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江湖之绝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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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江湖之绝顶-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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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央落雪坐下,问道:“我听说你还在学听脉?”

    展元笑了笑,“有时医苑里忙,我胡乱听一下。”

    央落雪知道他说得谦虚,他内息深厚,对脉息的了解可能胜过下医苑里任何一个新弟子。

    小研坐在一边,手里拿着一把绢扇,用手指一点一点抚摸着扇上的刺绣,脸上显出怡然的表情。她对两人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百里无双问:“这扇子好玩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她没有回答,脸上仍带着怡然的笑。忽然,道:“哥哥!这扇子上绣了三朵花,两个花苞,八片叶子!”展元握住她的手,轻轻摇了两下,轻声道:“是,小研说对了。”

    央落雪过去搭了搭她的脉,已经明白:她听不见了。

    现在,她只剩触觉。再过些日子,她会连这唯一的知觉都失去。

    她在他面前一点点地腐朽,但作为“神医”,他一点忙也帮不上。

    长发从肩上滑下来,垂在颊边,遮住了他的面颊。百里无双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在一瞬间感觉到他整个人变得黯淡。

    他们没有多作停留,她知道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让他承认“绝症”两个字给他更大的打击,她也没有说话,悄然握住他的手。

    天气仍然很好,晴空万里,花香浮动,央落雪忽然道:“跟我来。”

    他带她到了一所竹屋里。竹屋比别的屋子开阔,厅上两排长长的竹椅,不像是待客的地方,倒像是学堂。

    “这是我师父的屋子。小时候,我就坐在这里。”他在第一排第一个位置坐下,身边空旷寂静,却又依稀看到那些少年的影子,他问,“你见过我师父,还记得他的样子么?”

    “身形很高,眼睛很亮。”她回忆着十岁那年见过的中年男子,“声音很动听。”

    “他是那种,看上去很平和,但遇事会很严厉的人。我没有父母,从小在他身边长大。”他的眼睛里仿佛有层雾气,声音里也有一层雾气,他道,“我一直把他当神一样崇拜,立志要成为他那样伟大的医者。他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因为那么多弟子里面,我的资质最出众。但他常常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我,我开始不知道什么意思,后来在我十二岁那年,他对我说,‘你空有医术,没有医道,要成为名医不难,却成不了良医。’”

    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有一些被时光深埋的往事。这些事平时不愿提起,久而久之仿佛忘记,但是,你知道的,你自己知道的,它一直没有过去。

    一直哽在那里。

    梗在央落雪胸膛里的,把他变得偏激骄傲又敏感的,就是这句话。

    “他死了,死的时候把药王的位置留给我。虽然他一直说我没有医道,但他不能无视我的医术。可我还不想坐那个位置,我想等能够治愈一切病症的时候,我才会坐上去,然后大声告诉他,不管医术还是医道,不管名医还是良医,那在我眼中什么都不算——我,是古往今来最优秀的大夫,没有任何疾病可以难住我——我一直想着有这样大声告诉他的一天……”

    他一直坚信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成功。虽然有点能耐的大夫就会被人们叫做“神医”,但自从天下人知道“央落雪”三个字后,“神医”两个字,就只代表他一个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下只有一个神医。

    央神医。

    可是,会有这一天吗?从容,小研,都令他无能为力。

    百里无双默默地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张开双臂,环抱住他的腰,头轻轻搁在他的肩头。

    她没有说话,因为她懂得他的骄傲。

    治愈一切的病患,是他永远的追求,就像她永远追求着铸出更好的剑一样。这样的追求就算有再多的挫折也不会停止,因为这已经成为他们活下去的目的。

    “但是,落雪,你真的错了。”她低声说,“我不懂得药王的医道是什么,但,像你只看难症不看小症这种想法,不是正统的医道。当然,你的医术弥补了这一点,人们希望的只是能够解决病痛的一双手,而不是这双手的主人到底在想什么。但药王不同,他关注你自身的修为,他希望你能够更优秀,所以他以医道要求你。落雪,如果不是因为看重你,如果不是因为疼爱你,你师父不会对你说那样的话。”

    央落雪看着她,她的话像是穿透地这些年的岁月笔直地投进当年那个少年的心里,就像巨石投进水面,他说不出话来。

    “至于真正的医道是什么,你还有很长的日子慢慢来。也许每个人的道理都是不同的,你师父的未必就是你的。”她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轻轻地,亲了亲他的面颊,“别用‘神’作为目标来要求自己,那样太辛苦了。只要是人,就会有办不到的事,治不了的病……”

    央落雪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眸之间隐隐光芒闪现,就像那天他过来牵她的马一样。她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咳了一声:“好了,我不说这些大道理了,总之你自己——”

    她的话没能说完。

    央落雪吻住了她。

    空旷清凉的竹屋里,阳光洒下来,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令她想到了娑定城外那个废弃的小院以及对着镜子换下衣服的心情。

