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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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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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葛亮怅然一叹:“换作旁人,亮定当进言主公,然法孝直不可抑!”
  “这却是为何?”赵云迷惘地摇头。
  “有三不可!”诸葛亮道,“法孝直虽睚眦必报,气量不广,然其威势能遏制益州旧耆,此为一;法孝直才干卓绝,能辅主公成业,此为二;主公与法孝直,明为君臣,实为朋友,主公离不开法孝直,此为三。”
  赵云错愕地听着诸葛亮列出的第三点,他忍不住疑问道:“主公离不开法孝直?”
  诸葛亮幽幽地叹息:“君主者,处高位而居众上,手掌大权,俯视群雄,却孤孤单单,不能效寻常人之乐。若能得一知心知腑的臣子,公可襄赞大业,私可成至交之情,一举而两得,一人而双用,此等之人,是为君主心膂,怎能废之?”
  赵云明白了,他正待要说话,背后忽有人喊了一声:“先生!”来的是修远,他在门口掸着满身的雨水,因见赵云在,忙行了一礼。
  诸葛亮点着头,因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修远唉了一声:“我本来想去集市买条鱼,晚来给先生炖鱼汤呢。可就去逛了一趟,把我给唬回来了,先生你猜多少钱一条鱼?”
  “多少?”
  修远忍不住叫了起来:“一千钱!”
  不止诸葛亮,赵云也吓了一跳:“这么贵!”
  “这还算便宜的,现在一石谷市值炒到万钱,还没处买,到处都在抢货,满街尽是强贼!”修远连声叹息,“是谁说成都乃天府之国,民生富庶,这就是个花架子!”
  赵云听得心里焦虑不堪,求救式地看住诸葛亮。诸葛亮却不言声,眉目锁得很紧,手上紧紧扣住白羽扇,似乎在盘桓某个决定。
  半晌,诸葛亮说道:“子龙,随我去一趟集市可好?”
  赵云也并不推辞:“甚好!”
  三人轻装简行,也不带卤簿,悄悄行到成都最繁华的南市。才进入市场,已听见里边吵成了一片,整个市场人头攒动,成群的人影儿从东西南北跳出来,仿佛逮兔子的野豹子,可兔子只有一只,饥饿的猎食者却有很多。
  这边贩鱼的已售磬,最后一条鱼炒到了三千钱,也有人挥手一掷;那边贩豉的卖家被抢购的买家挤出了人群,几个粗壮汉子为抢不到一瓮豉还大打出手;卖布的小哥摔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一位买家交易给付的一只羊,口里杀猪似的嚎叫:“少了不卖!少了不卖!”
  越来越多的人背着一袋又一袋交易货币涌入市场,有五铢钱,有金银,更有各种物品,前一个时辰一只羊能换到一小瓮酒,后一个时辰一只羊只能换到一面缺了口的镜子。成片的呼喊此起彼伏:“快回家取钱,又涨价了!”
  修远看得直冒冷汗:“这是强盗巢穴么?”
  这里哄闹得不成体统,那壁厢的喧嚣如浪潮般压了过来,却见一群人围着南市市长令攘臂挥拳,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市长令每说一句话,都被人潮的愤怒湮灭了,有激愤不能忍的几乎要动手把市长令揍一顿。
  诸葛亮便要前去一探究竟,修远生怕他被挤出什么好歹,慌忙道:“先生,你和赵将军在这儿稍候,我去看!”
  修远使了吃奶的力气挤进人群,后脑勺被哪个鲁莽汉子的胳膊撞个正着,也只得忍住。
  这伙人正聚在一家卖谷米的店面前,那店门挂了一面长幡,幡上书写了四个墨隶大字:“谷罄不售”,原来是贩谷的不售货,人们买不到粮食,便把怒火都撒在市长令身上。
  “为什么不卖?!”人群怒吼道。
  市长令费力地解释道:“他家谷米售罄了,这上边不是明明白白写着么?”
  “呸!哄鬼呢,当我们不知道,这是刘家的谷店,他家可是益州大户,仓粮堆如山,会没有货了?分明是囤积居奇!”
  “要我们饿死么,你看看而今物价腾贵,市无余货,百姓穷匮,你们这帮当官的都眼瞎了!”
