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江山-李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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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丽江山-李歆- 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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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才说你糊涂!”他毫不客气的指责,“陛下之前所做种种,尚不足以撼动士族利益的根本,皇帝要权,只要不夺利,底下人自然也能退而求其次。但度田事关重大,尚无先例可循,你以为陛下就一定能赢得了?”

    “为什么赢不了?”我不敢说其实自己心里也是胆怯的,打架斗殴我是高手,但说到玩政治,我怎么玩始终只能算菜鸟一只。我能依赖的不过是刘秀!相信刘秀,相信他选择的时机和决策。

    阴兴冷笑:“看来你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力,我连你都无法说服,又如何能说服陛下?也罢,道理讲不通,你只静待结果吧,只怕到时前功尽弃,你后悔也迟!”

    那一日,我和阴兴闹得不欢而散,最终我也没能悟透他说的话哪里有理?既然之前的罢兵权、封皇子都能顺利进行,没道理度田会赢不了。更何况,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我都觉得施行度田令对国家,对百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然而,在我看来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度田令,甫一推行,便遇到了巨大的阻力,而且这份阻力的强大程度远远超过了我和刘秀的预估。

    阴兴之后再没有进宫,但是影士传递回宫里的消息却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令人心惊。度田令推出后,各州刺史,各郡太守,不敢得罪当地的士族豪强,便将丈量田亩的数目转嫁到百姓头上。他们以度田为名,把百姓赶出家门,把百姓的房屋、村落都算是垦田之数,以此扩大丈量数目,搞得百姓怨声载道。

    拿着这些滴血涕泪的简牍,我手抖得分外厉害,心里有个声音反复的问自己,难道真是做错了?

    可是,箭已发,断难收回了啊!

    “娘,我跟你说件事。”刘阳掩饰不住喜悦,眼角眉梢都沾染了这份自得,“父皇审阅各郡奏章时,偶得一份陈留郡的吏牍上写着‘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的字句。今儿个早朝,父皇诘问那名相关的吏,他却唬弄说是在长寿街上捡来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眼皮突突直跳,心悸的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躲在帷幄后听朝的太子哥哥也不明了,还问我知不知道原由,我就说,那木牍显然是陈留郡吏对下臣的指令,让他们打探其他郡县田亩丈量的结果。问意说得大声了点,结果父皇和满朝大臣都听到了,父皇就问我:‘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又说河南、南阳不可问呢’,我答:‘河南是帝城,多近臣;南阳乃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能核准。’结果父皇当场命虎贲将出列诘问那名吏,吓得他马上说了实话,与我的推论并无二样。娘,孩儿这回是不是很争气?父皇对我大加赞扬……”

    “河南……南阳……河南……南阳……南阳……”胸口郁闷得快要透不过气来,眼前忽明忽暗,终于,我撑不住那股头重脚轻的眩晕感,人直挺挺的往后倒了下去。

    “娘——”

    耳蜗里嗡嗡作响,在我倒下去的瞬间,我能清晰的听到刘阳的呼唤,以及随之而来纷乱的脚步声。

    为什么……为什么之前就没想明白呢?

    “原来你从没明白过!”

    原来你从没明白过……

    从没明白过!

    那样严厉的斥责居然没有敲醒我的榆木脑袋,原来我真的从没明白过……

    

2·北叟颇知其倚伏 福祸

    虽然年少时身体曾受过重创,但入宫后因为将养得很好,除了心绞痛的毛病偶尔发作个一两回,阴天下雨膝盖风湿疼痛外,我的身体向来健健康康,即使小小的风寒也不曾患过。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躺倒在上,头重脚轻,四肢无力,连续七八天想爬都爬不起来是什么感觉。太医诊断说是忧思过度,加上年少时不注意保养,落下了沉疴宿疾,为今之计适宜静养。

    苦涩的药汁喝了一盌接一盌,直到喝得令人作呕。

    “你不是要去接见谒者么?”黑黢黢的药汁盛在木盌中,纹丝不动的端在那只白皙的手中,药汁黑亮得倒映出他的眼眉,一如以往的微笑中多了一份忧虑。

    “等你喝完药就去。”

    固执的人!明明那么固执的人,却总能保持着那么温馨的笑容,让人无法拒绝。

    人人都说他温柔仁慈,又有多少人能够了解他格背后的坚忍与执著?

