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口中的‘鬼’,就是不日前和我一起回到基地的丕贵,他改掉了自己的名字,丕,非也,非贵,低贱的,随时可以丢弃的。如今他去掉了前一个字,而后一个又改为了‘鬼’,这个新名字倒是言简意赅,十分有自知之明——关于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样的事情。他的个性似乎大变,原本温文尔雅的样子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对着谁都冷冰冰的样子,几乎很少说话,战斗中更是带着十足的恨意,手段残忍而且乐在其中,真如同一只地狱中爬上来复仇的厉鬼。
只是不知道他所恨的,究竟是将他抛弃的灵界,将他欺骗的妖魔,还是不愿直视现实而将自己禁锢在自己的世界的他自己。
“关于失落城堡,是什么状况?”
我又问。
“如果说传说的话,那倒是相当多。不过很多真假也难以确定啦。唯一确定的事实就是,这座城堡,并不固定存在于魔界第三位面的任何一个地方。”
“你的形容让倒是我想起一个地方——冰河之国。”
“bingo。”
行打了个响指,咧嘴,一口尖利的白森森的牙齿露出来:
“说实话,它们之间的确存在着某种联系。传说冰河之国原本就是失落城堡的属桥——现在这个传说,也已经被守门犬证实了。只要有钥匙,我们就可通过冰河之国的领土为踏板,一举进入传说中的魔界曾经绝对臣服的大妖魔之领地,真正的王者之城。”
“那样的东西,你也想要收藏吗?”
“这个嘛,要看情况。不过我现在另有目标。”
它眯起眼睛。
“我真讨厌你这种表情,它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的晚饭还给我。”
我一把夺过行手里的东西,咬进嘴里,鲜美的汁液立即充满口腔。
“哎……不是你刚才嫌烫才让我先帮你拿着吗,真是过分的家伙。”
行对我的态度不满却有一副无奈何的样子。
“啊, 对了,生王似乎打算最近攻打冰河之国了。”
“唔?”
我嚼着口中的东西,口齿不清的问道:
“我记得冰女并非好战的种族……如果仅仅是借道的话,有什么必要吗?”
“当然是价值最大化。”
行笑起来:
“你不知道吗,那家伙最近可是在收集全魔界甚至流落人界的冰泪石呢。而且,一旦他真的占据了那座城堡,他也不会容忍有任何妖魔有机会触及他的地盘吧?他可不喜欢风险,一点也不行。”
“那岂不是很无聊?”
“我也觉得。”
之后行没有再说什么。直到当我进食接近尾声的时候,行才又问了一句:
“生王想知道你的态度。”
“哈,所以你是来传话的?”
我审视着面前的妖魔,熟悉的笑容,味道,样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忽然感到内心中有某种不悦的感情,连我也不清楚那因何而起。行依然笑眯眯的,仿佛对我的情绪毫无察觉。
“何必来问我的态度,他不是早已将我原本的位置稳稳拿在手里了吗?”
“那终究是在你的默许下,不是吗?”
行说:
“不提那些无足轻重的新成员,大部分有影响力的大妖魔仍然对你的态度有所顾忌。毕竟……”
他欲言又止,看向我的身后,那里站着曾经以残暴闻名魔界,之后一度消失,现在又重新出现的盗贼——冰河之国所抛弃的,忌子飞影。
“我想你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呢,行。”
我舔着手指,笑起来,可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喂喂,那可不是我说的。实际上那些事情任何一个妖魔只要愿意都可以轻易的查到。”
“好吧。”
我将手搭在下巴上,微微勾起嘴角:
“我的答案是,不行。至于原因,我想你们大概知道的很清楚了吧。”
。
生王的计划就因为我这一句话被搁置了下来。它也并未为此来找我,就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可正是这种平静更加让人感到什么东西在暗处伺机而动。我有些惊异于自己的影响力,可是事实上就算生王执意想要攻打冰河之国也没有什么问题——我也很久没有爽快的战斗一番了。
“飞影,你说当时你被她们遗弃,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仰着头,看着身后的飞影,他的脸上总是一副别人欠他八百万的样子,这点倒是不管在人界还是魔界都毫无变化。
“你又在想无聊的事情了。”
他皱眉,对我的话题感到不屑。
“哎呀哎呀,反正没什么事情不是吗?我想,要是我被亲人抛弃的话,我一定会难过的想要死掉的。”
我伸出左手,手臂上满是新旧不一的伤痕,不再如同人界一般遮掩在衣物之下,隐藏在能力的伪装中,在魔界,它们鲜明清晰,甚至招摇过市。
“如果没有人需要,也没有人接受,为什么还要存活下去呢?如果说这世界,不过是神打发时间的一个游戏,那么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呢?危险,艰辛,痛苦,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就算死掉世界也不会有任何变化的吧?”
