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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乒乓-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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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宙不知自己是否做得来,她还没有基础。 
  但挂一个名字,缺乏实力,惹人耻笑。 
  这时,夕阳照在宇宙脸上,形成一道金边。 
  关宏子凝视她,实在忍不住忽然说:“宇宙,你长得真好看。” 
  宇宙尴尬到极点,她咳嗽一声。 
  “明日我派工人去丹桂路。” 
  秘书进来帮她卷起图则。 
  “张小姐,我们准备了茶点。” 
  助手请关宏子出去签名。 
  宇宙抬起头来说:“宇宙机构职员都长得漂亮。” 
  助手微笑,“你是指陈应生吧。” 
  “苏则师与郭律师也是。” 
  “人事部精心挑选,科学实验证明:连婴儿都喜欢漂亮面孔。” 
  宇宙笑。 
  “你也是呀,张小姐,我认为没人穿白衬衫比你更好看。” 
  他们且个个能说会道。 
  宇宙斟出咖啡用下午茶,忽然听见接待室有嘈吵声。 
  秘书忙说:“我出去看看。” 
  宇宙好奇,走到门口张望。 
  她听见一个女子高声斥骂:“你替我把关宏子叫出来!什么在开会。” 
  接着是一阵扰攘。 
  “我并不是要见他,你叫他拿钱出来也一样。” 
  宇宙一怔。 
  她一直以为在肥皂剧才有这种场面:女人闯到办公室问要钱,男方避而不见。 
  终于嘈吵声静了下来。 
  那女子最后一句话是:“关宏子你敬酒勿吃吃罚酒。” 
  她得到她想得到的东西走了。 
  宇宙连忙坐下吃乳酪蛋糕。 
  秘书回转,额角冒汗,轻轻解释:“那是关家三小姐。” 
  宇宙一听,十分意外。 
  原先以为是情妇,还值得原谅,此刻知是他家人,反而觉得可恶。 
  亲姐妹也没照顾妥当,算什么男人。 
  关宏子竟有许多阴暗面。 
  秘书这样说:“关先生马上来。” 
  宇宙没等他,她收拾东西回自己公司去。 
  那天,她与同事做到深夜。 
  自办公室出来,有一辆黑色车子缓缓驶近。 
  同事说:“有人接你呢。” 
  谁,宇宙想起陈应生,可是下车来的却是关宏子。 
  宇宙没想到他那般急进。 
  她轻轻说:“我打算与同事一起吃宵夜。” 
  “我可以一起去吗?” 
  “我猜不大方便呢。” 
  同事们却识趣地各自散开。 
  关宏子说:“只剩我同你了。” 
  “那么,请载我回家吧。” 
  “明天晚上——” 
  “明天我有别的计划。” 
  宇宙再也不说话。 
  到了家,宇宙十分客气地道别。 
  她用锁匙开门,发觉继母在等她。 
  “还没睡?”她有点诧异。 
  这时,宇宙一眼看到椅背上搭着件桃红色外套,这种颜色最欺人,还未上身就过时,可是父亲未去世前,继母时常穿它。 
  今日,宇宙在什么地方见过桃红? 
  她脱口问:“你出去过?” 
  继母转过身来,忽然说:“未出嫁前,我叫朱妙娟,我也是个人。” 
  宇宙轻轻说:“怎么了,感触这样多,我答应过你,日子会好转。” 
  她忽然记起,在宇宙机构的电梯口见过这套桃红衣服。 
  宇宙沉默半晌。 
  然后,她轻轻坐下,问继母:“你去见过关宏子?” 
  继母坦白:“是。” 
  “你同他说些什么?”宇宙震惊。 
  “实话。” 
  “什么是实话?”宇宙只觉得匪夷所思,“你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你,说什么真话或假话?” 
  “我们一早讲过电话。” 
  “说什么?” 
  “家境困难,你生父早逝,公寓漏水,入不敷出。” 
  宇宙站起来,又跌坐到椅子里。 
  她气炸了肺。 
  这晚娘的嘴脸终于全盘披露出来。 
  宇宙颤抖着声音问:“他反应如何?” 