    我伸手接盌,他摇了摇头,将手挪开。我没法可想,只点强撑起脖子,就着木盌屏息一口气将酸苦的药汁强灌下大半。

    “呼——太难喝了,这样一天三顿的灌水,哪里还吃得下饭菜?你让太医想想法子,下次能不能吃药丸,不要喝药汁?”

    他微笑着将盌再度递到我唇边,不理会我的絮叨。我五紧皱在一块,憋气将剩余的颤一并喝尽,只觉得满嘴的苦涩。

    “药里已经加了白蜜了。”

    “吃不出来啊。”我砸吧嘴,仍是觉得满口苦味。

    放下盌,刘秀轻轻的握住我的双手,放到他的唇边细细亲吻。我平静的望着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放心,我没事,不是什么大病。”

    他沉沉一笑:“好生养着,万事有我。”

    我点头,不让心里的酸痛流露在脸上,只是咧着嘴装出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你去忙你的,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和孩子们都支持你!”

    他扶着我躺下。

    枕着玉枕,我阖上眼,耳边一阵窸窣,然后脚步声渐渐走远。本想躺下假寐,没想到神志昏沉,居然意识模糊的当真睡了过去,等到再睁眼时,寝室内已点了宫灯,儿臂粗的蜡烛一排排的映得满殊唬

    眼前有个虚影在微微晃动,我无力的眨眼,舔了舔着干裂的嘴唇,只觉得嗓子眼都快冒烟了:“你来了?”

    对面的人影闻声晃了晃,跪于头,一干宫侍从上前,递案端水。

    “娘,今天好些了没?”刘阳在头跪着端过水盌,用木勺舀着私我嘴边。

    温润的水沾上我的唇,我干渴的吞咽,身上时冷时热,浑身肌肉酸痛。

    “无大碍。”解了渴,我大大的松了口气,虽然全身发烫,精神不济,却仍撑着让陈敏扶我起身。刘阳想上前帮忙,被我摇手制止,“都下去,我有话和东海公说。”

    陈敏想走,被我扣住手腕:“你也留着,有些事还要你去办。”

    刘阳面露狐疑的瞟了陈敏一眼,我喘气:“这子我信得过……”肌肉酸痛调害,说完这一句,眼前竟是一阵儿发黑。

    我靠在陈敏身上,略略养神:“阳儿,知道娘为什没让你去听朝了么?”

    “不是父皇让孩儿这阵子用心服侍娘亲,不用再去幄后听朝议的吗?”

    “前孝子……呵呵。”果然,再没有比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再恰当的了,这一病还真是值了。我笑得十分虚无,心里又酸又痛。这孩子毕竟才十二岁,虽说IQ值很高,EQ值却仍是不成熟的孩童标准。“为了让你坐上却非殿,你知道娘筹措了多少年,了多少心思么?”

    沉默半晌,头“嗯”了一声。

    “不是你不争气,不努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这一次,是娘的失误,娘到底还是低估了她,低估了他们……”

    “噼啪”,头的烛爆裂,响声惊得刘阳骤然一颤:“娘……”

    心律跳得太快,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我一动不动的阖上眼,心口疼调害,让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身后陈敏在微微发颤,等了好一会儿,鼻端有东西慢慢贴了过来,冰凉如水。

    “死不了。”我陡然睁目,正跪爬上,一点点膝行靠过来的刘阳吓得往后跳起。陈敏飞快撒手,我虽然瞧不见她的神情,却能清楚的看到对面刘阳苍白的脸上一片惊慌。我情不自的心里一软,泪意上涌。

