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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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类英雄-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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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他有意下蛆,弄出点事来缠住马有财,让他动弹不得,也就免得搞什么暴动了。

7

一大早,金善卿来找宝义,门上说二小姐天不亮就出门了。干什么去了呢?他不明白。原本打算让宝义送那批食物过去,这种事女孩子做最合适,如今看来不成了,便打发三梆子去办这件事,指定中午才能送到马有财家。有几十个家庭缠上,马有财一个上午就甭干别的了。

说实话,金善卿一点也不喜欢他做的事,特别是今天的事。昨天的收买在他来讲是家常便饭,几乎每天都在干,但今天这事,有些个不大正派。

“破五”的饺子是本地过年的重要内容,再穷的人家,也要想尽办法包这顿饺子。三梆子送去的是三十二袋兵船牌洋面,两扇猪肉,正好给他们今天包饺子。二百来人的北方革命总队,拢总里算也得六、七十户,分这些东西就有得麻烦了,洋面得过秤或者过升,一家家地平分不是件容易事;整扇的猪肉更是难题,剔肉难不说,分过了肉还得分骨头,脊骨、棒子骨、肋条,成色不同,含油多少不同,得砸成一块块的细分,不易公平却最易生事端。只要是一发生争执,穷人争肉,少不了大打出手,那马有财还暴动个屁。

可是宝义上哪去了?金善卿有些费猜疑。

今天凌晨,宝义瞒着金善卿,给马有财运去二十枝大枪和一箱炸药。她不是有意给金善卿掣肘,她也不赞成马有财这么蛮干。但是,她更怕这场暴动非但不成功,还把北方原本就有限的革命力量消耗去一部分。要真刀真枪地干,主要靠马有财手里的这帮饿得半死的穷人。

直隶总督对于暴动可不管你是不是在南北谈判,用江湖话说,是马有财先挑的事,一场巷战下来,他们得死多少人!宝义身为女子暗杀团的骨干,很是杀过几个人,她知道人的死亡是件多么悲惨的事,就越发地替马有财担心。

劝说马有财的事想也别想,这个人像驴一样的犟,唯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减少损失。正好她们女子暗杀团保管着一批军火,是去年滦州起义时,运来天津准备暴动的,事情没办成,武器就留下了。只有给马有财的战友们加强火力,在攻打总督府时有能力对抗一番。等知道打不过人家,有大枪掩护,撤退时才能减少些伤亡。

马有财的感激之情实在是难以言表,他万没有想到宝义能有此义举,比较之下,也就越发地显露出金善卿的油滑,他对革命同志没有真心。

宝义觉得还是要交代一番,便对马有财说:“有些事我必须得说在前边。送这些东西来,并不是我赞成你的行动,我是怕你们全军覆没。打得了就打,打不赢就逃,别不管不顾的,跟着你的人可都拉家带口子。”

“知道了。”马有财不善言谈,安排陆继赶来的十几个人把大枪捆在秫秸捆中,装扮成冬日里走街串巷的卖柴火的,挑着担子走了。

宝义还想叮嘱几句,但又不知该讲什么。看马有财那么忙,她留下只有添乱。“我回去了。”转身要走。

“等一等。”马有财叫住她,面有难色,但终于还是开口了。“您能不能借我五十块钱?”

四个孩子睡醒了,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有的手中提着小筐,有的手持铁丝弯成的钩子,这是扒煤核的工具。

“为了孩子们,你们也要保重自己,千万别不顾死活地蛮干。”五十块钱的钞票交给了马有财,她转身要走。

“别走。”马有财拉过孩子们,说:“替爹谢谢姨,给姨磕个头……”

四个孩子跪得不大整齐。

宝义两脚发软,心中酸楚,逃也似地上了她家自备的亨斯汀双座马车,装运枪枝来的车厢也没关,便打马飞奔而去,险些撞上押运洋面、猪肉而来的三梆子。三梆子性子急,等不到中午。

她满脸的泪水,三梆子看得清清楚楚。奇怪!三梆子有些纳闷,又很担心。

镇反干部:你前两天见到金善卿,跟他提当年的事了么?他怎么说?

