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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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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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低头一看,哭笑不得,索性将外袍脱了下来,望着袍子上那个张牙舞爪的红印,想起此刻自己说不定正被某人骂成大闸蟹,唇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崔亮看着他闪烁着慑人光芒的双眸,略带冷酷与玩味的冷笑,还有那俊眉星目中天生的傲气,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高高地举起了酒壶,酒箭在空中划过,直灌入喉中。

院子中高大的银杏树被夕阳罩上一层若透明若浅白的薄薄暮霭,江慈在暮霭中踱来踱去,从院门走到房门,又从房门踱到树下。

安华坐于房门口的小凳上,手中拿着绣棚,纤细的手指捏着绣花针轻掠过自己的眉鬓,抬头看了看正仰面望天、口中念念有辞的江慈,笑道:“江姑娘,你这样走来走去,半个时辰了,不嫌累吗?”

江慈望着高高银杏树上的那个鸟窝,眉间隐有担忧:“都一天一夜了,那大鸟还没飞回来,小鸟们会不会饿死啊?”

安华一笑:“江姑娘倒是心善。说实话,这鸟什么时候在那树上安的巢,只怕这相府中,无一人注意过,更别说去注意那大鸟飞没飞回来,小鸟会不会饿死。”

江慈在心中嘀咕了一句:有其主必有其仆。她边后退,边仰头望向枝桠。正慢慢后退间,眼前忽然冒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她吓了一跳,直起身,两人额头相碰,同时‘啊’地叫了一声。

江慈揉着额头,嗔道:“崔公子,你怎么也学会鬼鬼祟祟了?”

崔亮伸手揉额,双眸闪亮地望着江慈,但笑不语。

江慈不再看他,又望向树顶。崔亮凑过来笑道:“在看什么呢?”

江慈微微嘟嘴,神情有些伤心,又有些落寞:“那树上的大鸟,一天一夜没有飞回来,只怕是出了变故,我怕那些小鸟会饿死。”

廊下的安华抬起头来,笑道:“崔公子,你是不知,江姑娘都看了一整天了,那大鸟再不飞回来,得请崔公子给她看看脖子才行。”

崔亮眯着眼望向树梢,隐见枝桠间有一个鸟窝。他再转过头,正望见江慈灵动的双眸,闪动着忧虑与怜惜,他心中一动,也不说话,将长衫下摆掖在腰间,便往树上攀去。

他虽习过武艺,却与武林正宗门派出身的人无法相比,轻功更是不佳。偏那银杏树干较直滑,无着脚之处,他攀得一段,便滑落下来。

江慈笑弯了腰:“崔公子,好象你是属猴的吧,怎么连看家本领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安华没撑住,‘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崔亮也不气恼,望着江慈笑得眯成两弯新月般的双眸,耸耸肩,摊手道:“我这猴子误入红尘二十一年,未曾建功立业,倒还忘了看家本领,实是汗颜啊!”

江慈笑罢,也来了兴趣,她提气纵身,双臂急攀,双足劲点,借力上飘,向银杏树顶攀去。

她将体内真气运到极致,虽是重伤初愈,轻功只恢复了三四成,竟也让她一气攀到了最低的枝桠处。她坐于枝桠间,得意地向树下的崔亮挥了挥手。

时值深秋,银杏美丽的扇形叶片在夕阳的映照下,一片金黄。崔亮仰头望去,只见那明媚的笑脸在一片金黄之中灿如明霞,亮如皎月,他忽觉脖子仰得太过,脑中有一瞬间的眩晕,忍不住向后微微退了一小步。

八、煌煌帝都

江慈坐于枝桠间,极目四望,但见相府之内,屋舍比肩,院落幽深,层层延绵,竟看不到边。

她吐了吐舌头,心中有些失望,看来,想偷偷溜出这相府,是不太可能的了。

江慈自伤重时隐约听到相府诸人的对话,便知那裴琰救己之命是不怀好意,且对自己起了疑心,还想借自己来查探假面人的下落。

她虽天真洒脱,却也非不通世情之人。师父、师叔和师姐更是经常训诫于她,要远离是非,避开官场和武林中人。她虽不知裴琰与那假面人究竟有何恩怨,但这二人都来头不小,牵涉太大,她实不愿踏入这汪浑水之中。

