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白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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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崖白鹿记-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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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云在忍痛道:“我讲了出来,你也未必报得了仇。不如所有罪过我一人担当了吧!”

    吴越王妃恨恨道:“好!”黄云在的右手也飞了出来。

    梅雪坪道:“大师兄,说出来吧,说出来吧!”

    黄云在声嘶力竭地喝道:“不,不要害了人家。不能说……”

    吴越王妃更不理会,抬起腕来向黄云在的左眼剜去。短剑的剑尖儿刚刚触及眼皮,忽然黄云在两眼一翻,闭过气去,死了。吴越王妃一愣,才看见黄云在颈中插上了三枚绣骨金针。

    “你这死丫头!”吴越王妃怒骂道。她来不及跟蒋灵骞计较,甩开黄云在的尸身,奔到梅雪坪身边,“你来说,不然我一样炮制你!”

    然而梅雪坪也不会说了,他早已咬断了舌头吐血而亡。

    吴越王妃呆呆地立了一会儿,转过身去,用短剑指着倒在地上的几个年轻人。季如绿淡淡道:“你要杀就杀。这些事情我们从来就不知道,你逼问也是无用。”

    吴越王妃知道她所言不虚,禁不住一声惨呼,最后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已经死了,世上再没有人可以将仇人的名字告诉她。“没想到我找了十多年,竟然还是功亏一篑……”她的脸上竟然落下一滴亮晶晶的泪珠,忽然厉声对蒋灵骞道:“都是你这个小妖女,害我报不了大仇。这些血债都落在你身上!”说着挺身而上,一双惨白的手掌雨点般地向蒋灵骞身上招呼过去。蒋灵骞轻轻闪过,长剑出鞘,与她过起招来。吴越王妃面如土灰,如癫如狂,蒋灵骞递过去的一招招杀式她闪都不闪,只是发疯般地将那可怕的“无影三尸掌”密密麻麻地罩住蒋灵骞。沈瑄看她全然是拼命的打法,蒋灵骞不停地旋转闪避,渐渐招架不住。沈瑄心里一急,推看窗户跳了进去,大声道:“我知道!”

    吴越王妃蓦的收手,瞪着沈瑄道:“什么?”

    沈瑄擎着油灯,缓缓地向她走去,道:“你不是想知道你的仇家是谁么?我知道。”

    吴越王妃将信将疑:“我看你不过二十来岁,怎么会知道这些陈年旧事?”

    沈瑄走到她面前道:“家父知道这些事情,他曾对我说起过。我今日可以告诉你,但要你放过这里活着的人。否则,反正总是一死,我也无所谓,你就……”

    蒋灵骞看见沈瑄站着离吴越王妃不到一尺远,危险之至。她暗暗焦急,正想挺剑上去隔开两人,忽然觉得一阵心悸,只觉气喘吁吁,头晕目眩。吴越王妃含混道:“你在说些什么?”忽然翻着眼睛,脸上的皮肉奇怪地抽搐起来。沈瑄将油灯向王妃身上一抛,拖着蒋灵骞跃到一边。王妃还要挣扎,却浑身乱颤,倒在了地上渐渐昏迷过去。蒋灵骞也抖得利害,跪在地上几欲惊厥。沈瑄俯身道:“离儿,你暂且忍忍。”

    沈瑄点遍了吴越王妃周身穴道,将她提了起来匆匆走出去。来到岸边,找到一条船,将吴越王妃放在里面。他游泳过来时,已知湖中正有一股向南的激流。看了看北风正刮得紧,他将小船撑到湖中,自己跃下水,将船向南一推,小船就飞一样地朝洞庭西山的方向漂去。

    回到黄云在隐居的山谷里,蒋灵骞、季如绿和周采薇也晕了过去。沈瑄给她们每人嗅了嗅解药,她们一个个的醒了过来。黄涛失血已久,沈瑄赶快为他包扎断臂。季如绿高兴道:“沈公子,多亏你神机妙算,料理了这个妖妇。可为天下人除害了。”

    沈瑄道:“我将她放走了。”

    季如绿和周采薇都愣了。蒋灵骞却是意料之中,道:“你拂不过钱丹的面子,不肯杀他母亲。但将来季姑娘她们可就惨啦。”

    沈瑄说不出话来。他也明白留她性命实在遗祸无穷,但要他杀死了这个人他做不到。何况手段也殊不光明。他只道:“吴越王妃中了曼陀罗丹的毒,又被我点了穴,三天之内醒不过来。她向南边去了。我将季如蓝安置在鼋头渚一处隐秘的水边,你们快快离开这里,到北方去吧。”

    季如绿悒悒不乐,却道:“曼陀罗丹不是你给季如蓝吃的药么?”