    淡淡的迷蒙,像梦一样的不真实。

    好像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好像世界已不再是原来的世界。

    “把眼睛闭上。”

    他的唇还在她的唇上,漏出来的声音低低地含糊着,像诱哄,像安抚,又像命令。她感到他的手臂紧紧地揽在她的肩上,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充盈了她整个肺腑。她的眼睛闭上了,不得不闭上了,她已经没有了睁开它的力量。

    这样的一刻,像是过了亿万年那么长。两个人静下来,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肩,呼吸不稳,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头上,久久地没有出声。

    心里清晰地知道,今后一生会有无数次回望,永远记得此刻。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还有红晕,神情却已平静下来,两只眸子光辉透亮,“我想你要开始研治救小研的药了。”

    “嗯,就算是绝症,在她死之前,我都要试一试。”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冰路霜铁也已经从昆仑运到了娑定城,我也要回去铸剑了。”

    “我送你回去。”说着他微微一顿,眸子里有异样光彩,“顺便上门提亲。”

    “你的时间更紧,不用送我。”百里无双的脸色好像也红了红,神情却很磊落,眼神光亮,“我们不要管那些虚礼。一年之后,虚余寺桃花开的时候,我们在那里见面。”

    “虚余寺吗……”桃花,石阶,夕阳软红的光线,仿佛都在眼,央落雪薄薄的唇弯了起来“也好。”

    “倘若这一年内你另有佳人,也不必知会我,我在山上等不到人,就自然领会。”

    “嗯,省得当面说清,多好。”见她似笑非笑瞪他一眼,他揽住她,道,“除非我死了,不然,爬也爬到山上去。”

    这声音说得低,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胛,感觉到微微的震颤。

    这是约定,也是誓言。

    两个人都确信对方会去。因为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去,因为知道那是自己一生的幸福。

    百里无双决定第二天回娑定城,这就意味着,他们只剩十个时辰在一起。

    人的一生会有无数的时辰,但再也没有那十个时辰,会比这十个让人觉得甜蜜又辛酸。

    他们都是做惯了决断的人,这个时候却犹豫又惆怅起来。

    “多待一天,也是可以的。”她想。

    “送她回城,也是可以的。”他想。

    然而即使多呆一天,临别也依然会这样不舍。纵使送她回城,这一年的别离滋味仍然要承受。

    这样想法,觉得辛酸起来。央落雪叹道:“真想什么都不管了,你不管娑定城,我不管药王谷,咱们找个地方,就这么过一辈子。”

    这话当然是随口说说,他们的肩上都有不能推卸的责任。

    黄昏时候,两人走在小径上,风迎面拂来,带着花香与药香,看到天边慢慢涌起绯红色,他拉了她往后山掠去,上了顶峰。

    顶峰陡峭,下面就是那片山壁,甬道和那奇异的世界,都在脚下连绵的山体里。药王谷鲜妍又静谧地躺在群山的怀抱里。

    晚霞很美。

    他的长发浸在霞光里,好像被染成了一匹软红缎子,百里无双伸手拈起一缕,像他自己经常做的那样,轻轻绕在手指上。非常细腻光滑的触感,像一束上好的丝。

    他轻轻开口:“娑定城也可以看到这样的晚霞吧。”

    “嗯。”

    “回去之后,要记得看。”

    “嗯。”

    她看上去安静极了。

    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浸泡,这样酸软,整个人都没有力气。只希望时光停在这一刻,不要再往前走了。

    她低着头,反复地将他的头发绕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绕得太多了,终于散开来,于是重新再绕。他托起她的下巴,发现她眼眶里竟噙着泪,一震。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他开始总觉得她没有人类应该有的情绪,所以格外喜欢看她情绪起伏的样子。生气也好,微笑也好,总胜过板着脸没有表情。可是,这些“起伏”里,不应该包含她的眼泪。

    他没有想过她会哭。

    流泪的她这样令他心疼,他只有更温柔地拥住她,竟说不出话来。

    她别过头,把泪倒回去,声音有些低哑:“别看……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她的眼睛,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

    这样酸楚又这样陌生。

    “百里无双。”他的声音低低地,响在她耳边,“我会比你先一天到达虚余寺,我要在桃林里布置我们的婚礼。我要向花千初订做一件落满桃花瓣的衣裳给你做嫁衣。我要在我们相遇的那天娶你为妻。我要一生一世照顾你,不让你流一滴泪。如果我做不到,让我不得好死。”

    “不用发誓,我知道你可以做到。”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好像要把胸膛里酸涩情绪全都吐出来,悠长的气息在胸腹内回荡,山林间的空气这样清新,风猎猎地吹动衣袂与头发,她用另一个话题把自己从这样的情绪里拉出来,“来,猜个谜语吧。淡竹积壳,白芷防风,红花在风,熟地不用半夏,生地乃用车前。这是你的本行,可曾听过?”

