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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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戒-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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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被押上警车没几分钟,彩儿和兰儿、水月才赶到了院大门外,跟着一道过来的还有六叔和阿牛。当时唐爷和汉清还站在台阶上,望着街道的拐弯处,有各种车辆来往,但是已经没有了警车。唐爷回眼看着彩儿她们,他目光淡定地说,大家进去吧,小夏不会有事的,阿昆身为法租界探长,只是例行办案。汉清也说,小夏怎么可能会杀人,而且杀的还是日本高层官员,谁信呢,我不信,你们肯定也不会相信吧,回吧,站在这里也没用。只有彩儿心里明白,小夏是杀了人,杀了好多的日本人。彩儿说,昆哥凭什么要带走小夏哥,他有证据吗?他没有证据凭什么带人走,那些日本人,他们早就该死,那是报应。彩儿还继续往下说什么,唐爷的眼睛像镜子似的照着她了,唐爷说,彩儿你放肆,这里是唐公馆。

现在小夏离开唐公馆已经八个小时了,人还没有回来。

客厅里的人谁都有点坐不住了,就跟针扎了屁股似的,而这其间,彩儿给巡捕房打了三次电话,兰儿打了两次,汉清打了一次,对方当班的巡捕说,张探长正在办案,现在不接听任何电话。彩儿早就在开始担心了,她再也没法让自己安静下来,朝着父亲大声地说话,阿爸,你不是说了人是怎么带去的,就怎么送回来吗,可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唐爷没有说话,微合的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先前他已经解释过了,被带去的有好几十个,不是小夏一个人,办案那得按照程序来,要想清清白白,那就得要时间。

彩儿这一说话,兰儿也忍不住跟着说话了。兰儿说,小夏到我们家里两年多了,他是什么人我们大家都清楚的呀,他除了干活、吃饭、睡觉,去的地方无非就是作坊和公馆这两个地方,他和杀日本人搭得上什么界嘛。水月说,小夏真是倒霉,真是可怜,怎么会是他去巡捕房呢,他是个本分的人呀,从来也没有见到他跟外界有过接触,到现在,附近的好多街坊邻居他都不认识。彩儿接上就说,就是嘛,冤枉,天大的冤枉呀,昆哥他是瞎了眼了,他跟日本人还有什么区别,专抓好人。汉清正要说话,唐爷干咳了一声,眼睛张大了一点,他说,黑便是黑,白便是白,黑的岂能是白,白的岂能变黑,再耐心等等吧。

这时门口余炎宝快步进来,之前他接到了兰儿的电话,立即跟市长请假,说太太生病了,这才抽出身来。余炎宝见到客厅里人都不说话,急着问,怎么,小夏还没有放回来吗?除了唐爷之外,所有人脑袋都在摇动。余炎宝一口政府官员的腔调,法租界怎么搞的,办这么大的案子,市政府不知道,警察局不知道,特工总部和宪兵司令也不知道,这东洋人到底想干什么?大家看着余炎宝,都无话可说。兰儿上前来,她说,老余呀,你说说看,这小夏怎么会去杀人呢,明明是他们抓错人嘛。余炎宝嘿嘿地笑了笑,他说,小夏杀人?要晓得那是一些什么人物呀,岗村参谋长,他身边六个护卫宪兵,那可相当于大内高手,全都给抹了脖子了,那可是在国际饭店的20楼,就一根绳子,人就逃之夭夭了。再说山田主任,背后都能长出眼睛来的角儿,何况还带着四名经过严格挑选的四名宪兵,结果呢,同样的刀法,死了都不晓得是怎么死的,尸体还被悬挂在宪兵部的大树上,那里可是苍蝇都飞不进去的地方。这可是来无踪去无影的江湖杀手,如果会是小夏,挖出我这双眼睛珠子来,我也不会信!余炎宝说这番话的时候来回走动,又是挥手,又是踢脚的,跟舞台上表演的小丑似的。

彩儿站在一边看着,如果不是小夏身陷囹圄,这回肯定要笑出声儿了。汉清和水月对视一眼,没心情说话。兰儿说,老余呀,你说话就好好说,就跟自己有神功似的。余炎宝有点自讨没趣,往楼梯那边走,嘴里说,好好,我不说了,我去房间换件衣服去。

