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丹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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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丹士林-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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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一定会很美满。

4

大喜的日子终于到了。

炮竹声中,郦府一片喜庆。大门上,一对红色灯笼被喧闹声震得微微晃动。照存送的自行车放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也绑上了红绸子。

洞房外一片划拳、行酒令的喧闹声。洞房内,云静坐在床边,不耐烦地活动着宽大裙子下穿着绣花鞋的脚。瑞喜在一旁给她捏着肩膀,看到装在镜框里的《野草闲花》海报被挂在墙上,心里莫名地有些感动。

忽然,云静把盖头掀了,打开嫁妆中的一个樟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包袱。这包袱里有金果盘、存钱罐等东西,还有一件阴丹士林旗袍。

云静摩挲着那些东西,悄声对瑞喜说:“我们也许要过很久才能见面了。到时候,你穿着它来上海找我,好吗?”

瑞喜呆呆地看着云静,一时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云静拉住瑞喜,她面颊通红,双眼亮晶晶的,压抑着声音,急切地说:“瑞喜,我要走了,回上海去!瑞喜,我不会和我不爱的人结婚,我也不属于这里!我要当演员,伟大的演员,那才是我的理想。我要让千百万人看到我的演出,被我感动,被我鼓舞,为我流泪,为我欢笑!这样的人生,才是精彩的人生!我早就想过了,只有现在我才有机会逃走,不然就晚了!”

瑞喜被眼前的气氛感染,也压低嗓门激动地说:“好的,小姐,我跟你一起走。”

“不行的,瑞喜,走路逃不远,我打算骑自行车逃走。瑞喜,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只要心里有理想,在哪儿都是天堂!我什么也不怕!你也不要怕!等我当上了演员,你一定来找我。”说着,云静把那件蓝色的阴丹士林旗袍塞给瑞喜,“给你,做个纪念。”

瑞喜知道小姐已经做出了决定,不好再说什么,褪下一只手镯递给云静。云静摇摇头,重新给瑞喜套上,说:“不行,瑞喜,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唯一纪念,我不能拿。只是,我走了,你怎么办?他们会为难你的!要不,瑞喜,我们还是一起走吧。”

“小姐,你不会骑车带人,你自己走吧!这里我能应付。”

瑞喜把阴丹士林旗袍放好之后,两个人交换了衣裳。瑞喜趁云静不注意,还是褪下手镯放到了云静的包裹里。瑞喜换上吉服,盖上盖头坐在床上,云静换上了瑞喜的衣裳,带上包裹,静悄悄地推上自行车,出了郦府的大门。

瑞喜忐忑不安地坐在喜床上,想象着自己被发现是掉包新娘后,郦少爷会怎么办?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郦少爷能来得晚些、再晚些,这样小姐就能跑得更远。

瑞喜正想着,窗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在说:“少爷,您走路已经发飘啦,还是我扶您吧。”

“王伯,我自己走,自己行!去县里中学,去省城,去武汉,我……我都是自己走的!去洞房,当然也要自己走!”

照存说着,推门进了洞房,晃晃悠悠地坐在椅子上,看到新娘衣着整齐,端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便笑着说:“即便是受西洋教育的人在婚姻大事上还是不得不入乡随俗,云静小姐,委屈你了。”

盖着盖头的瑞喜从盖头的缝隙里,看到照存的脚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下意识地站起来,躲到了床边。

照存停下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云静,我,我不过去了,我坐到椅子上,你也坐,坐下,我们喝杯茶吧。我们,还没有说过话就成亲了,跟你的教会学校教育一定不符,是吧?”

瑞喜犹豫了一下,摸索着坐到了照存旁边的椅子上。

“云静,我没去过上海,可是我去过东洋留学,在武汉黄埔军校的时候,有很多同学都受过洋派教育。”

瑞喜坐在旁边静静听照存说话。

“我们也经常看戏剧、电影。我觉得,我们有共同的爱好。云静,我知道你喜欢莎士比亚戏剧,我也喜欢。我喜欢的书也送给你了,你看了吗?”

