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鲸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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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鲸骑-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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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舌夫他们的妖术,你跟着我快跑就对了。”
“不对,他们是喊救命,他们是在求我救他们。”建文朝着巨像走了过去,铜雀也不想再跑,他似乎有些相信了建文的判断。
那边郑提督和海王几番交锋,缠住了海王的攻势。只是海王虽说每次交锋都会受伤,伤处却会立即长出新的触须,倒是郑提督几番得手后,显然速度和力量都弱了不少。他本指望建文能趁着这段时间赶紧逃走,却见建文反而朝着巨像走去,此时海王在地上快速滑动着又朝他冲来,郑提督只好专心应付,无暇多想。
建文走到巨像前,组成须弥座的众僧朝着他伸出干枯的手臂。他们的眼窝里都没有眼珠,口中没有牙齿和舌头,耳朵也被割去,可知生前受了多少磨难。
“这些高僧以为自己是为救天下尘世苍生,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信念被骗到这佛岛上。谁知这里等待他们的却是地狱的折磨,以及邪法对他们身体的控制,他们的修行反而使他们的身体成为制造人柱祭品最好的材料,以至于永在此处无法转入轮回。”
想到此,建文忽觉得心中一阵悲悯,泪水止不住地掉落下。他想起被邪法控制的父皇,想起难产而死的母后,想起自身的坎坷命运。
“痴儿还未开悟,得珠而未得法,可见缘法尚未亲至。”
巨龟寺老龟的话在耳边回响,建文默念了几遍,只觉得头脑中灵光突现,似乎明白了老龟的深意。自己体内这颗海藏珠内中嵌着一枚砂砾,看着最是不起眼,其功效又是将别人的伤痛转移到自己身上这般毫不利己的功能。
“难道我得此珠,缘法自然,竟是为普度这些老僧?”
建文想起了许许多多在书上看过的佛经故事,莫不是牺牲自身,成全他人。又想起到达佛岛时给七里讲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故事,唐三藏大彻大悟后,肉身躯壳顺河而去,从此成了无用之物。自身这幅皮囊,与其被人争来争去,又何如拿来救人?
被腾格斯扛在肩上的七里挣扎着抬起头,她看到建文对着被困在巨像内的老僧们伸出了双手。
“不要啊!”七里用尽全力大喊,建文却如同没有听到,双手继续缓缓伸向老僧们。
听到这声喊的郑提督,略一走神,被海王的触须重重拍在右腿上,腿竟一时麻痹了。他强忍着疼痛,挥剑砍下拍向自己的触须。
建文的手只是与一名老僧接触,便只觉得全身如同过电,先是酥麻,然后是传遍全身的疼痛,这疼痛远超过为贪狼治伤时的痛苦。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建文反复默念着这句话,索性全身贴在了老僧们中间,几十只手将他牢牢抱住。几十只手变成几十把钢刀刺遍他全身,九千九百九十九名老僧精神的痛苦源源不断传给处于最下方的老僧,传入建文体内。
每位老僧生前所受的痛苦,以及几百年来被施加的妖术都被输进建文的头脑中,九千九百九十九张扭曲的面孔一张张被呈现在他眼前。他闭上眼,感受着这痛苦。
老僧们痛苦的面容渐渐舒展,化作了平静安详。但建文渐渐麻木了,过度的疼痛令他失去了肉体的感知,自己的灵魂也在与那具肉身躯壳分离,连接两者的似乎只剩下七里、铜雀、还有哈罗德和腾格斯细若游丝的呼喊。
忽然,建文的脑海中响起九千九百九十九名老僧们整齐划一的诵经声,他感到胸口发烫,有什么力量在源源不断将散布他全身的痛苦吸走。