    “不用怕,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哑声安慰,伸出去抚摸他的头顶,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实在不像话。

    刘阳一把握住我的手,埋首大哭:“娘!你不能有事,我宁可不当太子,也不要娘你有事……”

    “胡说什么!”我怒斥,颤道,“你的亲人难道只有娘一个么?你当初怎么说来着,你的弟弟们……咳……”

    “娘!你别生气!”他慌张的从案上重新捧过木盌,喂我喝水。

    我顺了气,胸口像是有团火在烧,逼得双靥通红,神志却在这一刻无比的清醒起来。

    “你大舅舅以前常对娘说塞翁失马的典故,娘那时少不更事,总是听过就忘。现下想来,只悔当初听他教诲不够。”

    “塞翁失马……淮南王刘安的《淮南鸿烈》?”

    这孩子饱览群书,博学强记,然而迄今为止,似乎也止于此。虽然怜惜他年幼,不忍将他童年的好尽数破坏殆尽,但皇子就是皇子,这实在是没法逃避的事实。

    “你能明白它的道理么?”

    刘阳愣了下,思忖片刻后答道:“老子曰:兮福之所倚,福兮之所伏。”

    “好孩子,你的悟比娘强多了。”我叹了口气,“这两年来,无论是罢兵权,还是封皇子,娘都在背后支持着你父皇,一方面为的是你父皇皇权稳固,一方面也是为了让你一步步登上却非殿,与你大哥并驾齐驱。娘总以为,走到这一步,一直以来都是胜券在握的,然料福不过转瞬,我在处心积虑算计别人的同时,其实也在被别人算计。”

    刘阳握着我的手微微颤抖,我知道他已有了惧意,却没法停下阑说,虽然现实是那么的可怕和残忍,一如六年前。

    “阳儿,父皇下诏度田,本意是好的,为江山社稷,理当如此。但正如你所言,河南是帝城,多近臣;南阳乃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能核准。你既能明白这样的道理,应该也要明白,父皇能建国称帝,打下这片江山,靠的是什么人?我们母子能走到这一步,靠的又是什么人?”

    刘阳呆若木鸡。

    我忍着胸口的剧痛,长叹一声:“南阳是帝乡,何尝不是为娘的故乡,莫说那些士族豪强不满度田,转嫁百姓,就连你的舅舅们,也会不满啊。国之根本在于民,这道理虽然不假,但是……国之支柱仍在于大姓士族啊!”

    我真傻,十五年前,随刘玄从长安逃亡新丰,我尚能冷静理智的将王莽改制失败的原因分析得头头是道,为何过了这么些年,年纪长了,人却反而糊涂了?

    阴兴说得对,刘秀作为帝王,考虑的是大局,但我却没办法做到像他那样。我不是皇帝,我只是一名后宫子,如果追随刘秀的脚步,我将失去一大批支持者。

    这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双刃剑,使用不当便会割伤自己。

    “阳儿,你的确是个智力超群的孩子,可是你还不懂人心。如果你不懂人心,不懂帝王术,即使娘将你捧上那个高座,你也没法坐得稳当。”我见他仍是一脸困惑,不叹气道,“你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自负,太自信了,难道你以为你父皇真炕懂那木牍上写的话是什么意思,需要你来指点?你又怎能如此鲁莽的断定皇太子便一定炕懂那句话?”

    他浑身一震,端盌的手遽然一抖,盌中的水尽数泼出,溅湿席。

    我垂下眼睑,有气无力的用自己的袖子去擦拭那滩水渍:“没关系,输了,认输便是。怕的是输了还不知道输在哪里。”

    “娘……是孩儿无能……”他轻轻啜泣,哽咽声透着浓浓的屈辱、不甘、伤心。

    “不要哭!娘教你拳脚时不是说过么,从哪跌倒要再从哪爬起来!粹一刻起,你就留在娘身边,我们母子远离朝堂,远离度田……撇清这些是是非非……”

    “可是……”

    “相信你的父皇,相信他有能力应付所有的变故。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保护好自己,不要成为他的负累。”

    少年稚气的脸庞透着苍白,脸上犹挂着泪痕,嘴角却已倔强的紧抿。须臾,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长长的舒了口气,如果这一次能令他学到些东西,引以为戒,那也不失为是件好事。

    兮福之所倚,福兮之所伏!

