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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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明贤王-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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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承平之时,朝政离得开谁离不开谁难有定论,历朝历代的乱世、末世最能检验人的才智。每逢末世,地位显赫的公卿面对危局,其分量大多轻如纤尘,而此时真正离不开的往往是那些脱颖而出的后起之秀。”



第一百二十章 认领

吕希一震,随即陷入沉思。浮于按部就班的宦海,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思维总会随现实的惯性游走,渐渐淡忘历史的殷鉴,一朝蓦然神醒,或许会发现今人正走在古人走过的弯路上。吕希因此而唏嘘不已。

“哦,殿下有殿下的见识,杨阁老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失,他邀殿下入府叙谈,他怕殿下不肯赏光,便托我捎话。”

不,杨溥绝非自以为看走了眼,而是另有深意!朱祁铭不敢贸然应承,“先生,亲王赴九卿家中登门造访,此举违制。”

吕希淡然一笑,“殿下在哪里与九卿深谈都违制。杨阁老颇有君子之风,不愿偷偷摸摸见殿下。他说,他一生都在循规蹈矩,临到年迈,违制便违制吧,仅此一次,一切都算在他的头上,他会去皇上那里请旨。”

想要拒绝,却是不能,百官都把算计杨稷这场戏的主谋归在他这个亲王头上,他不认领,便会坐实天子的嫌疑!

“小王听先生的。”

“殿下,皇上会准奏么?”吕希道。

想皇上急于让他这个亲王认领杨稷伏诛一事,以缓和君臣矛盾,哪有不准奏的道理?但这层意思不便宣之于口,于是,朱祁铭淡淡道:“小王不知。”

······

杨溥的宅第紧邻皇城南墙,建筑规模依照大明一、二品官的最高规制而定,厅堂五间九架,典雅气派,处处都透着九卿的体面与显荣。

百余名护卫拥着一辆马车来到杨府门前,马车缓缓停下,但见车帘一掀,一名内侍扶朱祁铭下了马车。

街面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看到这番情景,朱祁铭立马意识到,一个亲王即将踏进堂堂武英殿大学士的府邸,此事恐怕马上就会成为京中的爆炸性新闻。

杨溥违制也要违在明处,不肯偷偷摸摸,不失为磊落之人,一念及此,朱祁铭对杨溥平添了数分好感。

世人对杨溥的非议不多,杨溥就是爱喝点花酒,命伶人助兴也不知避讳,往往聚众而为,以六十九岁之高龄,无非是图个热闹而已,想必无伤大雅。

抬眼望去,只见杨府正门大开,杨溥亲自出迎,他须发皆白,一张脸方方正正,按当时通行的审美标准,杨溥算得上货真价实的美男子,只是容颜已老,有些可惜。

杨溥屈膝就想行拜礼,被朱祁铭拦住。

“小王年少德薄,岂敢受杨阁老大礼!”

“请殿下移步内室。”杨溥躬身相邀,眉眼间的笑意有分天然的亲和感。

朱祁铭随杨溥入府,院中仆役、丫鬟全被屏退,偶有女眷的星目隔帘扫向他这个神秘来客。

院中松柏含青,梅林与茶树的疏影东西相对,暗香浮动,在无边的寒意中展露着一分春意。

进入客厅,见正座处摆放着一方圆几、两张太师椅,东西两侧各摆放着一方条几、两张圈椅。

杨溥邀朱祁铭居上座,朱祁铭谦让不受,最后双方只好在东西两侧相对而坐。

两名小丫鬟进来奉茶,随即退至偏室候命。

朱祁铭打量着铁梨木几案、紫檀木座椅,神思被精美的

雕镂工艺所牵引,一时竟忘了今日的叙谈原本不会轻松。

一个少年亲王登门造访,这对杨府而言,不见得有多么的荣耀,相反,荣耀隐隐在亲王这边,能成为堂堂大学士的座上宾,那代表着某种承认,至少,它意味着几分重视。至于杨溥重视的是什么,那就要看他的开场白了。

“殿下曾数番历险,越府也经历过一年多的不快,这些事已成为过往。”杨溥笑容依旧,只是神色里或隐或现地透着分淡漠,“旧账都揭过去了,翻之无益,如今大家都须相忍为国,免得朝中生乱。”

都过去了?朱祁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杨溥如此单刀直入,令他始料未及,杨溥一定知晓越府蒙冤的许多内情,但朱祁铭不会愚蠢到幻想杨溥能以实言相告,说到底,杨溥只会点到即止。

想当初自己灯市遇刺,被内外臣直接忽略,惊天大案竟成了权争盛宴上的佐料,而自己漂泊数载后回到京城,又数番遭人为难。

这也罢了!