瑞喜摇头。

“噢,没关系,以后再看。我觉得送小说不成体统,把一套《源氏物语》换上了《四书五经》的盒子。那是我在日本最喜欢的小说。书还在吧?”

瑞喜情急之下,忘了自己的身份,脱口就说:“小姐给扔了。”

“小姐?哪个小姐?”照存没听明白,急切地问。

瑞喜知道说漏了,马上改口道:“不是小姐,是,是瑞喜给扔了。”

“瑞喜?为什么?”

瑞喜不知如何回答,嘟囔着说:“瑞喜,瑞喜也没办法。”

“云静,你怎么了?语无伦次的。别紧张,我也是受过新派教育的。我们虽是父母安排的婚姻,但我们可以先做朋友,我绝对不勉强你。我觉得,你会喜欢我的!我们从现在开始先坦诚相见吧。”说着,照存把盖头一下掀开——“瑞喜?!怎么是你?云静小姐呢?”

“对不起,郦少爷。小姐……小姐她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对不起,郦少爷,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她为什么走?瑞喜,你告诉我,云静为什么走?我不会为难你的!”

“郦少爷,我告诉您,请您千万别生气。小姐她谁也不想嫁,这次成亲是被老爷从上海绑回来的!她要当伟大的演员,要演很多的戏!小姐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走的。这封信小姐要我交给您。”

“是这样啊……”照存面色苍白,慢慢坐回到椅子上,接过信,展开来——

郦照存先生:

我无意得罪您,但要强调的是我们的婚约无效,因为,我不要没有爱情的婚姻,相信您也会赞同我。我的学业还没有完成,我还有自己的理想要去实现。我需要旅费,可是父母一定不会给我,所以拿海报换了您的自行车,您可以向我父母要赔偿,谢谢!请您原谅!

姜云静

照存把信看了好几遍,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摇了摇头,对瑞喜说:“云静这样没有错,感情是不能勉强的。”

瑞喜看到郦照存萎顿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忍,欠身说:“郦少爷,谢谢您能理解小姐,她从没一个人出过门,现在不知怎样了呢?”

第一章 磨难

第二天一早,瑞喜还在睡着,突然被人拽着头发弄醒了。她睁开眼睛一看,旅店老板娘和老板站在床前,边上还有几个伙计。“把你的东西挪到耳房去!然后赶快去把床单洗了!现在,你归我管了!”

云静逃婚的事情,第二天就传遍了青云镇。面对郦家退回来的陪嫁,姜老爷暴跳如雷,不停地在堂屋里走来走去,脚步声每一下都敲在姜家下人们的心上。跪在屋中间的瑞喜更是胆战心惊,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面对什么。姜太太软软地瘫在椅子里,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只是一遍一遍重复着说:“被别人退婚了,我们姜家祖辈从没出过这样的事儿。就算回来了,静儿她以后可怎么办啊?她要是再嫁人,谁还要啊?传出去怎么办啊?瑞喜呀,你真是个木头脑子,小姐说什么你就依什么,她是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

瑞喜低着头,不敢吭声。

姜老爷走了几个来回,站在瑞喜面前,骂道:“她真是反了!我真后悔送她去什么洋学堂!洋学堂教的全是忤逆之道!还有你,瑞喜!你拦不住小姐,难道不会赶紧告诉我们吗?马上去追也能把她拦回来,她深夜独自出远门,要有是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姜老爷正骂着瑞喜,阿水和几个家丁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老远就吆喝着:“老爷,老爷,我打听过了,小姐昨天晚上从码头走了!把自行车押给了船家,说是让他们拿车来换船费!”

姜太太摇晃着站起来,扶着椅子问着:“她去哪儿了?她去哪里了?”

