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慌的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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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慌的周末-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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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语气不是不失望的。
  之之双手忙个不停,耳朵却也没空闲。
  那位陌生人开口了:〃香港的经济成就,可以算是世界经济发展的典范。〃
  之之大表讶异,刚才她见过那位陌生人,约五十出头,国字口面,比陈知吕良张翔他们的年纪要大上一截,犹如父执辈,之之没料到他一开口会说起财经报告来。
  众人对他却很信服,并无异议。
  他说下去:〃香港在七八至八八年这十年来,生产总值平均年长为百分之十八,长期计,增长世界第一,六五年香港人平均生产总值为四百七十美元,至八八年已升至八千四百美元,二十三年来每年增幅高达百分之十三,港人在这短短二十多年积聚了庞大的财富,财政司预期八九年的人均生产总值突破一万美元大关。〃
  之之捧出饮料。
  那陌生人说下去,〃这样的蓬勃繁荣若果受到影响.不仅仅是六百万港人的损失,更是对自由经济理想的重大打击。〃
  这些都是开场白,他倒底想说什么?之之皱着眉头细听。
  吕良说:〃你是指,为现实生活着想,我等应该迅速遗忘。〃他显然心有不甘。
  之之做三文治的双手停下来。
  外头会议继续。
  〃美国人已经忘记越战,法国人哪里还记得阿尔及尔,韩国人最好忘却光州,日本人根本不承认南京。〃
  众人沉默。
  陈知先开口:〃我永远不会忘记。〃
  张翔忽然说:〃他未获安排会见美国副总统及其他白宫高层官员,我们不下数十次试图安排一次会面,白宫却没有承诺。〃
  〃华府不愿进一步危害到每年一百四十亿美元的双边贸易。〃那陌生人说。
  之之知道这位先生想说的是什么了。
  她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张翔说:〃今晚要讨论的正题:他想回到香港居住。〃
  那位陌生人即时说:〃本市不适合他定居,他的存在会危害到本市与邻近国家的关系。〃
  陈知开口了,他的声音充满疑惑,〃我们的态度自轰轰烈烈归于零星落索,心情自热血翻腾而陷入矛盾深渊,百日未满,一切几乎均已恢复正常.大家这样善志,连一点姿态都不坚持,我们真的如此缺乏原则,没有宗旨?〃
  那陌生人干笑数声,低头回答:〃我们要面对一个没有转的事实,我们连经济生活都不能独立,我们充法决绝。〃
  之之听见有人用拳头大力锤打茶几。
  她惘然低下头
  接着是一段非常长的缄默。
  之之把三文治捧出去,但她猜想已经没有人吃得下。
  她为各人添了茶。
  吕良与张翔忍不往默默流下泪来。
  陌生中年人悄悄站起来,〃诸位,我只有这么一点意见。〃
  吕良说:〃谢谢你多次拨冗给我们宝贵意见。〃
  〃我能够做到的不过是这样。〃
  众青年默送他出门。
  〃对了,〃陌生人转过头来,〃你们三位已经落实在一张名单里,如果我是你们,就不会踏入禁地半步,旅行挑别的地方去。〃 
 
  
 

第八章 
 
  他们的顾问由一辆大房车接走。
  之之同哥哥说:〃这位先生帮过你们很大的忙吧。〃
  陈知点点头,〃他没有吝啬过财力物力。〃
  〃他是本市的一名富商。〃
