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江山-李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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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丽江山-李歆- 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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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说前阵子你已经学到《秋》了?”

    “不是……《秋》已经读完了。”

    “哦?”我有点讶然,却还不至于惊骇,“那现在在学什么?去年学的是《礼记》对吧?我还记得那会儿你整天捣鼓什么《大戴礼》、《小戴礼》的……现在教的又是五经的哪一本?进度会不会太快,学得会不会太累?”

    “现在开始学《尚书》……梁侯说,如今太学所授乃隶书所载之《今文尚书》,共计二十八篇,若能找到《古文尚书》,则卷中所载多出十六篇。”

    我对这些古今版本实在不感兴趣,又不能把自己的感受照实讲出来,生怕给这孩子树立不认真读书的坏榜样,于是假模假样的点头称是,心里却仍是记挂着他小小年纪能否跟上这种填鸭式的讲课方式和速度。

    “阳儿,你觉得……你比邓氏那几个兄弟学得如何?”

    “梁侯世子邓震学得比我好,梁侯常赞他……”

    还算诚实,我点点头。

    “不过……”他顿了顿,抬起头来,脸上有了骄傲的光彩,“邓氏兄弟十三人,每人却只攻一项专长,梁侯并不多教。孩儿曾问其原由,他说此乃个人的资质有限。”

    我忍不住皱眉:“梁侯说的在理,学问贪多不精,不过……《尚书》你还是得些心思好好读懂它。”

    乌眸闪了一下,他咧嘴笑了:“孩儿明白娘的用心,定会好好研读《尚书》,不让娘失望。”

    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这样的明白事理,懂得分寸,实在是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年龄。

    我拉着刘阳去用膳,饭快吃完的时候才想起来,急忙提醒道:“你父皇让郅恽教授太子《韩诗》,讲学殿中,你得空可去旁听,只是有一点,切忌恃才傲物。”

    他顺从的点了点头。

    这孩子的书果然没白念,吃饭的时候绝对遵循礼仪,从不随意讲话聊天,有板有眼的架势实在太过肖似他的父亲。

    用完午膳,方才撤下食案,殿外代卬独有的嗓音已尖声传了进来:“陛下驾到——”

    不等我出门迎驾,义王已带着两个飞快的跑了出去,一路嚷嚷:“父皇!父皇!你什么时候再带我们出城狩猎?”

    头戴通天冠的刘秀一派儒雅从门外进来,中礼扯着他的裳裾,尾随其后,红夫却直脚开双臂拦在他跟前,示意要他抱。

    刘秀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依然微笑着蹲下身来,没等他抱起红夫,身后的中礼已纵身跳上他的背,用胳膊勒着他的脖子,大笑不止。

    我不由叱道:“没规没矩的,赶紧下来!”

    中礼瞟了我一眼,平时我说一她绝不敢顶嘴说二,当然前提是刘秀不在的时候。刘秀在,她狗仗人势,压根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只稍稍一愣,随即继续吊住父亲的脖子,撒娇道:“娘又教训我了,父皇你下个诏书让娘以后都不许骂我吧。”

    前有刘红夫,后有刘中礼,边上还捎带个刘义王在那儿不住拍手起哄,大声叫好,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我见刘秀仍是笑眯眯的没有半分火气,不由板起脸,怒道:“还不给我赶紧下来,真是没大没小。”我作势扬手,对中礼瞪眼恫吓,“再不下来,小心我抽你!”

    “父皇,父皇,娘很凶是不是?”

    红夫依偎在父亲胸前,咯咯的笑:“娘太凶了,红夫喜欢父皇,不喜欢娘!”

