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背叛日本的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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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背叛日本的日本人-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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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是课长您把野上先生的遗骨带回国的吧?”

添田彰一的问题,让村尾课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阴钂。

“你知道得还真清楚。”课长朝记者望去。

“哪里哪里,我只是査了査当时的报道罢了。报上说您抱着野上先生的骨灰盒回了国。”

“没错。”课长又吐了口烟。

“听说野上先生学生时代很喜欢运动,尤其是柔道?”

“他是三段。”

“对对,是三段。听说他的体格也很健壮。”

“这才是最要命的。年轻时运动过头了,反而更容易得肺病。”

“哦?那野上先生是因为肺病过世的吗?”

“没错。我记得是一九四四年初吧……他的肺病越来越严重,医生建议他去别处疗养一段时间。就像我刚才说的,战争期间日本的外交工作非常困难,而艰难的工作损害了他的健康。可野上先生就是不答应。在我们其他馆员的强烈要求下,他才勉强同意去了瑞士。”

课长缓缓道来,眯起眼睛,追忆起当时的往事来。

“那他是在瑞士的医院病故的吗?”

“嗯。我接到通知,前去领回骨灰。当时去一趟也不容易。”

“您有没有见到那家医院的医生,向他打听到野上先生临终时的情况呢?”

村尾课长的脸上没了笑容。原本挂在嘴边的从容表情,突然转化成了某种冷冰冰的东西。不过这一变化并不明显,要是添田观察得不那么仔细,也许就无法发现。

课长没有立刻作答。他的视线依然投向远方。

“我当然问了。”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回答。

“野上先生住院了三个多月,终究还是成了不归人。和当时的日本不同,那儿药品很丰富,只能说是天命吧。我也觉得他的家属很可怜,可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把骨灰送回去了。”村尾课长看着地面说道。

“您抵达医院的时候,遗体已经火化了吗?”

“是的,因为他是在我到达前两个星期去世的。骨灰是那边的院长亲手交给我的,不过他叫什么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

这回轮到添田沉默了。他望着挂在房间墙壁上的画,画中描绘的是富士山,这幅画系著名油画家所作,山的轮廓是用朱色勾勒的。

“可否给我说说野上先生临终时的样子?”记者将视线转回课长。

“听说他走得非常平静。咽气之前,意识一直很清楚,总说自己在如此紧要的时刻病倒,真是太对不起大家了。也难怪啊,当时的日本也危在旦夕啊!”

村尾课长玩了个双关语,然而课长自己也好,添田也好,都没有露出笑容。

“当时的报纸上说,”添田说道,“野上先生身处中立国,在欧洲复杂的政局之下,辅佐公使,为推进日本的战时外交鞠躬尽瘁。那他具体做了些什么事呢?”

“这……”

村尾课长一瞬间露出迷茫的表情,而那种不想回答问题时装出的暧昧微笑,也重返脸上。

“这我也不清楚。”

“可是课长您当时是副书记官啊,您不是他的下属吗?”

“这话没错,可是说实话,那些工作几乎是野上先生独自完成的。战时外交与和平时代的外交不同。因为同盟国的阻拦,我们要联系本国也是非常困难的,所以我们没办法一一请示上头。有很多事情是野上先生独自拍板,独自行动的。他也不会向我们汇报每一件事。”

“可是,”添田没有放弃,“课长,您是他的直属部下,您应该知道他做了哪些外交工作啊。我想问的就是这些,不用很详细,麻烦您给我讲个大概就可以了。”

“这就难办了。”这一回,村尾课长立刻回答,“这些事情还没到公开的时候。战争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要发表这些还存在很多难处。”

“已经过去十六年了,还不行吗?”

“不行。当时的那批人还活着,这会让他们为难的。”

村尾课长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上没有了微笑,连眼神也变了——那是说漏嘴之后悔不当初的表情。

“有人不愿意公开事实?”

添田彰一紧咬不放,就好像对方正要关门的时候,他迅速把脚插进了门缝里,打算撬幵门一样。

“您所说的究竟是谁?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公开的吗?莫非当时的外交秘密还会影响现在的时局不成?”

添田用的是激将法。

而村尾课长并没有表现出愤怒,他平静地起身。这时,事务官出现在了会客室门口——他是来叫课长回去的。

“时间到了,我就先告辞了。”他故意掏出怀表看了看。

“课长!”添田彰一喊住了村尾,“公幵野上先生当时的外交工作,究竟会让谁为难?请您务必告诉我。”

“如果我把他的名字告诉了你,你是不是准备去采访他?”

村尾课长望着添田,眯起双眼,嘴角仿佛带着一缕笑容。

“是的,视情况而定。”

“那我就告诉你吧。如果他愿意见你,你就去采访吧。”

“您愿意说了吗?”

