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王善娘没有由来的心头一酸,看着身侧的三寸丁,忍着酸意,轻声道:“翱儿,姐姐背你,你想哭就在姐姐背上哭吧。”
“不,翱儿不哭,翱儿是男子汉,以后要养姐姐的。”王翱捏着小拳头,面带微笑说着。
王善娘强忍下泪意,响亮地道了一声,“好!翱儿好样的!”
有小孩去给大人报信,栓子娘急匆匆地赶了来,迎面正碰上王善娘牵着弟弟往回走。栓子娘经过两人时呸了一声,“晦气。”
心头难过的王善娘顿时找到了宣泄口,朝栓子娘背影大声嚷嚷,“晦气?指不定谁晦气,做了亏心事还理直气壮,也是没别人了,脸忒大,赶得上墙厚了。”
那边栓子娘看着躺在地上的栓子,心痛的要死,听到王善娘的话,立马叉腰骂,“小扫把星,灾星,克死你们爹娘不算,又来克我儿子了。我儿子本来玩得好好的,你们一来,他就摔到了,不是你们晦气又是谁?说不定我们队上今年收成不好,就是你们克的。按我说该把你们撵出生产队,我们队上的粮食必定大丰收。”
这话把王善娘气乐了,敢情连生产队上的粮食收成不好,也是他们姐弟俩克的,是不是要说他们连老天爷也能克住?
王善娘摆开架势准备跟栓子娘火拼。
“姐姐,我们走吧。”王翱红着眼睛拉着王善娘的手。
王善娘有些后悔不该今儿来找栓子,白白让弟弟受了委屈,但她也不会允许谁家倒了霉就把名头扣在他们姐弟俩身上,再这样下去,他们以后在队上如何立足。
王善娘心里有了计较,也不跟栓子娘争吵,只是牵着王翱的手下了保管室。
“翱儿,别信栓子娘的话,那就不是个好东西。他们就是那种自己有倒霉的事,不找自己的原因,把错全推给别人,这样他自个儿心里就舒坦了。这叫做推卸责任,所以他们才会故意拿我们俩来说事。你一旦信了,就中了他们的圈套,每每他们自己做错了事都会怪在你头上,让你顶锅背罪。”到后面,王善娘的语气有些重。
王翱眨着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王善娘,“姐姐,他们是坏人,自己做错了事得自己认。”
“翱儿以后听到这样的话,不要难过了,我们不能承担别人的错误。”
“嗯。”王翱重重地点了头。
但王善娘可没有打算事情就这样算了,她先去找到栓子他爸,刘大,“刘叔,有一件事找你,怕一时说不清,我们去王叔叔家说清楚,也免得我人小,说话不管用。”
听着几岁的小姑娘一本正经的说着大人话,刘大有些发笑,问:“什么事?先告诉叔叔。”
王善娘摇了摇头,“不行,得到了王叔叔家才能说。”
刘大心里琢磨开了,他家虽然离王家近,但因着王老太婆的脾气,他家跟王家很少打交道。除了最近关于王草被拐的事,想到这里,刘大有些心慌,难道王花儿听了别人的话找上门来了?
刘大忙摆手道:“花儿,你别信他们的话,他们胡说八道的,没有的事。”
王善娘诧异道:“刘叔知道我说的啥事?还有我不叫花儿,我改名了叫王善娘,我弟也不叫王草,改叫王翱,翱翔于九天的翱。”
“那你说的是啥事?先告诉刘叔成不?你看刘叔忙的,没空跟你一块儿去队长家。”
王善娘脸上露出丝微笑,“刘叔要是实在忙的法,就别去吧,只是刘叔不在,我说了啥也不要怪我,反正我照事实说话。”
对啊,万一让王善娘随便乱说一通,就不好了。刘大立马应了,“那能呢,你们两个小,还是叔陪你们走一趟吧。”
王开来家住在保管室隔坡附近的山梁上,很快王善娘三人到了王开来家门口,正见着王开来在门口坝子里修锄头。农闲了,锄头之类的工具也要交回生产队保管,在交回之前,各家先要把锄头修一修。
“队长,在修锄头了,啥时候交啊?我得找个时间修修我那把。”刘大老远见着王开来就喊。
“王叔叔好。”王善娘和王翱两人喊了人。
“你们三个咋走在一起了?有啥事?”王开来奇怪地问。
王善娘抢先道:“王叔,是我请刘叔来的,有事请王叔做主。”
“做主?”王开来一头雾水,眼睛直盯着刘大看。
刘大摆手,“队人,我也不知道啥事,王善娘硬要我来的。对了,她改名了如今叫王善娘。”
“善娘?这个名字不错。”王开来笑着说了一声,“进屋说吧。”
“你们要说大事吧,我避一避。”王开来的媳妇黄菜花打趣道。
王善娘笑了笑,“婶子,不是什么大事,也请婶子听听。”
“好咯。”黄菜花顺势坐在门口,斜了王开来一眼。王开来有个臭讲究,凡是有人找他谈事情都让媳妇回避。
王开来给噎了一下,转头望着王善娘,“你说吧,什么事?”