    义王双手抱胸,故作深沉的清了清嗓子,学着刘秀的神态眯起了眼,笑语盈盈:“《小雅》曰:‘将恐将惧,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吾微贱之时,娶于阴氏……”

    她的一双眼睛酷似父亲,这时刻意模仿着刘秀的形容笑貌,那股子娇憨的神态,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当着这些子的面,我的脸皮终究不够厚实,火候茄,一时间耳根子隐隐发烫,像是要烧起来。匆匆瞅了眼刘秀,他却跟个泥菩萨似的,完全无动于衷,任由小儿作弄始终没有半分怒气。

    “下来!父皇在朝上忙了一上午,已经很辛苦了,你们不该这么折腾父皇!”刘阳开口,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许是身为兄长的关系,中礼不卖我的账,却十分给刘阳面子,乖乖的顺着刘秀的背脊滑了下来,不仅如此还招呼红夫说:“三也下来,四哥哥说父皇辛苦了。”

    “哦。”年幼的红夫似懂非懂,溶听二的话,小手手掌撑着刘秀的胸口,挣扎着要下地。

    刘秀拗不过她,只得放开。

    我松了口气,幸好刘荆这会儿在睡觉,刘苍刚由乳母带出去遛弯还没回来,不然这六个小家伙凑在一块,非把我脑袋搞大不可。

    刘秀的脸看起来有些疲惫,果然昨天郊外狩猎消耗的体力还没得到很好的恢复,我示意宫看们将几个孩子一并领出正殿,那三个娃儿起初都不肯走,非缠着刘秀在她们脸上一人亲一口,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们缠着父亲亲热的时候,刘阳却没靠过来,神情扭捏的故意将目光投向别处,只是偶尔会用余光不时的瞥上几眼,神情羡慕中又故作不在意,以此证明自己是男子汉。

    “阳儿。”待儿们蹦蹦跳跳的离开后,刘秀含笑招呼儿子。

    刘阳小脸微红,磨磨蹭蹭的走近。知儿莫若母,他那点小鸡肚肠的别扭心思我哪能不了解?这孩处在孩提与少年的成长期,格上比同龄的孩子早熟,心智上却仍无法脱离小男孩的框框。

    男孩和孩不同,孩可以窝在父母怀中任意撒娇,男孩却是一半小孩天,一半大人作为,他正在成长,幼小的心灵里对父母除了依赖,更多的是模仿和崇拜。我想我并不适合做他仿效的偶像,父亲的榜样效力对男孩而言,更具优势。

    “孩儿叩见父皇。”中规中矩的拜见方式,带着一种怪异,他极力想摆出成年人的姿态,殊不知这样的举动反而更加惹人发笑。

    刘秀的笑容里愈发多了一抹怜爱,我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子两个,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刘秀伸手抚摸着儿子的头,那份怜爱中竟像是蒙上了一层悲哀的惋惜之。我还没看明白这层复杂的感情代表了何种深意,刘秀已闭了眼,长长的眼睫掩盖住了一切光潋。胸口起伏,他无声的长嘘了口气,喃喃自语:“吴季子……”

    我愣了下,如果说刚才那个瞬间让我迷惑,那么这不着边际的三个字更让我摸不着头模吴季子?人名?地名?还是……

    “愚戆无比!”刘阳清脆明亮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他高仰起头,视线与父亲直直对望,红扑扑的小脸上傲然的鄙夷之一览无遗。

    刘秀显然被他的回答震住,眼睑陡睁,眸光锋芒万丈,那一刻我站在边上竟有种透不出气来的窒息感。

    面对父亲凌厉如刃般的凝视,刘阳没有丝毫的胆怯和退让,瘦弱的腰杆绷得挺直,纤细的双肩扛着小小的脑袋,脸上挂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强。

    “你懂《秋》?!”像是疑问句,然而口吻却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我很是着急,然敢在这当口出声打岔,刘阳有片刻的迟疑,余光略略向我这边瞟了眼,最终仍是难掩自得的答道:“是。”

    “哦?平日教导的师傅是哪一位?”刘秀的话刚落,候在门口的代卬便立即招人下去唤师傅。

    我有些心虚的咬着唇,内心惶惶不安。

    没多久,刘阳的乳母与授课师傅一并带来,齐齐跪在阶下,刘秀和颜悦的询问四殿下平时的功课,那师傅冷汗涔涔,三言两句的对话间便露出更多的破绽。我低着头准备接受刘秀的盘问,没想他却只是回头定定的看着儿子,半晌发出一句感慨:“十岁,你才十岁啊……”

    大手在他发顶揉了揉,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殿外走。

    我急了,追上去喊了声:“陛下,其实……”

    他摆摆手:“没关系,容朕再细想想。”顿了顿,扭头喊道,“阳儿!”