“当然。去问温斯顿·丘吉尔吧。”

添田彰一目送着村尾课长宽阔的背脊消失在会客室门口,眼底留下的只有课长嘴角那带有讽剌意味的笑容。

4

添田彰一火冒三丈,离开了外务省。

让我去问温斯顿·丘吉尔?——他也太瞧不起人了。

村尾课长的表情还历历在目。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透着一股典型的官僚主义风格。他走的是从一高①到东大的精英路线,难怪那讽刺之中充满精英的傲慢。

①第一高等学校,即当时东大的预科。

添田在外务省旁的人行道上走着。一辆插着社旗的车从他身后开了过来。

添田想一个人走一会儿。可他已经让司机等了很久了,不好意思现在打发他回去。

“接下来去哪儿啊?”司机从背后问道。

“嗯……”他并不打算立刻回报社,“去上野吧。”

他只想找个地方走走而已,上野也是随口说出来的。当车辆驶上上野的缓坡时,司机又问道:“去上野的哪儿啊?”

这辆车是从忙碌的运输部借来的。添田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散步的。

他看见了树林尽头的青瓷色鱼尾脊瓦——那是博物馆的屋顶。

“麻烦开去图书馆大道那儿吧。”他随口说道。

添田在学生时代常去上野的图书馆借书。从学校毕业进入报社之后,已经好几年没有来过了。他很喜欢从图书馆门口到国电莺谷站的这条路,因为沿途有古祠堂和墓地。

车开过博物馆,朝右侧转去。

图书馆越来越近了,一切与以前并无二致。车在老旧的建筑物门前停下。

“要我在这儿等您吗?”

“嗯。”添田下车说道,“您先回去吧,我要待很长时间。”

司机把社旗翻了个面,开了回去。

添田站在入口的石阶上。他并不需要去图书馆办事。周围的景色一点儿都没变,视线中只有四五个学生在路上走着。

添田准备沿着这条路走走。从外务省的村尾课长那儿受到的屈辱,在他胸口堵成一摊黑色的印记。他想在这条令人怀念的路上走一走,散散心。今天天气很好,阳光也令人感觉心旷神怡。

添田正要迈开步子,忽然想起自己正站在图书馆门口。这让他产生了一个新主意。

走进历史悠久的图书馆,就好像让自己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一样。他有多少年没有在昏暗的房间里领过入馆券了?隔着小小的窗口,年老的馆员默不作声地把券递给他。这位馆员在添田的学生时代便在这里工作,怀念之情顿时涌了上来。

借书的手续多多少少有了些变化,不过建筑物还是一样的破旧。添田混进学生堆里,走进了放有索引卡的房间。房间比当年大了不少。

工作人员就在房间正面的窗口那儿,可以向他询问要找的书属于哪个分类。

“一九四四年的职员名录?”

工作人员还穿着学生服。添田上学时熟知的那名员工不在那扇昏暗的小窗口里,也许是调去了其他岗位,也许是辞职了。

“请看XX分类。”

添田走去相应的盒子前。同往常一样,几个人轻手轻脚地在装着无数卡片的架子间缓缓走动。

添田填好借书票,去另一间房领书。那间房没有任何变化,里面也没有添田认识的工作人员,出纳工作都由年轻的馆员负责。

他坐在长椅上,等候工作人员取出他要的书。一位前来借书的老人也老老实实地等候着,添田当年也见过这样的老人。在一群年轻人中,总有那么一两个老人来借书。图书馆中的一切都是那么昏暗,弥漫着一股霉味。

添田彰一捧着厚重的职员名录,走进了阅览室。他在一群学生中找到了一个空位,翻开名录。他要找野上显一郎所在的中立国的公使馆馆员名单。

由于正值战时,当时日本的驻外公使馆屈指可数,在欧洲就只有五处。添田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下面这份名单。

公使  寺鳥康正

一等书记官  野上显一郎

副书记官  村尾芳生

书记生  门田源一郎

公使馆武官、陆军中校  伊东忠介

添田将这些名字抄在笔记本上。那是一九四四年三月的名单。馆员的人数之少,也反映出当时的情势。

其中,寺岛公使已经去世。野上一等书记官也不在人世了。村尾副书记官当然就是现在的欧亚局某课课长。添田的知识库里还空白的就是门田书记生与伊东中校的消息。村尾课长既然不愿提及野上显一郎去世前后的情况,那添田就只能向这位书记生与公使馆武官打听了。

村尾课长的那句“去问温斯顿·丘吉尔吧”,仿佛一根芒刺扎在添田胸口。添田调查的初衷,的确是为了了解野上书记官临终时的情况,而村尾课长的讽刺,则进一步煽动了添田,让他执著起来。

添田离开了昏暗的图书馆。刚一出门,竟感觉温暖的秋日阳光有些刺限。

添田沿着长长的围墙走了起来。这一带比起他当年经常来图书馆的时候几乎纹丝未变。倒塌的围墙也还是倒在那儿,将军墓的一片废墟也不过是稍稍打扫了一下。一路走来,看不见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让人心情平静不少。这条路上的学生很多,其中不乏成双成对的校园情侣。银杏叶在高高的枝头随风起舞。

