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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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西蒙-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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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amo。”

怀里的褐发姑娘呼吸有一刻的不稳。科扎特假装没有发现,低头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这天深夜,科扎特听到了有人悄悄出门的声响。他自己房间的床上起来,走到窗边向外看去,落入眼帘的是卡列琳孑然立在街道边的身影。她一身单薄的短衫跟长裤,褐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独臂的影子被镇中每一户人家门前挂着的煤油灯灯光拉得很长。她开始在平坦的街道上走动,最初是缓慢前行,渐渐又加快了步伐,直到最后变成了疾步奔跑。缺少一只手臂的身体失衡严重,她没跑出几步就身子猛地仄歪,栽倒在了路边。

从科扎特的角度能够看到她的上身几乎都栽进了道路两旁的积水渠内,她狼狈地曲起右臂,艰难地想要用右手支起身体,瘦弱的胳膊不断发颤。科扎特凝视着她的背影,搭在窗沿的手用力扣紧了窗框,强忍着一声不吭,就这样伫立在窗边看着她。

她颤抖地爬了起来。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继续前行。

科扎特静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扣着窗框的手逐渐松开,垂到了身侧。

第二天,卡列琳在早晨自己走出房间,在朱里惊诧的视线下拉开椅子,坐到了餐桌边。

她的起居饮食恢复了正常。

三人都默契地没有去提她的右手,拉吉把那把经过改装的枪交给她,她很快习惯了单手用枪,不论是上子弹还是拉枪栓都没有困难。她时常遵照医生的指示出门走走,尽快令虚弱的身体找回健康——即使她从来都是自己出去,谁也不知道她在外边曾经碰到过别人怎样的眼光。她只字
不提。

朱里好几次提醒科扎特陪陪她,科扎特都只是笑了笑,摇摇脑袋。卡列琳对每个人都有所疏远,对科扎特的态度就跟对待朱里和拉吉一样——表面看上去似乎很公平,可实际上谁都清楚,她把自己跟科扎特的关系划得最开。

彭格列与加百罗涅的战争还在西西里的各个地区陆续打响,到了九月初,身为彭格列家族首领的乔托又不得不安排西蒙家族带领另外两队人马赶赴锡拉库萨作战。临行之前,科扎特意外地得到了属于西蒙家族的一支部队——那是由四十五个端着枪杆子的男人组成的队伍,他们年纪不一,从十八岁到四十岁参差不齐,共同点就在于……他们全都来自艾德镇。

“您需要自己的军队,首领。”领头的镇长哈雷带着这支自备枪械、训练有素的队伍找到科扎特时,是这么对他说的,“虽然人数不多,但我们都愿意为了未来上战场。请让我们加入西蒙家族吧。”

正准备带着彭格列的部队出发前往锡拉库萨的科扎特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环顾了一眼这支队伍,发觉每一张面孔竟都颇为熟悉。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境下再见到他们,看了看昔日里趾高气昂的哈雷,张张嘴半晌才挤出声音:“哈雷先生……”

“彭格列首领曾经来过艾德镇,科扎特。”哈雷的目光掠过拉吉以及站在他身后、一直沉默不言的独臂姑娘,又对上红发青年的视线,想要对他微笑,却只是红了眼眶,告诉他:“这些年你们做的事情,我们都知道。”

科扎特一怔,惊讶的神情从脸上褪去,他抿唇,看着哈雷的眼睛。

对方则像是被他凝重的表情逗乐,开怀地大笑了两声,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最后一次叫你混球小子了,我们可都没料到你会绝情到不回镇子一趟,所以干脆我们自己来找你。”粲齿朝他一笑,哈雷退后两步站到排列整齐的队伍前方,敛下笑容,挺直腰杆郑重地举起了手中的枪:“请让我们助你一臂之力,首领!”