    “诺。”

    “可明《论语》?”

    “诺。”

    刘秀轻笑,对他说道:“无速,无见小利。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孩儿谨记父皇教诲。”

    这对父子互相掉书包,对答间尽是满口学问,别说我现在根本没心思在意这些,即使听进去了,也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

    “陛下。”我还想追上去解释,却被刘阳扯住了胳膊。

    “小兔崽子,让你不懂得收敛!”我气恼得用拳头砸他,“处处显得自己多能耐是吧?我看你以后还怎么能耐!”

    他惊慌的跳开,边退边摆出叫的架势:“娘你做什么?父皇并没有生气,而且……啊——娘,你使诈,怎么可以袭?”

    “兵不厌诈!”我追上他,施以一顿老拳。

    内心着实惶惶不安,刘秀中午的反应让我如鲠在喉,于是等不及中午休憩,让陈敏宣阴兴速速进宫。

    阴兴来之前,我已在堂上踱了几十个来回,他前脚跨进殿,我心急如火的一把扯住了他。我的反应让一向镇定的他也吓了一跳,顿时明白事关重大,忙打手势给陈敏。陈敏会意,将殿内奴婢尽数带出,自己也退到殿外。

    “什么事?”

    “你外甥臭显摆,卖弄小聪明……”我沉着脸,将中午发生的事如实说出。

    “吴季子?”阴兴的反应却异乎寻常,他不着急被刘秀察觉刘阳另有授业师傅的事,反而莫名其妙的在意起旁支细节,“陛下当真对四殿下说‘吴季子’?”

    “诬他有无虮子?你搞清楚,现在问题的重点不是这个。”这三年多来我刻意培养刘阳,为的正是有朝一日让他能有实力与刘彊一较高下。然而这样的用心,只能暗藏心底,无法搁到台面上来谈论——掖庭子妄论国事,心存更替朝纲伦常的私心,这事若宣扬出去,转眼便是灭顶之灾。

    皇太子乃是皇位继嗣,关乎到国家未来的兴衰命运。所谓母子同体,郭圣通与刘彊处于高位十余年,撇开已身的党羽,朝廷上固有的守旧势力也非我等短时能够撼动。

    “我倒觉得这才是重点。”阴兴目光如炬,“既是为了让四殿下年少成才,又如何掩其锋芒?这事早一日晚一日并无太大的差别。”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太过突兀,以至于我背后隐隐发寒,汗毛凛立,“贵人不懂《秋》,无怪乎不明了陛下的心意,按我看,今日之事乃是吉兆。”

    “什么?”

    “你道这‘吴季子’所为何出?《秋公羊传》中略有提及,此人名为札,排行四,故人称季子,乃六百年前的吴国公子。季札的父亲寿梦在吴国称王,他有嫡子四人,分别为谒、馀祭、夷昧,札。季札最幼,却最为聪颖有才,兄长们皆愿幺弟继承国君,于是许下兄终弟及的诺眩吴国的君王之位由谒继承,谒死馀祭继位、馀祭死后由夷昧继位……”

    “兄终弟及……那么夷昧死后,季札做了吴王?”

    “未曾。夷昧死时,季札恰逢出使鲁国,于是季札的庶出兄长僚便抢了国君的位置,做了吴王。”

    “啊?”

    “季札回国后,并没有掀起夺位之争,反将僚奉为国君,自认为臣。当时谒的儿子公子光很是不平,认为如果遵照先王兄终弟及的诺言,应该由季札继位,如果不遵照,则国君本该由他来继位,于是光派人刺杀了僚,将王位让给叔叔季札……”

    我屏住气,阴兴并不是讲故事的高手,所以这个故事本身的语言描绘得一点渲染力都没有,但是不知为何,我却深深被它所吸引。

    “季札如何做?”

