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倾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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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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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了。我这身蓝衫穿得挺好。”他淡淡开口,拒绝得倒干脆。
  我眉心一拧,回头问小厮:“你们店有没有蓝狐皮?”
  小厮吓了一跳,望着我,诧舌不已:“公子看来真是识货之人,居然知道毛皮中极珍贵的蓝狐皮。可惜本店店小利薄,奴在这做了五年有余,却只有幸见过一次。那还是奴刚来店里的时候……有一日来了一个北胡的行人他将蓝狐皮卖给我们掌柜的,我们掌柜的珍之若宝,说是镇店的货色。可惜后来不知怎地,掌柜的却将它献给了临淄城的官员,递贡给我们齐国王上了。唉,当今世上,许是只有金城宫廷的贵人们才能见到吧……”
  我蹙了眉,脸色一变。
  蓝狐皮倒真是我在宫里见到的,印象中只记得王叔穿过两次便搁置在了一边,却想不到它是如此稀有。
  幸亏二楼人不多,要不然,肯定会招人耳目。
  我扭头看向聂荆:“别的颜色行不行?”
  他低声笑了,缓缓道:“我说了,我不需要。”
  我皱眉,道:“北方很冷,你……”
  “我不怕冷。”
  我抿抿唇,正待再开口时,一旁传来的清朗谈笑声却听得我思绪一滞。
  
  “这便是传闻天下的宋玉笛?”有人在问。
  “正是,小店的名号可作证,绝不为假。”声音真诚,话却是谎话。
  因为真正的宋玉笛在我身上。
  
  我转过身,寻着声音瞧过去。
  原来问话的,是二楼除我以外、那个唯一的客人。
  那人背对着我,我只瞧见他身穿一袭白衣锦袍,如缎的发丝随意地披在肩上,衬着那纤尘不染的颜色,显得既不羁又飘逸。
  这样的人,只怕很容易对这“宋玉笛”心动。
  我弯唇一笑,手指扶着柜台,不急不慢地挪脚过去。
  “久闻宋玉笛名倾天下,今日有缘一见,不知可否借在下一赏?”我朗声笑道,打断了他二人的谈话。
  那人缓缓转身,抬眸看着我,眸光潋澈,笑容谦和,问道:“公子对此笛也有兴趣?”
  我扬扬眉,眼睛盯着他手中握着的那支通身绽出翠色光华的玉笛,轻笑道:“在下不懂声乐,只是听闻大名而已,心中有些好奇。不知兄台介不介意让在下赏识一下?”
  “有何不可?”他一笑应下。
  大概是见我行动不便,白衣男子快走几步迎过来,双手托起笛递到我面前。
  “有劳。”
  我拈指接过,指尖摩撮在长笛上,心中微讶。
  若非见过那真正的宋玉笛,我或许真的会被眼前的玉笛给蒙住。
  绝好的美玉,绝佳的手感,绝妙的音孔。甚至连那笛身两端的镶口,也是和湑君给我的那支宋玉笛一般无二,皆是由精美的白玉镶成。唯一不同的,是那笛身末端的飘穗。手上的玉笛垂下的飘穗是由细纹的缨络坠成,而真正的宋玉笛,坠以的是旧得已然隐隐发黄的冰丝绡。
  丝绡虽旧,却是上古的珍品,举世无双。
  湑君的笛声之所以名绝天下,正是因为那冰丝绡逢音幽化的妙用。
  
  我抬手在掌心轻敲着那支玉笛,眼神瞥向站在那白衣客人身后的小厮,问道:“听闻在三年前齐国公主及笄的礼宴上这宋玉笛就已毁了,却不知贵店如何能神通广大得再拥有一个此等的绝世珍品?”
  那小厮神色一怔,眸中亮光一闪后,随即笑起:“奴出身卑寒,如何能知道公主宴上发生的事?”
  “那这笛……”我蹙了眉,扬手举起玉笛,脸带惑色。
  “奴虽不知缘由。但我家掌柜说了这是宋玉笛,奴想这便是宋玉笛。”他低了头,一字一句,说得中气十足。
  他既是这样说,我也只能语塞。
  因为就这笛本身的价值来说,也勉强可算得上是倾城之宝。
  