而今杨溥话里话外都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心灵受到伤害,进而疯狂报复社会的另类!

杨溥的眼光是何等的敏锐!他肯定早就料到了杨稷伏诛的前前后后是有预谋的,何止杨溥,百官中的多数人莫不如此,他们不敢把猜疑的目光对准天子,便挑出他这个亲王认领一切。

此刻谈的是如何妥协,就像杨溥所说的那样,相忍为国。若朱祁铭不愿妥协,那就会迎来一场对决,从而导致“朝中生乱”。

让杨稷伏诛,朱祁铭承认自己是在报复,但他不承认自己疯狂,他有底线,绝不会因私废公。

“杨阁老,战国之时,靖郭君田婴是齐王的兄弟,有位策士对靖郭君讲过海大鱼的故事,‘君不闻海大鱼乎?网不能止,罟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得意焉。’小王身为朱家子孙,就像那条海里的大鱼,而大明就是小王赖以栖身的海水,故而损大明无异于自残,小王岂敢‘荡而失水’?”

杨溥微微睁大了双眼,似在重新审视眼前这位少年亲王,“殿下不为往日之事而为难杨元辅,老朽姑且信之。只是,杨元辅颜面尽失,想致仕而不可得,从此只能称病不视朝,令人颇感遗憾。”

“杨阁老,杨稷恶行累累,若不伏法,我大明宣扬的仁德何在?的森然法度何在?德不行于天下,律法不昭于天下,大明何以治天下?杨稷恶行累累,杨元辅难以撇清干系,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有先后次序的。”

杨溥略一凝思,随即举手相邀,“请殿下用茶。”

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茶还没凉么?朱祁铭看也不看茶盏一眼,只是一笑置之。

那边杨溥似在凝思,尚未意识到该吩咐丫鬟换盏了。

忽见杨溥摇摇头,幽然叹道:“杀其子而废一卿士,于社稷而言,得失难料。”

说来说去,还是以为大明离不开杨士奇!朱祁铭难以认同此论,“杨阁老,仁宣之治以来,大明的内忧外患是加重了,还是减轻了?”

杨溥一震,直直站起身来,“老朽承认,大明的内忧与外患都在加重,殿下是在怀疑

几位累朝老臣的能力么?”

“朝中有百官,不单只有辅佐大臣。”

“可是,这些年天下富足,都市繁华,这是大明开国以来前所未有过的,称盛世并不为过!”

“盛世?内有暴民作乱,外对瓦剌忍气吞声,想想历朝历代,这样的盛世似曾相识,可是,最终结果如何?繁华过后,便是满目疮痍!”

杨溥将脸上最后一丝笑意敛去,缓缓落座,“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是,满朝老臣既然对内忧外患无解,便不值得珍惜,老臣不去,反倒会挡住新人的路。”

“小王并无此意,换上去的依然是老臣,称不上新人。不过,既然对内忧外患无解,那么,朝堂上的人就并不是非留不可,因一人而枉顾纲纪、律法,得不偿失。”

很显然,杨溥是站在天子的立场上,将杨稷伏诛一事扣在朱祁铭一人头上,以撇清皇上的干系;同时,他也站在杨士奇、杨荣的立场上,暗示他这个亲王行事留有余地,不可穷追猛打;而且,他还站在整个大明的立场上,暗示一切都到此为止,不要再翻越府、王府蒙冤的旧账,以便相忍为国。杨溥展现出了他的宏观视野与协调艺术。

朱祁铭只做了部分认领,为霓娘复仇的意图无法隐藏,但他可隐去越府、卫府蒙冤的这层缘由,只要不牵出与杨士奇、杨荣的私怨便行,这恐怕是杨溥最乐意见到的结果。

此刻,杨溥深坐沉思,似在甄别朱祁铭一番说辞的可信度。乘这当口,朱祁铭起身告辞,“杨阁老,小王就此别过,叨扰了。”话一出口便觉得憋屈:茶都没喝一口,白费了这番客套话!

