是我弟弟的时候就带我参观他所读的美院,他领我进他的专业教室,和我分享他最心爱的画笔,我们第一次一起完成的作品是一叶孤舟,是在纸张上看起来非常单调孤单又寂寞的舟。它就静静的浮在水面上,周围插着几枝杨柳,像极了妈妈常跟我形容的苏杭渡口。
于是有了那幅画的感情基础,我和我的时京没多久就在一起了。
我曾经让他陪我去看过不下五场演唱会,我也曾经拉他去过后海的滑冰场,我们曾在凌晨的红绿灯下接吻,也曾坐在公园的座椅上看朝阳。
只是我唯独没想过,最后一次和他同行的地方,是我家楼下那条完全没有光景可以欣赏的石板小路。
我爸患了很严重的病,具体有多严重,我不想再回忆,我必须放弃该放弃的东西,割舍该割舍的感情远赴上海,寻找一条新的出路。
离开前一天的晚上,时京站在我家楼下喊我的名字,我们并肩在那条石板路上踩了一遍又一遍,脚硌的生疼,却没有人先停下。
奇怪的是我们都没开口说话,夜风刮得迅猛,他的针织衫衫尾随着风的弧度卷出一个又一个好看的形状,
十二点钟声打响前,时京把我拥进怀里,不过只一瞬间,却驱散了不少寒冷,他放开我,眨着通红的大眼睛小声询问:“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我讨厌回答答案是未知的问题。
“你不会不要我了吧……”他又说。
这次我还真想哭了。
我明明很坚定自己一定会回来的,然而时京这样一问,突然又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当初的预感一直就是正确的,如今的我过的是夜场里糜烂的酒肉生活,每天靠出卖自己的皮相去换取还算丰厚的薪水。
为了生活我无能为力,为了巨额的医疗费用我无可奈何。
这样的我怎样回去见鹿恩星?又怎样回去见我爸和时京呢?
我不能,我也不配了。
酒已过半,我却好像喝不够,一杯接一杯的将它们送进胃里,意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模糊,耳边依稀传来歌声:
云儿漂在海空,鱼儿藏在水中
早晨太阳里晒渔网迎面吹来大海风潮水升
浪花涌渔船儿飘飘各西东轻撒网
紧拉绳烟雾里辛苦等鱼踪
……
这是我妈妈唱的渔光曲,这是我妈妈的声音……
我妈妈又在为我唱歌了,多好听啊……
我猛地站起身来,伸手抹了把脸,黏黏的眼泪把眼妆都带花了,流下来的液体黑乎乎地卧在我的手心里。
我不顾客人的阻拦走向休息室,想着要把这好消息分享给鹿恩星听,可当我头昏脑涨的倒在沙发上,身体却像飘在云朵里,那一通本很熟悉的电话,无论我怎样用尽全力,都没办法拨出去,
耳边的歌声越来越大,眼前越发模糊起来。
我感觉到自己又回到了梦里的那艘小船上,周围飘过许多颜色淡淡的云彩,不远处又亮起了那一簇明亮的篝火,船离篝火越靠越近,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了。
等在那里的,不光是妈妈,还有我自己。
我生来就为等这次搁浅,我明白的是,这艘船不会再开了,这里就是最后的终点。
我想,这是我的解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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