  “这并不是宋玉笛!”身后突地传来一个似曾听闻的声音,坚定的语气,稳稳地否定了小厮的话,“宋玉笛被毁那日,在下刚好在齐国宫廷,可以作证。”
  我回头瞥了一眼,墨绿长袍闯入视线时,惊得我双手一哆嗦,指尖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玉笛。
  趁他眼睛还没有移向我这边时迅速将头扯回,我把玉笛递还给了白衣客人,正待往回走时,却不妨深蓝衣影陡然靠前,一双胳膊大胆妄为地抱住我的腰。
  我刚要怒斥时,耳边却闻得窗扇猛然被打开的声音,身子竟立刻翩飞起来。
  聂荆他居然抱着我越窗而逃!
  虽说我是极想立刻离开那聚宝阁,却也不想是以这般撼天动地的方式,更何况聂荆的反应和动作实在是迅速激烈得不得不让人起疑心惊。
  我恼得直蹙眉,抬眸望着那近在眼前的黑色绫纱,面色冰寒。
  
  一处不知名地某宅屋檐上。
  聂荆和我相峙而立。
  我压住火,转身坐下。
  “你认识他?”
  他沉默不答,只侧过身,蓝袍的衣袂飞扬在我眼前。
  我抬眸,看了看他,轻笑:“还是你知道他认识我?”
  他依旧不做声。
  我紧皱了眉,盯着他看了半日,一股香气自他的方向萦绕至我鼻尖,我嗅了嗅,面色微疑。
  “你……”
  斗笠垂下来,风吹得那绫纱贴在他的面庞上,隐隐描出了那五官的模样。
  “你是……”我声音颤微,站直身,伸手摸上他的斗笠欲摘下。
  “作甚么?”他握住我的手,好不容易开口说话,语气却是急促而又恼怒。
  我微笑,软声道:“本宫想看看斗笠底下的人,不可以?”
  “不可以!”他冷冷扔下一句,随即竟转过身,身形一晃,如烟缈踪。
  蓝影瞬间不见。虽相处极短,但他固执的脾气却不难摸到,我愣愣看了会,一时也懒得浪费力气唤他回头,只抱膝重新坐下,安静思索了片刻后,开始认真打量周围的形势。
  也不知带我来的是什么地方,屋檐下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影也瞧不见,许是今日集市热闹,家家户户都去了城中的那条街。
  无人帮忙,我只能靠自己。
  我苦笑着揉揉又痛又酸的脚踝,正待闭眼狠心翻身跃下屋檐时,身旁却飘来一缕清风,有人挨着我坐下,笑声清亮:“夷光公主,好久不见。夜览荣幸,还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我心下一叹,侧目瞧着他,暗道:莫不成今日当真是命运多舛,祸不单行?
  于是纵使装得再好,我却也笑得勉强:“本宫也很荣幸。”
  “臣下离开金城时,听闻公主搬出了宫,于是不曾去拜访道别,还望恕罪。”他敛下眉,收起那素来总是放肆的目光,微微笑起。
  “无碍。”我淡了声。
  夜览却似毫不介意我的漠然,他抬眸看着我,目光时而纯澈似水,时而又暗沉如墨,不知他脑中在转什么念头。
  他无言,我一时也不想说话,空气骤凝。
  良久,他轻声一咳嗽,道:“庄公说公主已答应了我们公子的求婚。”
  我抿抿唇,轻笑:“是又如何?”
  “那,刚才陪在公主身边的那位公子是?”他望着我,声音低沉,眼眸里流转着细碎的锋芒,清俊的脸上平白地湛出几分寒气。
  我也不答,只回眸瞧着他,笑得动人:“夜大人不觉得这个问题很无礼?”
  他定定地瞅着我的眼睛,半响不动。
  渐渐地,我笑意发凉,眸光微冷。
  他怔了片刻,终于避开了我的眼神,头深深低下。
  “臣下无礼。还请公主恕罪。”剑眉斜飞,唇角弯起,满脸的柔和谦逊,与适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垂眸望着与自己相距实在是够远的地面,侧首想了想,脸上不自觉地淡淡笑开:“眼前有一事,夜大人若能帮本宫做到,本宫便可既往不咎。”
  夜览徐徐抬头,看了我一会,也不多问,只笑道:“臣下明白。”
  他起身揖手,随即跳下了屋檐。
  未过片刻,他再出现时,手中牵了一匹马。
  