“首领!”队中的所有人都齐齐举枪,沉稳有力地大喝一声,以表决心。

科扎特在简直要震天的喝声中回不过神,半晌,才抬手一拉帽檐,冲他们咧齿笑起来。

他说,好。

一个多世纪以后,当他的后人古里炎真从卡列琳的日记里读到这一段内容,也不自觉地微微笑了。

“一八七九年九月,我想我忘不了这一天。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与艾德镇有所联系,我却没想到镇上的人组织了一支部队,在我们去锡拉库萨以前赶来,请求为西蒙家族效力。我们在福罗伦萨有一定掌控力,在西西里却势单力薄。这一支队伍来得很及时,家族成员一下子就由六人变成了五十一人。看得出来科扎特也很高兴。

这场战斗十分顺利。”

旧日记内接连几页都在记录战事,有时是一笔带过,有时又记载得非常详细。炎真仔细地读着,发现这场战争居然持续到了一八八一年才结束。战争的结果即便不读日记也能够猜想到,古里炎真扫了眼对这场战争的最后几笔记录,果然找到了“胜利”的字眼。他再往后翻了一页,没想到又有一张小纸片夹在日记本中。

愣了愣,炎真迟疑了两秒,将那张小纸片拿了出来。和之前夹在日记本里的纸片一样,这张纸片也是从日历上撕下来的日期:23。数字旁写着一个名字——拉吉。

“一八八一年三月,拉吉战死的消息传来后,他的遗体过了两天就被送了过来。科扎特拉住拉吉的手,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那一刻我以为他会哭,但是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掉下眼泪。

西西里的局势还没有完全稳定,我们需要再待上两个月才能回去福罗伦萨,不过我们都认为必须把拉吉安葬在福罗伦萨那边,跟维妮一起。科扎特决定让朱里先带着拉吉回去。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把朱里送到了码头,请了两个工人帮助他运送拉吉的遗体。

科扎特似乎有很多话想要对朱里交代,可到了上船以前他才只对朱里说了一句话:

——别告诉安吉拉。”





