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安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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衢安旧事-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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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的车子里的人也走了下来。站在车旁的童梓森没动,后头的那些人也不敢动,只是静默地站在车边上。那些人穿着正式整齐,神情皆如童梓森一般肃穆。
  苏璟璟并未想到她第二次来是跟着童梓森来的,并且还有几位政府要员一同前来。原先她便心神不定了,此刻就更慌了神。
  童轩峻见苏璟璟的步子滞了滞,回首朝他淡淡一笑低语道:“别担心,父亲此刻也做不得什么。”说罢便执起她的手。
  她的手像冰一样冷,童轩峻知她此刻心中既喜又忧的心情,握的力道上他又加了一分,那一分力道上的几分暖意令苏璟璟原本已恍惚的心略略定了定。
  医院门口的士兵见大帅亲临纷纷皆以划一的动作散开。领队的吴雪晖站在门边,见到童梓森立即行了一个军礼,童梓森点了点头说:“崇光呢?”
  吴雪晖说:“大少在里头看着。”
  童梓森未语,只一路走着。他的步子十分稳健,长年的军旅生涯磨练的不仅是他的意志还有他的身体。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后面跟着那些政府要员们。
  童轩峻自然清楚童梓森此举的用意,可苏璟璟却并不清楚,她心中慌乱,只能一味的跟着童轩峻走。童轩峻心中窃笑,想着父亲此番倒是不得不妥协了。心中极是快意,却又不得不将心中全部情绪敛起,一时倒也憋闷得紧。
  苏璟璟随着童梓森与童轩峻一路走着,仍是上次走过的路,仍是几步一哨。因童梓森走在前头,那些士兵皆纷纷举手行礼。
  空空寂寂的大楼里回响着沉沉的脚步声,所有人都行得极慢,那脚步声好似哀乐一般,沉沉的,寂寂的,听得人心中酸楚。
  一身墨绿色军服,身形挺拔的童轩嶙站病房门口,他见了童梓森立即行了一个军礼。童梓森朝他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至病房门口不足十步处,童梓森戛然停住了步子,随后的所有人亦停住了步子。空旷的走廊中的脚步声回旋不定,良久后方如琴弦断却,脚步声嘎然而止。
  童梓森让苏璟璟先进病房,此时的病房已非当日的加护病房,医疗设备已精简不少,但仍留着几样以防万一。
  苏璟璟朝童梓森看了一眼,童梓森眼里尽是慈爱的意味,苏璟璟抿起唇轻扣了下门。门里响起低沉沙哑却又熟悉的声音。
  “进来。”
  苏璟璟默默的推开门,又缓缓地转过身关上门,关门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扫过童梓森身后的人——童轩嶙、童轩峻以及五六个穿着正统服式的政府要员。
  苏璟璟蹙着眉,迅速的关上门后转过头。
  房里弥漫着淡淡的百合香,床头柜上的葡萄枝纹瓷瓶中置着一束新鲜的百合,那百合嫩黄的花瓣向外微微翻卷着,露出中间细小的紫色珠芽,看上去极是美丽。黄百合在西洋代表着希望病人早日康复。
  苏璟璟看到病床上躺着面白如纸的苏明政。
  爸爸。苏璟璟欲言又止,那声“爸爸”哽在喉口,如一根刺一般卡得她生疼。
  细碎的金色阳光从半掩着的白色窗帘里透进来洒在苏明政儒雅苍白的睡容上,看上去极是安详,他眼角眉梢上却爬满了细细密密的皱纹。
  时光如光电一般悄然之间便消失无踪了,昔年英气勃发的父亲,如今却寂静的躺倒在病床上。
  然而即使在病床上,他依旧是她那个心系家国天下的父亲。