杨溥如梦初醒,片刻的恍惚过后,离座拦在朱祁铭身前,脸上的笑意似从骨子里泛出的一般,亲和力十足。

“殿下留步,殿下留步!既然皇上准奏了,老朽也担了违制的名,殿下便不必顾忌什么。来人,奉茶!”

总算睡醒了!朱祁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重新落座,“杨阁老,小王今日来府上登门造访,此事恐怕明日便会传遍六部衙署,小王因此而倍受众人瞩目,荣幸之至!”言毕暗自叹息:唉,独自认领了此事,自己就成了别人的靶标!

杨溥嘿嘿笑了几声,“殿下言重了,老朽可断言,此事知者甚少。”

突然,朱祁铭想起了牛三,牛三那日去西直门外虽是奉马顺之命,但牛三是救护他这个亲王的有功之人,恐怕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那些人拿亲王无法,拿个千户生事又有何难!

“杨阁老,锦衣卫的人······”

在朱祁铭迟疑的当口,杨溥似已心领神会,“殿下毋忧,此事到此为止,无人敢去翻旧账!”

无人敢翻旧账?敢?朱祁铭顿悟,锦衣卫做局的嫌疑太大了,别人若翻旧账,翻来翻去就会翻到天子头上,谁会有这份胆量!

于是,朱祁铭淡然一笑,这个时候,两名小丫鬟进来换了茶盏。

“殿下,若不嫌寒舍鄙陋,不妨移步内院走动走动。”

朱祁铭眼一斜,不禁腹诽起来。我正感口渴,方换了茶,你就邀我去看风景,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挑战

出门前,杨溥瞟一眼朱祁铭身上的亲王常服,“殿下,今日天寒,老朽命人去为殿下找件披风吧?”

“多谢杨阁老,小王不畏寒。”

“要不,带上暖炉?”

要不,就坐下来饮茶吧?这句话都到朱祁铭嘴边了,出口时却变成了另一句话:“不用。”

随杨溥出了厅堂,进入内院,仔细浏览一番,朱祁铭这才发现杨府的内务值得大加称道。整个内院不见杂物,连树木的分布都显得错落有致,似被人工摆放过一般。地面十分洁净,难见一星半点冰雪,只有梅林上还残留着少许积雪。

“‘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有关殿下幼时的美誉,老朽曾有耳闻,说实话,老朽当时不以为然,如今看来,人还是不可过于武断。”杨溥信步而走,侃侃而谈,神色比先前和善了许多,“老朽一生阅人无数,经方才一席谈,便知殿下当得起那道美誉。”

“杨阁老谬赞。”

杨溥举手邀朱祁铭移步梅林,“有人说‘智者在野’,此话颇有道理。承平之时,为官者疏于深谋远虑,每日冗务缠身,能将诸事打理清楚,做个循吏便已难得,又无危情相迫,哪有心思去谋国之长策?殿下则不然,多年漂泊于北境,经历过旁人难以体验到的事,还有大把的时光去看,去想,甚至对照史书苦苦思索良策,见识自与别人不同。殿下,老朽猜得不错吧?”

“小王历经磨难,不过是换了点浅见拙识而已。”朱祁铭淡然道。

“殿下不必自谦。从殿下的谈吐中可知殿下欣赏的必是见识超凡之人,可惜,亲王不可预政,老朽恐怕难得在庙堂之上一饱耳福喽。不过,老朽倒是有办法再次违制。”

再次叙谈?不是仅此一次么?朱祁铭也不言语,只当杨溥在说场面话。

杨溥的手指向一溜红梅,“殿下看见梅花会想到什么?”

此问显得十分寻常,却让朱祁铭犯了难。说想到了咏梅的诗词吧,恐怕会让杨溥失望,眼前这个大学士的神色中,哪有半点风花雪月的兴致?说想到了国之长策吧,恐怕会让自己失望,梅花与国策有半个

铜板的关系吗?