她更不愿让裴琰得知自己来自何处,而找到师叔与师姐。自己好不容易才溜出邓家寨,玩得正在兴头之上,万一让师叔或师姐逮回去了,岂不无趣?师姐性子虽文静柔弱,但一旦真的发起脾气,比去世了的师父还要可怕。

再说,那裴琰心机甚深,又权势显赫,万一因自己的原因,而给师叔或师姐带来无妄之灾,那这祸可就闯大了。

所以自苏醒后,江慈便装起了糊涂,对安华试探自己的话,不着痕迹地推了回去,至于与假面人曾经说过话一节,她更是瞒了下来。

这几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好转,她便动了溜走的心思。她也猜到院外肯定有人在监视自己,这才借爬树之机,想一探相府地形。谁知这相府竟是如此之大,只怕以自己现在三四成的功力,想偷溜出去,难如登天,看来,还得另想办法才是。

她正发愣间,听得崔亮在树下唤道:“江姑娘!”

江慈回过神来,向崔亮笑着挥了挥手,双足荡得两下,再向上翻去,眼见离那鸟窝越来越近,不禁十分得意。

此时,她已攀得极高,偏那鸟窝在极细的枝桠间,不能落足。她只得站于稍粗的树枝上,提气稳住身形,慢慢往前挪,向那鸟窝靠近。

听得小鸟们孱弱的吱鸣声越来越清晰,她心中欢喜,继续向前移动,眼见手指就要触到鸟窝,却听得轻微的‘喀’声,脚下树枝断裂,她身子直直向树下坠去。

江慈心呼不妙,急速提气,双足急蹬,希望落在下方的树枝上,不料这些树枝却都是极脆嫩,她双足甫一踏上,便纷纷断裂,她先前已移得离树干较远,又蹬不上树干,这身子便急速落向地面。

她心中哀叹,这一瞬间,脑中居然还想到,得请师叔为自己卜上一卦,为何今年与树结仇,屡次因树而遭不幸。下坠间,她本能地闭上眼睛,却觉风声过后,身子一沉,已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抱入怀中。

江慈闻到一股茶香,还和着淡淡的墨香,吁出一口长气,拍拍胸口道:“崔公子,多谢你了,我这条小命又保住了。”

她听到崔亮的笑声似并不在自己身边发出,猛然睁开双眼,‘啊’地一声大叫,倒把正含笑抱着她的裴琰和站于数步之外的崔亮均吓了一跳。

江慈从裴琰怀中挣出,笑着拍手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裴琰理了理被弄皱的冰蓝色丝绸外衣,与崔亮对望一眼,笑道:“我倒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从树上掉下来,还这么兴高采烈的,江姑娘不知为何如此高兴?”

“你不是一直因为误伤了我而过意不去吗?现在你救我一命,正好扯平。”江慈笑得眼睛眯成了两弯新月,凑到裴琰面前低低道:“相爷,和你商量个事,成不?”

裴琰望上她笑得贼嘻嘻的面容,以及在自己胸前不停游离、略带嘲笑的目光,摇了摇头,苦笑道:“江姑娘可是想吃平阳湖的大闸蟹?”

江慈双手一拍,叫道:“相爷就是相爷,我说头,你就知尾,真是聪明人!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官拜左相,爵封侯爷,让人不服都不行!”

崔亮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江慈又猛然想起树上的鸟窝,瞬间把‘大闸蟹’抛在脑后,转过身便欲再往树上攀去。

崔亮忙上前道:“江姑娘,算了,那处树枝太细,你轻功虽不错,但―――”

江慈眼睛一瞪,正待说话,蓝影一晃,裴琰已闪身飞上了银杏树。他内力绵长,在树干借力一蹬一飘,便落在了最上方的枝桠间。眼见那鸟窝筑在树尖最细的枝叶间,确实无法落足,他思考了一瞬,忽伸手折下一根树枝,右腕用力,树枝直向鸟窝射去。

江慈在树下看得清楚,‘啊’地大叫,叫声中,那鸟窝已被那树枝射落枝桠。眼见几只小鸟悲鸣着落下,江慈忍不住闭上了双眼,心中愤然怒骂。

正在心中狂骂‘大闸蟹’时,却听得裴琰悦耳的声音:“江姑娘。”