唐爷看一眼他的女婿,有点腻味和反感,又把眼睛合上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个大座钟的钟摆,慢悠悠地晃动,显得自在又逍遥。

彩儿走到汉清和水月的身边来,她小声说,哥,大嫂,我们不能就这样守在家里等呀。水月推了推汉清,示意他快去想想办法。

汉清微叹一声,走到父亲的身前来,他的身旁跟着水月和彩儿。

汉清说,阿爸,你还是亲自出面去一趟吧,直接就找约翰逊总探长,让他发个话。唐爷睁开眼睛,面容有些惘然。汉清又说,阿爸你又不是不清楚,小夏的脑子是有毛病的,万一他自己说话不慎,或者是一急一气说错了话,那后果,那可就要惹出天大的麻烦来。

唐爷没有再犹豫了,站起身来说,备车吧。

彩儿听到父亲发话了,朝着大门那头喊,六叔,六叔。门外那边六叔快步进来。彩儿说,六叔,我爸要去巡捕房。六叔回道,好,我让司机把车开出来。

楼梯上,余炎宝穿着内衣,快步下楼来,见到大家要出门,便问,兰儿,你们这是去哪里?兰儿说,去巡捕房,老余,要不你也跟阿爸一块去吧。余炎宝头一摇就说,这个,这个我就不好去出面的,我是政府官员呀。

唐爷回了一下脸,他说,你们都莫去,我去就行了。

唐爷说着话,前脚已经迈出了门。

彩儿紧紧地拉住汉清的手,跟着一块出去。

审讯室里的灯光有些暗淡。张昆的眼睛死死地逼视着小夏,张昆的内心很激动,很亢奋,他做梦都没能想到远在天边的杀手,此刻就在他的眼前,而且他们原本就认识。

小夏的眼皮往下低垂着,脚下的镣铐发出一声金属的响动。

张昆说,小夏,现在这屋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可以不说话,你只要点个头也行,山田介二是不是你杀的?

小夏身体不动,头往上昂了昂,他的目光毫无内容。

张昆说,你不用害怕,你要相信我,这巡捕房是我的地盘。我,你的张大哥,我能够保护你,能够让你随时离开这里,但是,你必须说实话!

小夏的脖子往一边扭了扭,似乎所有的谈话对他都没有任何意义。

张昆恼怒地说,我们已经有了证人对你的指控,你不承认也没有用的。小夏,我这是在给你机会!

小夏心里觉得滑稽好笑,他还会有机会吗?没有了,都已经结束了,不如趁早去见他的父母家人,儿子终究还是无能啊,只是心不甘,这血海深仇,没有清算完毕。此时的小夏,内心深处是负重的,是愧疚而悔恨的,他的眼睛张开了一条线,便见到一片银灰色的尸体在闪烁着,他无法分辨清楚那些尸体是亲人还是日本人。

门推开了,约翰逊走了进来。

约翰逊看了看张昆和小夏的表情,猜测到审讯并没有结果。约翰逊说,张探长,疑犯还没有开口吗?张昆说,是,他什么话也不说。约翰逊想了想,把张昆拉到一边去说话。

约翰逊说,不用审了,送去宪兵司令部,法租界也算就交差了。

张昆说,我的意见现在还不能送人。这个疑犯,我们还有待进一步确认。

约翰逊说,已经都确认了,我们有证人。

张昆说,是有证人,但是这个曲丽曼神经有点不太正常呀,万一她疯了,指错了人怎么办?

约翰逊说,你不是说那个女人肯定没有疯吗?