  “他答应照顾我们母女。” 
  宇宙在气头下反问:“我们母女?我是你女儿,你是我母亲,所以你穿上鲜艳衣服挂上笑脸去出卖我?” 
  继母忽然疲倦地答:“是。” 
  “什么?” 
  “家徒四壁,你是唯一可卖之物,对不起。” 
  继母说完,回房休息。 
  她企图关门,但这是间破屋,门锁已坏,关不上。 
  宇宙追上去,“你没有收他什么吧。” 
  “我收过一张十万元现金支票,已经有入户口,你别想我交出来,这是我应急所用。” 
  “你不能无故收取他人利益。” 
  “我默许批准他追求你。” 
  “我已超过二十一岁,没人可以勉强我。” 
  “你自己同他说去。” 
  “十万块我也赚得回来。” 
  “是吗,一年还是半载?你自己开销还不够,那诚然不是一笔大数目,可是我已许久没见过十万元整数。” 
  “朱妙娟——” 
  “晚安。” 
  继母已经豁了出去,无论推叫打都不动。 
  宇宙累了,只得休息。 
  第二天太阳升起,宇宙仍然没想到解决方法。 
  继母比她早起,做好早餐等她。 
  宇宙负气说:“你要明白,我其实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继母想一想,凄酸地答:“但缘分把我俩拉在一起,住同一间烂屋,爱同一个男人。” 
  宇宙吁出一口气。 
  那天早上,她同老板表示,想预支奖金。 
  老板像听到天方夜谭一样,瞪大眼睛,“宇宙你要这区区一个巴仙来干什么?” 
  “一盏铁芬尼台灯作价二十万美金,公司抽佣十个巴仙,我那一个百份(原文)点加一起也是大数目。” 
  “可是你上班才个多月。” 
  “可以预支吗?” 
  “公司没有这种规矩,我们也有许多账目未收,宇宙,你不是故意为难我吧,消息传出,关氏准备支持你做私人生意,这是千载难逢机会,你眼前放着一百个巴仙,倒问我来要一个?” 
  宇宙呆半晌,才说:“我疯了。” 
  “宇宙,我也知留不住你,将来,你把来不及做的生意,拨一些给我们。” 
  老板干笑数声,像是在等宇宙的辞职信。 
  宇宙知道她做不下去了。 
  “听说关宏子派了两名建筑师帮你,务必使你成为名设计师,宇宙,你随时可以离职,公司不会勉强你。” 
  宇宙发呆。 
  老板说:“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宇宙手足无措地回到自己座位。 
  宇宙一向不相信自由社会有恶势力这种事,现在她明白了。 
  年轻的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见到宇宙机构的郭美贞律师笑着进来。 
  小老板反而跟在人客身后侍候。 
  郭律师说:“宇宙,手续问题已经解决,丹桂路工程仍归这边,可是你自今日起到宇宙上班,张宇宙到宇宙上班,真是名正言顺。” 
  老板陪笑,“你是律师,你说了算。” 
  郭律师拉着宇宙的手,一阵风卷出去。 
  上了车,郭律师松口气,“宇宙,那种小地方里赚不到履历。” 
  宇宙身不由己,啼笑皆非。 
  “欢迎你到宇宙这个大家庭。” 
  天又下雨了,继母又该拿出那塑胶桶来盛漏水了吧。 
  宇宙能够怪她吗,不大能够。 
  一起生活那么久,每年生日,由继母替她买蛋糕,陪她吹蜡烛。 
  宇宙忽然说:“我有点累,我想回家休息。” 
  “司机送你回去,宇宙,随时与我联络。” 
  宇宙问:“关宏子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 
  “宇宙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他对亲姐妹似乎不怎么样呢。” 
  轮到郭律师不出声。 
  回到家,发现一地是水,早餐桌子也没收拾。 
  宇宙七手八脚取出水桶,又抹干地板。 
  她以为继母赖在床上使意气。 
  宇宙推开卧室门,“别再装死了。” 
  继母背她躺着,动也不动。 
  “起来,我有事同你商量。” 
