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史并不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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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史并不如烟-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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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盛袭位未几,不知所以愆阙,冀尚书哀怜。意思说,得罪大唐天子的是我爹,他已经遭天谴了,挂掉了,我刚继位没几天,可没得罪天子啊,尚书大人可怜可怜吧。

接到这封求饶信,侯君集笑了,这孩子,难道不知道“父债子还”吗?就算要求饶,也得拿出点诚意啊!

侯君集很快给麹智盛回了封信:若能悔祸,宜束手军门。

要么出来投降,要么缩头挨打。



倒霉孩子麹智盛选择了后者。

麹智盛选择后者是有原因的,因为他知道高昌城城高壕深,他老爹在挑衅唐朝的同时没少在战备上下功夫,就凭几万孤军深入的唐军,你又能奈我何?难道高昌城的城高壕深都是摆设不成?

高昌城的城高壕深不是摆设,只可惜它遇到了有备而来的侯君集。

此次远征高昌,粮草没有保障,援军没有保障,唯独攻城是有保障的。本着速战速决的目的,李世民给侯君集调集了大批攻城能手,高精尖攻城装备一应俱全。不怕城墙高,就怕没城墙。

很快,躲在城中的麹智盛就看到了科技的力量。侯君集一声令下,唐军开始抬土添高昌城外的战壕,因为早有准备,战壕很快被填平了,沟没了,一马平川。

就在麹智盛哀叹的同时,让他更哀叹的物件出现了,抛石车。

抛石车在高昌城外一字排开,在统一指挥下,无数石头飞进了高昌城。可以想象一下,一座孤城,在漫天飞石的攻击之下,还有比这更恐怖的吗?

事实证明,有。



在抛石车一旁,唐军很快矗立起一座高楼。这座楼也不算高,十丈而已,约合三十余米。在这座观察楼上,高昌城被一览无余,很快,这个观察楼就发挥了作用。

“一号抛石车向左偏一点,那边有几个小楼可以砸!”

“二号抛石车向右偏一点,那边出来了几个人!”

这日子没法过了!



到了这个时候,麹智盛还不想投降。并不是唐军的石头雨不可怕,而是他的心中还有念想,这个念想就是西突厥。

原本在麹文泰向唐朝挑衅之前,高昌与西突厥就签订了友好同盟条约,双方约定,一旦一方受到第三国攻击,另一方有救援的义务。麹智盛之所以在石头雨中死扛,就是在等待西突厥的救援。只要救援一到,里应外合,孤军深入的唐军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崩溃。

事实上,西突厥人确实遵守了约定,在得知唐军远征之后,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薄布就派出一名亲王进驻到可汗浮图城(今新疆吉木萨尔县),以作声援。

得到声援的麹智盛由此壮着胆子在高昌城里当缩头乌龟,同时等待着西突厥盟友前来救援。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关键的时刻,西突厥盟友居然掉链子了。

西突厥盟友的掉链子是从上至下的。首先掉链子的是可汗阿史那薄布。在听说侯君集率领的唐军来势凶猛之后,阿史那薄布内心居然充满了恐惧,本着“不挨打就是福”的宗旨,向西连退一千里,人家溜了。

领导都掉链子了,下属就更没指望了。驻防可汗浮图城的西突厥亲王也受到了可汗的传染,恐惧过度,连逃跑都省了,就地向唐军投降。

这下就把麹智盛一个人搁里面了。

援军没指望了。漫天的石头雨没有停的时候,要么继续在石头雨中当忍者神龟直到高昌城变成一座石头坟,要么就是乖乖出城投降,二选一,自己选。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得选了,继任没几天的麹智盛终于品味出一个成语:走投无路。没办法,父债子还,老子麹文泰已经挂了,剩下的债只能由儿子麹智盛买单了。

贞观十四年八月八日,高昌国末代国王麹智盛打开城门向侯君集投降,立国一百八十一年的高昌国就此灭亡,他们也成为被侯君集踩在脚下的山头。

此后侯君集派兵四处夺城,共接收城池二十二座,八千零四十六户,一万七千余人。土地面积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高昌国领域全部并入唐朝版图。