亲疏有别
  
  静寂的小巷中,来回飘掷着碎碎踏踏的马蹄清响。
  夜览牵着缰绳走在前面,步子踱得慢悠悠。
  “夜大人?”我开口打破沉默。
  夜览回过头,眸间清朗:“什么?”
  “你这是要送我回去?”我笑了笑,眉尖却一蹙,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困惑。
  夜览点头微笑,清冷的笑容似冰霜下淡淡绽开的菊,虽觉凉意纵横,却也赏心悦目。“臣下要把公主平安送到住的地方,才能安心。否则,将来若让公子知道了臣下的懈怠,怕会有责罚。”
  我扬眉一笑,叹息几声似是不屑:“想不到公子穆竟是个对下僚如此严苛的人。”
  夜览摇了摇头,他抬眸看着我,脸上笑意略略收起,目光幽深得宛如一池秋泓。
  “公子是赏罚分明。”口气很是郑重,神色非常较真。
  我也不在意,忍不住弯唇笑起,道:“你倒是很敬重他。”
  夜览不答,只半敛了眼眸,神色淡淡,叫人瞧不出是喜是怒。等了良久,他才轻声念道:“公子穆是晋国的神。”
  闻言,我不禁一怔。
  
  出了小巷,夜览拉着马一路向南。
  他从不曾问我住哪,但一步一行倒是坚定得没有任何犹疑。
  我皱了眉,心中暗觉不对:“你知道我的住处?”
  “洛仙客栈清兰园。”他头也不回,语气肯定。
  而事实也是如此。
  我诧异不已,转眸想了想,脑中念光一闪,恍然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住在北院的客人。”
  他扭头一笑,不置可否。
  虽未答,但笑容下的含义已不言而喻。我叹口气,尽管心里还在担忧着那聂荆不知去了哪,此刻却也只能勉强按下不定的心绪任由他慢悠悠地牵着马向前走。
  因为,我们的终点是一样的。
  忽而,我想起那客栈小厮的话不禁哑然失笑,咳咳嗓子,问道:“玉仪楼里可精彩?”
  夜览回头,容颜微微尴尬:“你怎地……”
  我嘻嘻一笑正要开口时,不妨他忽露出的尴尬让那清俊的容颜上冷漠清凉之色一时淡去,沉入脑海时仿佛能呼唤出某个久远的记忆,让我熟悉非常。
  我愣了一下神,追忆着,嗫嚅:“我是不是认识你?”
  他声色不动:“自然,臣下不是与公主在大战后的庆功宴上见过?”
  “不是,”我出声否决,眸光一亮,认真地盯住他,唇角一弯,笑道,“你当真叫夜览?”
  夜览回眸望着我,微笑:“臣下不是夜览,又是何人?”
  我摇头,蹙眉:“自小在晋,不曾去别的国家?”
  夜览淡笑不答。
  我却追问不舍:“没有其他的身份?”
  “或许,有过。”他轻声一叹。
  我拧了眉,记起四年前无颜告诉我的那件事,缄口不再问。
  问出,便是祸。
  