☆、战争后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BGM:
这章内容很重要,希望大家不要光捡着对话看。
——————————正文看不到就看下面——————————————
巴勒莫五月的夜晚海风湿黏,黑夜与海平面聚拢,却挨不着这座被一盏盏弧光灯照亮的城市。这儿平坦的道路一直延绵到乡间的每一个小镇,夜间有零零散散的人影漫步,大教堂的钟楼敲响的悠扬钟声振动空气中细小的尘埃传播开来,一派安宁的夜里再不见过去的两年黑手党之间战事频繁时的人心惶惶。
西面的小镇内每户人家门前都挂着煤油灯,圈养的牲畜安睡,留下草丛林间的昆虫欢愉地哼鸣着小调,偶尔的风吹草动也惊动不了它们。坐在屋子二楼的阳台能够听见镇内还没熄灯的一些屋子里传来的模糊人声,卡列琳将日记本摊在微微曲起的腿上,右手握着笔借一旁煤油灯的灯光写字,怀里还搁着手枪。她刚洗完澡不久,微湿的长发略为凌乱地披散在肩头,早已习惯用一只手打点,这天却没了兴致,就这么任由它们摩挲着肩膀,凉意切肤。
没有脚步声的警醒,一道气息就出现在了身后。卡列琳条件反射地放下笔抓起枪,还没来得及回头,双肩就略略一沉——一件薄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接着响起的便是熟悉的声线:“在写什么?”
科扎特来到她身旁坐下,看了看她腿上摊着的日记本,好像没有发现她握枪的动作似的,笑着问道。
“日记。”别开视线,她不着痕迹地放下枪,合上本子,拉了拉肩边的外套,“谢谢。”
没有因为她不冷不热的态度而尴尬,科扎特不介意地对她笑了笑:“之前也没发现你有写日记的习惯。”“以前不常写,也只是记一记大事。”敷衍地回答完,她便拉下了外套塞回给他,拿好本子、笔和枪,想要站起身离开:“我先回房间了。”
原以为又会和过去一样顺利脱身,卡列琳却没料到就在她准备站起来的那一刻,科扎特忽然按住了她的左肩——自从成了独臂她就开始习惯将重心转到左侧以维持平衡,再被他这样不轻不重地按下,她自然是身子一歪又坐了下来,有些吃惊地转过头看向他。
“抱歉,”红发青年对上她的视线,歉疚地翘了翘嘴角,“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再陪我一下。”
褐发姑娘抿了抿嘴,点点头,将注意力转向阳台外的夜景。
“过两天就可以回福罗伦萨了,我想回去以后……带你们出去逛逛。”重新给她披上外套以免她着凉,科扎特的语气听上去轻描淡写,稍作一顿,才把话说完:“我们去游历世界。”
惊了惊,卡列琳偏首瞧他,没想到恰好撞见他弯起眼朝她微笑的模样。科扎特这天不像以往那样穿着衬衫,而是换上了一件薄薄的米色长袖衫,袖管卷了两圈,露出一小截手腕。昏黄的灯光下他浑身的暖色跟脸上的笑容一样柔和,明明已经到了二十七岁的年纪,眼神看起来竟还像十七岁时一般纯粹干净。
她感到心沉了沉。这两年来她几乎没有正视过他,现在猛然发觉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化,心里说不上是宽慰还是失落。
“带上你,安吉拉,安迪……最好朱里跟海德也一起。家族里的其他人愿意去的也一起。我们在西西里开一间分工厂,刚好可以交给剩下的家族成员管理。福罗伦萨那边的话,前阵子海德的父亲已经出狱,如果海德也跟我们一起去,就可以把工厂交托给嫚蒙和他打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见过她露出愣神的表情,科扎特不禁笑笑,抬手揉了揉她额前的头发:“我们一路上可以做点生意,每到一个地方都待上半年左右,这样也可以兼顾福罗伦萨那边的情况。你觉得怎么样?”
温热的掌心触及额头的时候,卡列琳一僵。他们在这两年私下里都没有说过话,当然更不用提亲昵的举动。现在即使这样揉揉头发,她也已经不再习惯。
“你是首领,并不是每个决定都需要考虑家族成员的意见。”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她依然口吻冷淡,不动声色地向一旁挪了挪,与他拉开了些距离,“这样挺好的。不过可以不用带上我,我也留在福罗伦萨会比较好。”
“那我就不考虑你的意见了。”早已见惯了她刻意保持距离的小动作,科扎特佯装没有察觉,轻松地点头表示认同她的说法:“跟我们一起去,卡列琳。”
“……”她这才发觉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西西里动荡的局势已经稳定,卡洛斯已成了加百罗涅家族的前任首领,新任首领重整家族,与彭格列家族协和以后主动退出西西里,给这个岛带来长期纷扰的因素也正式宣告消失。西西里政府经过前段时间的内部调整与这场长达两年的战役结束之后带来的影响,组成结构已然有所改变。正如科扎特料想的,现在还无法实现西西里的自治,但当西西里人也成为政府的组成部分之一,这里的治理也就随之改善。彭格列家族已取代加百罗涅家族夺得了西西里黑手党界的霸权地位,他们同以前其他黑手党一样既与政府合作,又牵制着政府。
西蒙家族和彭格列家族都投入大量物资给政府资助西西里贫困地区的居民,他们的生活因此安定得很快,原先参战的彭格列家族成员都开始分批次回到家中与家人团聚——彭格列原本就是由居民自卫队发展而来,虽说后期也有许多阶层身份不一的人加入,但绝大多数人都只是逼不得已拿起枪杆子的居民。