  苏璟璟直挺着身子立门边,想要往前走,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像被施了定身术。她眼中闪着点点泪花,嘴唇紧紧的抿着。
  记忆中的父亲仿佛铁人一般永远不倒似的,他的笑,他的怒,他的气,他的恨,他的一切一切在她脑海里清晰如昨。只消一瞬,一切便都毫无缺失的浮现在眼前。
  “爸爸。”她低低的唤了声,声音轻如蚊蚋。病床上的苏明政却似乎听到了,眉头轻轻的皱了下。
  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略显粗糙的皮肤上,衬得他更加衰老了。苏明政并没有睁开眼只是动了动他那干得快要脱皮的嘴唇:“璟……”
  那个“璟”字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缓缓的飘在半空中盘旋了长久后方落入苏璟璟的耳中。那样轻,却像锣鼓声一样将她的耳膜震得生疼。
  她忍着眼眶中几欲滴出的泪水,吸着鼻子,一个踉跄跪倒在了病床前。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少了点,俺明天会多加点的,亲们不要BW我啊~ 
                  第拾滴雨(壹)
  苏璟璟心中压抑,热泪夺眶欲出之迹,苏明政竟睁开眼来。
  那双苍老的眸子里闪出一丝质疑的光来,仿佛并不识得眼前之人。碎金洒落在他惨白如雪的面孔上,闭得过久的眼睛因光的照射而没来由的细眯起来。
  他干燥的唇微微张开,吐字不清的说:“璟儿。”
  “是,我在。”苏璟璟迅速伸出手握住苏明政在空中抖动的手。苏明政的手比北地的冰雪还冷,冷得刺骨透心,冷得她怎么也握不住。
  苏璟璟只觉得自己的手开始发抖,眼泪便在此时迫不及待的落了下来,宛若绵绵不绝的春雨。
  “怎么了?”苏明政勉强睁开眼来就看见满脸泪水的苏璟璟,他勉力的扯出一丝笑来说,“傻孩子,爸爸没事。”
  苏明政说话虽然有气无力,但气息稳定,苏璟璟明白,父亲已无大碍,因此也放下不少心来。
  “你怎么回来了,莫不是南洋……”苏明政隐隐担忧起远在南洋的兄长。虽然此时南洋的局势比国中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苏璟璟知道父亲的担忧,安慰道:“大伯父安好。只是女儿听闻国内局势不稳……”
  “啊!”听苏璟璟说到“局势不稳”这四字时,苏明政不由一声惊呼脱口而出。苏璟璟因父亲无大碍,原本紧绷的心便松了下来,见苏明政这样的惊慌,心头又是一动。
  眼下城中局势十分严峻,她适才担心父亲倒没作细想,此时细下心来再回头一想。童梓森与政府要员都来了,怕是过不了多久,各地督军亦会到齐,这些人齐聚于此意欲何为呢?
  “大总统,大总统如何了?”苏明政殷切的问。
  苏璟璟并没有答话,反而垂下了眼睑沉思起来。
  她与童轩峻已然有了婚约,依着童轩峻的性子,她若无利用价值,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眼下若是大总统不行了,那么……
  她恍然大悟,他果真是算计了她。但她并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想童轩峻,望着神情紧张的父亲,她压低了声说:“爸爸,大总统怕是不行了。”
  “大总统……”苏明政听到苏璟璟说“大总统快不行了”,差一点一口气没接上来,苏璟璟慌忙替他顺气。
  隔了好一会儿,苏明政幽幽的说道:“那,那城里……”
  此时苏璟璟脑中杂乱无比,旧事新事杂乱无章,若要理清怕是要好一会儿。可是,在这节骨眼上又何来时间容得她沉思静想呢?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激烈的跑步声,像是一队兵匆匆而来。紧接着门外响起了几个人的低语声,因隔着门,苏璟璟并未听清,只觉那声音极是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
  苏明政忽然长叹:“他一生妄想成就宏图霸业,到头来也不过是得一方棺木之地啊!”