    这一次,郭圣通又教会了我一样东西。

    “陈敏。”

    “诺。”

    “你挑两个身手和反应都不差的人安置到东海公宫里,以后东海公无论去哪儿,干什么事,都要贴身跟随。”

    刘阳一凛,飞快的朝我身后瞥了一眼。

    陈敏轻轻应了一声。

    胸口火烧似的疼,无法让我安下心来,陈敏服侍我躺下,我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喘着粗气说:“你……你也去,以后你跟着他,我要你保证……”

    底下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了了,我睁大眼,死死的瞪着陈敏。陈敏略一顿,便马上磕下头去:“奴婢誓死守护东海公!”

    我虚弱的笑了起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缓缓的闭上眼。

    得赶紧好起来啊!为了刘秀,为了儿,我都得养好身体,不能在这个时候再被人有机可乘。

    我要保护他们!守护住他们……

    

2·北叟颇知其倚伏 抑扬

    因陈留吏牍事件使得度田令升级,建武帝派遣谒者大规模彻查各郡二千石吏贪赃枉法的行为。这一查下去的结果委实骇人,十一月初一,第一位浮出水面的高层人物赫然是大司徒欧阳歙。

    欧阳歙出身士族,家族世代传授《尚书》,八世为博士,代代出名儒,为世人所敬重。他在汝南任太守九年,仅他亲自教授的学生便有数百人。谒者查出欧阳歙在任期间丈量田亩作弊,贪污受贿的钱数高达千余万,这事被曝光后,欧阳歙锒铛下狱。

    其实也许欧阳歙并非枉法第一人,也绝对不是贪吏第一人,之所以首当其冲将矛盾冲突的目标锁定在他身上,无非是因为他拥有位于三公之一的高爵。刘秀要的,正是拿这样的典型人物开刀,以儆效尤。

    然而,要想将欧阳歙问罪,也并非是容易的事。朝政上的吏抱着兔死狐悲的心态,默默抵抗着皇命,欧阳歙门下学徒一千余人集结在皇宫外,请求皇帝饶恕欧阳歙,甚至有人自罚髡剔之刑,把自己从头到脚剃光光,以示决心。

    此等场面僵持数日,满朝上下人心惶惶。我虽在病中,深居掖庭,亦能感受到这种暴风雨来临前的紧张气氛。

    “贵人请过目!”纱南不苟言笑的将手中的一封简函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陈敏去刘阳身边服侍后没多久,纱南便以采的身份入了宫,拨到西宫当值。采的年限是十三岁到二十岁,然而纱南的年纪显然已经超出招收范畴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子,有着常人无法形容的冷静,就连说话都是一板一眼,绝不拖泥带水。

    当然,我会将她调拨到近身,不是因为她的行事作风,而是因为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纱南,全名尉迟纱南,乃尉迟峻的长。

    她是一名影士,更是一名死士——六年前,她的夫君在阴家的那场血腥大劫中丧生,那一年,她才十七岁。从那以后,她苦练武艺,潜心求学,短短数载便跃身成为阴家影士中极少数的精英份子。

    原本要隐瞒身世,谎报年龄,以采身份入宫的几率十分渺小,不过她入选之时,恰逢郭圣通胎气不稳,需要卧保胎,而我这边也病着,于是临了挑选采的事竟落到了许人的头上。

    “平原郡一个名叫礼震的少年,年方十七,不远千里赶赴京城,想要上疏朝廷,替欧阳歙开释罪名。”

    “哦?”接过木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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