添田开始计划自己接下来的工作。门田书记生的情况,只要去外务省就能打听到。麻烦的是如何査清伊东武官的去向。要找到他,可能要花很长时间。

添田心想,自己准备做的事情,也许毫无意义。为什么他对野上显一郎如此执著?这位一等书记官的确是在瑞士病死的,外务省也公布了他过世的消息。

添田追査野上之死的动机,是久美子提起的芦村节子遇到的一段轶事。她在奈良古寺中发现的笔迹,与久美子的父亲野上显一郎的极为相似。一开始他并没有想太多,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他总觉得这件事不能听过且过。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心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奈良发现了与久美子父亲相似的笔迹,成了添田调查野上一等书记官临终情况的一大动机。

之后,添田彰一四处奔走,调査了一九四四年某中立国公使馆馆员的情况。结果显示,寺岛公使、野上一等书记官、门田书记生均已过世,而公使馆武官伊东中校行踪不明。

寺岛公使与野上书记官的死,添田早已心中有数,然而在调査过程中,他又发现门田书记生也病故了。

“门田源一郎吗?他已经死了。战后撤回日本不久,就在老家佐贺市病死了。”

外务省的某位官员如此回答了添田的问题。于是,添田的线索又少了一条。剩下的只有公使馆武官伊东忠介中校了。

至于这位伊东中校,目前行踪不明,生死未卜,当时的军人的行踪,是最难追查的了。

添田为了调査他的去向,査了査他的大致履历。伊东中校出身大阪府东大阪市,于是添田就与报社的大阪总公司取得了联系,委托他们去东大阪市市政局查一査伊东中校的情况。然而户籍上并没有他的死亡记录,也没有目前的住址。

添田大失所望。仅剩的两位证人一个病死,一个行踪不明。外务省的村尾课长又不愿透露与野上显一郎之死有关的详细情况,再说了,添田也不打算再次拜访他。他下定决心,一定要通过村尾以外的渠道査个水落石出,好争一口气。

这几天,添田一直在郁闷的心情中度过。有关野上显一郎的线索,在撞到村尾芳生这堵高墙之后戛然而止。

最后一缕希望,就是那位行踪不明的伊东武官。添田心想,也许从旧军人这条线能査出些什么,便向熟悉这一领域的记者打听了不少情况,然而,结果却令人失望。谁都不知道一个普通中校的下落。

见添田在专心致志调査着些什么,他的一位挚友开口问道:“你究竟在査什么?”

添田没有说出野上显一郎的名字,只是说自己想收集战时外交的资料,所以想査一査某国公使馆的情况。

那位朋友给他提了个建议。

“我有个主意,”他说道,“你问问当时在那个国家的其他日本人吧。你只考虑了使馆的馆员,不妨找找普通的海外侨民啊。”

可是普通的海外侨民又怎会知道野上显一郎之死的真相?因为他们根本无缘问津公使馆这样的政府驻外机构。

“要是有人经常和公使馆接触就好了……”

“是啊,要是有这样的人就好了……”朋友又帮他出起了主意,“对了,我又想到了。”

“什么?”

“记者啊!记者虽然不是公使馆馆员,但肯定会经常出入公使馆收集情报。所以他们肯定熟知内情。”

朋友指的是报社的特派员。然而一九四四年前后,报社真的会派记者前往欧洲吗?

“有啊,还挺有名的呢。”朋友打消了添田的疑虑。

“谁啊?”添田眼梓里写满疑惑。

“泷先生啊!泷良精!”

“泷良精……”添田哑口无言。

泷良精是添田所在报社的前任总编。原来如此,朋友说得对,泷良精的确是战时驻某国特派员,之后逃离该国,在瑞士逗留了一段时间。

泷回国之后,从外报部长升任总编,之后又成为报社评论员。五年前退休,现任世界文化交流联盟常任理事。

“泷先生的确是……”

添田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是自己的好朋友提醒自己的。泷良精离自己太近了,反而难以想到。

“怎么样?他应该会告诉你的吧。他本来就是你的前辈,现在又是文化团体的理事长,悠闲得很,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

“太好了!”添田说道,“我这就去见见泷先生。”

添田彰一并不认识泷良精,也没有见过他,只知道泷良精是他们报社的一大名人而已。

添田不过是个普通的记者,而对方则是从总编跃居报社评论员的著名人士。虽说是添田的前辈,可两人之间的地位天差地别。如果是因为公事拜访也就罢了,去找他打听野上显一郎,着实唐突了些。

换作平时,添田会递上名片,装做采访的样子上门拜访,可对方是泷良精,他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只得求助于他人的帮助。

报社里有许多泷良精的直系弟子。添田在其中找到了一位与自己关系比较近的人,就是现任的调査部长。

在添田的请求下,调査部长帮他写了封介绍信——其实就是在名片背后草草写了两句话。

“你要去问什么啊?”调査部长姑且问了一句。

“战时泷先生在欧洲的一些经历。”

调查部长是个温厚的人。他告诉添田,世界文化交流联盟常任理事泷良精先生常去世界文化会馆。

会馆位于高台上的宁静一角,附近有许多外国公使馆与领事馆,非常僻静。土丘缓缓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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