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接着说，接着说！”
老方丈点了点头，继续开始了自己的故事：“他们没能完全认出我，总算是让我略微放了些心，可谁知……他们却是认出了福儿……当即便要捉拿福儿重行当年祛妖之法！”
听到这里，我不觉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些人是怎么认出福儿来的？福儿住在慈云寺中，难不成那些个所谓的善男信女还把你们慈云寺围起来搜了一遍不成？”
“唉！女施主你有所不知啊！”老方丈叹了一口气道：“当时福儿才六岁，正是喜爱玩闹的时候，当日，寺中僧人悉数到大殿之中观礼诵经，自然不曾有人看管与她，而她自小生在寺中，更是少见这等热闹场面，一见此间人来人往自然就按耐不住性子跑出来张望了。福儿虽说身形已变，可她脸上的胎记却是任谁都无法彻底忘记的，她才一露脸，自然就被眼尖之人给发现了！”
“那他们打算咋个对她？又把她抓起来活活烧死？”悟空的眼里隐隐透出了一丝怒火。
“施主所言正是，他们的确便想如此为之，但当时毕竟是在慈云寺，就算他们有心为之，却终究还是要顾忌一些，于是他们便提出让我这个新上任的慈云寺主持方丈就此事予他们一个交代！我，我……”
老方丈说到这里忽然又开始情绪微微地激动了起来，而从他喘息不停的样子来看，似乎有一场十分汹涌的情感波澜正积压在他的心底之间。
看他这副激动的样子，我有些紧张地看向他道：“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你才把福儿的鼻子给割掉的吧？”
那老方丈听了我的话后，当即便流出了眼泪，片刻之后，他耷拉下脑袋低声啜泣道：“是，是这样……当时他们要我予他们一个交代，可是，可是福儿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可把她就这样交到他们手里呢！于是我便试图说服他们，我竭力表明福儿她并非妖孽，况且就算她是妖孽，也已在这慈云寺中修行六年，就是有妖性也已祛除了大半了……可是他们依旧不肯罢休，还说若是福儿不死，他们便让全金平府的百姓围住慈云寺，说什么也不能让福儿‘贻害人间’！一时间，我与那些村民便就这样僵持下来了。”
“我之前便已说过了，我当上这主持方丈的位子，其实有很多师兄弟心里是不甚信服的，不过是碍着老方丈的面子未予明说罢了，而如今遇上了这么一件事情，那些当时惜败与我的师兄弟们自然便抓着了契机，他们虽说并未明白赞成烧死福儿，但却是竭力要求将福儿交给那些乡民的……后来，还是已经退位的主持方丈出面调停此事，总算是让众人平息了一些。”
“老方丈在慈云寺已做了近三十年的主持，其在金平府百姓中的威信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他慈悲为怀，自然也不赞成取福儿性命的做法，但当时众人情绪激动、意念偏执，便是他也无法彻底说动全部的乡民。无奈之下老方丈最后只得妥协说可以取下福儿身上的一件东西以代她身，且用烈火焚之此物之后，也算是将福儿身上的妖气尽除了！此话一出，众人皆没了言语，两相商议片刻后，所有的人便都同意了老方丈所言，可是至于要何物才能以代福儿之身，却成了一个问题……”
“人身体上的东西多得是，不是非要割鼻子的吧！头发，头发就可以啊！”这时的我已经完全融入进这个故事之中了。
“我知道，我也想说是头发，可是，可是他们根本就不依……头发断了亦会长出，此物根本不是身上不可或缺的东西……”
“那他们要割啥？鼻子？嗨！这帮人还真是会想啊！”悟空脸上的怒气已经清晰可见了。
“他们当时口口声声说要砍下福儿的手足！这怎么可以呢！倘若失去了手足，福儿今后便是个废人了，若是他日离开了慈云寺，她靠何来生活呢？所以思来想去，我只能选择割下福儿的鼻子了！我……我真的是别无选择了……”
那老方丈说到这里便放声地大哭起来，他心中的悲伤也随着那些眼泪尽情地宣泄着，看着他如此悲伤的模样，我忽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我能说什么呢？也许最初在听到是这个老方丈割了丑娘鼻子的一瞬间，是无尽的怒火占据了我的所有思维，可是现在，当我已经知道了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我却显然没有了继续愤怒的理由。我的愤怒或许只是一时的，但是眼前这个老方丈的痛苦与悲哀却是无法用时间和度量来衡量的！
“割下了福儿的鼻子之后，我原本以为，福儿就可以在寺中安然待下去了，可谁又知道，他们却依旧不肯罢休，他们纷纷言之就算福儿身上妖性已除，而她这样的妖孽之身也是万万不可再在佛门净地待下去的，务必要将她赶出去方使得天下太平……”
“他们还是不是人啊！我看真正的妖孽是说出这些话的人才是呢！”我义愤填膺地大喊道，一时间同情的目光不觉又转到了昏睡在床上的丑娘身上。
“身为人父，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早已无颜去面对福儿了，况且福儿从小生在寺中，与一般的孩童相比自然是早知人事一些。她虽说不知道我便是她的亲生父亲，但却也知道，这整个慈云寺之中我是待她最好的人，而如今，我却亲手割下了她的鼻子，如此一事，怎能不让她伤心欲绝呢！所以不等那些人强行将她赶走，她便自己先行一步离开了慈云寺。我……我……”那老方丈说到此处再次激动地捶胸顿足道：“当初我为何要如此利欲熏心，不做这慈云寺方丈又如何，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怎可让她一个人如此孤苦离开……我，我实在是枉为人父啊！”
原来竟是这样的一个故事，它凄惨哀怨得简直超过了我全部的想象。