小鸟微弱的吱鸣声传入耳中,江慈大喜,睁开双眼,只见裴琰外衣衣襟内,正兜着几只小鸟,显是他在鸟窝落下的同时跃落树梢,将这些小鸟悉数接住。

江慈眉开眼笑地接住那几只小鸟,安华早捧过一只竹箕,江慈将鸟儿放入竹箕中,笑着跃入房去。

裴琰与崔亮对望一笑,裴琰道:“子明,我正想着请江姑娘去揽月楼听上一出,叶楼主那处的平阳湖大闸蟹可比我这相府中的还要新鲜,子明不如和我们同去。素大姐还惦记着子明上次应承她的词曲,子明不能一躲了之。”

江慈在房内听得清楚,一溜烟钻了出来,笑道:“相爷果然说话算话,你真是好人。”

裴琰微微一笑,当先往院门走去,走出两步,转身道:“江姑娘,子明,请吧。”

江慈随裴琰和崔亮走出几步,忽然‘啊’地一声蹲下身,崔亮回头道:“江姑娘,怎么了?”

江慈抬头笑道:“没事,你们先出去,我理一下鞋子。”

崔亮微微摇头,与裴琰步出院子。

江慈装作提了提松了的绣花鞋,微微侧头,望向散落一地、先前自己踏断的树枝,视线落在那些树枝的断口上,忍不住轻声骂道:“死大闸蟹!”

京城,繁华之地,富贵之都。

华朝山河万里,京城南面的落霄山脉逶迤连绵,北则有层峦叠嶂的祈山山系,与落霄山脉遥相对峙,成为京城南北两道天然屏障。

在落霄山脉与祈山山系之间,是大片沃野平原,潇水河蜿蜒千里,淌过这平原。京城便位于这沃野平原之上、潇水河畔,握水陆交通要枢,乃古今兵家争战必取之地。华朝圣武帝立国之后,定都于此,并不断修建扩充,使之更加宏伟壮丽。

京城由皇城、内城、郭城三部分组成。内城和皇城位于京城北部,北依天险骊山,郭城则从东、西、南三面拱卫内城和皇城。

京城皇城自是皇宫及诸王居住之地,内城则为官宦贵族聚居之城,郭城是百姓聚居生活的地方,布局不一。城内屋舍连绵,亭台楼阁,名胜古刹,说不尽的千古风流。

华朝立国百余年来,历代皇帝持政颇为清明,与民生息,京城更是治辖严谨,秩序井然。大街上酒铺食店,林立两旁,车水马龙,行人如鲫,一派兴旺盛世之象。

江慈坐于精美华丽的马车内,马车摇曳间,掀开锦帘,出神地打量着这向往已久的闻名古都。

她早有宏愿,要来京城一游,回去也好向师姐夸口,所以自溜出邓家寨后,便一路北上。游到南安府时正逢武林大会,这才临时上了南安府郊的长风山庄去一睹盛况,本想着看过热闹后便往京城游玩,未料竟是在重伤昏迷之中被当朝左相带回了京城。

她在相府中憋了一个多月,此时终于得出相府,一游京城,实是有些兴奋,半个身子趴在车窗上,专注望向窗外。只见这京城街道宽广,宅合连绵,朱楼夹道,琉璃作瓦,紫脂涂壁。道路旁还遍栽花树,虽是深秋,也颇显秀雅风流。

她看得兴高采烈,有时看到新鲜物事时便会拍打着身边的崔亮,崔亮也极耐心,一一替她讲解介绍。

到后来,崔亮索性也右肘支在了车窗上,看着窗外景致,与江慈言笑晏晏。

裴琰侧卧于二人对面一张雕工精细的卧椅上,两名侍女跪于椅旁,一人端着一盘这深秋季节难得一见的水晶葡萄,一人则替裴琰轻捶着双腿。

江慈回头间望见裴琰正张嘴接住侍女剥好的葡萄,说不尽的慵懒风流,不由撇了撇嘴。

她先前在江湖上游荡,也听说过当朝左相、剑鼎侯少年得意,英俊风流,华服出行,富贵奢靡。前段时日闷于那小院内,尚不觉得,这一出游,才知传言不虚。

先不说这华丽马车内的珍珠玉帘、金丝锦垫、清丽侍女,光看车外前呼后拥的数十名侍从,个个虎背熊腰、高挺彪悍、怒马鲜衣,还有拉着这马车的四匹西域踏雪名驹,路旁争相避让的百姓,便知是当朝左相,纵情声乐、夜游繁花之地。

江慈见裴琰正眯着眼望向自己微笑,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转头继续望向窗外。心底不由有些疑惑:当今圣上,为何会对此人如此宠眷?任他这般张扬浪荡呢?