好在杨溥似乎并未指望朱祁铭作答,杨溥抢先开了口:“老朽倒是想到了一桩故事,梅林断事!”

“宣德年间,内阁阁务甚是繁杂,代天子批红的司礼监遇疑难之事必问阁臣,六部承旨部议时,如议而难决,必找内阁拿主意,文渊阁成天人来人往,阁臣经年累月忙得不可开交。殿下知道,文渊阁附近有片梅林,宣德五年正月的某一日,众阁臣忙里偷闲,散衙后赴梅林咏梅赛诗。”

“可是,须臾间就有数十名内官、外官围住了梅林,请求阁臣断事。当时有个阁僚被众人请了出来,别人作诗,他断事,约定一诗五断。真是神人啦!那位阁僚几乎是听片言即可断案,扫一目便能决事,结果众人的咏梅诗尚未作成,而五十余件难事便已一一决断,此事被世人传为佳话,称‘梅林断事’,老朽对那位阁僚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此人是谁?”朱祁铭惊讶道。

“杨荣。”

朱祁铭神色一凛。好你个杨溥,叫我前来吹冷风,却是为了以梅花为引,替杨荣抬轿子!

想替杨荣说好话,劝本王收手,哼,没门!

杨溥望一眼朱祁铭,随即十分自然地扭头它顾。“杨荣不见得有多么的足智多谋,但遇事立断,这番才能成就了他循吏的美名,想想朝堂之上有了杨荣,何愁万般决断不能遂行于天下!”

“杨荣长老朽一岁,已入古稀之年,世人能活到这个岁数的不多。如今杨荣断事,会迟疑许久方能拿定主意,唉,人生易老啊!杨荣爱揭人之短,人缘不好,若有闪失,必是墙倒众人推,凄凉的晚景哪堪与当年的风采相匹配!”

想杨溥是何等的老道,仍在怀疑自己的认领有所保留,朱祁铭不得不承认,杨溥的游说令他深感不适。一边是私怨难以抛却,一边是善待卿大夫的仁德之心不容蒙尘,两相碰撞,难分高下。

不过,一切都得看圣意如何,杨稷伏诛,庙堂上的风波需要足够长的时间去平息,下一步该怎么走,想必天子还无暇细想,故而朱祁铭大可不必着急。

沉吟间,耳边响起杨溥的声音,“

起风了,请殿下移步内室。”

回到客厅重新落座,就见杨溥伸手相邀,“殿下请用茶。”

茶都凉了,你让本王吹冷风,喝冷饮,是何居心!朱祁铭暗中抱怨一声,极不情愿地揭开茶盏,却见一股热汽腾腾升起,不禁举目望向杨溥,杨溥正冲他点头微笑。

“殿下在越府练兵?”

你就不会稍待片刻再发问么?朱祁铭含着一口茶水,正要入喉,闻言差点被呛着了,憋气许久,才抑制住喉中的不适感,免于失态。

“小王呆在京中最多只有四年的光景,成年后铁定赴藩,藩地极有可能就在北境,难免会遭遇入寇的鞑贼,小王如今的练兵,只为来日的疆场血战。”

杨溥徐徐点头,“殿下不择富庶之地赴藩,一心想去北境做藩屏,此举令老朽万分敬佩!”

我随口一说你就顺势作了定论,如此一来,本王岂非真要去苦寒之地遭罪?朱祁铭从未细想过会去何处赴藩,眼下听杨溥说得振振有词,就想把自己打发到北境,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殿下尚可居京四年,能做许多事。”杨溥眼中掠过一丝深意,“殿下如何看待杨荣其人?”

不就是想让我收手么?何必转弯抹角!朱祁铭觉得杨溥的软绵功夫十分了得,接下来自己须慎言。

“他的才学出类拔萃,小王苦学三世也难望其项背,可是,他的谋略难以让小王信服。并非小王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是小王不敬卿大夫,正旦那晚他对皇上说过一番话,事后小王仔细琢磨过,实在是难以认同。可惜,小王不能预政,小王若有机会议政,一定会驳倒他。”

这番话无异于挑战,敢向名动天下的杨荣发起挑战,那得长着多肥的胆!就见杨溥静静望着朱祁铭,目光里透着审视的意味,“殿下只想与杨荣在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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