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曾经一直以为在这个西游记的时空之中妖怪是最为可怕的东西，会杀人还会吃人他们简直是无恶不作令人惊恐无比；随着后来在经过了狮驼国和比丘国的事情之后，我才渐渐发现，神佛要是杀起人来那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他们的手段其实比那些妖怪更为残忍和恐怖；那么今天，当我了解了丑娘这段故事的前因后果之后，我只能说，其实真正让人生不如死的恰恰就是人自己！
是那些所谓的人改变了丑娘一家的生活轨迹，是那些所谓的人让丑娘变成了这样古怪而又扭曲的性格，是那些所谓的人让原本是人的丑娘彻底地变成了人人害怕的妖怪！
我忽然明白了丑娘为何会对豹头山虎口洞里的妖怪有这样深厚的感情了，也许在她离开慈云寺之后是豹头山的妖怪们比如黄狮精收留了她，而那些妖怪虽说不见得待她有多好，但至少他们不会把她当做一个怪物和异类来看，我相信丑娘在虎口洞的日子是平静而又安逸的。我也明白了丑娘为何同我们上路之后一直都是这样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是啊，有什么好理的呢，在她的眼中，神仙也罢，人也好，都不过是道貌岸然的薄幸之辈，谁又能知道，我们是对她打着一个什么样的主意呢！呵！她没想错，我和悟空的确一路上都在打着她的主意！总之，她有太多的理由可以用这样淡漠的眼神来看待这个人世间的一切，而生命对于她来说，可能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
“方丈，方丈，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你也别这么难受了！那个啥，你到她屋子里头来，是来给她赔罪的？”悟空一边安抚着老方丈一边发问道。
“恩，是的，不过我更想知道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可是，可是她不肯与我说话，她恨死我了……我知道她想杀了我！”
老方丈这番话让我回想起了方才刚进屋子之时的场景，想着想着我不觉叹气道：“方丈，福儿她不知道你是他爹呢！要是知道了，她不会这样对你的！”
“不，我不求她原谅我！”老方丈摇着头叹息道：“我已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人了，我自己的罪孽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放心不下她，你们是与她一同来的，你们告诉我这些年她到底过得好不好？”
老方丈祈求的眼神让我感到一阵发难，但是我却实在不愿意骗他，无奈，我只得将我们如何与丑娘相识的经过一一告诉了他，而他在听完之后，不觉又再一次痛哭了起来。
见这老方丈哭得如此肝肠寸断，我和悟空不觉也动了一些恻隐之心。为免这老方丈伤心过度，我和悟空便将他扶回了他自己的房间，直到看着他安然睡下，我们两个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一出房门，我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真的应该对丑娘好一点的，她真是太可怜了！同丑娘相比，五儿和小萼的事情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悟空听了不觉笑着拍着我的肩膀道：“你这么说可就没道理了，天下可怜人多了去了，比可怜，嘿！俺老孙还没爹没妈石头里蹦出来的呢！俺也没见你对俺有多好啊！”
“你乱扯什么呀！这两件事儿能一样吗！”我气得回瞪了悟空两眼。
这猴子一天到晚就知道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悟空见我微有怒意，便也自觉有些失言，在朝我吐了吐舌头之后，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夜空，随即喃喃自语道：
“是啊，以后是该对她好一点了，不过都说天降大任与斯人，需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啥的，照俺看啊，这丑娘十有八九就是仙女投胎转世的了……”
247
247、意相左仙子谨回天 。。。
看来一切都是天注定的了！或许我永远都无法弄清楚这个时空之中的神仙妖怪们到底在想些什么，谋划些什么……算了我唯一可以把握的也许只有我自己了……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热切地期盼着丑娘的真实身份会是转世而来的七仙女之一，这一切与我和悟空的赌约无关，它只关乎我内心深处的那一丝悲悯与叹息。
是的，如果丑娘是因为转世仙女的身份，才会有如此凄惨嗟叹的命运，那么她现在所遭受的这一切总还算是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但是如果她不是呢？倘若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寻常女子呢？那么，或许我只能说，她的人生实在是太过悲剧了，原来上天真的可以把一个人的命运安排得如此不公平！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老方丈伤感的叙述让我无法迅速地从丑娘的遭遇中轻松地超脱，而在叹息感慨了一通之后，直至清晨时分我才在一浪强似一浪的睡意之中昏昏沉沉地迷糊了过去，但即便是如此，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也依旧是怅然若失心中烦闷不堪。