“说是上海。”阿水跳过门槛,擦着汗水回答道。

姜太太“啊”的一声,瘫倒在椅子上,旁边的丫鬟和老妈子忙将太太扶回了房间。一阵忙乱后,姜老爷拍着桌子大声叫道:“阿财,你经常去上海替我送货,路熟。明天,你就带阿水去把小姐找回来……也带上瑞喜,她知道小姐平时的去处。你们给我听着,如果找不到小姐,你们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姜老爷说着,拿起桌上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到了瑞喜身上,把瑞喜烫得一激灵。姜老爷看到了,“哼”了一声说:“你还跪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去给太太拿药?”

瑞喜拿了药,心事重重地从街上回家,走到小巷的拐弯处,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瑞喜!”

瑞喜转身一看,是郦照存。没等她反应过来,照存已经把一张银票塞到她手里,说:“我明天就要走了,听说你要到上海去,这个你肯定用得着。”

瑞喜看了看银票,吓了一跳,叫道:“不,少爷,我不能要!少爷,我不能要你的钱!”

“就算是给云静的吧。在这样的社会里,能那样坚持自己的追求是非常不容易的,这是我的一点儿敬意,你代她收下啊。”

郦照存说完,转身大步走远了。瑞喜看着手上的银票,再看看郦照存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1

从青云镇到上海的一路上,阿财不仅时不时呵斥阿水,连瑞喜也不放过,一不顺心,就抱怨瑞喜,说她不守本分,没看好小姐,害得他离乡背井、舟车劳顿。瑞喜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不敢吭声,像伺候老爷太太一样伺候着阿财。

到了上海,阿财领着瑞喜和阿水直接就去了云静上学的圣心贵族女子学校,他让瑞喜站在校门口等云静,自己和阿水躲在远处的梧桐树后面。瑞喜知道阿财打的什么主意:他是想只等云静一出现,就跑出来抓住她。看着女学生们三五成群地从面前走过,瑞喜心里说不出有多矛盾,她盼着能看到小姐,可又怕小姐真的出来,被阿财他们抓回去。

瑞喜正徘徊着,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拍她的人竟是黛西!

黛西满脸惊喜地问:“瑞喜,你这么快就来了?太好了!朱丽叶她……”

瑞喜忙向黛西摇手,担心地看了看黛西身后。黛西转身,正好看到阿财和阿水快步赶过来,远远地就问黛西:“这位小姐,请问见到我家小姐没有?”

瑞喜抢过话头,说:“我正向这位小姐打听呢,她也没有云静小姐的消息。”

阿财怀疑地看了一眼瑞喜,又转头问黛西:“你真的没见过我家小姐吗?”

黛西明白了瑞喜的意思,反问道:“云静不是被你们带回去了吗?我正想问她在哪里呢。”

阿财听了,苦着脸说:“小姐你不知道,我家小姐自己又来上海了,我家老爷太太都急病了,请你一定告诉我云静小姐的下落……是不是瑞喜?”

瑞喜暗暗握了一把黛西的胳膊,点点头说:“是啊,老爷很生气,太太也生病了,我出来前还给她抓了药。”

黛西假装恍然大悟,对阿财说:“是这样啊,真让人担心呢!我要是见到云静一定让她赶紧回去。可是,我真的没见过她。”听到校园内响起铃声,黛西趁机说:“我走了啊,要上课了。”

没有找到云静,阿财带着阿水和瑞喜晚上住在圣心贵族女子学校附近的一家小旅店,白天在学校、电影院、咖啡馆一带到处找。可连续找了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云静的影子,阿财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

这天又没有找到云静。三个人回到小旅店,阿财在小桌子边坐着,一边就着花生米喝酒,一边叫阿水给他捶背。瑞喜端了一盆洗脚水进来,小心地放在阿财脚下,说:“阿财哥,今天走了很多路,你泡泡脚吧。”

阿水瞥了她一眼:“哼!都是你,放走了小姐害得我们哥儿俩出来受苦。瑞喜?我看你一点儿也不喜,就是个倒霉相!你是孤儿还不说,谁沾你谁倒霉!小姐沾你结不了婚,我们沾你,姜家的饭碗都要丢了!看着你我就来气!在家有小姐护着你,听说连老爷太太都不拿你当下人,呸!妈的!瑞喜,找不到小姐我先打死你!”