  宇宙用力把她身体扳过来,一看她的脸色,就知不是假装。继母面孔刹白,虽有呼吸,已不省人事。 
  宇宙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接着,找到郭律师。 
  开头,宇宙以为继母赌气服药,救护人员来到,努力抢救,即时送院,急症室医生告诉宇宙,她继母心脏有病。 
  宇宙呆住,她耳朵嗡嗡作响。 
  郭律师找到她,握住她的手。 
  宇宙看到郭律师身后站着关宏子,宇宙忽然抬不起头来。 
  郭律师说:“你继母需要做一个手术,我们已经联络到医学院最好医生。” 
  宇宙轻轻说:“她还年轻——” 
  “医生说机会很好,你放心。” 
  “我在这世上,已没有其他亲人。” 
  “我们明白。” 
  关宏子走过来说:“宇宙,你暂时到郭律师家里住,有人照顾,大家放心。” 
  宇宙只得点点头。 
  郭律师说:“我们去看看朱女士。” 
  一走进病房,宇宙吓呆。 
  那是一间大得无边无涯的房间,数十张病床,全部客满,病人面目模糊,穿着一式灰白色制服辗转反侧,痛苦呻吟,宛如一间炼狱,叫人毛骨悚然。 
  父亲临终,还是教授身份,大学妥善照顾,宇宙并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她说不出话来,浑身发抖。 
  继母躺在病床上,已经苏醒,却像是不知发生什么事。 
  “这是什么地方?” 
  继母挣扎着拗起身子,“救我,宇宙,救我,别把我丢在这里。” 
  她紧紧掐住宇宙的手。 
  宇宙知道她必须作出抉择:要不把继母抛下,她一样会得到医疗,该痊愈的话,照样安然出院,宇宙大可一走了之。 
  天下那么大,物质如此丰富,一定可以养活一个年轻女子,慢慢一步步走这条人生路。 
  宇宙已经转过身子。 
  她看到邻床一个中年妇女,呢喃呻吟:“水,给我水。” 
  可是没有人理会她。 
  宇宙在该刹那决定了自身的命运,她轻轻对郭律师说:“我们立刻转到私家医院合适的病房。” 
  郭律师马上出去打电话。 
  继母落下泪来,“我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 
  宇宙蹲下,握紧继母的手。 
  郭律师回来说:“我们可以走了。” 
  关宏子一直陪着她们。 
  事情办妥之后,晨曦已经来临,天边露出曙光。 
  郭律师却无倦容,她微笑说:“我有个小同学,叫做谭曦,罚抄名字时,写得手软。” 
  关宏子说:“我们去吃早餐吧。” 
  宇宙低声说:“我吃不下。” 
  “总得用一点。” 
  大酒店咖啡座里还有穿着晚礼服的客人,一宵未寐,玩了整夜,意犹未足。 
  宇宙喝了杯热可可,略为镇定。 
  郭律师说:“宏子,我带宇宙回家休息。” 
  他们分手。 
  郭宅与主人一般文雅舒服,客房也连着小小会客室与卫生间。 
  宇宙抬起头看雪白天花板,不漏水,真好。 
  “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好了。” 
  宇宙转过身子,“我该怎么办?” 
  “先治愈继母再说。” 
  郭律师有智慧,先把身边最急的事办妥,才思虑个人前途:房租都交不出来,还担心国家民族? 
  “你先躺一下,我们才去看朱女士。” 
  郭律师永不言倦,与她管家商议琐事。 
  寝室里有一大盆姜兰,散发幽香,宇宙累极入睡。 
  她走进熟悉的大学宿舍。 
  “爸爸,爸爸。” 
  父亲背着光坐在书房里,书桌上全是各式各样的天文仪,强光使宇宙睁不开双眼。 
  “爸爸。”宇宙走近。 
  他仍然没有转过身子,正伏案不知写些什么。 
  “爸,现在由我照顾你们。” 
  “醒醒,宇宙,淋个浴,我们去看朱女士,一个小时后做手术。” 
  宇宙转醒。 
  这次,病房像酒店套房,私人看护端庄漂亮,殷勤服务,继母看见宇宙,露出笑容。 
  她低声说:“关宏子来过,刚刚回公司去了。” 
  宇宙点头,“一切还好吧?” 
