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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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明贤王-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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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知州脸上一凛,困意顿失,左顾右盼一番,随即哈哈大笑。

乐知州的情绪感染了堂上众人,于是,笑声连成了一片,大家只当是一个痴儿不小心闯到了公堂上。

曲判官举手一招,胡海、耿大二人屁颠屁颠跑了过去,俯首听曲判官一番吩咐,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般。

那边乐知州望着朱祁铭,陡然来了兴致,全然不顾公堂威仪,双手往前一摊,头搁在案上,嘻嘻笑道:“姓甚名谁呀?”

“不敢说。”朱祁铭陪上笑脸,眼睛盯住了乐知州头上的乌纱帽。

堂上又是一阵哄笑,这次连曲判官也乐了,咧嘴一笑,头上的乌纱帽一歪,差点滑落下来。他连忙正冠整衣,又将手一招,一个书手模样的人躬身小跑过去。片刻后,书手与胡海、耿大三人各自散去,胡海抛给丁二狗一个略带深意的眼神。

丁二狗悄悄垂下头,以隐藏无法收敛的得意神色,或许他心中正在盘算自己能得多少银子呢。

一切都似乎已在暗中敲定,只等“犯妇”签字画押了。

这时,朱祁铭淡然道:“我的姓是国姓。”

“天下朱姓者甚多,有何不便说的?”乐知州脸上的笑容散得干干净净,显得颇为失望,只是残存的兴致驱使着他继续发问:“名呢?”

“不敢说。”

一句话重复多次就不好笑了,朱祁铭自顾自地傻乐,别人却笑不出来,纷纷拿白眼扫他。

“我读书不多,只知道自己取名要遵从祖宗定下的规矩。头一个字好像在《诗经》里见过,嗯,‘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后二字便是我名中的头一个字。”言毕,朱祁铭朝方姨眨了眨眼,示意她放宽心。

都能子曰诗云了,这还算读书少?乐知州白了朱祁铭一眼,“不就是祁······”就在这一刻,他浑身一震,喉咙似被噎住了,眼睛瞪得滚圆滚圆,头缓缓转向曲判官,而后者更是夸张,胡须在连连抖动,双目黯然无神,仿佛刚刚从惊悚的险境中脱身。

姓朱,名字中的首字是“祁”,天下无人胆敢如此起名,除了皇室宗亲!

而且,这男孩若所言非虚,那么,他必是永乐皇帝的重孙,与当今天子是未出五福的近亲,至于亲到何种程度,只须问问他名中第二字即可知晓。可是,二人岂敢发问!若问明了第二字,就等于对方彻底亮明了身份,再也无法装聋作哑了。

这男孩与“犯妇”对过眼,又打过招呼,显然是熟人,若说男孩是皇室宗亲,那么他怎么会孤身在此,且与穷乡僻壤的村妇相识呢?

心中疑窦丛生,有赴紫禁城查验的强烈冲动,但冲动终究战胜不了内心的恐惧。一旦男孩皇室宗亲的身份得到确认,今日堂上颠倒黑白的一幕必将直面朝中重臣的审视,或许还要直面天威,那可是不堪承受之重!

朱祁铭的目光转向衙役,衙役都是文盲,无人有知州、判官那样的心思,故而个个都在茫然它顾。

“知州的品秩是从五品,判官的品秩是从七品,二位大人一生之中或许有那么两、三次机会入京朝觐天子,过金水桥,入左右掖门,可见奉天门外有片丹墀,那是御门听政的地方,二位大人上不了丹墀,能远远望一眼,遥对天子行叩拜礼,已是莫大的荣幸了!”

撇下惶恐中的知州、判官和恍惚中的衙役而不顾,在丁二狗诧异的目光注视下,朱祁铭扶起一脸茫然的方姨。

反了!众衙役心中方生怒意,眼见知州、判官大人全无喝止之意,便怔怔的不知如何是好。

乐知州、曲判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寒意直透骨髓,不得不拼命开大脑洞,仔细过滤朱祁铭带给他们的每一缕讯息。

连地方官员都只能远观的地方,这男孩却曾身临其境,好像还不止一次,那么,他的身份还用质疑吗?