  市长令被人群推来搡去,无论他说什么,都被恶狠狠的反驳斩断了。豪强囤积居奇,依仗着权势罔顾民生,他一个小小市长令能奈若何?
  修远觉得那市长令挺可怜,悄声嘀咕道:“就是有货,也没钱买嘛,手里的钱哪儿赶得上物价。”
  “要金银不?”旁边一个声音低低道。
  修远以为撞着了鬼,心里抖了一下,悄悄打量过去,原来是个三十来岁的黄脸男子。
  他有些好奇了:“你有?”
  那人压着喉咙笑:“要多少有多少。”
  修远心念一动,便和那人挤出人群,两个行到僻静处,身后的嘈杂渐行渐远,修远问道:“你从哪里来的金银?来路正不?”
  那人嘎嘎笑,活似一只得意洋洋的鸭子:“看你这小哥就是外地人,成都府库掏出来的金银,你说来路正不?”
  成都府库?
  修远那一颗心腾地跳到了嗓子眼,一双手不自主地颤抖着,他掐住那快要爆发的紧张:“成都府库的金银不是被抢光了么?”
  那人哼道:“我说你这小哥真真愚拙,抢光了的金银就不能拿来交易么?”
  修远猛地懂了,这是抢夺府库藏帑的荆州士兵在做金银黑市交易!
  “你要不要?”那人用怀疑的目光看住修远。
  修远暗暗吞了一口唾沫,做出急不可耐的样子:“我要,我要!”他催道,“你是什么价?”
  那人伸出一只手,翻了一翻:“这个数。”
  “太贵了。”修远摇头。
  那人阴森森地一笑:“呵呵,小哥你还别嫌昂贵,不看看而今什么行情,手里有了金银,比拿着一石谷可管用多了!只要你一转手,保你赚得杯满钵满!”
  修远踟蹰了一会儿:“那,好吧。”
  那人低声道:“这里不是交易的地方,你若有心,明日日中,我们在凤凰楼见。”
  “好!”修远回答得很干脆。
  那人拱拱手,匆匆去了,修远愣愣地待在原地,只觉得连那脑髓也崩开了,数不清的念头飞出来。他猛地想到要去找诸葛亮,拐弯冲了出去。
  这时,整个市场却是嘈杂更甚,一队又一队巡城士兵横冲直撞,一面请百姓离市,一面严令各家商贩关门,原来是在封市。有惦记着那瓮豉没买,赖着不肯走的,巡城士兵把刀一横,说不走的立刻抓去蹲大牢,有敢违抗的,便是暴力抗法,当以谋反定罪。
  诸葛亮和赵云却已不见了踪影,连那被围攻的市长令也一并消失了,修远心里焦急,匆匆往市门外赶去,周围全是被巡城士兵赶走的百姓,怀里抱着羊,肩上扛着鸡,一片声的都在大骂:“龟儿子的荆州客,封你娘的市!”
  有人插嘴道:“听说是那个什么诸葛下令封市的,这人疯魔了不成,故意和我们作对!”
  “龟儿子的诸葛亮!”
  修远听得有人骂他家先生,很想抓一块砖拍在他脸上,可事情紧急,他不能和人逞口舌之能,只得强忍住这口怒气,冲出市场。果见诸葛亮和赵云站在对面的街口,旁边立着那衣冠歪斜的市长令,正满脸委屈地向诸葛亮诉苦。
  “先生!”修远慌里慌张地呼喊。
  诸葛亮颔首,示意他待会儿再说,因对那市长令说:“那卖谷的主家是谁?”
  市长令呜咽道:“刘洵。”
  诸葛亮的眉峰不为人知地一弹,他仍平静地说:“你先回去吧,酌情宣教各家商户,若有要事,我再寻你。”
  市长令不放心地说:“请问军师,何时开市?若是封市太久,恐怕激起民变。”
  “我知道。”诸葛亮只有这三个字,市长令没奈何,行了一礼,揣着沉重的担忧去了,诸葛亮这才把目光望向修远。
  修远连比划带说,把适才那一幕叙述了一遍,末了,他说道:“先生,我约了那人明日日中交易,咱们顺藤摸瓜,把他们一锅端了!”