  我心不在焉,他也没再说话,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到了洛仙客栈的门口。
  下了马,脚依然痛得厉害,我拼命咬住牙、一拖一滞地朝客栈里慢慢挪去。
  “我扶你。”夜览上前欲挽住我的胳膊。
  我忙闪身避开,婉言相拒:“不必劳烦你了。我自己可以。”
  他先是一怔,后又轻轻一笑,缓缓垂下了手臂,眸光微动:“果然,还是亲疏有别。”
  我知道他是指聂荆抱着我越窗而逃的事,心中虽恼,一时间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言词来为自己开脱。思索片刻后,我猛然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和他解释的必要,于是也不再废话,声音渐渐凉下去,道:“刚才多谢夜大人相助。夷光告辞。”
  言罢,不待他回答,我便转过身,手指扶着一旁的墙壁,艰难地朝清兰园走去。
  身后没再响起他跟来的脚步声。
  我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清兰园。
  我推门而入时,原本正躺在软椅上的爰姑忙起了身,迎上来扶住我,神色担忧地盯着我行动不便的腿,着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伤着了?怎么会伤着的?”
  “左脚骨踝裂了。没有大碍,休养几日就好了。”我无所谓地笑笑,软声安慰她。
  爰姑叹息一声,柳眉紧紧蹙起,面容间满是无奈和怜惜。她小心地扶着我在桌旁坐下,旋即半跪在地仔细帮我揉着脚。
  “聂荆他还没回来麽?”我抬手倒了一杯茶,随口问道。
  爰姑抬眸看我一眼,好笑道:“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怎地会来问我?……”言至此,她温华的眸子突地一亮,醒悟道:“哦,对了,半个时辰前他倒是回来过一次,似乎拿了什么后又匆匆出了门?”
  我冷声一笑:“他拿走什么了?”
  “我没怎么注意,似乎,是个不大的包裹。”爰姑回想着,一脸皆是迷糊。
  “包裹?”我闻言重复,心道难不成那个石头一般的家伙真的生气了,收拾包裹离开了?
  爰姑眸光微微一动,面色一紧。我还未着急时,她却安耐不住出门转去了隔壁聂荆的房间。
  我脚下有伤,也懒得多动弹。
  那家伙走便走了吧,在这不见让我安心,走了倒让我省心不少。
  正想着,爰姑却又回来,神色宽慰不少:“思桓刀还在,公主放心,那孩子没有离开。”
  “我倒没什么不放心的……”我轻笑,忽地念光一闪,侧眸看着爰姑,奇道,“爰姑怎知聂荆的刀名作思桓?”
  爰姑一怔,唇角嗫嚅着,话说不出。
  “我……”
  我一笑,知她如今不愿合盘向我吐出全部,便索性出言帮她解围:“是不是聂荆告诉你的?”
  爰姑低头不语。
  我禁不住扬眉欣慰。
  纵是她不能告诉我全部,却也不舍得胡乱言词骗我一分一毫。
  我叹口气,于是不再语。
  
  半日,坐在厅里随意读了两卷书。
  夕阳西下。爰姑扶着我小心站起,出了厅门正要转身去卧房时,我眸光一瞥,竟无意地瞥见了阶下桂子树旁的蓝衣人影。
  我身子僵了僵,面色微寒,望着他。
  也不知他是何时回来的,只见他安静地站在那里,身子笔直如松柏,风微微撩起了他罩在脸上的面纱,隐隐露出了那很是耐看的完美下颚。
  我下意识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爰姑见我们二人动也不动,她轻轻笑出声,踏下台阶走向聂荆,语音柔软:“聂侠士回来了。你这手里拎的是什么包裹,这般大?”
  听了爰姑的话,我的视线才从那黑色绫纱转移到他的手上。
  瞧见那包裹上绣着的纹案,我忍不住弯唇笑了。
  聚宝阁。
  “公主看中的皮裘。”他淡淡出声,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了爰姑。
  言罢,他再对着我静默了片刻,转身走向大厅。
  刚走几步,他脚步忽地一滞,身行停住。我正奇怪时,却见他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桂子,淡黄花蕊簌簌落下时,鼻中闻到了沁骨的浓香,耳边传来了那不绝于耳的剧烈咳嗽声。
  我望着他颤微不已的肩膀,眉越皱越深。
  
  长风骤起,落日孤鸿。
  斜阳谩辉,照得我手中药碗里原本黝黑的汁液泛出了浅浅的琥珀色。
  我站在聂荆的房门外,踟躇良久,方抬指轻轻扣响了他的门。
  “进来。”声音依然淡淡,却杂入了因咳嗽不断的缘故而带出的微微沙哑。
  伸指推开门时,他正端坐在桌前,修长的手指紧紧攒住了一个蓝缎锦囊,身子绷得很紧。
  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将药碗放在了桌上。
  “喝药。”我淡声道。
  他静静坐着,既不出声,也不动弹,整个人似化石般沉稳。
  我抿抿唇,也不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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