其实不仅仅是我，这短暂的一夜也没能让慈云寺的老方丈从过往的回忆之中完全恢复过来，以至于直到第二天晌午过后我才见到了他略显伛偻的背影出现在我们面前。
没办法，三藏的剃度之礼也就一直拖到了这天下午才得以姗姗举行。
剃度之礼其实极为繁琐。未曾剃度之前，先是由寺中的和尚围着三藏念上一通经文，敲上一通木鱼，等到我快被这犹如催眠曲一般的诵念声和木鱼声搞得快要睡着的时候，这慈云寺的老方丈才用力一击金钵，正式宣布了剃度仪式的开始。
眼前的三藏已经换上了一件土灰色僧袍，长发披散在肩，虽说形容尽是落魄之意，但他脸上的满足之感却是胜过了以往之前的任何时候。
是啊！只有这佛堂，只有这青灯古佛，只有这一切才是唐三藏全部心灵的最终归宿！
虽然丑娘昨日的那一砸毁坏了堂上观音金身的半边尊荣，这让眼前的这场仪式看上去似乎显得有些寒酸和可笑；可是我却知道，在如今的唐三藏的心目中，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再毁去他心中的信仰了！
“施主，你可都想清楚了！入我佛门，从此无牵无挂。”老方丈例行公事一般地询问道。
“是，方丈，我意已决，此入佛门，永无反顾。”三藏说着便弯□子给堂上的佛像虔诚而又谨慎地磕了一个头。
也许这个磕头是代表着他与尘世的彻底诀别吧！
唐三藏，曾经“根正苗红”的佛门弟子，自小受佛理熏陶，年纪轻轻便已经是长安城中著名的得道高僧了；观音选中了他，唐王亦选中了他，而这十万八千里的漫长取经之路则既成全了他人生的全部梦想也颠覆了他过往的一切认知。是这段旅程让唐三藏从冷静无欲走到了冲动痴狂，也是这段旅程让唐三藏从意乱情迷再次回归到了心如止水。也许在世俗的眼光中，他已经不再纯粹了，可是我知道我也坚信，此时他心中对佛门道义的信念却是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时候……是的，佛祖也好，观音也罢，再加上唐王，其实他们谁都没有选错人，唐三藏他才是真正的至勇至坚者！
不知为何，我忽然感到眼前涌过了一丝模糊，而巨大的压迫感也让我无法再在这佛堂之中继续待下去。就在那老方丈剃去三藏第一缕头发的那一瞬间，我用力地别过脸，随即双脚就不自觉地想往外逃。
“你去哪儿？”身旁的悟空一把拽住了我。
“我……昨晚上没睡好，我回去……回去补个觉……”
我不想让悟空看到我眼中的雾气，这太过软弱，这也太过无能，我不想让我脆弱的神经再去打扰悟空了。
“你瞎扯，转过头来给俺瞧瞧！”我的遮掩根本瞒不过悟空的眼睛，他估计早就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儿了。
“骗你干啥！真的就是困了吗！”我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回过头来冲他用力地笑道：“看到了吗？我的两个黑眼圈多重啊！你就行行好让我回去补个觉吧！”
“那行！俺老孙陪你去！”悟空说着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
“哎，哎，你干嘛啊！”悟空的动作引来了堂内一些和尚好奇的目光，我赶忙挣脱开他的手，随即冲他低声道：“这寺里头的规矩是女子不能入内，虽说昨天的事情之后，这老方丈是不会再说什么了，可是你让下面的和尚怎么想啊，所以我还是先避避嫌，别站在这里招人烦了！至于你么，还是乖乖地留在这里看着师父吧！”
说完我冲悟空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我赶快提起脚步夺门而出。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也许是屋外的徐风带来了新鲜空气的缘故，我胸中压抑的感觉总算是略微好了一些，而当我抬起头来张望周围的环境之时，却豁然发现那一抹灰色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丑娘？呃，不，福儿她怎么可能在这里？
昨天悟空明明说过他的那一击会让她至少睡上一天一夜的，也就是说丑娘最早也要等到今天晚饭之后才能醒过来。可是如今不过才过晌午，她怎么就会醒过来出现在这个地方呢？
“你……醒了？”看着眼前的丑娘的背影，我有些怯生生地发问道。
可能是因为知道了她的悲惨身世，所以我心中对丑娘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怜悯与同情，因此就连说话的时候都尽量放轻放缓语气，以便让她能感觉到我的友善之意。
“莫非你希望我一直睡死过去，任你们摆布吗？”丑娘没有回过身来，淡漠的语气一如我记忆中的那般。
“呵！你，你别这么说吗！”我尴尬地笑了笑：“我们就算不是朋友，至少也算是同路吗！那个，路友总还算的吧！”
“路友？”丑娘听到这里不觉笑了起来，随即转过头看向我道：“这事儿，我还真想请教你了，我可没想当你们的什么路友，是你们非要拉着我一同上路的！说吧，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丑娘的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虽然此刻她的脸上戴着面纱，但是我却依旧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慢慢地向我袭来。
“那个，你说什么哪！”我赶忙朝她笑得春花烂漫道：“我们，我们那个不是……什么……呃，对，让你的亲人和你……和你分开了吗……我们这心里头总归是有些良心不安的吗！再说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