“犯妇”曾叫他“小明”,明?鸣?······

铭!

乐知州、曲判官心中骇然,只是尚存一丝疑惑:他不愿表露身份,似乎留有余地,只想彼此心照不宣,那他开出的条件必定相当的苛刻!

“这不是卢家村无恶不作的丁二狗吗?今日遇上两位青天大人,算你倒霉!”朱祁铭向丁二狗投去鄙夷的一瞥。

这一瞥宛如一记迅雷,将看似牢不可破的利益联盟猛然轰碎,流毒千年的酱缸文化沉渣泛起,顿时,厚黑学在大堂之上出现了变异,惶恐中的曲判官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开始施展他的断尾求生之术。

“来人,将危害乡里的丁二狗拖下去!”

几名显然是曲判官心腹的衙役从内堂涌出,丁二狗还沉浸在数银子的美梦之中,突闻断喝声,已是颤栗不止,又见两个威猛的衙役朝自己扑来,如饿虎取食一般,当即白眼一翻,吓得如同一堆烂泥瘫在地上。

朱祁铭的目光扫向胡海、耿大二人。二人似乎从丁二狗的下场中意识到了什么,冷汗突然从脑门上冒了出来,尽管脸上还残存着一丝唬人已久的威风,却依然禁不住上下牙之间没完没了地打架。

“听家里人说起过上表一事,不知何意,不如找个日子试一试。”

朱祁铭的语气显得不咸不淡,但在堂上主官、佐官二人听来,无异于力愈千钧。

向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上表?若把今日之事捎带进去,后果将不堪设想,一旦上达天听,何止是搭上两顶乌纱帽那么简单!

乐知州狠狠瞪了曲判官一眼,后者立马盯住胡海、耿大二人,眼神无比冷漠决绝。“来人,将胡海、耿大拖下去!”

两班威武的衙役隐隐觉得堂中小孩的眼神带刀,碰不得,纷纷低首垂目,生怕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

一名衙役匆匆入内禀道:“三人已畏罪自尽。”

又是未审先判!朱祁铭咬咬牙,懒得再看曲判官一眼,反正此人官运已经到头了,今日之后,乐知州还想做官的话,断然不会容忍曲判官继续擅权。

但朱祁铭觉得州衙做得还不够,似乎还缺点什么。“鞑贼入寇,许多难民逃至保安州,当时,保安州大小官员何在!这位方姨自家生计艰难,却咬牙收留了六个孩子,她才是在代天子抚民!不料今日竟成了州官口中的‘犯妇’,看来,保安州山高路远,天威弗及啊!”

乐知州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支走堂上所有的衙役,脱下乌纱帽,径直走到方姨身前跪地磕头,将不明就里的方姨吓了个半死。

朱祁铭看着磕头者的丑态,暗道:本座誓将让方姨成为一品诰命夫人,到了那时,你回想起此情此景,一定会感到无比的荣幸!


第五十五章 变故


保安州是一个具有地理分际特征的地方,往北,是纵深达数百里的军事管制区,那里只设卫所,并无州县,属大明的北境;往南,是富庶、广袤的中土,临近顺天府这个首善之地;而保安州州、卫同城,属半军事管制半行政治理之地,因天下承平日久,虏患又难以波及此地,故而保安州的军事管制特征日益淡化。

这里的居民曾于洪武年间迁徙于居庸关,永乐十三年复设州,历经数十年之后,这里的人烟渐趋阜盛。

城内的长街绿树掩映,曲曲幽幽的青石小巷次第排开。路人的行色十分从容,行动比现代人散步时还要缓慢,时光在这里仿佛延缓了节奏,行人、居民、商家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慢慢吞吞的,悠哉恬然,那景象与缓慢移动的日影似乎很搭配。

置身于陌生的长街之上,感受着四周闲适的气氛,朱祁铭心中仍有一丝惶恐,茫然四顾,想搜寻卢家村那片熟悉家园的影子,可是,这里却是州城,乡村风光不再。

从自保自救到救人,又从救人回归到自保自救,方经历了一次跨越,转眼便迎来了时光倒流。如此下去,恐怕终究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接受血雨腥风的洗礼。