王善娘先学了一遍栓子娘在保管事说的话,又道:“王叔,我也不是来告栓子娘的状,毕竟大家都说了这些年了。事实上到底如何,只要长眼的都明白。俗话说公道自在人心,只要不是黑心肝的人,心里总有个数的。”
黄菜花扑哧一声笑了,“好孩子,难得你小小年纪这么懂事,你说的对,善恶人心里总有杆秤。”
刘大的脸一阵红一阵青,屁股下好似长了个叮,快坐不住了。心想回去非得教训家里的那个婆娘,让她在外面胡说八道。
王善娘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道:“这种小事原是不该来麻烦王叔的,只是有一样,栓子娘说到队上的粮食收成不好是我们姐弟俩克的,这个名头我们可不敢认。要是以后队上年年收成不好,那我们姐弟俩还活不活啊。”说着,王善娘的眼圈红红的。
王开来看着眼前两个小娃娃,大的站起来还没有他坐着高,小的就更小了,两人此时眼圈都红红的,知道在别人家里忍着没敢掉泪。他瞪了刘大一眼,想了一会道:“我明儿开个会不准大家乱说,什么粮食收成不好扯到两个小娃身上,我看是那帮娘们闲得没事干,得找点事让她们忙活忙活。”
“谢谢王叔,只是这人长了一张嘴,那里管得住。再加上队上的老人也不少,特信这种。就怕这种原本子虚乌有的事,传到最后越传越真了。再到后面,怕是队上有个什么不好的事,都怪上我们姐弟俩了。”王善娘的声音带着哽咽。
王开来默然,他总不能把人的嘴缝上,那能管得了人家在被窝里说的话。
刘大红着脸表态,“大侄女,是我家那口子没长脑浑说的话,我回去好好收拾她一顿,你放心,她必不敢这样说话了。”
王善娘嘴角扯了一个笑,“刘叔,我真不是来告婶子的状。”
刘大心里直骂娘,这不是告状这是啥?