她又想起先前他用暗器打断树枝,害得自己跌下,查探自己的轻功来历,又假装好人接住自己,恨恨不已,狠狠在心中骂了数声‘大闸蟹’。

不过她想过就算,猛然看见路旁有个卖糖人的,又兴奋得拍窗,恨不得即刻下车买上几个糖人,崔亮忙劝道待从揽月楼回来后再陪她细逛夜市,这才作罢。

正看得兴高采烈时,马车忽然一顿,江慈未提防,向前一冲,崔亮眼明手快,将她拉住,江慈拍了拍胸口,笑道:“谢了。”

裴琰见马车停住,隐露不悦之色,冷声道:“出什么事了?”

一名侍从出现在车窗外,肃容禀道:“回相爷,是光明司的人,说是奉卫大人之命,出城有紧急公务。”

裴琰眉头一皱,半晌后道:“让他们先过吧。”

“是。”

江慈大感好奇,光明司的名她也隐隐听过,好象是直属当今圣上的护卫机构,但司卫们的官阶并不高,这些人竟能令堂堂相国让路避行,实是令人惊讶,那为首的卫大人,岂不是权势通天?

她探头向车窗外望去,只见相府随从将马车拉于路旁,长街前方数十名骑士,均策高头大马,人人锦衣劲装,腰系武士巾,脚蹬黑缎靴,悬刀佩剑。为首一人向相府随从拱了拱手,也不多话,带着身后诸人策骑而过。马蹄声急骤如雨,瞬间消失在长街尽头。

马车重新回到长街中央,向前行去。江慈回过头,见裴琰正右手支额,修长白晳的手指轻揉着太阳穴,眉头微微蹙起,唇边一抹苦笑,似是自言自语道:“三郎啊三郎,你,唉―――”

马车缓缓停住,江慈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望着华灯下的那一池碧湖,忍不住‘哗’了一声。

崔亮立于她身旁,笑道:“没想到吧,京城还有这么一处妙景。”

江慈极目望去,只见四周华灯眩目,映得处处明如白昼。灯光洒在那一池碧湖上,随波晃动,璀灿如天上繁星,湖旁花树罗列,一道九曲桥,通向湖心一小岛。岛上灯火通明,一座高檐阁楼建于岛的最高处,湖风吹来,隐闻丝弦之声,阁内人影幢幢,宛如人间仙境,又似揽月胜地。

三人在前呼后拥的侍从的护卫下,踏上曲桥,堪堪行到桥中,数名华服丽女迎上前来,娇声曼语:“相爷来了!楼主正念着相爷呢!”

江慈见这些女子个个娇艳明媚,服饰华丽中透着股柔媚之意,再看她们迅速粘在了裴琰与崔亮身边,才知这‘揽月楼’竟不是一般的戏堂之所,还是风流公子寻欢作乐所在。

不过她生性洒脱,又一心想开开眼界,心底更有着另外的盘算,也未想到自己是未嫁少女,要避风月之嫌。坦然随着裴琰过曲桥,拾级而上,大摇大摆,迈入这京城乃至整个华朝赫赫有名的‘揽月楼’。

九、揽月楼头

三人带着侍从们通过花灯攒动的回廊,所过之处,不停有人过来向裴琰见礼,裴琰满面春风,谈笑间从容而行,在那几名女子的引领下上了‘揽月楼’的三楼。

上到三楼,一着天青色便服的男子迎上前来,笑道:“相爷,膏蟹和菊酒我都准备好了,素烟刚还念叨着相爷,她换好衫就会过来。”

江慈看了这男子几眼,只见他年约三十,身形高挑,容颜清俊,双手纤长,眼神明亮,笑容可掬,肌肤竟比一般的女子还要白晳,想来就是这‘揽月楼’的叶楼主了。

裴琰往矮榻上一躺,笑道:“只怕素大姐不是想见我,而是想着子明欠她的曲词吧。”说话间轻招右手,崔亮微笑着盘腿在几前坐下。

江慈却四顾打量这阁内的摆设,只见处处玲珑剔透,古色古香,阁内家具雕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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