见到瑞喜扭身要走,阿财叫道:“站住!你这个死丫头就是个扫帚星!水端来就完事儿了?给我洗!”

瑞喜不说话,回来端起洗脚盆就出去了。

“嗨,反了你了!”阿财气得大叫,“阿水,走,出去玩玩!”

两个人来到旅店旁的一个小房间,一进门,旅店老板就挥着纹了刺青的手臂,高声招呼他们。阿财一看见桌子上滚动的骰子,双眼顿时放光,挤了过去。昏暗的灯下,烟雾腾腾,阿财瞪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喊:“大!大!大!”瓷罐打开,骰子旋转着停下来,一看是两点,旅店老板把阿财前面的钱拿走了……

第二天一早,瑞喜还在睡着,突然被人拽着头发弄醒了。她睁开眼睛一看,旅店老板娘和老板站在床前,边上还有几个伙计。“把你的东西挪到耳房去!然后赶快去把床单洗了!现在,你归我管了!”

瑞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站起来左右张望,叫道:“阿财,阿水!”

老板娘看了她一眼,说:“别喊了,他们欠了赌债,把你卖给我们抵房钱了!”

“不可能!我是姜老爷买的,他们也是,他们不能卖我!”瑞喜不相信老板娘说的话。

“什么不能?!阿财说了,他是你叔叔,他当然能卖你!”老板拿出一张卖身契,在瑞喜面前晃了一下,说:“我花了钱了,你要不好好干,打断你的腿!”

瑞喜不甘心,拿起包裹来,想跑出去。可老板立刻揪住她的头发,重重把她扔到了墙上。随即,老板身边的人冲上来,对着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直到把她打得昏死过去。

瑞喜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睡在旅店耳房的地铺上。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猛然想起了什么,慌忙在身上摸索起来。还好,她在自己贴身衣袋里找到了那张皱巴巴的沾上了血迹的银票。昏暗的灯下,瑞喜拿出针,小心地把银票缝在了云静送她的阴丹士林旗袍的衣衬里面。

从这天开始,瑞喜被关在旅店里做苦力,每天要清洗很多很多的被单。瑞喜自己也不明白,这个小小的旅店,哪里来的那么多被单,而且还是很漂亮的被单!瑞喜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多想,她只想逃出去,可白天老板娘总在她身边晃悠,晚上门又在外面被锁住了。瑞喜没有办法,为了找到小姐,她只好选了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翻墙出逃。但逃跑没有成功,她的腿却摔断了!

“你看你这个小姑娘,欠我的钱不还,还要偷偷跑路!哼!”

瑞喜腿上打着石膏坐在床上,看着对面抱着双手的老板娘,哭着说:“老板娘,那两个人真的不是我亲戚,他们只是我家老爷太太的跟班儿。”

老板娘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只是,不管怎样说,他们欠了店里很多钱,你是跟他们一起来的,当然要替他们还。你看,你现在又摔伤了腿,还是我掏腰包请医生给你治病,这个怎么算?”

瑞喜擦着眼泪说:“谢谢老板娘,我一定还你的钱。”

“怎么还?”

“我不跑了,留下来给你做工,直到钱还清为止。”瑞喜低声说。

“嗯,这还算有良心。你好好做,做足三个月就可以走了。”老板娘看着瑞喜倔强的样子,生怕她再做出什么傻事儿,叹口气,无奈地说。

老板娘的这句话,让瑞喜有了希望。她每天拖着打了石膏的腿清洗被单的时候,都会用一块小瓦片在墙上划一道。不知不觉间,瑞喜在这里已经呆了一个多月,而那面斑驳的墙上,也已经有了一排“正”字。

这天,瑞喜正在洒水、扫地,老板娘从屋里出来,叫道:“瑞喜!我这里没有人手了,你跟老板去送东西。别想跑啊。”

瑞喜放下手里的扫帚,答应:“是。我不会跑的,老板娘,三个月还没到,我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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