  苏璟璟知他说的是大总统李慰延。李大总统一生妄想成就宏图霸业,妄图创建李氏王朝,可到头,一方薄棺,几寸黄土。多少雄心,多少壮志,皆成黄土一掊。
  ————————
  蓦地,几下敲门声响起,在静寂的病房中分外清晰。
  “终于来了吗?”苏明政喃喃的说道,看了一眼一旁半倚在病床的苏璟璟,叹了声才说,“璟儿,去开门吧。”
  苏璟璟拭去自己脸上的泪痕,站起来,整理整齐衣衫后方缓缓地走到门边。
  门外在敲了几下之后静了下来,因为太静,倒给人外面无人的错觉。
  苏璟璟走到门边,止住了步子。这一扇普普通通的雪色大门在她眼前顷刻间竟转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雪山,沉重冰冷。她艰难地的抬起手来,手却像灌了铅。
  她沉着脸,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听到门外响起一声重重的叹息声,不知是谁发出的。
  她闭了闭眼,深呼吸,终于使出了自己全部的力气,转动门把。
  门开了,童梓森一行人静静的伫立在门外。苏璟璟识趣的退至一旁,童梓森挺直了身躯第一个走进了房。紧接着他的是苏璟璟的外祖父盛世辉。盛世辉并没有看苏璟璟一眼,只是默然地跟着童梓森入内。后面的人鱼贯而入,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门边的苏璟璟,只有最后一个人,他并没有进病房,反而站在门,他便是童轩峻。
  童轩峻站在门口凝视着神情冷淡的苏璟璟微微一笑,他的笑似有深意,只是苏璟璟并没有看到,她的目光停在父亲那张苍白的脸孔上。
  病房里,悄然无声。百合的香气四散,阳光炽烈,人头涌动。
  没有人说话,苏明政也没有,他只是抬起眼望着站在他病床前的一行人,目光淡然。病房里静寂寂的,仿佛是一间空屋。
  所有人屏息凝神,表情肃穆。
  良久以后,童梓森忽然朝苏明政鞠了三个躬,紧接着,盛世辉,等人皆如童梓森一般向苏明政鞠了三个躬。苏明政眼中尽是愕然,然而童梓森等人并不言语,只是鞠完躬后挺直了身子站在病床前,静默不语。
  站在门边的苏璟璟更是诧异,望着脸上带着戏谑意味的笑的童轩峻。
  童轩峻那一双幽黑如墨的深遂眸子里也尽是戏谑意味。
  阳光渐渐暗淡了下去,病房里也一下子暗了起来。苏璟璟从门口往里望,里面每个人的脸孔上表情都十分沉重而静穆。她的心轻颤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扎了她一下,那样的疼,疼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病房里暗得十分骇人,仿佛鬼魅欲来前的阴阴之景,沉郁可怖。
  隔了好一会儿,童梓森与盛世辉一同转过了身,其他人接跟着也转过身。所有人的脸色都异常凝重,随着童梓森与盛世辉迈开了步子,转过身的人尽数朝病房外走。童轩峻朝苏璟璟淡淡一笑,也转身走出了房间。
  苏璟璟关上了门,望着床上一言不发的父亲,她心中陈杂五味。
  “爸爸。”
  苏明政并没有应她,只是陷于沉思之中。心中千回百转,却仍找不到一条可真真行走的路。
  在这乱世,原本一腔报国热血被乱世的尘泥所掩盖,志气逐渐消淡,明哲保身怕是不行了,结党则必然营私,漫漫仕途,转眼几年间,盈目所见的,双手所做的,竟非当日入仕时心中所愿的。
  究竟怎样做,才能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呢,究竟怎样做,才能将心中原有的报国理想实现呢,究竟怎样做,才能将这乱世变得一片清明呢?