  〃是,之之,你大抵已猜到他是谁。〃
  〃本市有文化而又有财富的人实在不多。〃
  吕良与张翔两人倒在沙发上,掩着面孔,毫不掩饰他俩失望伤心之情。
  之之本来对他俩没有好感,一直认为他们带坏陈知,此刻看到他们衷心的表现,态度不由得较为温和。
  她劝慰他们:〃任何事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功。〃
  吕良擦一擦眼角,〃你说得对。〃
  之之看看表,〃我们的家人快要回来。〃
  张翔说:〃我们这就告辞。〃
  之之忍不住同他们说:〃祝你们幸运。〃
  〃谢谢你,陈之,我们永远感激你的支持。〃
  吕良也说:〃陈之,祝福你婚后生活快乐。〃
  陈之眼眶都红了。
  她退到一边,看着陈知与他们话别。
  客人清场之后,兄妹俩收拾茶几上的杯盏。
  他俩异常沉默,手足动作迅速,并没有再为刚才的事交换意见。
  电话铃骤然响起来,之之吓一跳,松手摔碎一只玻璃杯。
  是张学人找之之。
  〃张学人,〃她忽然磨着他问:〃你会永远以我为重,善待我,尊敬我的意愿,支持我,爱护我?〃
  学人在电话另一头笑出来,〃陈之,我同你在一起,并非为着践踏你,轻蔑你,刻薄你,陈之,我又没心理变态,当然会尽我的力对你好。〃
  之之满意了,轻轻问:〃你现在在哪里?〃
  〃有位亲戚自新加坡赶来与我父母会面。〃
  之之笑,〃广东人的亲戚最多。〃
  〃对,几时叫你出来逐一向他们叩头斟茶。〃
  之之掩着嘴骇笑。
  天真可爱的她似已浑忘适才那一幕。
  厨房里陈知感慨地屈膝拾起碎玻璃,一不小心割开一只手指,鲜红怵目的血滴出来。
  这一点点血是否白流根本不要紧,陈知用毛巾按住小小伤口,独自坐下发呆。
  舅舅舅母回来了。
  他们很识时务,已经故意迟到半小时。
  看完一场无聊的电影,再挤进咖啡店里,好不容易才消磨这些钟数,季力与吴彤不由得不怀疑他们是老了,连玩都玩不动。
  真庆幸终于正式结了婚,可以名正言顺懒在家中,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谁也不用把谁的最好一面展示招摇。
  赞美婚姻制度,哈利路亚。
  捱到门口,吴彤说:〃我整个人酸臭死了。〃
  季力含笑,〃三天不让我们洗澡吃饭,已与越南船民没有太大分别。〃
  回到家,吴彤如释重负,上楼放一缸水,倒些浴盐,浸下去,闭上双目,深深享受。
  季力在一套笑道:〃一会儿起来,又是一个高贵的人。〃
  吴彤睁开眼睛说:〃不用你讲我也知道我们幸运。〃
  〃有些人不知道。〃
  〃这上下怕也全都知道了。〃
  季力停一停,〃对,老太太说要回来住。〃
  〃她本来就在这里住。〃吴彤懒洋洋。
  〃你会习惯一屋子都是人?〃
  吴彤答:〃季力,季庄可以应付的人与事,我都可以学习应付。〃
  季力十分感动。
  吴彤另有一个想法,多年来她独居生活,太平盛世繁花似锦的时节,倒也罢了,至怕失意寂寥,孤清得难以形容,她会有恐惧,怕将来年老衰弱之体万一有什么事都没人知道。
  现在陈家有老有少,热热闹闹,不知多好,吴彤欢迎这个转变,试想想,出门不用带锁匙,回家只要伸手揿铃。
  吃的是大锅饭,三餐正餐之外,还有上点心下点心宵夜,吴彤好比加入一间制度完善的大公司,一切不用操心。
  为自己打算了这么多年,她乐得休息。
  听说陈老太每个月都会拿私蓄出来炖冰糖燕窝,凡是女眷,人人有分享用。
  不因这甜品矜贵,吴彤也是赚钱的人,洋派的她亦全然不相信一种小鸟用涎沫筑成的巢有什么营养价值,但是由老太太来照料小辈这种细节,感觉却非常好。
  吴彤忽然问丈夫:〃你怎么会想到结婚?〃
  季力不耐烦,〃女人最讨厌的时候便是人次又一次说这种废话的时候。〃
  吴彤噤声。
  嘴角一直挂着甜的笑容,在该刹那,无论前途是明是暗,她都是快乐的女人。