当然,更多在这场战役中失去了至亲的西西里人也终于有时间叹息,幸运的人能安葬逝者的遗体,不幸的则只能在各个教堂的礼赞中进行悼念。人们感谢耶和华,感谢弥赛亚。西西里人以无数牺牲的代价换取了他们期望的未来,在这一次的抗争中他们追随着引领他们向前的弥赛亚,即使踩踏着鲜血,即使身后已有数不清的同伴倒下离去,也依然在这染血的圣途上前行,流着泪唱响赞歌。
然而付出了生命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同为上帝之子的敌人。卡洛斯势力的余党或是暂时撤离西西里准备东山再起,或是仍于西西里苟延残喘、三不五时地闹出动静,他们的家人——以及他们死去的同伴的家人也都生活在这片土地。这些家人大多是妇女、老人和孩子,他们遭人唾弃、辱骂、驱赶,甚至无法到家中逝者的坟前献上一束花,无法到教堂替逝者致悼词。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与卡洛斯余党勾结,成为内贼。因此没有人肯接纳他们。他们受到了排斥,他们被孤立。
在面对如何处置他们的问题上,乔托和科扎特的看法仍然一致。西西里人曾经经历苦难,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有权利反过来将这样的苦难加诸到别人身上。因此彭格列将这些卡洛斯势力余党的家人集中安置在了巴勒莫郊外的一个小镇里,一方面能够保护他们,一方面也能监控他们的行动。
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佳的决定,竟铸就了一场惨剧。
五月中旬,突如其来的爆炸几乎夷平了这个小镇,镇中的居民没有一人生还。
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遍西西里的时候,彭格列家族却保持了沉默,没有做出任何解释。本来在决定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人安置在这个镇上时,彭格列高层就出现了反对的声音——他们坚持认为应该斩草除根。所以在得知小镇被爆炸毁灭之后,这极端的手段究竟是哪方势力采取的,任何人都心知肚明。如果让其他西西里的群众知道始作俑者,这善意的安排带来的结果无疑就会被认为是阴谋,彭格列家族也无法立足。
因而直到五月末,彭格列家族才放出风声,称这次事件的实施者是对加百罗涅家族心存不满的西西里居民,这才给彭格列家族不公开处理此事找到了借口,平息了人们心中的不安。
又一个西西里初夏闷热的阴天,卡塔尼亚的港口繁忙依旧。在靠近码头的某个人烟罕至的破败荒村里,两个身影碰头在一条曲折的窄巷中,其中一人一言不发地将一个皮箱交给了另一人,看着对方打开皮箱掂了掂里头的金条。
“西蒙家族还真是大手笔,”确认了金条的真假和数目,身着怪异斗篷的老头儿“嗤嗤”笑出声,扭头望向了面不改色地把这箱黄金交给他的褐发女人,“不过就是埋几颗炸弹而已……能出这么多钱,都是为了封口吧?”
“真正要封口的话,我会在这里一枪崩了你的脑袋。”褐发女人神情冰冷地回答他,“还有,不要搞错了,这是彭格列家族某些高层的计划,与西蒙家族无关。”
老头儿又再次笑起来。他眯起他的小眼睛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这个女人——个子精瘦,还算漂亮的脸蛋因长期的疲劳而面色黯淡,肤色和五官都颇有西西里人的特征,尤其是一双暖棕色的眼睛,不卑不亢的锐利眼神极其夺人眼球。只可惜她在这么闷热的天气还一身长袖衫跟马裤,左袖管里空空荡荡,无非就是不愿她缺了一条胳膊的样子太吓人。
“就算是彭格列家族一些高层的计划,要通过西蒙家族这个小端口来实行……你们的首领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吧?”对她的话不以为然,他眯着眼瞅了瞅她,唇边的笑意显然不怀好意:“我可不相信你是代表个人来参与这个计划的。”
不料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喀嚓”一声上膛的声音,褐发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起手枪指着他的脑门,面无表情地施以最后的警告:“你最好注意一下你的言辞,不要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了你灭口。”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挥挥手以示投降,老头儿愉悦不减地抖着肩膀桀桀地笑着,拎起皮箱一掀斗篷,整个人就化作一团靛色的雾气飘散在空气中逐渐消失,留下那诡谲的声音作别:“那么就此永别了,卡列琳小姐~”
收起枪,卡列琳看了眼那抹靛色消失的方向,便转身打算离开。而她没有想到,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侧影就落入了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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