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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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天下)-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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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令傅奕的贸然上表,彻底打乱了李世民已经拟好的定计。裴寂见这位平日里英武儒雅豪气干云的秦王看完傅奕的奏表后面如死灰,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竟连奉敕二字都忘了说,也不禁心中有些怜悯。他叹了口气,宽慰李世民道:“殿下不必忧心,傅某是个执拗书生,与西宫素无来往,这一层老臣等平素便知晓的,就是皇上,也不过是说了几句气头上的话,无大干碍的,于今之计,殿下从速拟一份自辩的奏表呈上去才是正经,皇上此刻还在两仪殿坐等呢!”

李世民这才从忡怔中苏醒过来,语气苦涩地谢道:“多谢老相国回护周全,世民感激不尽;来人,快快给老相国奉茶!”

裴寂摆了摆手:“殿下,茶就免了,臣奉敕而来,此刻还要回去向皇上复命!若是殿下能尽快拟就奏表,臣可一并带回两仪殿。若是殿下一时之间难以草就,今日南省是臣当班轮值,殿下可遣一黄门将奏表送南省,臣万不敢耽搁,可保奏表即刻呈上御览。”

李世民诚挚地道:“此事既干家务又系国运,委实不敢劳烦老相国,呈表的差事,还是由无忌来罢。他是王府官,又是外戚,身份位分都合适的。相国关怀照顾之情,世民牢记在心,他日必将有报!”

裴寂叹了口气,道:“但愿殿下能以大唐江山为重,善自收敛形迹,使朝廷上下安定平和不生波澜,便是老臣一片孤心没有白费……”,说罢,起身辞去。

送走了裴寂,李世民脸上忧惧惶恐的神色转眼之间一扫而空,转身大步进了偏殿。此时,房、杜、长孙领衔,天策府一干文武重臣都在此侯着,见李世民进来,纷纷从席位上站起,以询问的目光追视着这位在接敕之后神色表情只显昂扬却不见颓丧的秦王殿下。

李世民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扭头对侯君集道:“你去请他过来,与大家见见面吧!”

侯君集愕然,却没有多问,转身离开。

李世民朗声说道:“方才你们都听得清楚,事情有变。圣上此刻正在盛怒之中,今日之事若处置不当,明日内宫禁军便会再次包围大安宫,我们事先所做一切安排部署均将作废。事态急迫,我们须即刻草拟奏表呈送两仪殿。你们有什么想头,尽可道来。”

房玄龄毫不迟疑地第一个发言道:“我们既定之策不容更动,错过了这个时候,众将万难抗敕留在京师。待得齐王率天策府众兵将离京,大王在长安就是任人鱼肉之局。此刻最要紧的便是草拟一份回奏表章以安陛下之心,只需捱过明日即可。臣此刻就着手草拟奏章,只是如何措施,还需大王仔细斟酌!”李世民摆了摆手:“玄龄且慢,草拟回奏之事,稍待片刻不迟。”

说话间侯君集已然领着一个头戴青巾的中年文士走进了偏殿,待众人看清了那文士的长相模样,不自觉地都惊呼出声,其中尤以尉迟恭最为惊骇。

来人竟是曾奉太子令谕以重金收买他的东宫官太子更率令王晊。

李世民微微一笑:“书臣效命于我,已经有四年了。只不过他身份特殊,为机密故,不宜与大家相见。而今既然事情已然到了这个份上,也就无所谓机密不机密了。书臣,你给大家说说罢,东宫和齐府这两日来的调度内情。”

王晊行了个礼,道:“北征事宜已经就绪,齐王殿下自领一府兵马护卫中军,余下一府护军由谢叔方统领护卫齐府。东宫这几日征调频繁,冯诩冯立兄弟调任长林门监领,薛万彻如今率东宫上率三千人在昆明湖布置警跸。魏徵昨日染恙,说是受了风寒,太子专门遣了医官前去探视,似乎症候不重,不过今日也未见他入东宫,应该还未曾痊愈。宫里张婕抒那边昨日晚间遣了个内侍过来,太子召入密室,说的什么事情不得而知,但临走太子命我备了百两黄金由那内侍带回去。巨鹿王承义五月末染恙,太医说是出痘,至今尚未破花。太子这几日忧心得紧,茶饭不思,人整整瘦了一圈。”

李世民沉吟了片刻,问道:“若是今夜宫中有事,张婕抒能否连夜通知太子?”