马盛:提了。他说你们正在审查他,不便多说。他跟我年纪差不多,可头发全白了,一点精神气也没有。不过,还是当年的少爷模样,水獭皮领子的大衣,英国哔叽面,意大利的软皮鞋。看来穷人翻身得解放,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到的事,这些人的生活,比劳动人民还是强很多。

镇反干部:如果他给定性为反革命分子,他的财产就得没收。

马盛:按说呢,如今劳动人民当家作主人了,犯不着跟他们算旧帐,可是,他们的钱财都是剥削劳动人民来的,还给人民也是正当的。就是……

镇反干部:什么?

马盛:怎么说呢?他好像还不至于……,不好说。

午后,金善卿打发自己的人找到老吴,打听一下他的“破坏行动”的效果。老吴正在院子里剁肉,四邻都抻着脖子看。他也从马有财那里领来一份包饺子的材料。

看起来他的那道“捆仙索”没起作用。但老吴自称他的消息千真万确,今个夜里马有财就要行动,但最终必不能成事,昨天接了钱的那一批人,肯定会把马有财撂在旱地儿上。

对于老吴的话,他也就信个四五分,不敢太当真。贪心的人他见得多了,没有一个靠得住的。不管怎么说,南北和谈成功是件大事,自己身份所关,无论如何也要把事办妥。于是,他到德华银行取了三千块钱的钞票,回家捆成好大一捆,揣在怀里鼓鼓囊囊的,便走出家门。犹豫了一番,仍然决定不带枪。枪是粗人用的手段,他有钱就能解决一切难题。

宝义在这么个日子口,跑哪去了?金善卿再次来到她家,门上说,二小姐回来过,换了身青缎皮袍,又出去了。这两天这丫头有些个神出鬼没。

天已过午,他到邮电所打了几个电话,马有财万一失败,他得有所安排,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去送死。

三梆子还没见人影,他又打电话告诉家里的仆人,三梆子回来,让他晚上六点钟到北门里石头门坎素菜馆找他,也许这孩子知道的情况多一些。之所以约得这么晚,他心里清楚,得给三梆子一点功夫,让他帮着马有财忙活忙活,同时了解到的情况也就更多了。这孩子跟他还有些生分,要想套出马有财的布置来,还得下一番功夫。

而后,他去了一趟津海关,那里有他的一个苏格兰朋友,海关缉私队的队长桑德森,他把三千块钱交给桑德森。桑德森操着宁波味道的官话来了句:“小意思。”他金善卿今夜是好人还是坏蛋,全系在洋鬼子的这句“小意思”上了。

这些事办得真糟心!

还有什么未安排的事?金善卿呆呆地站在英租界中街,夹在两边的银行大楼中间,想心事。能做的事情他都做了,下边大约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不能设想他的计划失败,那不单是没有完成任务那么简单,马有财如果成功,说不定会弄出个北方革命临时政府。说心里话,他对自己说,他对孙文和同盟会近期的做法并不赞成,虽说他不是同盟会的成员,但也不能眼看着给同盟会多出一个对手——即使同样是革命党。可这道理又有点说不通,袁世凯不是同盟会的敌人么?孙大总统眼下说他不是敌人,但每一个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必定势不两立。阻止了马有财,就等于又帮了袁世凯。出个革命党的北方政府总比袁世凯要强啊!