对于高昌国并入唐朝版图,老杠头魏征是有不同意见的。他认为在高昌国故地设立州县得不偿失,白白浪费军力,劳民伤财,所谓散有用以事无用,未见其可。

其实,在我看来,魏征的确是浪得虚名,是后世的人把他抬的太高了。在高昌国设立州县并非李世民贪图高昌领土,而是地缘政治的需要。在高昌设立州县,派兵驻守,这就打开了通往西域的大门,为后来唐朝征服中亚打下基础,同时保证了丝绸之路的畅通,更重要的还可以以此为据点,牵制对唐朝虎视眈眈的西突厥。

于是,李世民顶住魏征的上疏,将高昌国故地改称西州,在可汗浮图城设立庭州,在交河城(新疆吐鲁番市)设立安西都护府,这就是历史上安西都护府的由来。

这时,唐朝版图东极于东海,西至焉耆(新疆焉耆县),南尽林邑(越南中部),北抵瀚海沙漠,皆为州县,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



与此同时,得胜将军侯君集率军东返,押解高昌国王麹智盛以及高昌文武百官前往长安。此时的侯君集春风得意,盖世无双,从武德九年的玄武门之变,到西征吐谷浑,再到远征高昌,侯君集不断在唐朝的功劳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相比于李靖,他是玄武门之变的核心功臣;相比于尉迟敬德,他在贞观年间不断积累着赫赫战功,经过吐谷浑、高昌之战,他已经成为比肩李靖、李世勣的大唐名将。而李靖已经已老,李世勣牢牢地钉在并州防范突厥人的前线。天下之大,数大唐名将,舍我其谁?

高处不胜寒

贞观十四年十二月五日,侯君集的戎马生涯达到最高峰。

这一天,侯君集在观德殿呈献远征军俘虏,麹智盛和他的文武百官就是他献给李世民的。这次盛大的献俘是继贞观四年之后的又一次盛大仪式,上一次献俘的主角是李靖,他献上的是颉利可汗,而这一次献俘的主角无疑就是侯君集。

论起来,侯君集其实还有一次献俘机会,那就是平定吐谷浑之战。可惜那一次战果不够完美,吐谷浑可汗身死,而且李世民很快允许吐谷浑恢复建国,所以即使李靖和侯君集想献俘也没得献,总得留下吐谷浑的文武百官参加国家重建的重大工程。



无疑,侯君集是幸运的,他遇上了高昌这个山头,于是他去了,他看到了,他征服了!



在献俘仪式之后,李世民举行了盛大的凯旋庆功宴,同时下令天下百姓饮酒吃肉庆祝三天,举国同庆高昌之战大获成功。

庆功的酒格外甜美,庆功的肉分外飘香。在盛大的庆功氛围中,侯君集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心醉。

如果世界上有一种酒叫醉生梦死,那么侯君集一定会买上很多坛。在酒里他可以长久地活在戎马生涯的最高峰,在酒里他可以长久保持得胜之后的幸福感。

可惜,酒可以醉,梦总要醒!

就在庆功宴召开数天之后,侯君集遭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弹劾:攻取高昌国时,私取奇珍异宝,属下大肆劫掠,侯君集竟无法阻止。

又是战后劫掠,又是事后被弹劾,李靖平定东突厥之后曾经有此经历,现在轮到了侯君集。

战后劫掠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从国际公约看,战后劫掠不人道;而从士兵九死一生来看,不允许战后劫掠同样不人道。战争与历史紧密相连,割裂历史谈战争道德根本就是空谈。在冷兵器时代,战后劫掠就是人所共知的“潜规则”,就连唐朝后来跟回纥借兵平叛也同样开出条件:土地人口归唐朝,金银财宝归回纥,说白了以“战后劫掠”作为出兵的回报。

现在侯君集也被“战后劫掠”击中,也冤,也不冤。

说他冤,是因为不如此不足以激励士气。说他不冤,是因为他公私兼顾,个人也没少捞。现在难题摆在了李世民面前,你该怎么办?