我闭上眼睛,笑着。
“人类的奇怪想法。”
飞影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然后我感到伸出去的手被飞影扣住。他倾下身来,剑柄敲在我的额头上面,像是在嘲笑我一般。
我睁开眼睛,笑骂道:
“你怎么会懂我纤细敏感的少女心,混账家伙。”
“如果真的很想死的话,我不介意帮你一把手。”
飞影收回敲我的剑柄,挂回腰间:
“以前在暗黑武斗大会上面说过的话,现在仍然有效。”
“那我还得先帮你找一柄出色的利剑才行——就凭你身上这把,连伤我都办不到呀。”
“是吗?想试试?”
他这么说着,危险的炎之妖气已经在身周围跳动。
“不行!”
一个稚嫩的声音急急的从他身后传来,立马打破了原本一触即发的局势。我们扭过头去,只看到我家那只白发的小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惊动的,此时正使尽全身力气向后拖拽着飞影的袍子,小小的身形被飞影完完全挡住了。虽然他咬牙切齿的拼命想把飞影从我身边拖开,可惜收效甚微,飞影甚至连一步也未曾挪动。
“哈哈哈哈!!”
我看着飞影那副丑脸,忍不住大笑起来,而飞影的脸色越发的黑了。原本玩笑间挑起的战意更是散的干干净净。
飞影拎起那孩子,一把扯出他手里还攥着的自己的袍子,瞪着那小鬼许久,最后哼了一声,一甩手扔进我的怀里。
“好了好了,别生气,明天我带你去看看新的战利品,说不定有不错的材料可以给你做一把更好的兵器,你的剑也该换了。”
我笑着摆摆手,说话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感觉到有些疲惫:
“至于现在嘛,我困了。”
“谁稀罕那种东西,我不需要。”
他这么说着,向门外走去,却忽然回过身来,停在门口:
“我觉得你似乎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能睡是好事,有利于养精蓄锐。”
我认为这没什么好担心:
“再说现在又没什么事,我不睡觉,还做什么呢?”
而且,梦境远比现实让人感到美好,不是吗?只要闭上双眼,就可以将所有的已经发生的事情都屏蔽在外,将时间遗忘,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不用去在意那些崎岖的暧昧的未来,也不用去回顾那些疼痛的苦涩过去。
我看着门被关上,渐渐闭上眼睛。
不知道今天会有什么样的美梦呢,真是期待啊。
不再需要的姓名
我不知道我还可以活多久,身体,灵魂,在我进入魔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我当做一种玩具。
不需要珍惜亦不需要保护。
身体是武器,在血肉中屠戮穿行,受伤也无所谓,不过打发时间的游戏。
灵魂是器皿,寄生着昔日重要的人的魂魄,被蚕食也没关系,只是让我稍微找到继续存活的理由。
只是,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呢?
。
'……'
我站在空旷而凝固的黑暗中,周围空无一人。隐约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声音,然而侧头去听,那声音却又消失了。我迈出步去,却不能判断自己是否有所移动。
'……辰'
'……小辰?'