    沈瑄道:“我身边不带毒药的。情况紧急,只好用曼陀罗丹下毒了。”曼陀罗丹本是治疗哮喘的良药,但如过量服食,却有麻痹惊厥之险。沈瑄吸过解药,将身边所有的曼陀罗丹尽数捻碎了投入灯油之中,又托词将灯送到王妃面前,让她中毒倒下。只是这一来也不免殃及了蒋灵骞她们。

    周采薇道:“楼师兄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蒋灵骞道:“他驾着小船回来,只怕还有一会儿。”

    周采薇摇摇头,心想这次楼狄飞无功而返,定然不悦,道:“沈公子,你快快走吧,待会儿我师兄回来知道你放了吴越王妃,一定要与你为难。表妹,此地绝不可久留,你快带着黄涛,去寻了妹妹,急速北上去吧。我留下来等楼师兄回来就走。”

    大家草草掩埋了黄云在和梅雪坪的尸身,一起出来。季如绿叹道:“但愿将来有机会再回来安葬两位师伯。”

    黄梅山庄依旧沉在寂静的夜色之中,劫后余生的人们解缆水边,匆匆道别。沈瑄细细地把季如蓝的藏身之处告诉了季如绿。季如绿记住了,又含泪向蒋灵骞拜别:“小师妹,下月你出阁之后,只怕我们再难会面了。”

    蒋灵骞默默不言。

    季如绿和黄涛往鼋头渚去了,沈瑄却和蒋灵骞划着小船,向太湖西岸去。已四更天了,斜月沉沉,烟波迷茫。蒋灵骞心事重重的,一句话也不讲。沈瑄忍不住道:“离儿,我一时心软放走了吴越王妃……”

    蒋灵骞一笑道:“我没有说你不该放啊!把船摇到那边岸上去吧,我……我有话对你说。”

    沈瑄把船泊在了岸边,此处离宜兴城不远了。远远地可见湖边几盏星星的渔火,在北风中摇曳。早起捕鱼的太湖渔家已经出船了。将小船系在岸边一段树根上,两人找到一块大的湖石,并肩坐下。蒋灵骞望着粼粼的湖水中,映出细细一钩清冷的残月,她的目光也如同寒潭烟水一般缥缈。过了一会儿,只听她悠悠道:“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啊!”

    她慢慢地伸出右臂,将袖子卷了起来。沈瑄不敢逼视,蒋灵骞却道:“你看看这个。”沈瑄看见一只红色玛瑙雕成的镯子,衬着雪一样的皓腕,显得分外的夺目。“能看得见上面的字么?”蒋灵骞问。

    就着暗淡的月光,沈瑄看见镯子上雕刻着碧桃花,侧面隐隐地刻着八个娟秀的小字:“戊子乙酉庚辰辛未”。沈瑄有些不安,问道:“是你的生辰八字么?”

    蒋灵骞道:“可能是吧。我不知道自己生日是哪一天。但这只镯子是从小就套着的,取都取不下来,或许与我的父母有关。我用这八个天干地支算过生日,不知算得对不对。”

    沈瑄掐着指头道:“戊子年是吴越国宝正三年,也就是唐天成三年(928年),今年已是晋天福八年(943年)……你今年十五岁,是么?那就对了。”他折断了几根草茎,摆在地上作筹码,算了一阵子,道:“你天成三年二月十二日未时出生的。过了年,还有一个多月,就满十六岁了。”

    蒋灵骞点点头:“与我自己算的一样。”

    沈瑄道:“二月十二是百花的生日,你生得可巧。”

    蒋灵骞不答,自己出了一会儿神,自言自语道:“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沈瑄问道。

    蒋灵骞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沈瑄认出是那天在梅雪坪的厅上她手里的那一封。只听她缓缓道:“爷爷隐居十多年,从不与人来往。他竟然会拉下面子,托付被他赶出门的弟子帮他传递书信,我可万万没有想到。你,你看看这信吧。”