张昆说,我是说万一,再说在没有确认之前,我们也不能百分之百地就肯定是雕刻艺人做的案子,其他人也有可能使用雕刀,这个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约翰逊说,张探长你今天说话怎么出尔反尔的,唉,那你说怎么办吧,这个人就跟个哑巴一样,死也不开口。

张昆说,您放心,总会有办法的。

这时有敲门声,张昆喊了一声进来。一名巡捕推门进来,径直走到约翰逊的身前来,低声说,总探长,外面有人一定要求见您。约翰逊有点不耐烦地问,谁呀?巡捕说,是唐氏红木家具商行的唐老爷。约翰逊怔住一下,侧过脸去看了看张昆。张昆听到说唐爷来了,低下头去,没说话。约翰逊说,张探长,人来了,你还是跟我一块去见见吧。

张昆跟随着约翰逊走进会客室,沙发上坐着唐爷和汉清,一边站着彩儿。彩儿看到张昆,眼里充满了愤怒和不平。张昆避开彩儿的眼光,朝前面点了点头。唐爷和汉清见到约翰逊和张昆进来,立即站起身。唐爷恭敬地说,约翰逊先生,打扰您了。约翰逊很客气,他说,唐老先生,您坐,您坐,最近租界实在太忙,也就没有去府上拜访您,请多多见谅了。约翰逊非常客气,他能不客气吗,去年他的儿子结婚,唐府还送上了两只紫檀箱子寄去了法国,那可是厚礼。唐爷说,约翰逊先生,此次来访,只为徒儿小夏,有一些事情我想跟你说明一下。

约翰逊有点尴尬,他说,唐老先生有话请说。唐爷坐下身来,缓了一口气,说道,徒儿小夏是我收留的,已经在唐公馆居住了两年多时间了,他是个勤奋好学的工匠,徒儿的为人处事,我这个做师傅的自然非常清楚,有一件事不知道约翰逊大人是否晓得,小夏有严重的失忆症,一直就没有恢复。约翰逊有点吃惊的样子,看了一眼旁边的张昆,然后说,这件事我还真的不知道,不过嘛,我们已经有证人指控,他就是刺杀山田介二的凶手。这可是事实,您老不相信,可以问问张探长。张昆正了正身体,他说,唐伯伯,这事我也没有想到,但是证人指控了小夏,捕房也只能按法律来办案了。

唐爷和汉清、彩儿听到这些话,一阵惊诧。

汉清和彩儿此时正要抢着说话,唐爷往上抬了一下双手,唐爷说,你们什么也别说,我来说。唐爷往里咽了口气,他显得有极度的耐心,他说,那好吧,约翰逊先生,我就先撇开小夏有病这个问题。小夏到唐家这两年来,他与外界几乎就没有接触,也没有任何迹象他参加过社会上什么党派或团体,就这一点,我可以用全家人的性命来担保。我想请问一下约翰逊先生,还有你阿昆,小夏能有什么原因,他凭什么要去杀人,要去杀那么多的日本人呢?

约翰逊和张昆相视一眼,默然无声。

唐爷以期待眼光看着张昆,他说,阿昆,当时你可是答应过我,人是怎么带来的,就怎么送回去。

张昆说,是,我是答应过。

唐爷说,那么现在,你又作何解释?他停顿了一下,接上再说,你们说有证人指控,这个证人,是跟唐家有仇,还是跟小夏有冤,是否应该先查查清楚。

约翰逊说,可以说她跟唐家是无冤无仇,她只是百乐门的一个舞女,一个交际花,昨天晚上,她是亲眼所见,小夏杀死了山田介二。

彩儿抢过话来说,那个舞女一定是疯了,她是神经错乱!

汉清说,我不相信凶手会是小夏,一定是弄错人了。

唐爷再次制止了彩儿和汉清说话,唐爷说,约翰逊先生,鄙人能不能请您高抬一下贵手,做到以理服人服众,既然你们认定她就是证人,是她亲眼所见小夏杀死了这个山田,那么您可不可以让证人当着我的面,指证我徒儿是她所见到的那个凶手?

约翰逊想了想,看了看一边的张昆,张昆微点了一下头。

约翰逊说,那也好,唐老先生有这个要求,那我安排一下。约翰逊转向张昆,张探长,你现在就把证人带到审讯室去。

彩儿没想到父亲提出这样的要求,她再清楚不过,只要证人再指控小夏,其结果将不堪设想,再也没法挽回了。彩儿此刻也想不到自己突然就失去了理智,她猛地冲到张昆的身边,伸手拔出张昆腰间的手枪,“哗啦”一声子弹上膛,枪口就稳当当地对准了张昆。

彩儿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小夏哥是好人!他是好人!昆哥,你放了他,你现在就放了他!