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犹豫和不确定。而传入我耳中的信息却清晰起来。
是我……熟悉的声音。
非常,非常熟悉的声音。
我张口想要回应,然而临到发出声音的时候,脑中却忽然响起那个为我做灵魂移植的妖魔警告——“不要呼唤他,不管任何时候,不要呼唤他。”
原本并不在意的警告此刻却似乎如同粗重的铁链锁住了我的意识,似乎一旦扯断就是万丈深渊。于是我闭上了嘴,在黑暗中移动着脚步。
那声音仍然在,时远时近,而我的行动似乎并非徒劳。我的心越跳越快,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禁锢,我知道那是谁,我知道……他在。就在这里,在我的梦境里。
你,还存在着,对吗?
你,仍然有意识,对吗?
我知道的,我一直相信的。
脚步不断加快,直到我前方被什么阻隔。
我停下来,伸出手去——是一堵墙,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就是存在着。
冰凉的,厚重的,表面粗糙尖锐。
我沿着那道墙,绕了很大的的一个圈,然后终于找到一个缺口。
然后没走多久,又是被挡住,再次寻找缺口。
这是一个……迷宫?
我用鲜血淋漓的手将散落的发丝拢起,靠着记忆将之前走过的路在心中描绘着。
猜测并没有错,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迷宫。
可惜这个结论并没有让我得到什么有益的情报,说实话计算,推测,这些都不是我的长项。我也曾尝试暴力破坏,可却没有收到任何效果。
'……小辰?'
'……树?'
'……'
'……有谁在吗……'
那声音每一次响起就让我越发急躁而不安,我不知道时间流逝,只明显感到那声音渐渐的弱下去,而每次响起的间隔也越来越长。
绝望在黑暗中蔓延,带着叹息,却并非我的。
我终于狂奔起来,不停地碰壁,看不到的墙上似乎镶嵌着利刃和倒刺,将我的皮肤一片片划开,将我的肉一丝丝撕下,我不管不顾,只是不能停下。
我必须要找到,必须要找到。
那即是我存在到现在都没有死去的理由。
然后,终于,我看到前方一片微弱的光芒。
它在无边的黑暗中跳跃着,明明暗暗,似乎下一刻就会熄灭。
我知道目标终于不远。
一步一步,我向那里走去——很快,很快就可以见到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却忽然脚下一滑,整个摔倒在地上,我四周的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铺满了某种粘稠而滑腻的液体。
怎么回事?
我茫然四顾,却看到自己来的路上,一路断断续续已经绵延了一路温热的鲜红。
再看自己身上,却是一路走来,躯体已经残破可怖,皮肉碎裂,森森白骨。
不知何时一直缭绕在耳边的,一直被我所忽视的滴滴答答的杂音,正是什么液体自我身上流出,溅落在地面的声音。
啊啊,是这样啊。
原来……地上的那些,是我的血啊。
我摇摇头,想要站起来,却忽然发现自己再也站不起来。
这样的躯体,的确是不能再站起来了吧?
不过是丢掉了大量的血肉而已。
不能自愈也不会迅速再生,还真是没用啊……这就是人类吧?
我伸出手去,抠入前方的地面,将自己拖向前方。
速度比原来慢了很多,可是仍然可以前进吧。
我在地上翻滚着爬行着,像一条丑陋的虫。
血液浸泡着我的伤口,让它们变得麻木。指甲一片片断裂掉落,钝痛一刻不停的敲击全身。
明明是梦境,为什么还会感到疼痛呢?
真想把感觉扔掉啊。
明明都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还要那么急躁不安呢?