    沈瑄迟疑片刻,就将信纸抽出,对着月光读了起来:

    “灵骞吾孙如面,自汝擅离天台,计有六月,何乃至今不归矣。吾日日心焦,江湖险恶,恐稚女难逃不测。乃命梅雪坪等寻访传书。吾孙见书如见吾,当立归天台山。婚期二月初六,万不得延误。罗浮山汤慕龙实人中龙凤,学艺精湛,且求凰之意殷诚可鉴,乃万金难求之良婿也。汝得归汤氏,一生无虑,吾桑榆之年,亦可宽怀。如期归山,完汝终身之事,勿令吾破戒下山寻汝,切切!”

    这些话都在意料之中,然而沈瑄还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上,压得他说不出话。他一向都知道蒋灵骞终究要嫁给汤慕龙的。但这一日没有到来,便总觉得仍有希望。从去年到今年,浑浑噩噩中,这点希望居然也在悄悄地生长、繁衍,然而这一刻,梦终于做到了头。蒋灵骞将这封信拿给他看,那是说她不能违背她的爷爷,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过了半日,他才平静道:“你是要赶回去完婚了。那么有什么事情来不及办的呢?”

    蒋灵骞道:“当初我一时与爷爷赌气,跑下山来。原来打算趁结婚之前,自由自在地在江湖上游荡几年。谁知江湖上的事情,剪不断、理还乱,恩怨是非,无穷无尽。一脚踏了进去,很难再无牵无挂地抽身出来。现下我不得不去嫁人了,将来么,将来远居岭南,也不愿意再回来。可还有三件事情尚未了结,还剩一个多月的时间,无论如何来不及了。”

    沈瑄道:“是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去替你完成了岂不好?”

    蒋灵骞想了想道:“我将第一件事情告诉你,你也不必为这个刻意费心。倘若将来你有机缘替我完成了,我就感激不尽了。这第一件事,就是钱世骏费尽心思要从我这里拿去的那件物事。那其实是张地图。江湖上的人都说,吴越王妃的武功秘笈和财宝都藏在了钱塘府玉皇山的一个地下迷宫里。只要毁了这个迷宫,吴越王妃就会倒台。但迷宫里机关重重,扑朔迷离,轻易哪里进得去。所以钱世骏一心一意地想找到迷宫的地图。当初我和他结拜之后,也是一时好胜,就冒险进钱塘府王宫中偷了地图出来。那还是去年年底的事。吴越王妃丢了这样要紧的东西,怎肯放过我?我被他手下几个徒弟追杀了半年,未能与钱世骏会合,却到了你那里。方才在黄梅山庄,吴越王妃若不是大仇在身,早就对付我了。”

    沈瑄再次后悔自己就这么放了吴越王妃,问道:“你那地图在葫芦湾失却了?”

    “是啊,”蒋灵骞道,“那时我失去了记忆,想不起来有这一回事。我到葫芦湾之前,地图还藏在身上。想来或者是替我换衣时,阿秀姐姐和璎璎收着了。要不然是落到了水里。”

    沈瑄道:“这个容易,我回去即刻替你找。”

    蒋灵骞道:“嗯,那卷地图是画在羊皮上的,水浸不坏。要紧东西,还是找到的好。倘若落到什么人手里,谁知会有什么麻烦!我恼恨钱世骏虚伪,但既然答应了他的东西,还是应当给他。反正我们拿着也无益。将来你若找到了,也不必给我,设法交给钱世骏就是了。”

    沈瑄点了点头:“第二件事情呢?”