凉拌。下到大狱再说。



从长安到高昌,侯君集走了几个月,从庆功宴到深牢大狱,侯君集走了居然不到十天。侯君集的人生最高峰不过区区十天。

此时的侯君集开始在心中盘算,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呢?是跟李靖一样的免责,还是跟隋朝史万岁一样惨死的结局呢?

侯君集在思考,李世民在思考,中书侍郎岑文本也在思考,最后还是岑文本的上疏挽救了侯君集。

岑文本的上疏说道,侯君集凯旋回来不到十天就被下到大狱,固然是因为侯君集自己犯错,但天下人会疑心皇帝只记其过,不记其功。

岑文本最后几句话彻底挽救了侯君集,这几句话是这样说的:“伏愿录其微劳,忘其大过,使君集重升朝列,复备驱驰,虽非清贞之臣,犹得贪愚之将,斯则陛下虽屈法而德弥显,君集等虽蒙宥而过更彰矣。”

看明白了吧,写奏疏要有技巧,劝人要会劝,岑文本就是很会劝人的人,他把落脚点落在了李世民身上,“陛下虽屈法而德弥显”,意思是说皇上您虽然一定程度上违背了法律的精神,但天下人都会记得您的仁德,“君集等虽蒙宥而过更彰矣”,侯君集虽然逃过法律制裁得到宽恕,可他的过失更被彰显,全天下都知道。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算是说到了李世民的心坎里。如此一抓一放,既惩戒了侯君集又放过了侯君集,同时又向天下显示天子仁德。一抓一放,皆是文章,为天子者,没有点手腕是不行的,当领导的,没有点技巧也是不成的。

李世民的“一抓一放”弹指一挥间,然而却给侯君集的心里留下了永远的阴影:爬了半辈子山以为到了顶峰,没想到一夜之间就坠落到山谷;打了一辈子仗以为可以扬眉吐气,却没想到一夜之间就身陷大狱。所谓顶峰,所谓荣光,难道原本就是一场空?



山登绝顶,海到天边。贞观十四年十二月,侯君集的人生迎来了一道坎,迈过这道坎,或许他可以比肩李靖成为近乎完美的历史名将,迈不过去,他就只是让历史一声叹息的悲剧人物。

2009年香港金像奖颁奖礼上,多年半红不红的张家辉终于问鼎金像奖影帝,一位影评人做了如此评价:香港的电影人如同在鲨鱼经常出没的海湾里游泳,如果你能成功游到对岸,那么你就是张家辉;如果你不能游到对岸,而是被鲨鱼吃掉,那么你就是路人甲。

李靖与侯君集,一个是张家辉,一个是路人甲。



尽管历史容不得假设,但我还禁不住要假设:

如果贞观十四年的侯君集能够效仿李靖,效仿尉迟敬德,效仿远在西汉的张良,以退为进,闹市隐居,那么侯君集的人生轨迹是否会改写呢?

可惜,历史容不得假设,性格决定命运,侯君集的性格注定,他的悲剧命运早已写好,不可改变。



君子立功,守以谦冲;小人得位,足为身害,侯君集并非小人,可惜他离君子还差半步。





第十章 危险关系


禅让伪装

世界上有一种关系血浓于水,有一种关系你死我活,这种复杂的关系就是皇帝的父子关系。

李渊和李世民的父子关系也没能免俗,他们的关系随着李渊登上皇位之后落入了既定的俗套。这种俗套的关系曾经存在于隋文帝杨坚与隋炀帝杨广之间,也存在于隋炀帝杨广与次子杨暕之间。当时一旁冷眼旁观的李渊以为自己可以躲开这个俗套,没想到,躲了半天,还是没躲开,事实上也根本躲不开。

说起来,李渊和李世民父子还是通过禅让进行权利交接的,只不过禅让仪式没有隆重举行而已。在中国历史上,如果把权力“让”给外姓叫外禅,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禅让;而像李渊这样把权力“让”给同姓血亲就叫内禅,而让出权力的人就叫太上皇。