  ————————
  民国十三年,四月四日,下午3时。
  国务院颁布了由童梓森、盛世辉所共议而定的大总统“遗令”:
  “不意感疾,浸至弥留。顾念国事至重,寄托必须得人依《约法》第二十九条:大总统因故去职,或不能视事时,副总统代行其职权。本大总统遵照《约法》,宣告以副总统苏明政代行中华民国大总统职权。副总统恭厚仁明,必能弘济时艰,奠安大局,以补本大总统之缺失,而慰全国人民之望。”
  同日,童梓森以国务院名义通电全国:“大总统于本月四日巳正因病薨逝,业经遗令依约法第二十九条宣告以副总统苏明政代行中华民国大总统之职权。各省地方紧要,务望以国家为重,共维秩序,力保治安,是为至要。”【注】
  ——————…
  听到苏明政继任的消息的时候,童轩峻正斜倚在他卧室中的贵妃榻上,手里执着一卷略显破旧的书,从那蓝灰色的封面上看去便知那并非正经的四书五经或者军事战略书籍。
  他翻了翻书,嘴中还咿咿呀呀的哼着江南小调,那书正是一本记录江南小调的市井小册,是前此日子他偶然在银杏路小公馆里头发现的。
  这阵子他居然爱唱起江南的小调了。连他自己也觉得诧异。当时发觉了这册子时竟心生了好奇,曹雅丽倒是好,旁的话皆不说,由着他带了走。
  他正看到一篇《采莲曲》,看到兴处,边哼边用手指拍打着贵妃榻,嘀哩嗒啦的,但曲子与他打的节奏却又不合,两相交合,只生了突兀生硬之感,偏他还怡然自得。
  顾稚年遥遥的立在一旁,依旧是十分恭敬的模样。
  童轩峻嘴中含糊不清的唱着曲调并不十分明朗的曲子,唱到一半,却戛然而止,余音并不绕梁,那余音倒有些像是刹车未杀住时发出的刺耳的尖锐之声。
  顾稚年的眉宇微微动了动,身形却不见动,依旧保持旧姿。
  童轩峻缓缓地睁开眼来说道:“老头子那边有什么变动了?”虽是疑问的句子,可他的话却笃定似的,眉峰轻挑,目光霎时间便清亮起来。
  他自然知道童梓森会有所动作,这时候,童梓森若什么都不做那他便不是尧军统帅童梓森了。
  顾稚年道:“今儿个底下有些人闹了起来,硬生生地说要大帅去做这总统。”
  “哦?”童轩峻淡淡的发了个带疑问的句子,但仿佛心中早知,那带疑问的句子亦似是不经意间从喉间发出的。顾稚年应道:“连大少也……”
  “呵。”童轩峻听到顾稚年这么说,童轩嶙时脸上不由的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来,顾稚年因低垂着头,并未看见,只接着往下说:“据说大少底下也有几个人不甘心,怂恿了大少去反对呢。”
  “他么,他那性子实在太容易被底下的人牵着鼻子走了。怕是也闹得老头子不高兴了吧。”童轩峻淡淡的说着,眯着眼看着窗外淡青的天空。
  天空中有一丝淡白的云飘浮而过,浮云万变,而天却不变。
  “真是有趣,千变万化,却终只是在天底下。”他心中暗暗的想。
  顾稚年又说:“大帅原倒没有不高兴,只是听大少说有几个底下人去医院闹了闹,生了回子气。”
  “生了回子气?”童轩峻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连眼角也弯了起来,“崇光连底下的人也约不住,也无怪老头子生气了。倒不知闹得如何了?”
  “哦。”顾稚年听见童轩峻问慌忙应道,“闹得倒不大,后来副总统派了人来问大帅该如何是好。”此时苏明政并未正式接任大位,因而,顾稚年仍以副总统相称。
  “于是,大帅也就顾不得与大少生气了。”
  童轩峻的笑一下子停在了脸上,紧随着只听得他冷笑一声说:“怕是也派了人去明帅那边儿吧。人都说苏明政柔暗,哼,也不见得吧。”说着,童轩峻嘴角半含着笑问:“老头子怎么回的?”
  “大帅只说,既然请是我请的副总统,那这事便是我的事了,副总统不必管了。若是他怕了,那他便自己去管。”
  “好个以退为进啊。”童轩峻赞了一声,合上了手中的书卷,却又不无感慨的说,“老头子这话怕也是说给大少和底下那些人听的吧。苏明政的法子倒也好,直接将球抛了来,老头子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自然也有法子推回去。这一来二去的,怕也生不出什么变故了。”
  “那么,三少,我们该如何做?”
  他冷笑一声,支着身子坐了起来说:“由着他们几只老狐狸斗吧,我可没心力去参合。这些日子,倒还有一场婚事要忙,倒要怕上好一阵子了。”他凝思想了想又说,“稚年,今晚的宴会是谁帮着办的?”
  顾稚年一愣,料不到童轩峻居然转了话锋。但也不惊奇,他这位主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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