“那是什么力量?”建文闭上眼,他感受到了那力量的源头,是一粒小小的砂砾,藏在他胸中海藏珠里的小小砂砾。佛经上说,构成世界的是一座须弥山,周围有四大洲,四大洋,日月,为一个小世界,一千个这样的世界为一个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为一个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为一个大千世界,而这些都可以被一粒沙装载。
这即是所谓一沙一世界。
“唉——”
痛苦悲鸣之声渐渐平息,随着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构成弥勒巨像的老僧们的身体化作飞灰,从头到脚坍塌,飘飘扬扬像是下了场雪,他们的肉身终于被超度,得到安歇。
建文全身的痛苦最终都被海藏珠吸收殆尽,望着化作飞灰的佛像,恍如隔世。他伸手摸向胸部,嵌有砂砾的小小海藏珠自动滚到了他的手上,只见小小砂砾并未有什么异常,但是一团金光环绕着砂砾在旋转,或许这正是高僧们的灵魂所凝结成的。
建文望向缠斗中的海王和郑提督。
“海王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的躯壳,它们的痛苦又何尝为人所知?”想到构成海王的是两个生物上万年来相互纠缠的戾气,建文不禁又觉得悲从中来。
海藏珠似乎听懂了建文的心声,包裹着砂砾的金光爆发似的朝着四面八方飞散,将压在佛岛上的沉沉黑幕顶开。黑幕被这金光一冲,顿时化作乌有,被洗成白茫茫的空间,接着白茫茫的空间也被洗去,芳草鲜花从地下长出铺满地面,白雾消散,现出远方的蓝天碧海。
正在扑向郑提督的海王被这金光一照,恐怖的躯体竟也随风而化,一直化到只剩一具乌贼骨和一具鲸骨紧紧缠绕。疯长的藤蔓和青苔立即爬满了这两具尸骨,似乎它们早在一万年前就在此安静死去。
金色的抹香鲸之神和银色的霸王乌贼之神的灵魂从骨架之中冉冉升起,它们朝着建文颔首,似乎在感谢他超度自己脱离万年的痛苦。抹香鲸之神忽然从空中跳下来,绕着建文转了两圈,朝着山下破败不堪的青龙船扑去。它绕着青龙船转了两圈,船身所有被破坏的地方都变得完好如初,金色的鲸鱼猛地朝着船帆上一扑便不见了,船帆上多了幅昂首飞跃的抹香鲸的画像。
郑提督目睹了奇迹的发生,他将双剑插在地上,紧闭了双眼。
忽然,他感到一只手搭在自己受伤的右腿上,腿上的痛苦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知道这是建文在为自己疗伤,这伤痛必定都转到了建文身上,可当他睁开眼,却见建文神色如常,并无半点痛苦的神情。郑提督蹲下身子褪起建文的裤腿,只见他小腿上并没有出现转移的伤痕。
“你不想杀我为父皇报仇吗?”郑提督问建文。
建文摇摇头,说道:“破军让我放下仇恨,那只会令我变成海王那样的怪物。”
郑提督双膝跪倒,建文也赶紧跪了下来。突然,建文感到后脑一痛,抱着脑袋回头看去,只见七里正站在自己身后,扬着右手。她本有千百句话要讲,只是如今却讲不出了,见建文被打疼,又觉得心疼起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建文,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
惊魂甫定的腾格斯和哈罗德看着这一切还回不过神来,铜雀从地上捡起传国玉玺,又从灰烬里捡出黄金角插回玉玺里,若有所思。姗姗来迟的王参将和沈缇骑出现在石台阶的下方,铜雀看到他们两人,赶紧将玉玺藏到身后。
“好了好了!”建文被七里抱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让她松开,七里却越搂越紧,搞得一旁的小鲛女满脸不爽。
“对了,郑提督,你说过要办完一件事才来找我受死,你要办的究竟是什么事?”
郑提督没有回答建文的话,他将捆在身上的包裹解下来,层层打开,里面是个毫无半点纹饰的红木匣子。
“这里是先帝骨灰,我想着先帝心心念念要来佛岛,就想着将他的骨灰埋葬在这佛岛,再去找你受死。”郑提督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悲伤,他抚摸着骨灰盒,心中无限的惆怅之情。他淡淡地对建文说:“你父皇鬼迷心窍,竟然想要生你出来做长生不老药的药引子,你恨他吗?”