    “让国于光!”阴兴冷笑:“吴季子载于竹帛,备受世人推崇,无非是称其下。他本该是吴国名正言顺的继嗣者,最终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让掉了属于自己的王位……换成是你,你给予他何等评价?”

    那个瞬间,脑海里电光石火间浮出刘阳的回答,我心秘一沉,那四个字不脱口而出:“愚戆无比!”

    “真不愧是我的甥儿,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情傲气,居然敢如此讥损世人吹捧的圣贤之人!”

    我怅然退后,心乱如麻。

    吴季子是吴国名正言顺的国君,最终让出了王位,刘秀对刘阳说出“吴季子”,这难道是在潜意识中将儿子比作了季札?

    如果这个作比本是无心之言,那么阳儿的回答无异于将深埋在那颗幼小心灵下的“野心”,对着自己的父亲,汉帝天子全盘托出。

    刘阳知道吴季子是谁,却打心眼里瞧不起他所做的圣贤之举。

    让国?

    愚戆无比——

    “……娘你为什么要让?为什么?如果你是皇后,我和们便不会被人欺负……”

    “……如果娘是皇后……我大可像太子哥哥一样威风,不……不是!根本没有什么太子哥哥!娘如果是皇后,庶出的他怎么可能成为太子?这个国家的太子应该是我才董…”

    三年前我便早已知晓这个答案了,不是吗?

    当那个只有六岁的垂髫小儿站在我的前,咄吣发泄不平的时候,我便早已洞悉他隐藏在内心的答案。

    我的阳儿不可能成为吴季子,即使他的命运因为我的过失,无奈的与吴季拙在了同等的窘境,但是他的最终决定,绝不会和吴季子相同。

    让国?圣贤?

    狗屁不通!

    所以,吴季子——愚戆无比!

    

【朱雀卷】1·彼何人哉轩与羲 削王

    从新莽地皇三年刘縯率族人、宾客于南阳起兵,到如今建武十三年,刘秀由二十七岁的青年,跨度到了四十二岁的中年,十五年的征伐、平乱、光复,无止无休的战争蹉跎了多少青,挥洒了多少鲜血、埋葬了多少生命,才换来今天这样天下一统的局面?

    回想十多年前刚称帝那会儿,颠沛流离,朝不保夕,谁也无法保证刘秀作为汉帝能在众多的霸主中脱颖而出,最后勇折桂冠,在乱世中留存下来,开创万世基业。

    打天下、平四方的时候其实远没有考虑那么多,消灭他人为的是保存自己,那时候心里的想法也十分单纯,只要能活下来就行。

    去年冬天,吴汉终于将成家皇公孙述打败,收复了蜀地。自此以后,除了也建国称汉帝的卢,依附于匈奴人继续盘恒在边疆外,全国的疆域已经基本收复完整,乱世终于结束了。

    外患减除后的刘秀,这时候才开始真正肩负起了打理一个国家的重任。收回对外平乱心思后的他,下一步会做如何行动,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关注的事情,更是满朝公卿格外关注的事。

    他绝非贪图享乐的君主,困苦时不是,创业时不是,即使全国尽收辖下后也绝不是。有些擅长谀奉之人,向他进献良驹宝剑,却被他转手送人。后宫到如今也没有扩充的迹象,自皇后以下,仍是分了四等,除了我和郭圣通享有那份微薄到还不够打赏下人的俸禄外,许胭脂和儿子刘英只能在后宫之中求到温饱。

    但我并不缺吃少喝,也从不缺钱,虽然公家的俸禄只有那么一点,但私底下刘秀给我的钱并不少,除了供养儿开销外,我每个月会额外拨出少许钱让陈敏送去给胭脂母子。出手不是太过大方,这倒也不是我小气的缘故,而是因为我一年的俸禄明面上才那么点,如果给得多了,只怕不仅得不了好,反而惹阑必要的麻烦。

    郭圣通的长秋宫缺不缺钱,这根本不用旁人操心,刘秀待她的好,是直接赐予她的家族金钱缣帛,她的弟弟郭况恭谦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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