他不担心州官多事,州官背了一身的火药,哪敢抖落什么?他们恐怕只剩焚香祈福的命了,盼望着他这个王子守住那份默契,将心照不宣演绎到底。

他只担心那股黑暗的力量,他们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了无踪迹。

已到午正时分,阵阵饥饿感袭来,朱祁铭摸摸怀中的那块碎银,脑中顿时浮现出方姨的身影。他还是对方姨撒了谎,假称自己要在州城开开眼界,这才劝住方姨先启程回家。临别前,平日里一个铜板也舍不得多花的方姨硬塞给他一块碎银,掂掂重量,应不止一两。

唉,不曾道声珍重,便从此天各一方,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怅然。

“公子,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吧?”荀大小姐派来的五名壮汉只走了三人,还有两人死活不肯走,说是奉荀大小姐吩咐,要将朱祁铭安全带回卢家村,朱祁铭一时半会找不到撵二人走的借口,只得先由着他们。不过也好,有荀家作后盾,二人自然不会让朱祁铭掏腰包,这不,一赶上饭点,他们就叫上了。

四周似乎无人关注这边,朱祁铭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打量了周围一番,然后领着二人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见一处酒楼前进进出出的人甚多,来到门前,瞧瞧匾上的店名,呵呵,口气倒是不小:“巷里香”!

北方城镇不像南方都市那般歧视乡下人,店小二见三个乡下装束的人进得店来,当即殷勤地迎上来,招呼三人上楼上雅间。两名壮汉也不推辞,领着朱祁铭径直上了楼。

一间雅室里有几人在交头细语,谈话内容似涉及保安州衙署,朱祁铭不禁驻足听了片刻。

“知州大人总算发了威,据说知州大人早上发了话,严令衙役老老实实呆在州衙内,遇案奉差出门办案,如有违令擅自外出者,一律遣散回家。”

“兄台倒是消息灵通!”

“我与同知大人多少有些交情。再说,此事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或许知州大人巴不得将此令宣之于全州呢。”

“嘿,原来如此!四万多人的保安州,招了千余名胥役,那得多少民脂民膏养着他们?这下好了,无胥役滋扰,保安州民风淳朴,大家都可安居乐业了。”

“知州大人这招够狠!断人财路,许多胥役只怕要卷铺盖走人喽。”

······

雅间内,两名壮汉酒兴正浓。二人能赴州城开开眼界,花销还不用自己破费,如此美事,可是一生之中难遇二次的呀!所以,朱祁铭借故在此逗留,正合二人心意。

“二位还是赶紧回去复命吧,我自有办法回卢家村。”朱祁铭望着这两名三十多岁的汉子,心中有些许的感激之情,却也不愿打听清楚二人的姓名,免得套起近乎来,一番兄台去小兄弟来的,更加难以摆脱他们的跟随了。

二人恍若未闻,其中一人扭头望向窗外的后院,惊道:“嘿,好奇怪的牡丹花!”

朱祁铭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诧异片刻,转头再看那人时,不禁替他暗中感到汗颜:快四十的人了,竟然还是花盲!

“那是荼蘼。”朱祁铭撇嘴道。荼蘼往往被人与佛典所载的“彼岸花”混淆,若是成年儒生见了此花,免不了要伤春伤情,所谓“开到荼蘼花事了”。朱祁铭年少,一见荼蘼,脑中蓦然闪过王府花圃的影子,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但思家的心念也只有片刻的停留而已。

微风过后有清香,知是荼蘼隔短墙。嗅着窗外飘来的缕缕清香,朱祁铭的思绪集中到了自己的去向上。

独自踏上返京的归程无异是不智之举。那么,是否该去找本地驻军求助呢?似乎不行,徐恭的劝诫音犹在耳,见识过卫所军的不堪之后,他对这帮太平军早失去了信心,一遇悍敌,那帮人肯定是一触即溃,向他们表明身份都是一种极大地冒险。