建文也伸手抚摸着骨灰盒,他想起了父皇厚厚的、带有温度的手掌,那感觉会是装出来的?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他也说不清。或者父皇开始生下自己的目的的确是要用作药引子,只是日久天长,竟也有了些许情感。
“不知道,他毕竟生了我。”
建文目光略一上扬,看到郑提督手上缠绕着什么东西,他轻轻抓住对方的手腕,只见那东西正是自己送给郑提督的天后宫平安符,后来在破军的座船上被自己扔进大海。
“在大海里寻找一枚小小的平安符和捞针并无多大区别。”
郑提督看似随意的口气,引得建文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从眼角流了出来。
两只蝴蝶呼扇着翅膀翩翩从山顶飞下来,飞到郑提督和建文身旁,停落在仰着头似乎正在望着山顶的这对儿或亦师亦友、或彼此结仇的人身上。
“哞————”
青龙船发出一阵低沉悠扬的鸣叫,在佛岛周围平静的深蓝色海面上飘荡,久久不息。
???《四海鲸骑》第一部 完? 
【后记】临海望风
建文念完一个故事才要翻页,听到旁边七里的喘息声变得平稳缓慢,他回头一看,只见七里靠着自己的肩膀早已进入梦乡。建文合上《大唐三藏取经诗话》,将膝盖上的两只猫轰开,将七里的身体放平在床上,又将被子给她盖好。
两只被轰到地上的猫拱起身子,想要蹿上七里的床,建文忙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它们不要闹,两只猫果然很听话地开始绕着建文打转。
建文吹灭桌子上的蜡烛才要出门离开,却发现七杀的身影在窗外晃动,今夜月儿正圆,七杀的轮廓形成了美丽的剪影。建文忽然想起汉武帝那位倾国倾城却又不幸红颜薄命的李夫人的故事:李夫人死后汉武帝终日茶饭不思,亏得李夫人的哥哥李延年用剪影做出李夫人的侧影像,在月圆之夜置于纱帐后。汉武帝看到李夫人惟妙惟肖的侧影,哭得稀里哗啦,倒也能聊以自慰。
建文不知道李延年所做的李夫人剪影是什么样子,至少不会比当下七杀的侧影更美。
他又欣赏了半晌,这才轻手轻脚去开门。门开的瞬间,建文先被吓一跳,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七杀,却是小鲛女凶狠的眼神。小鲛女原本就对大明太子的建文没有好眼色,虽说大家也算在佛岛共过患难,但毕竟是建文的皇父杀光她家人,这个槛儿总是过不去,更何况她一心喜欢的七里和建文那么亲近,有嫉妒之情也是自然。
建文赶紧避开小鲛女的眼神,去向站在旁边的七杀行礼。两只猫愉快地从门内蹦跳出来,一溜烟的没了影子,七杀怀里也抱着只黑色的暹罗猫,手指还在不断轻抚着它后背上的毛,暹罗猫安静地趴在她怀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愉悦声音。
小郎君将破军死去的消息告诉七杀,据说七杀当时什么也没说,更没有流泪。很快她派来二十条大船,接走了破军所有的猫,小郎君只留下破军最后救下的那只白凤,他说这是破军用命换来的猫,想要留个纪念。
几万只猫在阿夏号生活下来,精打细算的七杀在它们身上花起钱毫不吝啬,猫们在阿夏号到处窜,对生意影响不小,不过七杀似乎也不在意。建文想,七杀一定是把对破军的思念都寄托在了他的猫身上。
“我收到三封飞鸽传书,都是你的信,拿去看吧。”
说罢,七杀示意小鲛女把信给建文,小鲛女不情愿地摸出来交给他。建文正要离去,七杀忽然叫住他,建文回过头,只见七杀轻咬着嘴唇,目光轻飘飘地游移了一下,说道:“明日起来了,再给我讲讲你在蓬莱的事如何?”
建文知道,七杀是想听他讲破军的故事,这三个月来,他给七杀讲过好几次,七杀好似总也听不腻,只要有时间都要叫他来讲。建文微笑着“嗯”了一声,这才离去。
“听说七里姐过几天要去琉球国,她说在那边还有几个远亲,这小子好像也说要远航。真不知道怎么想的,换做是我,怎么也不会和七里姐分开吧?”