  “小子做得很好。”诸葛亮赞道。
  赵云恼恨地说:“真没想到,抢走的府库藏帑居然被拿来做黑市交易,这还了得?如此下去,金银市价飞涨,物价还不得涨到天上去?只有穷竭百姓,这帮混账东西,太可恨了!”
  “尚有豪强之家囤积居奇,坐待物贵,”诸葛亮冷声道,“这是他们的谋算,抬高金银市值,人皆有趋利之心,士兵们身负重利,焉能不舍命奔赴?他们却囤货不售,烈火里还要加一把柴薪,久而久之,激起民变,我们要么被赶出益州,要么与他们妥协,为他们驱驰。”
  一桩麻烦没解决,更多的麻烦接踵而至,赵云也觉得棘手难办:“可而今市无余货,百姓要讨生活,自然要入市交易,总不能一直封市吧?”
  诸葛亮凝神道:“子龙所言极是,市无余货是大忧,容我想一想。”
  “还有,”赵云道,“这趟巡查,我发现益州交易甚是混乱,你看看。”他摸出几枚刚刚从市场上寻来的铜钱,轻重感觉不一,而且肉上的文字有的清晰,有的模糊,竟像是从不同的模子里铸出来的劣币,既不足重,也不足色。
  “益州应有私人铸币。”诸葛亮确信地说。
  “哦?”
  诸葛亮徐徐道:“益州多地有铜山,先汉文帝曾封赏邓通数座蜀郡铜山,以致邓通钱流行天下,可知益州铜山遍布。刘璋父子在时,文法软弱,便有求利之徒挖山出铜,私自铸币,好肉模糊,不合度量,却因轻钱所费较少,故而民间趋之若鹜!”
  赵云拿着声音说:“一定要将铸币收归官家,军师可上言主公,严禁私人铸币!”
  诸葛亮思忖道:“平准之事,我虽略知,却不能想出良策。但有一人身具桑弘羊之才,若是主公能用他,应可平抑物价。也许,还可弥补库藏之不足。”
  “谁?”
  “刘巴!”诸葛亮不犹豫地说出这个名字。
  ※※※
  “咚!”张飞重重地一跺足,抖得地板摇荡,房梁屋椽也跟着晃动,仿佛这房子即将坍塌成一堆残砖废木。
  “他刘巴什么东西,我好心好意去他家请他做客,他倒好,把我当傻子似的晾在一边,还说那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气我,阴阳怪气,鸟!”
  刘备倚着窗,琐文窗格外细雨正斜斜飘下,风吹得檐下的铁铃叮咚清响。
  “什么玩意儿,当日在荆州时,不识时务,为曹操当个狗屁说客,事不成,又逃去交趾,再投刘璋。刘璋卷铺盖滚蛋了,他穷途末路,是大哥收留了他,不计前嫌,给他口吃食。他不知感恩,竟敢羞辱我!这口气老子憋不下去!”张飞的吼声像炸在房顶的鞭炮,响起来便是震耳欲聋的不罢休。
  “活该!”刘备忽然骂道。
  张飞被骂得一愣:“什么活该?”
  刘备瞪着他:“谁让你去找刘巴,他本来就是个狷介狂生,不通人情,你硬要把热脸贴上人家的冷屁股,不是活该是什么?”
  张飞腿跺得更响了:“我不就是听你的话,什么多结交朋友,不要计较昔日仇怨,能得其才是为善者,所以才去结交刘巴,想给你揽才。我怎么晓得他不是个东西,给脸不要脸!平日里被那帮眼睛长在天上的益州耆老气,如今还要被一个曹操的旧臣气,这成都怎么到处都是令人可气的人,有什么意思!”
  提起益州耆老,刘备也觉得烦躁:“好了好了,别再说了,什么刘巴,他爱上哪儿就上哪儿,我这里池小,容不下他这条金龙!”
  张飞马了一张脸:“大哥,我自从来了成都,没一天心里舒畅过,总是憋闷得很,整日价就是受气!”
  刘备闷闷地叹了一声:“憋闷,谁不憋闷……”
  “再这么憋闷,我回荆州算了,益州这个鸟地方,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张飞赌气道。
  刘备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回荆州,你小子不要犯混!”