王晊点了点头:“宫中与东宫讯息往来,向不过夜!”

李世民点了点头,不再和他说话,转过头问侯君集道:“天策亲军府如今已奉敕出城的军士拢共有多少人?”

侯君集道:“一千九百人左右,还在城里的大多是负责辎重补给的司给卒,无甚战力。”

李世民笑了笑:“玄甲亲军也已经调出了一半,如此说来目下我们手中只有两千多王府护军和五百玄甲亲卫……”

侯君集冷然道:“大王放心,末将已然安排妥当,明日我们驻扎在城外的天策亲军和玄甲亲卫就会虚扎营盘秘密潜回城中,落脚的地点也早已布置妥当,据玄武门当不超过一箭之地。末将可保后日凌晨动手之时,大王手中有五千精兵可资调用。”

李世民摇了摇头,谓然长叹道:“那不顶用,我们等不到明日了!”

他顿了顿,用斩钉截铁地语气对侯君集道:“你现下就去布置,从此刻起封锁西宫,任何人等没有我手书王教或天策将令不得出府,违者立诛。”

侯君集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不解李世民的意思,却也知道此时的秦王,只言片语都不容违逆犹豫,当即应诺领命。

李世民随手从怀中取出两支随身携带的青铜令牌,递给侯君集一支道:“你立即出府,召常何来见我,记着,要他将云麾将军敬君弘一并带来。”

侯君集单膝跪下,双手过头接过令牌,干脆地答道:“末将领命!”

见侯君集转身去了,李世民将目光转向了王府长史长孙无忌,长孙无忌立时站起,李世民沉吟半晌,说道:“你拿着这支令牌,去将顺德召入府来!”

长孙无忌诧异地看了秦王一眼,没有言语,低头接过令牌,道:“臣谨领王令!”

房玄龄浑身巨震,在与杜如晦对视一眼之后,他皱着眉头对秦王道:“殿下莫非决意提前动手?”

李世民笑了笑:“正是如此,形势紧迫,我们等不到后日了!”

房玄龄道:“大王适才说过,若是奉敕在城外集结的军士们不能参与,我天策府所能调用之兵不过两府半人而已。与东宫齐府兵力相比起来,相差太过悬殊,兵法云未算胜先算不胜。却不知这般局面下大王胸中能有几成胜算?”

李世民看了看房玄龄,一边负手踱着步子一边点着头道:“玄龄说得不错,兵书上确实是这么说的。然则那毕竟是书上说的,是古人说的,却不是我们现在必须照做的。未算胜而先算不胜,说得不错,可实则无论怎么算,我们在长安的这一仗都是十成的输局,胜算是谈不上的。即使我们五千兵力全部集结,真正对面硬撼也是不成的。所以说这一仗的关键根本不在兵力的多寡,而在于对战机的把握和出手的速度。傅奕这道表章上得委实太不是时候了,惹动了父皇的怒气还在其次,问题的关键在这封奏章重新引来了父皇对我西府的注意。适才我想过好多遍了,父皇是个耳根子极软的人。若是拖延些时日,多找上几个朝廷重臣慢慢进言,父皇也就能慢慢淡忘了此事。然而问题恰恰在于此,我们实实拖延不起。父皇是一代开天辟地的雄略之主,纵使玄龄文采风流,恐怕也极难指望能靠一份表章就安抚住他老人家。如今的局面就是这样,若要让父皇不再盯着我们,就得找一件事情来引开他的注意力。而急切之间,又难以寻得这样的事情,不得已,我们此次只有行险一搏了!”