这是怎么了?思绪有些混乱。金善卿平生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有事想不清楚。

罢、罢,罢。离六点钟还有几个钟头,到了夜里还不知道出什么怪事,撞大运吧!金善卿叫了辆洋车,直奔了日租界的樱花浴馆。烫个日本澡舒坦舒坦,出来正好到石头门坎等三梆子。今年节气早,广西新鲜的鞭笋和竹荪该运到天津了,石头门坎的油闷鞭笋出色当行,另外,有一道豆腐、竹荪汤,给取了个雅名叫“纱窗明月”,也该尝尝新了。本地的菜品吃来吃去,就那么几样,烦人得很。

走过法国桥边的时候他发现,海河航道局的破冰船在河中开出了一条航道,虽不很宽,但普通的货轮完全可以通过。

桑德森言而有信。

8

马盛:直隶总督衙门原先在河北,海河裁弯取直以后,就变到河南边了,紧临着金钢桥。头一次暴动,负责放信号的同志也不知道是没有经验,还是一慌张看错了表,反正是提前一个小时就放出了信号,各队伍还没到达指定位置,河北的人就先动了手。总督衙门自武汉起义开始,就加强了戒备,卫队也增加了。他们一听见河北枪响,抢先把金钢桥给扯了起来。这是我们的疏忽,没想到他们会有这么一招。你想想,我们都是手枪、土炸弹,跟本打不过河去,牺牲了两个同志,暴动也失败了。当时我就想,这次失败的原因,并不只是信号放早了,关键是参加的人手太杂,不统一。

镇反干部:不是你们北方革命总队干的么?

马盛:不是。好像是同盟会派来的人,不是汪精卫,就是胡锷公,他们要把天津的革命党联合起来,成立了一个什么协会之类的组织,也拉上我们总队,但联系不多。你想这事,七八个组织,互相不认得,也弄不清谁在干什么,就这么暴动,能成么?说句难听的话,武昌起义这事儿多有赶时气,撞大运的成分,他们把那种经验拿到北方来干,可这是满清政府的老窝,怎么能行?不行。要想成功,必需得有周密的计划……

镇反干部:你当时有把握成功?

马盛:至少有七分把握。你看,大清国跟洋鬼子有协定,天津城周围二十里以内不许驻扎清朝的军队,城里的武装,主要是巡警道。新从杨村调来的一个协的新军,也是因为武昌起义闹的,外国人松了口,但还是得驻扎在军粮城,进城的只有五百人,不能穿军服。算算看,五百人分派在总督府、海关道、天津府、巡警道、大清银行、新车站、大清邮政,还有什么?差不多十几个地方,东一股子西一股子,我们只要拿下总督府,活捉总督陈夔龙,或是天津总兵,让他们下令新军放降,事情就成了。听起来这么大个城市不好办,打蛇打七寸,抓对了地方,很容易办到。

镇反干部:你怎么知道直隶总督那天在府里?

马盛:那天陈夔龙的长孙过满月,天津所有的地方官和新军的长官都得到,我们冲进去来个瓮中捉鳖,一个也跑不了。那时天津就没官了,群龙无首,至少华界我们能控制住。

镇反干部:成功以后能怎么样?

马盛:怎么样?还真是的,真要是暴动成功了……,那会儿还没有咱们共产党。我想,只要是成功了,至少全国解放用不着非等到现在。

到了六点钟,三梆子没出现。金善卿心中暗想,老吴的消息多半准,这三梆子一定是跟着忙活暴动的事,抽不开身。于是,他叫了一壶直沽高梁,按说他平日不喝这种烈酒,今日总觉得从心底有股子冲动,正对这种酒的脾性。

然而,烈酒的冲劲是对了他的心情,却与这里清淡隽永的素菜不大搭调。他发现,近来心意彷徨,正在渐渐失去他平日最得意的那份从容。

凡事关心则乱。他发现自己做错了,不该对马有财他们由同情进一步深入到关心。是关心么?他问自己。兴许是,否则,不会从得知今夜暴动的消息后,便这样张皇失措的。这样太没风度了,要泰山崩于前而不惊……

有个短衣的汉子送来张纸条,上面的书法拙劣,说:今晚亥正,来车接你。

晚上十点过来接他,什么意思?莫不是拉他一起去暴动?还是把他劫持起来免得碍事?不明白。

马有财担心,三梆子若去接金善卿,必守不住秘密。先把他稳到夜里十点,再让三梆子拉着他走日租界旭街回家,躲开总督府。那时离起事只有半个小时,他再想破坏也来不及了。

再者说,这一阵子,他还需要三梆子用那辆新车拉着宝义到处走,他扮作跟班在后边小跑,一来四处察看总督府和附近街道上清军的防卫情况,二来还可以随时策应隐蔽在附近的队员们。