  第二天一早,陈之捧着电话如热锅上蚂蚁般发问:〃来得及吗,来得及赶回来吗?〃
  陈知给妹妹老大白眼,接过电话,问母亲:〃奶奶心情好些没有?背脊的皮肤敏感怎么样?〃
  之之在一旁顿足。
  季庄在那边同儿子说:〃一言难尽,奶奶像是老了十年,脸颊都陷下去。〃
  〃怎么搞的。〃
  〃回来再说。〃
  〃对,张学人父母周四返澳洲,约会不能改期,之之毛燥之极。〃
  〃我们明早就上飞机,你叫之之放心,还有,告诉她,世上除出陈之,还有其他的人存在。〃
  陈知笑,〃算了,母亲,她就快出嫁,一了百了,管她呢。〃挂断电话。
  陈之追问:〃你讲我什么坏话?陈知,你嚼什么蛆,你胆敢离间我们母女感情。〃
  陈知看着妹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说,这是什么意思,你细想去。〃
  兄妹俩撕打着出门。
  陈知受家国情怀纠缠,被逼忍气吞声,只能佯狂玩世。
  之之一直紧紧算着时间,飞机回航大抵需要十三小时,在公司里她不忘找学人诉苦。
  学人十分镇定,〃伯母说可以就可以,她惯于办大事,懂得把握时间。〃
  〃那么多事堆在一起发生,〃之之呻吟,〃顾此失彼也会有可能。〃
  学人大笑,〃没有事,还算香港,还是香港人?〃
  真的,天天添增新的,更多的压力,全世界压力之都排第三名,不要以为第一第二是纽约与东京,才不,第一是黎巴嫩的具鲁特,第二是爱尔兰的具尔法斯特,两地都是长期战区,第三使轮到香港。
  〃松弛一点,之之,〃学人笑,〃双方父母是否在场其实并不重要。〃
  之之作深呼吸,紧张的时候最有帮助,她大力吸气,吐气,
  然后抱怨说:〃如果有朝一日生癌,便是这件事故害的。〃
  张学人无奈,摇头,笑。
  季庄不会辜负任何人所托,她如期返港。
  之之在候机室看到母亲一个箭步上去拥抱。
  季庄看到女儿没有化妆的素脸,觉得之之异样地小,长途飞机的劳累使季庄精神恍惚,意旨力未能控制时空,〃之之,〃季庄抱住女儿,只当伊十三四岁,〃之之,妈妈在这里。〃她仍是女儿全能的母亲。
  之之转过头去,看到祖父母,愣住。
  岂止老了十年,简直像掉了包,两老一向精神奕奕,神色十足,没想到往外国兜一个圈子回来,威头尽数打倒,脸容憔悴,神情萎靡。
  之之百思不得其解,照说温哥华是个好地方,天气通年凉爽,居住环境上佳,食物中蔬果海鲜肉类应有尽有,莫非两老受到人为虐待?
  之之不由得松开妈妈的手过去扶住祖母,谁知老太太怔怔地挂下泪来。
  之之第一次看到祖母流泪,她是个一向受尊敬,有威严的老人,之之震惊,天,祖母受了什么样的委屈。
  一行数人,拥撮着两老回家。
  祖母一进屋,便走入房间,闩上门,再也没出来。
  之之想同母亲说活,只见妈妈倦极累极地摆摆手,不欲多讲。
  她只得去找父亲。
  陈开友有点烦,〃之之,你为什么不学哥哥,他从来不理闲事。〃
  之之承认:〃我同哥哥差得远,我特别爱寻根究底。〃
  陈开友对女儿说:〃这件事已经近去,不要再提,只当没有发生过,才是最聪明的办法。〃
  他用一大块热毛巾,裹住自己的头脸。
  〃俩才能有没有被人骗钱?〃
  陈开友拉下毛巾,〃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把姑姑当什么人。〃
  之之这才放下一颗心。
  虽云钱财身外物,非到必要,谁原舍弃。
  陈开友叮嘱女儿:〃别在爷爷奶奶面前提这件事。〃
  〃是。〃倒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是水土不服,明白吗?〃
  〃明白,明白。〃之之唯唯诺诺。
  陈开友见她如许调皮,不禁笑出来。
  是夜众人见只有远忧,没有近虑,已经心满意足,不由得沉沉睡去。
  只有之之,因第二天是大日子,睡到半夜醒来,转侧数次,有点紧张,便去自己失眠,起来找东西吃。