  张飞拍着大腿叫道:“我就是想回荆州,我想二哥了,有二哥在,谁敢欺负咱?你就是个软骨头,处处要顾大局,申大义,只会让兄弟受委屈!”
  “混账!”刘备怒道,捡起书案上的一支笔砸了过去。
  张飞扬手接住,大喊道:“好,我明天就回荆州,我去找二哥,他是条硬汉子,才不似你一样没劲!”
  “你敢回荆州,老子剥了你的皮!”刘备咆哮着,举起一方砚台作势便要掷向张飞。
  张飞见惹火了刘备,到底心里发虚,跳起来便朝门外跑。刚跑出门,身后的两扇门兀自哐当当乱撞,只听见“乒乓”一声碎裂响动,脚后跟被碎片撞得生痛。面前似乎站了一个人,模糊得像一片白雾,他既未看清楚是谁,也不敢逗留,撒腿往外奔逃,一面跑一面顶嘴:“我就回荆州,你打啊,你去荆州打我啊!”
  “混账东西!”刘备又抓起一册竹简,用力地掷向门边,竹简在空中散成了三段,划着凌乱的弧线扑向了门。
  “呀!”门口有人惊呼。
  刘备听着声音不对,心头顿时一跳,定睛一看,门首立着的哪里是张飞,却原来是诸葛亮,一只手横在脸上,散乱的一段竹简从他胸口哗地掉落。
  “孔明!”刘备惊住,快步奔去,“砸哪里了?让我看看!”
  “还好!”诸葛亮摇头,“这竹简很轻,没事的!”
  刘备打量了他一番,便啐道:“张翼德那混账说混话,耍小孩子脾气,我教训他来着……孔明有事?”
  “有三件事。”
  “你说。”
  “第一件,亮知主公欲以成都桑田封赏功臣,亮恳请主公收回成命!”
  刘备没料到诸葛亮说的第一件事竟是驳回封赏,他解释道:“按功行赏,本人君之恩,加恩于臣,何错之有?”
  “孰恩可加,孰恩不可加!”诸葛亮切切道,“滥恩无度,是为无恩!刘璋暗弱,正为其文法羁縻,赏刑滥施,致使君臣之道陵迟,陈斧钺而人不畏,班爵位而物无功,主公怎能重蹈刘璋覆辙!主公自得益州,便频繁赏赐功臣,上一回将府库藏帑分赏告罄,这一回又是赐田地,主公是要把这巴蜀沃野当作私财统统分割了么!”
  刘备沉默良久,一声长叹:“孔明忘否,那年,不得已去晁家借贷,你不吝其身,作保为我借来军需。我当时说,若有朝一日刘玄德得成基业,一定还你这个大情,所以我才频频赏赐。我欠孔明,欠群臣部将太多,而今手中有财可分,怎能悭吝而不广布恩德,以弥补我多年对你们的亏损。”
  诸葛亮一阵感慨:“主公的心意,亮已知道,可诸葛亮若受主公恩赐而昧心不谏,便是不忠;一心讨赏而不顾社稷伤损,便是不义。一个不忠不义的诸葛亮,主公会想要吗?推而广之,若群臣部将为争厚赏而罔论公义,坐看基业溃残,不伸急援之手,主公会欣赏这样的臣下么?”
  刘备被问得一颤,视线里冷静决然的诸葛亮,让他不能硬起心肠,他不再争持,缓声道:“好,容我想想吧。还有两件事呢?”
  “第二件,如今国库空虚,梓潼遭涝灾,农户受损,成都却发不出赈灾钱,我们手中所存财帑不足,兵民皆难给养。再者,而今物价腾贵,市场匮乏,豪强之家操纵金银市价,士兵们趋利而走,私下做起金银黑市交易,愈加将物价抬高了。成都市场混乱不堪,若不筹措之,民变即在眼前!”
  听说麾下士兵居然在做黑市交易,刘备很是恼火,骂道:“混账东西,居然敢做黑市勾当!索性把他们手里的金银都夺回来!”
  “已将激起民变,不可再激起兵变!”
  刘备怏怏道:“那你的主意是?”
  诸葛亮郑重地说:“亮欲向主公推荐一人,他有理财之干,当可解此困厄!”
  “哪一个?”
  “刘巴!”
  这个名字仿佛巨石落入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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