    蒋灵骞道:“这第二件事情可就难了,关系到这把清绝剑的来历。”

    她轻抚着那柄古朴雅致、寒气逼人的清绝宝剑道:“我从小就听见一个故事,说是在天台山国清寺里,有间瀑布泉屋。有一天天降惊雷,打在了泉屋顶上,一根亭柱给劈了开来。和尚们发现柱子里露出来一青一白两道光芒,原来藏着两柄古剑。和尚们取出这两柄剑,天天拿到石梁瀑布下面,让激流代为打磨。天长日久,这两柄古剑终于锋芒毕现,成为驰名天下的宝剑‘青崖双刃’,白光的一柄叫做‘洗凡’,青光的一柄叫做‘清绝’。”

    沈瑄默默念道:“洗凡,清绝……”

    蒋灵骞道:“这两把剑削铁如泥,剑气冲霄。而且相传如果双剑有两人配合使用,则剑芒此呼彼应,光夺日月,有所向披靡之势。后来么,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地到了我们天台派的手里。只是我出生时,不知何故,洗凡、清绝都不在天台派了。江湖上也没有人知道‘青崖双刃’究竟落到何方。所以我也从来没见过它们,直到去年冬天在庐山。”

    沈瑄问道:“是被庐山派夺去了么?”

    蒋灵骞摇摇头道:“不是。说起来又是吴越王妃。那时我被她的手下追杀,一直逃到了庐山上。跑了整整一天,终于被他们逼到了一个悬崖边上,再没有退路了,只好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沈瑄心想:这样脱身,原来是你的拿手好戏。

    蒋灵骞看出了他的想法,遂道:“庐山的那一个山谷没有钟山的那么凶险。但也是我运气好,那时积雪未消,后来我后听山民们说,倘若我是春天去,一定出不来了。”

    沈瑄道:“难道是锦绣谷么?早听说庐山有这么一个山谷,谷中遍生瑞香,春季花开之时,香气郁积可以令人长醉不醒,所以又叫‘睡谷’。你一定是落到那里了。可是锦绣谷非但有瑞香花,地况也十分的复杂,很难走得进去。你要出来也颇不容易吧?”

    蒋灵骞道:“是呀。我那时累极了,先睡了大概有半日。到了正午,阳光照入谷中,一道明晃晃的青光刺在我脸上,我才醒过来。说来真奇,我竟看见一把剑悬在旁边的一棵松树顶上,折射出神异的清辉。我把剑取了下来一看。竟然是传说中的宝剑清绝。可是我开心了还没有半刻,却又被吓了一跳。松树底下,倒着一具白骨。”

    沈瑄道:“是宝剑的主人吧。大约他当年身陷绝地,却不愿剑随人亡,于是将剑高高地挂了起来。”

    蒋灵骞道:“我也是这般猜想。但对这一堆白骨,终究害怕。我就提了剑,设法找路出山谷去。不料这锦绣谷竟然是一个天然的迷宫,总是走着走着就到了死路上。我转到天黑,也不能走出去。那时吴越王妃的人还守在悬崖顶,我也不敢上去。走了半夜,终于到了一片空地上,以为出去了,可抬头一看还是那堆白骨,我竟然走回了原地。那时我绝望透顶,就坐了下来。守着那白骨过了一夜。第二日天亮后,我就向那白骨三跪九叩,许下心愿,倘若那死者在天之灵保佑我走出此谷,将来我一定安葬他的遗体。结果真的灵验了,不到半个时辰,我就平平安安出了锦绣谷,追兵也甩掉了。”

    沈瑄道:“不知那白骨是谁?”

    蒋灵骞道:“无论他是什么人,总之我欠他一个心愿,须得将他葬了。但我将来,不会有机会再上庐山。”

    沈瑄道:“你放心,我去替你还这个愿,到庐山锦绣谷去为他收尸。”

    蒋灵骞忙道:“这你就不要去了。那地方太凶险,万一你迷了路,岂不是我害了你。”

    沈瑄觉得胸中一股气往上冲涌,他大声说:“那又何妨!总之你的事情,我不论是死是活,一定要完成的。第三件事情是什么,我一并的也为你做了!”

    蒋灵骞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柔声道:“这第三件事情,以你我二人之力,都是无法办到的。我也不想说了。我惟有这三个心愿难以了却,你竟然肯答应我其中两件,我已是感激不尽。还有,这一架墨额琴,你带去吧。”

    沈瑄茫然道:“为什么,你不要么?”

    蒋灵骞抱过那架琴,轻轻地拨了几声,道:“不是我不要啊。但还是你带着它吧,有了这架琴,你将来终归会把那《五湖烟霞引》弹出来的。你……大哥,我要走了,将来也不会再见到你了。我的话讲完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沈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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