  “我心定了许多,医生说手术很安全,他已做过数百次,叫我放心。” 
  宇宙握住她的手。 
  这时郭律师取出一件桃红色凯斯咪大披肩,搭在病人肩上,朱女士感激落泪。 
  医生进来问:“准备好了没有?” 
  宇宙吁出一口气。 
  继母轻轻说:“宇宙,这次是你救了我,不枉我疼爱你二十年。” 
  继母被推进手术室。 
  有人送大蓬粉红色的牡丹与玫瑰花来。 
  宇宙诧异:“我们并没有朋友。” 
  郭律师答得好有趣:“现在有了。” 
  宇宙苦笑。 
  陆续还有名贵花卉登场:紫罗兰、勿忘我、粉百合、绿海棠…… 
  病房变得像花店一般优雅。 
  郭律师打开盒子,取出簇新碎花睡衣。 
  “病人也是人,更需要呵护打扮。” 
  还有一双缎拖鞋。 
  宇宙在一旁点头,心里感激。 
  这时佣人送杂志书报上来。 
  郭律师吩咐她几句,不久她捧进饮料点心。 
  她们等医生消息。 
  不久看护报告:“手术进行顺利,朱女士可望百份百痊愈。” 
  宇宙一听放下心来,忽觉肚饿,打开食物盒子,只见是新鲜粥面,她吃了许多。 
  天色又暗下来,日出日落,不因人的际遇改变,宇宙长叹一声,在沙发上盹着。 
  接着,苏群英也来看她。 
  “宇宙,你可愿继续做丹桂路的装修?一个人没有工作,会无聊兼闲得慌。” 
  宇宙点点头。 
  陈应生也会来看她吗,宇宙忽然想起她并非病人,不禁汗颜。 
  朱女士自手术室出来。 
  大修理之后,她面如金纸,脸上肌肉塌陷,看上去似老妇,看护小心照顾,在耳畔唤她名字。 
  朱女士睁开双眼,看了看四周,满意安心点头。 
  医生说:“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宇宙说:“我返家取些衣物。” 
  回到陋室,倒在小床上,宇宙浑身酸痛,她呻吟说:“我情愿一眠不起。” 
  但是她肯定张宇宙会得转醒。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许多债待还。 
  这一觉睡到深夜。 
  电话不听来催,宇宙机构的职员仿佛二十四小时工作。 
  这次,她听到想听的声音。 
  “宇宙,我是陈应生,明早到郭宅接你看房子。” 
  宇宙渴望见到他,“几点钟?” 
  “七时正,不准迟到。” 
  “什么房子?” 
  “新居呀,看到你便知道,我还有事,明天才讲。” 
  宇宙惊醒,原来是个梦。 
  宇宙羞愧,什么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做绮梦,可耻。 
  电话铃不住响。 
  是郭律师找她,“我在你楼下,方便上来吗?” 
  她一见到室内情况,轻叫起来:“天,这是一层危楼。” 
  郭律师不算夸张。 
  宇宙苦笑着收拾衣物。 
  杂物多,正经用得着的东西少,行李箧也破旧得连拉链都拉不上。 
  郭律师说:“这些我那边都有,你不用带了。” 
  宇宙索性把烂箱子用力摔到一角。 
  再见了,吱吱作响的地板,撬起的墙砖,漏水天花板,扭不紧的水龙头,还有,会得冒火的插扑。 
  “明早苏小姐带你去看新居。” 
  “什么新居?” 
  “苏小姐会同你说。” 
  宇宙感觉是有一只大手掌在身后推她,另一只大手拉住她,她就这样半推半就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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