唐朝是个非常有意思的朝代,一大特点,太上皇非常多:李渊做过太上皇,李旦做过太上皇,李隆基做过太上皇,唐顺宗也做过太上皇。一个朝代居然出了四个太上皇,这个王朝有点意思。



关于禅让,值得多说一点。在我看来,所谓禅让,其实就是权臣夺权的美丽伪装,冠上“禅让”之名,一切就不那么赤裸裸。事实上,无论怎样伪装,都推不倒一个事实:在权力一元化的时代,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权杖拱手让人。

尧禅让给舜,舜禅让给禹,一切看上去很美,却早被韩非子一语点破:“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四者皆以臣弑君!”

同韩非子一样,荀子,孟子皆对“禅让”嗤之以鼻。

有人问荀子:“尧舜禅让的事,是真的吗?”

荀子回答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所谓的禅让是肤浅的人们的传闻,粗俗的人们的解说。天子职位最高,权势最大,有谁肯让位呢?”

有人问孟子:“尧把帝位给了舜,这件事是真的吗?”

孟子说:“根本没有这回事,天子不可能把帝位让给他人。”

一针见血。



这就是禅让,中国历史上津津乐道的禅让,李渊是禅让的受益者,同时也是禅让的受害者。

武德元年,他逼迫隋恭帝杨侑将皇位禅让给自己。从辈分上论,他是杨侑的姨姥爷,他跟杨侑的亲爷爷杨广是货真价实的表兄弟;

武德九年,命运的天平转向,这一次被逼迫禅让皇位的成了李渊自己。从辈分上论,他是李世民的亲爸爸,如假包换的亲爸爸。

麻将桌上无长幼,皇权面前无父子,在一番挣扎之后,李渊就从皇帝变成了太上皇。

著名导演陆川曾经说过,谁说副导演是导演,我跟谁急;他当过副导演,他知道那玩意到底是不是导演。

李渊同样也要说,谁说太上皇是皇帝,我跟丫急;他当过太上皇,他知道那玩意是不是皇帝。



武德九年八月之后,太上皇李渊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了,他身上只剩下一个符号:父亲。扮演好这个角色,你还是太上皇,扮演不好,对不起,谢幕吧。

幸好,在太上皇与皇帝的复杂关系上,李渊和李世民父子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父子二人联手为世人奉献出一幕幕家庭和睦,其乐融融的景象。



贞观四年,唐朝军队生擒东突厥颉利可汗,李渊高兴地说道:“昔日刘邦被困白登山,事后却不能复仇,今天我儿能消灭突厥,看来我把政权托付对人了,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这既是李渊的自我安慰,同时也是向李世民示好。

贞观八年三月,李渊以太上皇身份宴请西突厥使者于两仪殿,酒酣耳热之际,李渊对长孙无忌说道:“今天各族都臣府于我们,自古至今也未曾有过。”

灵光的长孙无忌赶紧顺势表态:“都是太上皇领导的好,您老万寿无疆!”

李渊大悦,以酒赐李世民,随即李世民端着酒杯向李渊敬酒祝寿,流涕而言说:“百姓安定,四海都来归附,都是响应皇上您的号召,并不能归功于我。”

甜言,最便宜廉价却又最有效的贺礼。



同一年,阅武于城西,李渊亲自临视,慰劳凯旋的将士。当夜置酒于未央宫,三品以上官员一起陪同。酒宴上,李渊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越酋长冯智戴咏诗,既而说:“胡、越变成一家子,历史上从没有过啊!”

李世民再次端起酒杯为父亲敬酒祝寿:“这一切都是您领导有方,功劳不属于我们,而是您的。”论口才,李世民称第二,没有人可以称第一!

家国不一

家庭和睦,其乐融融,这一切仅仅是在家的层面。只可惜,皇帝将家国捆绑到了一起,在家的方面李世民给足了李渊面子,在国的方面,李世民却根本不给面子。

一般小到一个单位,大到一个国家,新老两任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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