    “咦,没听过。”

    他们那天猜了那么多则,都是彼此听过的,这下倒觉得特别,他道:“我猜不出来,我师父未必猜不出来,你跟我去见见他。”

    百里无双诧异,“你师父?”

    “猜谜的师父。杜师叔。上次在娑定城说给你的那些谜语都是他小时候教我的。”

    谁知杜子新只听到这条谜语的第一句,整个人就愣住。非常明显地,所有表情全部冻结。

    “……淡竹积壳,白芷防风,红花在风,熟地不用半夏,生地乃用车前。”他喃喃地重复着这道谜语,忽然望向央落雪,“你从哪里听来的?”

    央落雪和百里无双互望了一眼,情知有异,百里无双道:“有一位名叫卜知书的女子,前辈认识吗?”

    “卜知书?”杜子新的神情茫然,这名字对他来说很陌生,“不对,不对,这个谜语,除了她之外,不会有人知道。大小姐,我问你,这个叫做卜知书的——”他自己的声音蓦然顿住,脸上神情变幻,两人从来没有在哪个人脸上一瞬间看到过这样复杂的表情,他已大笑起来,“卜知书,卜知书,原来如此,是她,是她!”声音却又低下来,他颓然地坐下来,叹了口气,“她在哪里?”

    央落雪便把知道的事说了,末了,转脸向百里无双,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小虚症难倒那么多大夫的原因了。你大师父,是自己不想好起来。她需要治的,不是虚症,而是心病。”

    “我出来这些天,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央落雪道:“可惜我近日有事,没有再去娑定城。师叔,你代我走一趟可好?”

    杜子新的神情很奇怪,眼中明明有压不住的光亮,眉头却紧紧皱起来。

    那必定是一段令他痛苦又欢喜的往事,必定是一个想解却无从去解的心结。

    央落雪没有多问,和百里无双离开,走出一阵,“唉”了一声:“忘了问谜底。”

    “灯笼。”百里无双说。

    央落雪一想,果然。白芷即白纸,红花即红烛,可不是灯笼?这样说起来,我有个谜面也是猜这个的。”“哦?说说看。”

    “墙里开花墙外红,思想摘花路不透。道得路来花要谢,一场欢喜一场空。”

    很贴切。只是,最后一句隐隐她令觉得不祥。也许每一个在爱情中的女孩子都不喜欢听到这样惨淡的话,她道:“看来你师叔和我大师父从前经常猜谜玩,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央落雪一笑,晚风拂起他的长发,有丝丝缕缕轻轻碰到她的面上,他道:“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师叔他,一定会去娑定城。”

    杜子新不叫杜子新,苏子新。卜知书也不叫卜知书,叫何远碧。卜知书,就是“不知苏”吧?不知道她给自己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怎样一种心情——希望自己从来不知道苏子新这个人吗?

    苏子新和何远碧,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夫妻。婚后第二年,苏子新收留了一位女病人,引起了何远碧极大的不满,几次争吵之后,女病人悄然离开,不久就死了。一个大夫最不能面对的就是自己病人的死亡,那次夫妻俩吵翻了脸,何远碧远走他乡,苏子新在家留了一年,再也待不下去,也改名换姓,到了药王谷。

    从此天各一方。再见已是十五年后,他们花了十五年的时间赌气,然后证明一点:对方才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人。

    知道这些,已是一个月后。娑定城送来的信上字迹挺拔有力,是那双铸剑的手写出来的。央落雪细细看过一遍,收起来。

    后面附了一封杜子新的信,大意说他在娑定城好好调理治妻子的气虚之症,中医苑要继续托付给央落雪云云。

    于是央落雪的日子大部分在中医苑度过,其余时候在上医苑查看弟子的医案,或者去下医苑看小研。百里无双那时也进了北凌楼,两人几乎没有时间空出来写信。但一天央落雪躺在竹床上,忽然想起百里无双说药王谷好消暑的事,便命人做了张竹床送去娑定城。

    半个月后,娑定城送来一瓶酒。央落雪闻了闻,是那一夜,他们在细雨的凉亭中喝过的女儿红。

    九月的时候,杜子新带着何远碧回到药王谷。

    当天师叔侄两个在中医苑里交接医案到深夜,结束的时候,杜子新忽然道:“百里无双身上的剑气你知道多少?”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可能任何一个大夫发现了百里无双的奇异心跳都会好奇吧?央落雪微微一笑,灯光下长发似缎子一样闪光,反问:“师叔知道了多少?”

    “远碧告诉我,百里无双十岁时候初具剑气,十三岁上运用自如,不过,自从遇到你之后,她额上红芒变得很淡,剑气也不如从前。”

    “但她回到北凌楼,应该好了起来吧?”

    “咦?你知道?”

    “这件事说出来你未必会信,连我自己也不大信。她身上的剑气,很有可能是自剑中吸取而来的。北凌楼到处是剑,她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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