三人在城北的侯家后、鸟市一带转了转,马有财发现了不少自己的队员不守纪律。

这一次他吸取了上一次起义的教训,把自己的队伍全都拉过河南边来,免得被新军再拉起金钢桥,把起义的队伍分成两截。从这里发起攻击,距离近,可隐蔽的地方多,是打巷战的好地方。暴动的时间定在十点半,这个时候总督府里庆满月的堂会正唱到大轴,也是他们防备最松懈的时候。

但是,这么长的时间,几十条大汉在街上闲逛,很容易被探访局的暗探们发现。于是,马有财想出一个主意,临出发前,每一个队员发了一块钱,就是向宝义借的那笔钱,还有老吴拿来的一笔钱,让他们各自换成铜子,分成小队到鸟市和侯家后一带的戏院、落子馆里边听玩意儿。这些个地方散场总在深夜,什么人坐在里边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每个小队有两个负责带枪的队员,一个挑着柴火,里边夹着长枪,另一个是个打小鼓的,这也是他们本来的职业,筐里的旧货下边,是手枪和炸弹。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队员,绝不会引人注意。

谁想到,他的那些队员仍然散布在街上,显眼得很。不听从命令,事情就先失败了一半。

坏了。马有财一拍大腿。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一处。那一块钱他们一准是留给老婆、孩子买粮食了。自己是穷人闹革命,怎么也会犯这种富人的错误!

再临时想办法是不成了,他身上的钱也留给了老婆、孩子。望了一眼前边车上的宝义,自己先摇了摇头。他之所以用不着带钱,就是因为扮了宝义这位阔小姐的跟班,三梆子是车夫,这样不会有人怀疑,当然更不用带钱。他同意宝义参加这次暴动,也是因为少一个这样的人,他的那些队员扮不成阔少爷。

宝义倒像是很沉静的样子,架着二郎腿坐在车上,也不东张西望,稳当得很。

再向宝义借点钱?马有财心中的那点穷人的豪横劲不允许他再张口。咬咬牙,再坚持一会儿,街上的行人散去之后,他的队员也该分小队向各自的目标靠拢了。

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事,要不,一切都白忙活了。

三梆子来接金善卿时,一脸的不高兴,他在梦里都想参加暴动,上一次嫌他小,不让去,这回有了机会,又去不成。

车还没到鼓楼,金善卿捡个僻静地界把三梆子叫住了。“跟我说实话,马有财是不是今天夜里暴动?我告诉你,新军的布置有了变化,马有财可是一点也不知道。我现在必得马上见到他。”其实左师爷去了北京,今天并没有总督府的切实消息。

三梆子没言语。马有财给他下的是死命令,让他架也得把金善卿架回家。

“如果他们这样就干起来,人可少死不了,事也不一定成功。”

三梆子毕竟是个小孩子,让金善卿连哄带吓唬,便掉转车把,奔北边下去了。出北门,正遇上巡警抓了两个北方总队的队员,用锁链锁在脖子上,牵着往南走。他们二人都别过脸去,与来人不照面,三梆子脚下如飞,穿锅店街,奔南运河边上的鱼市。平日里,每天天不明,海下顶着潮头上来的渔船在这里卸下各色时令鲜鱼,如今封了河,鱼市上冷清得很。

马有财的指挥部就设在鱼市东头的一间小茶棚里,往北距金钢桥之有一箭地。马有财并没在这里,茶棚里坐着喝茶的是宝义。

“你来干什么?”金善卿怒火中烧,马有财要是在跟前,他免不了要破戒开骂了。“他怎么能把你弄来?这不是害人么?”

“是我自己要来的。”宝义手里那碗茶刚是二泡,嫩绿的芽尖不是这茶铺中所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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