再说,徐恭好像还叮嘱过:卫所军的调动须经兵部授权,须获司马监的符印,人员书函来来往往,历时弥久,难免会惊动许多耳目。

为今之计,只能在这里静候师傅、徐恭的消息了。想即刻取自己性命的人肯定不会在人烟阜盛的地方多费功夫,而明路上的人并不敢冒株连九族的风险公然谋害皇室宗亲,即便落在他们手里,一时半会也无性命之虞。

况且,大隐隐于市,譬如在“巷里香”做个店小二,别人想要找到自己就并非易事。只是,眼前的两条尾巴得尽快甩掉才好。

“快回去吧,你家小姐在等你们回话呢。”

这次二人不再装聋,其中一人道:“小兄弟,不,不能叫你小兄弟!”他已有三分醉意,舌头都捋不太直了,“公子,荀家可是一个好人家呀,咱们能在荀家谋份差事那是里子面子都有的大好事,谁不珍惜呀?荀家小姐发了话,咱们不敢不从。公子不妨在这里消遣几日,再随咱们回去。”

消遣几日?拿着你家小姐的银子如此挥霍,干脆说消遣半年得了!

朱祁铭刚想开口撵人,却听见另一人道:“是啊,咱们粗人一个,习武二十多年,又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弟子,除了种田,就只剩跑江湖卖艺的命了。如今能在荀家做事,哪能不做个本分人。荀老爷只有一个女儿,那可是老爷三十多岁了才得来的呀,被视为掌上明珠。荀家上上下下谁的话最管用?小姐呀!我二人要是丢下你不管,那好日子就到头喽!”

东扯西拉干什么!三十多岁得女又如何?还不是秋葫芦一个,难养!

朱祁铭撵撵不走二人,跑跑不过他们,心中一躁,便指着近窗的那人对里面的汉子道:“快快罢了,你酒量小,喝不过他,趁早散了!”

“我喝不过他?笑话!店家,再上一坛酒!”

桌上很快就多出了一坛酒,朱祁铭眼中一亮,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的一句气话竟收到了激将之效。

等二人拼个你倒我歪,自己悄悄离去,再找一个深巷里的酒家,沽酒隐身!想到这里,朱祁铭早早投箸于案,眼看向窗外,余光却在留意二人推杯换盏。

良久后,见两名汉子双眼发直,脑袋晃个不停,朱祁铭喜上眉梢,悄悄站起身来。

突然,楼下似有骚动,不待朱祁铭作出反应,一帮锦衣卫闯将进来,转眼间,两柄绣春刀分别搁在了两名醉汉的脖子上,另有四名锦衣卫涌上前,动作十分麻利地将那二人拖了出去。

一个如徐恭初时装束的锦衣卫快步进来,激动之情仿佛布满了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

“殿下,在下找您找得好苦啊!”


第五十六章 归期


十余名校尉分布在雅间四角,屏气肃立,似雕塑般纹丝不动。

那名千户三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匀称,剑眉方脸,此刻正抱拳躬身施礼,沉沉的力道随着双臂的一扬一顿而显得张弛有度,英武之气随之挥洒而出。“锦衣卫千户方正参见越王子殿下,殿下万安!”言毕嘴角翕动,泫然欲泣,旋即抬起衣袖轻拭眼角。

朱祁铭鼻子一酸,思绪回到了两年前,镇边城附近山林中的那个寒夜,二十多位勇士曾提及一位京城来的锦衣卫千户,想必就是此人了。

事发之初,这队锦衣卫便率先离京,先于王府护卫抵达镇边城一带,这样一支天子亲军定有非比寻常的来历。只是朱祁铭心中仍在犯疑,不知方正离京时是奉何人之命?

“方大人辛苦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五彩斑斓的灯火,流霜般的月华,将紫禁城装扮得无比美妙。可惜,这份美妙不够真实,要维持这份美妙,代价必定不菲,许多人恐怕因此而遭禁。”朱祁铭拱手回礼,目光十分自然地定在了方正脸上。

“殿下不可屈尊,折煞在下了!”方正一时间手足无措,面现愧色,直到朱祁铭正身后才安定下来。“那晚紫禁城全城震动,此前的知情者被幽闭于禁室,要等到殿下回归后方能解禁。此后的知情者恐怕为数不多,当时,太皇太后焦急万分,在下奉命离京施救,不料一晃便过去了两载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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