背后传来小鲛女对七杀的轻声抱怨。确实,建文想要去历险,经过佛岛的洗礼,他如今对皇位和复仇都已没有兴趣,唯独破军生前对他讲的冒险理想让他心驰神往。
“我要完成破军的理想,去探索四海。”建文暗下决心,是以他拒绝了七里一起去琉球国的邀请,打算自己出去历练一年,只要有青龙船在,自己就算一个人也没有关系。他抽空还想看看小郎君是不是像破军一般有着统御南洋的器量,对方正在进行的这场统一战争,或者会改变半个世界,这也是他所关心的。
建文回到自己房间,取出火石火镰点着蜡烛,取出三封信来观看。
第一封信是来自沈缇骑的,前面一堆不疼不痒的恭维话,建文直接跳过没看,后面才是正文。
沈缇骑先讲了郑提督的近况。郑提督将先帝的骨灰埋在了佛岛上,他说自己以臣弑君本已是死罪,破军的死也与自己关系重大,加上又害死不少大明军将士,良心备受煎熬。他决定留在岛上,王参将本要陪郑提督留在岛上,郑提督让他带着自己的印信和王命旗牌回大明向皇帝复命,大明水师的暂时控制权也交给王参将。从此,郑提督卸去一切官职,荣华富贵皆为过往之事,他的残生将在佛岛度过,每日诵经礼佛为亡者超度。
沈缇骑又提到了胡大人。这位胡大人一直躲在幕后,如今政治上的劲敌郑提督退隐,沈缇骑又向他汇报说建文已被日本人杀害,连人带玉玺都沉到海底,他自然也就不再追查消息真伪,拿着沈缇骑上交的传国玉玺金角回京城报功去了。锦衣卫的一干大小人等都死在蓬莱,沈缇骑借着传递消息的功劳深受胡大人赏识,连升几级,如今做到千户,连他的跟班小弟也鸡犬升天,做到总旗。
信件末尾处,沈缇骑千叮咛万嘱咐,要建文务必阅后将信件烧毁,莫要留下证据。
“没想到这番乱事后,真正升官发财又得利的倒是沈缇骑了,好在他倒也不是奸恶之徒。”想到沈缇骑一会儿要抓自己领功,一会又要来奉承自己,建文苦笑不已,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大明朝廷的染缸里游刃有余。为了不给沈缇骑——不对,现在叫沈千户——找麻烦,建文遵他的意将信在蜡烛上烧了。
建文打开第二封信,这封是铜雀写来的。
载送铜雀回骑鲸商团总部的是贪狼,他的摩伽罗号也参与了将猫从蓬莱运到阿夏号的工作,事后铜雀也就顺便搭乘了。贪狼运猫纯是为了巴结七杀。破军的死,最开心的除了已然先期死掉的幕府将军,就是这位贪狼了。他知道七杀和破军两情相悦,如今破军总算死了,他自觉有机可乘,自然乐得帮死人忙。
七杀原本还想向铜雀追讨之前的债务,铜雀掏出算盘扒拉几下,告诉七杀这次他帮助破军打败明军花了一百万两银子,连本带利足足一百二十万两。七杀只好拿出借条当他的面撕了,就算抵了破军债务。
建文情知铜雀这次资助自己寻找佛岛,结果不但没能赚钱,反而折了不少本钱,这场投资算是失败,便将传国玉玺交给他算是抵押品。铜雀倒也坦然接受,他说自己开始时当真是想拿建文做奇货买卖,以为能大发笔横财。然而经历许多事后,他反倒觉得人生能如此活一番,钱不钱的已然不在话下,钱以后还可以再赚。
铜雀乘坐摩伽罗号离开时,腾格斯哭着喊着也跟上来要一起走,阿夏号的罗刹女战士亚历山大带了几个人在后面追他。贪狼早就看上腾格斯,于是趁火打劫让他签了张为期一年的卖身契,要他在船上为自己卖一年命,要不就轰他下船。腾格斯哭丧着脸盖了十个手指印,就在摩伽罗号上做了学徒,铜雀离船回到骑鲸商团总部时,腾格斯正跪在船上擦洗甲板。
骑鲸商团的十二元老会果然要对铜雀发起弹劾。在商团里什么为非作歹的事都可以原谅,只要你能赚到钱,唯一不能被接受的就是赔本。这回铜雀花了几百万两银子,结果一分钱也没赚回来,传说中的佛岛珍宝也没见到——后来建文才知道,武则天所谓输送到佛岛上的奇珍异宝,指的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位高僧,佛门称佛法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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