  到了楼下,之之看到祖母一人坐在漆黑的客堂中,一下接一下地扇着扇子。
  之之故意放响脚步,走近祖母身边,蹲下来。
  老人握住孙女的手,〃之之,〃她的声音很恍惚很迷惘,〃告诉我,我是真的回来了吗?〃
  〃当然,〃之之讶异,〃你此刻便在家里。〃
  〃之之,〃祖母疑惑地看着她,〃可是我的肉身也回来了?〃
  之之打一个冷颤,她明白祖母的意思,祖母误会自己还魂。
  可怜的老人,她一定受了极大刺激。
  之之替祖母打扇,〃你累了,一觉睡醒,就知道真的到了家,奶奶,明天是我订婚日子,你若休息足够,便与我们一起吃顿饭。〃
  除老太握住之之手不肯放。
  〃奶奶,我替你斟杯茶。〃
  除老太惯喝的玫瑰普洱放在一只白瓷罐里,之之熟悉地执了适当分量,用开水冲开,再加半杯冷水,她捧着杯子,服侍祖母一口一口喝下去。
  之之边帮祖母捶背边问:〃舒服点没有?〃
  除老太点点头,闭上双目,〃是,我是到家了。〃
  之之把祖母扶进房,老人的脚步不如往日利落,竟有点蹒跚。
  〃好好睡,明天见。〃
  之之小时候发烧,祖母也是这样看着她入睡,现在轮到小的来照顾老的。
  之之觉得这间老屋似有魔力,离开它,即失去生趣活力,不管是祖母也好,舅舅也好,最后还是要回来才能心身安乐。
  之之走到天井,采摘一碟子白兰花,放在祖母床头,这样,即使在梦魂中,也知道是回了家。
  之之猜想新移民多多少少会有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的感受。
  香港这个上范,要忘却要搁在脑后,都不容易。它会悄悄上心头,在伤怀日,寂寥时,奈何天,盘踞不走。
  可怕。
  之之睡过了头。
  〃懒之,〃有人出力摇她,〃嫁过去还这么着,丢尽陈家的脸。〃
  之之朦胧地申辩,〃奶奶——〃她揉着双目。
  奶奶,是奶奶的声音,之之跳起来,双臂挂住祖母的脖子,哈哈哈地笑,祖母恢复常态了,感谢上天。
  老太被之之出力一坠,差些没闪腰,急急高声说:〃快松手,别以为你只有三岁。〃
  季庄推门进来,〃之之,你今天上不上班?〃
  之之建议,〃大家休息一天如何?〃
  季庄摇头,〃不行,今日公司有事。〃
  她得赶回去逼着一班女孩子逐个电话拨通请客人来参观新装,本来这种服务算是特惠关照,只通知熟客,这一季连买过一条皮带的稀客都不能放过。
  之之抱怨,〃妈,你有眼袋。〃
  〃不要紧,〃季庄答:〃学人的妈妈也有。〃
  老太太说:〃我那件灰紫色绉纱旗袍大约还能派上用场。〃
  陈开友自浴室出来,听到陈家三代女子的对话,不禁苦笑。
  这是什么,这是黄莲树下弹琵琶最佳现身说法。
  他并不是嫁女求荣的那种人,之之婚后固然有资格申请父母到澳洲入籍,但抵达异乡还不是全得靠自己,他又刚刚见过两老痛苦的坏例子,更加添烦恼,梳洗的时候看到镜子里两鬓又斑白不少,不禁吟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最难堪的是,无论心中如何凄苦傍徨,仍得涂脂抹粉,强颜欢笑,演出好戏,不能透露半丝愁容。
  大家都那么努力,连老太太都愿意助兴,陈开友焉敢大意。
  可是不了解内情的外人却把港人当作十三点:这种情况之下,居然坯照祥吃喝玩乐。
  时间逼紧,再也不容各人悲秋,大伙匆匆出门上班。
  一年比一年难过,一年一年照祥的过。
  难怪有人看到新的日历会惊叫失声,厚厚一叠,整整三百六十五天,不知多少机失埋伏其中,又不知要应付几许牛鬼蛇神,都得一一靠肉身捱过。
  做人还需要什么成就,还好好活着已是一项成就,不必苛求了。
  陈之回到公司,打算把订婚消息悄悄告诉一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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