对王善娘来说,这真不叫告状,堵一个人的嘴是堵不住的,只有把事实摆在面前,这些人才能闭了嘴。她说出栓子娘的话不过是引子,好引出后面的事来,只要事实证明生产队的收成跟他们姐弟俩没关系,至于克父母的说法自然不攻自破。
“王叔,我一路走过来,有一个想法,跟我前些日子偷听到的话有关。前些日子农忙,我也跟着捡稻穗,走到一处草垛旁边,听到有人在说:‘慌啥,这么多人还能干不完?你也别傻了,大家都在偷懒磨洋工,你那么勤快干啥?白辛苦了身体,还没有多的粮食补。’现在想来,我们队上收成不好跟这也无不没关系吧。”王善娘侃侃而谈,压根没有把自己当成七岁的小姑娘,“还不如每人划一块田,种那块田,到时候看收成,收成好就工分高粮食就分得多,收成不好就工分低粮食就分得少。这样一来,大家也看得到是不是我们姐弟俩克的队上收成不好。”
王开来一脸呆滞地看着王善娘,这话是从一个小姑娘的口中说出?要不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定不能相信。
他知道生产队上所有的人家一起干活,有人偷懒,有人勤快。才开始勤快的人偏多,慢慢地,勤快的人变少了,懒人越来越多了。他不是没想过法子,让人监督,评先进。但一个生产队的人,那家不是那家的七大姑八大姨的,都黑不下脸说。于是大家一起变懒,粮食越来越少。
王开来心里琢磨来琢磨去,越琢磨越觉得这法子好。
刘大可不乐意这种法子,他家日子比大多数人过得好,一是分了家,家里人口少,二是他有手艺,会做木工,能挣些活钱。如果真的像王善娘说的那样分粮,他的力气大部分要放在那块田上,那还有力气做木工。
“队长,这样不好吧,这是走私人资本主义道路。”
“放你娘的狗屁。”王来开猛地拍了桌子,“我把田分给你们了?算你们的了?队上统一分配,统一收成。我觉得这个法子,防着某些人偷懒钻空子,粮食可没少拿,那才是地主派作风,不干活光拿粮食。”
王开来那明晃晃的眼神就差说刘大干活偷了懒,舍不得出大力气。
刘大灰溜溜地走了。
黄菜花倒喜欢上了这姐弟俩,她也觉得这法子不赖,粮食多了,自然分得就多。而且她当家的功绩也上去了,说不定还能混上乡公社去呢。为着这,黄菜花留了王善娘姐弟俩吃饭,王开来把队上的骨干叫来商量了一整晚。第二天,王开来匆匆往大队书记家去,然后又跑到乡公社去。
这一切,王善娘并不关心,只要以后别让人逮着他们姐弟俩说他俩是克星的话就行,至于别的不在她考虑范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提议是件多么大的事。
晚上回了王家,半夜王善娘出去学习迷魂术顺便跟小十八说让他扮成小十九哄王翱,至到天快亮才回来,倒在床上没有睡多久,就让人给叫醒。
竹子混着黄泥土做的门被拍得啪啪作响,“王善娘,快起来生火烧水,太阳都老高了还睡懒觉。”
许英的声音可不小,可以说是扯着喉咙在喊,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她那点小心思,王善娘懒得理会,只是她严重怀疑这个大伯娘是不是缺心眼,明明昨天王老头都败在她手上,这个大伯娘竟然敢一大早来找她的麻烦?
王善娘哄着王翱,让他继续睡,自己起来开了门,懒洋洋道:“大伯娘,大清早的把门拍得这么响干吗?这个门拍坏了,你得负责修。”
许英在门外叉着腰,气势汹汹道:“呸,这个破门还修它?你昨天不是说你勤快要干活吗?怎么今天这么晚了还在睡懒觉?还不快起来烧水洗衣服去。”
王善娘望了望外面微亮的天空,抬了抬下巴,“这就是你说的太阳老高了?敢情大伯娘三更半夜起来干活的啊,不过半夜三更有啥活好干呢?”王善娘摸着下巴沉思,“哦,有了,偷贼就是三更半夜干活。”
“你这个小娼妇,骂我是偷贼。”许英说着巴掌也甩了过来。
王善娘摇摇头,真跟大伯一个德性,动不动爱动手,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在巴掌快到的时候,王善娘往后一个退步,反手使劲关上门,正好让许英的一巴掌扇到门。
“哎哟,我的妈啊,我的手,我的手。”许英在门外大叫。
“叫啥叫,你的手断了,还是残了?要不要我伺候你?”王老太婆听到动静从床上爬起来冲着许英喊,她不能对王善娘发火,还不能对老大媳妇发火不成。
“妈,我的手真的痛。”许英举着手掌委屈巴巴地。
“手痛就不做饭了?那也不用吃了。”王老太婆坐下生火。
今天该大房一家子做饭,平时是王花儿生好火烧好水,许英才慢腾腾地起床做饭,赶在王老太婆起床前,王大妞王二妞才起床装模作样地做做饭,因为啥都让王花儿弄好了,基本没她们什么事干了。
许英没想到今天起床,王善娘竟然还躺在床上没动。平时她稍微说王花儿一二句动作慢不勤快,王老太婆铁定能骂上半天,把王花儿从头骂到脚,骂得她连站的地儿都不敢站。今儿邪门了,王老太婆没有冲着王善娘去反而冲着她来了。可怜她这个脑袋没有明白王家的情势有所改变,还以为王善娘是因为改了名字的原故。尤其饭后发生的一场事,更坚定了许英要给两个女儿改名的决心,改个好名让两个女儿以后有好命。
许英忍着怨气做好饭,才一上桌,她就伸出手掌告状,“爸,你昨天不是说不分家,照往常一样过吗?为啥扫把星没干活?她昨天不是答应你了她要干活的。爸,她这是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许英得意地朝王善娘挑了眼角。
王善娘拦住王老头要说的话,“爷爷,我们家得改改规矩,谁在饭桌上说话?忒不讲究了。不是说食不语寝不言吗?”