他扭过头来冷冷一笑:“我不写什么申辩表章,我此刻就去两仪殿觐见父皇,当面向他老人家陈词诉冤。你们在府中只管准备,只要今夜我能活着回转,明日凌晨,也就是大唐武德九年六月四日,我们就让整个长安天翻地覆……”

第五节
更新时间 20060615 16:11:00字数  5482

从承乾殿出来,李世民将傅奕的奏表揣在怀里,也不乘舆,命从人牵过自己的乌鬃马,飞身上马沿着甬道转过层层殿阁台谢,自安阳门出了皇城。他一个随从也未带,一出皇城当即打马飞奔,一路上遇到两队外城巡兵,却都识得他,见到他的马便自分两列站好行军礼,他也不理会,径自一路向北,转过宫城西北角,一路向东奔玄武门而去。

进了玄武门,他更不迟疑,骑着马绕过紫宸殿,沿着临湖殿侧的甬路一路向南,绕着南北两个海池子转了个弯,在那里勒马驻足,朝着东边长生殿的方向遥视片刻,便继续前行,经过了甘露殿、神龙殿,径直来到了两仪殿。自殿后绕到大殿正门台级下,他方才翻身下马,将马缰绳随手一扔,迈大步沿着台级便走到了大殿正门口。

在门口当值的小黄门急忙迎了上来,细声细气地道:“请秦王殿下先解剑,在殿外稍候片刻,皇上此刻心绪不大好,待小奴为您通禀……”

“啪!”,话未说完他脸上已然着了一个嘴巴,却见秦王李世民面沉似水不怒自威地道:“你好大胆,本王是皇上有明敕可剑履上殿的,皇上心绪不好,我自然知道!儿子见父亲还要你这狗奴才通禀?还不快闪开!”

那小黄门一肚子委屈却也不敢诉说,捂着脸退到一边,李世民摘下腰间的卢鹿玉具剑拿在手中,大步走进了两仪殿。

他在门口大声责斥黄门,坐在殿内的武德皇帝早已听到,却未曾言声,然而此时见他这般模样走进殿来,却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李世民的面容此刻看起来极其狰狞恐怖,两只眸子中似乎向外喷涌着灼灼烈焰,额头上青筋毕现,握着宝剑的右手微微颤抖,显然情绪濒于失控。

武德皇帝满心的不痛快,此刻却被李世民的形容吓了一跳,反倒镇静起来,暗地里提起了几分戒心。他扫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殿中武士也站在门口,他毕竟是马上取天下的一代开国之君,慌乱的情绪稍现即逝。他冷冷看着李世民开口道:“你进殿来既不行礼也不下跪,手里拿着宝剑,杀气冲天!你想做什么?是否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地位高了,你的老父亲已经成了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绊脚石了,就想把这块石头搬开,要弑君,要轼父?”

李世民目光炯炯地逼视着皇帝,浑不顾武德皇帝刀子般犀利的言语,缓缓开口道:“爹,俗话说得好,天下有不孝的儿子,却没有不是的父亲。您既是要儿子死,儿子又怎能抗命呢?这把剑是当年我封王的时候您老人家亲自封给我的,如今我带来了,您要杀我,还是用这柄剑吧!”

武德皇帝皱起了眉头,他迎视着李世民那透着不屈与不甘的目光,口气和缓地问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脾气?朕何曾动过要杀你的念头?你在外头做下那许多悖逆不道的事情,朕何时处分过你?朕哪一次生你的气发你的脾气不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不过一份奏表,要听听你的回话,朕就不明白了,怎见得就是朕要杀你呢?一份奏表,有什么就说什么,就算什么也说不出来,明明白白回奏,告诉朕你没什么可说的,事情也不过如此而已!你……这是从何说起?”

李世民目光黯然道:“爹,你还当我是您的儿子么?”

武德皇帝一晒:“这话应该朕来问你,你还当朕是你的父亲吗?”