屋子里的人全都震惊了,彩儿的举动完全出乎他们的想象。

张昆严肃地说,彩儿,你不要乱来,你把枪放下!

约翰逊惊慌失措的样子说,不能开枪,不能开枪呀!

彩儿叫嚷着,不,不,你们放了小夏哥,那个女人是疯子,她的话不能听,她的指控没有人会相信!

张昆镇定地说,彩儿,我们尊重你父亲的选择,这也是唯一的选择!

彩儿似乎铁了心了,叫喊着,我不听,我就是要你放了小夏哥,他是好人!你要是不放了他,我就开枪了!

彩儿双手举着枪,她的手竟然不见有一丝颤抖。

唐爷万万没料到女儿竟敢如此无理地取闹,并为此而感到羞愧。唐爷双手合十,嘴里念一声阿弥陀佛。

唐爷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到彩儿的面前,朝着前面的枪口。唐爷说,那好,你就先开枪打死你阿爸吧!

汉清也生气了,大声说话,彩儿,这里是巡捕房,你也太不懂规矩了,你这种行为举止,只会害死小夏!

彩儿持枪面朝着父亲,她的手软了,慢慢地垂下来,眼里似乎有泪水要涌出来,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她感觉自己就要疯了。

张昆上前一步,夺过彩儿手中的枪,关上保险,插进枪套里去。张昆转过身来,表情坚决地对约翰逊说,总探长,我这就把证人带到审讯室去。

约翰逊领着唐爷和汉清、彩儿进了审讯室。

小夏坐在一把椅子上,身后有一名巡捕用枪指着他。唐爷和汉清见到戴着手铐脚镣的小夏,心里隐隐作疼。而在彩儿的眼里,小夏却是那么的伟岸和高大。小夏看到唐爷他们进来,心如涛涌,情感复杂,一颗豆大的眼泪,悄然从他的眼角慢慢地滚下来。

彩儿一脸勇敢地走到小夏的身边来,彩儿说,小夏哥不怕,我站在你一边!

小夏的头抬不起来,就像上面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室内一片死寂,令人窒息。他们等待着张昆带着那名证人过来,这种等待仿佛处在无际的冰天雪地,令他们全身阵阵寒冷。

终于,他们听到门外走廊响起了脚步声。

门开,张昆走进来了,但是他没有带来证人。张昆的脖子好像扭了,头有点歪斜,脸色紫青,快步走到约翰逊的身边来。约翰逊看着进来的张昆,有点纳闷,似乎在问,怎么没把证人给带过来。

唐爷和汉清还有彩儿,愣愣地望着张昆这边。小夏始终埋着头,似乎一切都在听天由命。

张昆贴近约翰逊的身体,嘴朝着对方的耳边冷冷地说,人死了。约翰逊以为听错了话,问他,你说什么?张昆低声又说,死了,她死了。

约翰逊这回听清楚了,他喘了两声粗气,大步走到门边,拉开门人就往外走,张昆紧随着约翰逊一块出去。

巡捕房最里面的一间拘留室门外,站着刘大个和几名巡捕,他们沮丧的表情看着一路走过来的约翰逊和张昆。

约翰逊几个大步走上前,推开房门,只见靠墙边的那张小床上,平躺着曲丽曼,她头发零乱,脸上表情怪异。床上湿汲汲的一片血红,床沿边还有一些血滴落到了地下。地上有一只摔破的茶杯,曲丽曼的右手上拿着一片三角型的瓷块,垂落在胸前,她脖子上的大动脉血管已经割断。

约翰逊惊恐万状的神情,他说,怎么,怎么会成这样?

张昆说,不清楚,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咽气了。我检查过,从各种迹象表明,她是自杀。

约翰逊说,为什么?

张昆回道,只有一个答案,恐惧过度,造成精神失常而自杀。

约翰逊来回蹿动了几步,他说,那现在怎么办,怎么去跟唐老先生交待。张昆镇定地说,交待什么,什么也不用交待,我一定会有办法确认小夏到底是不是那名杀手。约翰逊说,那就干脆点,把人送到宪兵司令部去。张昆说,那不行,必须让他招供了再说。约翰逊实在是烦了,有点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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