王老头听得心头一动,“吃饭不准说话。”
许英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王老头竟然听了王善娘的话,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在王善娘嘴里这没油的饭菜啥滋味都没有,要改善生活仍需努力啊。
“王善娘,今天怎么没干活?”王老头开了口。
“爷爷,不是我不干活,只是这规矩错了。”王善娘回过神来道,“我们王家一家三房,每天的饭是两房轮流来做,这样不对。虽然我们爸妈没在了,但我和弟弟还在,我们算一房,以后就三房轮流来做。”
这话说的完全没有问题,王老头同意了。
许英垮了脸,以后岂不是没有机会使唤这个死丫头了,遂歪了嘴角道:“爸,她做的饭你敢吃吗?”
“大伯娘,你啥意思?”王善娘猛地站了起来,“要不以后我做的饭我都先尝,怎么样?我不介意你们每个人碗里的饭,我先吃一口。”
“别,别。”想着要吃王善娘的口水,王有福连忙道。
王二妞立马接了话,“王善娘,我妈的意思你弄错了,她是说你会煮饭吗?怕你煮不熟。”
王善娘盯着王二妞笑了,“一个没有煮过饭的人担心经常煮饭的人煮不熟饭,怎么感觉好笑呢。大伯娘,你不就是担心没了我这个免费长工让你偷懒呗。”
许英让人说中心思,恼羞成怒,“让你干点家务活,你就叫苦连天推三躲四。你咋不说你不挣工分光吃饭呢?”
“原来这样啊,我年纪小那有工分啊,我们又没有分家,要不我也可以跟队上申请割猪草这活。”说到这里,王善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来大伯娘为昨天没能分成家不甘心呢,想把工分捏在自己手里。”
王老头一对利眼扫了过去,王有财忙拉住许英道:“爸,没有那事,绝对没有那事。”王有财说完又推了许英一把,“还不快去洗衣服。”
今早王善娘没动,自然那一堆衣服还摆在堂屋里。
许英这时候也知道被王善娘带沟里了,把衣服收拾在一个篮子里递给王善娘,抬了下巴,“这总算是你的活了吧?”
“我的活?”王善娘脸上浮出古怪的笑容,从篮子里挑出一条条内裤,“我不知道那家有让侄女洗大伯大伯娘堂姐堂哥的内裤的,万一我记不清了,把大伯的内裤塞到二伯娘的衣服里……”
未等王善娘说完,周如兰一把抢过篮子,把里面二房的衣服捡了出来,不好意思道:“善娘,是二伯娘不对,起先农活忙,没时间洗,以后我们二房的我自己洗。”
大概觉得说错了话,周如兰又道:“农活忙,我也自己洗。”
对于她的识趣,王善娘并没有多言。
见此,许英知道占不了便宜,气乎乎地收拾好剩下的衣服,仍不死心道:“那爸妈的衣服,你不洗吗?”
“洗,咋能不洗呢?我刚才说了我和弟弟就代表我们三房,爸妈的衣服和煮饭一样,我们一房轮流着来。”王善娘早就打算好了,那能给许英机会发难。
王老头心下熨贴不少,虽然王善娘有些反骨,到底知道份内的事该做。
解决了洗衣服之事,王善娘光明正大的烧起热水洗衣服,也没个人出声反对,许英那能吃亏,也烧水洗衣。
王善娘看着两件布满补丁的衣服,叹了口气,这天气越来越冷了,她和弟弟的冬衣棉被还没有着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