李世民苦涩地笑了笑:“爹,儿子跟您说实话,从小到大,兄弟们都知道,爹爹是严父,也是慈父!可是自从爹登基为帝以来,其他的弟兄怎么想,儿子没问过;但儿子却觉得离爹越来越远了;爹越来越不信任儿子了,儿子谨守臣道,心里却不糊涂。君臣之间的分际越来越重,父子间的亲情却越来越淡了。前些年常年在外征战,还觉得离爹稍稍近一些,这两年在长安,每日里与爹朝夕想见,却觉得越离越远了……爹,不是儿子埋怨你。有些事情,你逼儿子逼得太甚了。”

武德皇帝听得眉头大皱,冷笑一声正愈说话,李世民却伸手拦住了他:“爹,儿子知道,儿子说的这些,你老人家或许不以为然,且莫着急,等儿子把要说的话都说完,君前失仪也好,图谋刺驾也罢,什么罪名儿子都领了,就算说完了您立即就一剑斩了儿子,儿子也断无怨言,只求爹今日能让儿子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缓缓地道:“爹,记得当年起事的时候,只有我在您老人家身边,大哥和四弟都不在。所以大家都觉得太原起兵,论功我应居于大哥之上,这不是公允之言,那时候我还是个血气方刚的毛孩子,任事不懂,徒有匹夫之勇,却少经历练。记得义宁元年你封唐王,那时候大哥是陇西公我是敦煌公,是你亲口对我说,要封我为世子,我觉得这不合适,便辞了;武德元年,你初登大宝,又对我说要立我为太子,我又辞了;武德四年,灭王世充攻克洛阳之前,还是您老人家,与我说只要收了洛阳,就由我入主东宫进位储君;那一次我还是辞了;两年前,平灭杨文干的时候,您老人家第四次跟我说,只要灭了杨文干,回来就废了大哥,立我为太子,这一次,我没有逊谢……”

“你的意思是是你的老父亲不守诺言失信于你了?”武德皇帝冷冷问道。

李世民叹息着道:“爹,儿子没这个意思。儿子只是想问一问,明明是您老人家一再许诺,儿子一再逊辞。为何如今弄得朝野上下文武百官无不以为儿子自恃军功一意谋求入主东宫取大哥而代之?下面的文臣武将这么想,儿子不在乎,大哥四弟这么想,儿子顶多是无可奈何;可是爹爹,这件事从始至终有哪一点您老人家不清楚,为何连您都开始怀疑猜忌儿子了呢?若说儿子整日在爹面前诬陷诽谤大哥,撺掇着爹更换储君改立太子,爹因此疑心儿子图谋大位还情有可原,可是爹知道,儿子和大哥在军政事务上或有争议分歧,但儿子从未在爹面前说过大哥一句不是!儿子从未说过想当太子日后继承大位,每次都是爹在说,为何最终爹爹却又以此为由头对儿子百般猜忌刁难呢……”

说到此处,两行泪水不受控制地自李世民的眼眶里滚落了下来,顺着脸颊缓缓流下。他似乎再也支撑不住似的,膝盖一软,双膝跪了下来。

他从怀中颤抖着取出了傅奕的奏表,哽咽道:“看到爹命老相国送来的这个东西。儿子的心都碎了!一件与儿子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爹居然下敕让首辅老臣来问儿子是‘怎么想的’!爹啊,您老人家这是怎么了?难道说儿子这些年拼死拼活,风里来雨里去,拚着血拼着汗换来的就是您老人家这般的不信任么?放在十年前,爹遇到这样的事情根本不会当回事,顶多一笑置之。可是如今呢?爹,儿子从来没这么累过,战场上兵凶战危,整日在马背上盘恒,儿子也从来没这么这么惶然过!俗话说明抢易躲,暗箭难防。儿子活得太累,所以此番来,儿子别无所求,看在儿子这些年在外征战的份上。只求爹爹给儿子一个痛快,莫让儿子再受这份罪了!”

武德皇帝一开始还冷着面孔,但听着秦王哭诉了片刻,情绪也不禁受到了他的感染,眼眶中也渐渐地湿润了。

李世民含泪笑道:“儿子这条命是父亲给的,儿子宁愿死在父亲手里。儿子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死在自己的兄弟手里。若是死在大哥和四弟手中,儿子就算真真的枉死了。我自问于大哥和四弟无丝毫亏负之处,然则他们想要致儿子于死地,其心之极,其情之迫,竟似是要给窦建德和王世充等人报仇一般!儿子若是不明不白死在他们手上,永违君亲,怨愤难平还在其次,儿子毕生要强,死在自己的亲兄弟手里不说,九泉之下还要为诸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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