真想把感情停止啊。
值得高兴的是,那光芒离我越来越近了。
而我终于看到那光芒中,是我所希望的,所期盼的,那个人的背影。
空旷的地面上,他就如同刚刚醒来一般,坐在那里。
就像我在人界每次看到的样子一样——带着茫然,半梦半醒的坐着,头上碎发胡乱的翘起。
如果这时候忽然吓他一跳的话,一定会被暴打一顿然后从窗户丢出去的吧——虽然没有树那么可怕,但那家伙的确也是个有着极坏起床气的混蛋呐。
我忽然间就发自内心的微笑起来了——真想拍拍他的肩膀,即使真的被暴打一顿也没有关系啊。
找到他的话,以前再多的痛苦也可以面对了吧?他喜欢魔界呢,在这里生活也没有关系啊,我已经独自适应了这里,他会夸奖我的吧——恩,不行,在那之前必须要回人界一趟,找到树呢——树会高兴吗?一定会高兴的吧——幽助会吓一跳吗?一定会吓一跳吧,不过一定也会高兴的吧,那个战斗狂——飞影?飞影才不会管这种麻烦事的吧——
哥哥……哥哥会怎么想呢?
不过没有关系,有什么困难也一定可以解决的吧?
因为,我的老师一定会教给我的呀。
这么想着,我伸出了手去。
那里——
隔开我和目标之间的,有一道墙。
冰冷的,光滑的,如同玻璃一般的墙。
玻璃的墙?
我忽然间恼怒起来。
都到了这里了,为什么还要阻碍我呢?
我的愿望明明那么简单,为什么就是不能实现呢?
白骨森森的手,握成拳头,我是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敲击在这可恨的玻璃墙之上,指骨断裂的声音和玻璃的撞击声混杂在一起。
这样可恨的东西啊——
能够破坏的话就好了。
能够打碎的话就好了。
我将拳头近乎机械而用力的砸在那透明的墙上——
一下,一下,又一下。
那边似乎听不到这边的声响,一定是被这玻璃墙阻隔了吧。手早就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可是我毫不在意。
'谁在吗……'
'……'
'……谁在呢……'
随着这样的叹息,原本呼唤着我的声音一点点消失了。而那背影的光芒也在黯淡下去。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老师——”
我面对着岿然不动的墙壁终于绝望的喊出来。
那一瞬间我感到有什么力量猛的击向我的身体,然后,我看到面前的玻璃墙竟然出现一道明显的裂缝。
强烈袭来的疼痛让我觉得全身的骨骼都要裂开一般,可是在那疼痛中,我却感到无关的欣喜。
我终于找到了方法,即使在那同时,我也领悟到一些别的事情——比如说,这堵墙存在的意义,比如,那警告并非一个玩笑。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
那样的东西,就让它碎掉吧,就让它消失吧。
你瞧啊,我就在这里,求你,回头吧,我就在这里啊,醒来吧,醒来吧,不要再沉睡下去了。
“仙——”
随着声音,那堵坚不可摧的透明的墙一瞬间裂痕如蛛网蔓延开去,然后轰然倒塌。喧嚣中,那个身影终于注意到我的存在,欲扭头看向我这边。
可未等我将那个怀念的名字完整的吐出,却是突变乍起。
。
一只银白色的,巨大的什么东西忽然窜入我的视线,将我的眼前完全的遮挡。
然后四周的空间瞬间扭曲摇晃起来,很快就如同承受不住那撕扯的力量一般,忽然间,就碎裂了。
像一张脆弱的薄纸,碎成了漫天纷扬,然后落下来,变为一地的可笑的纸屑。
“做了什么……”
我愣愣的问道。
而那道白影很快的消失了,留下我如同一种无言的耻笑。
“你……做了什么!!!”
难以言喻的失望和愤怒扭曲在一起,化为调和不开的浓浓杀意——随着那质问我猛的坐起来,灵力凝聚在手中遵从身体的战斗本能,毫无留力的挥向映入眼帘的第一个白色的身影。
。
“哎呀呀,真是好危险呢。”
行靠在门边,看着门里的狼藉,脸色如常的笑着。
“……幸亏我刚才没有进来,不然,也要和地上那一滩变得一样了吧——之前你还让我帮你想名字,看来现在是用不着了呐~”
它的眼睛扫视着地板上的尸体——与其说尸体,其实也已经算不上了吧,只能说是连原形也辨不清的碎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