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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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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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从睡梦中惊醒,披上外袍,多日来担心的事情就在眼前,他的面色反而看不出一丝喜怒。

重臣们集于延晖殿,心情都无比沉重,见皇帝进殿,匍伏于地,山呼的万岁声都透着忧虑。

皇帝冷声道:“少废话,该从何处调兵,如何调,谁领兵,即刻给朕理个条程出来。”

兵部尚书邵子和这段时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眼下早已是青黑一片,撑着精神道:“皇上,为防桓国进攻,本来是已经布了重兵在北线的,但后来见桓国没动静,便调了一部分去娄山支援宁将军。桓国这一攻破成郡,南下五百里,郓州、郁州、巩安兵力不足,即使将东莱和河西的驻军都顶上去,只怕还不济事,如果不从京畿调兵,就只得从娄山往回调兵了。”

静王面色沉重:“娄山的兵不能动啊,高成新败,宁剑瑜苦苦支撑,若还要抽走兵力,只怕薄贼会攻破娄山。”

庄王无奈,说不上话,低下头去。

董学士思忖片刻道:“成郡退下来的兵力,和郓州等地的驻军加起来,不到八万,只怕抵不住桓国的十五万铁骑,此次他们又是二皇子亲自领军,易寒都上了战场,看样子是势在必得,必须从娄山调兵。”

太子看了看皇帝的面色,小心翼翼道:“父皇,由谁领兵,也颇棘手。”

皇帝怒极反笑:“真要没人,朕就将你派上去。”

太子一哆嗦,静王心中暗笑,面上却肃然,沉吟道:“不知少君的伤势如何,若是他在,高成也不致于败得这样惨,桓国更不可能攻破成郡。”

董学士抬头,与皇帝眼神交触:“皇上,臣建议,娄山那边,还是宁剑瑜与高成守着,把王朗的兵往郓州调,那一带的八万人马,一并交给王朗统领,他在长乐多年,也熟知桓军的作战习惯,当能阻住桓军南下之势。至于娄山那块,让宁剑瑜将小镜河南线的人马调些过去,京畿再抽一个营的兵力北上驰援小镜河。”

皇帝微微点头:“王朗比高成老练,只能这样了。”

他转向户部尚书徐锻:“征粮的事,办得怎样?”

徐锻忙从袖中取出折表,将各地粮数一一报来,皇帝静静听着,心情略有好转。

徐锻念到最后,略有犹豫,轻声道:“玉间府的征粮,只完成三成。”

皇帝笑了笑:“玉间府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倒只收上来三成,看来小庆德王风流太过,忘了正事了。”

董学士心领神会,微笑道:“小庆德王也不小了,老这么风流,也不是个事,不如给他正儿八经封个王妃,收收他的心,想必也让皇上少操些心。”

“董卿可有合适人选?”

皇帝与董学士这一唱一合,众人齐齐会意,眼下西南岳藩自立,玉间府的小庆德王态度暧昧不明,对朝廷的军令和政令拖延懈怠,皇帝又不便直接拿了他,唯有赐婚,既可安他之心,也可警醒于他,至少不让其与岳藩联手作乱。

可这个赐婚人选,却颇费思量,要想安住小庆德王的心,一般的世家女子还不够份量,可小庆德王是谢氏皇族宗亲,也不能将公主下嫁于他。

陶行德灵机一动,上前道:“皇上,臣倒想起有一合适人选。”

“讲。”

“故孝敏智皇后的外甥女,翰林院翰林谈铉的长女,聪慧端庄,才名颇盛,必能收小庆德王之心。”

太子面上闪过不忍之色,诸臣看得清楚,知他怜惜这个表妹,可眼下国难当头,薄贼作乱,桓国南侵,如果小庆德王再有异动,三线作战,可就形势危急,唯有将小庆德王先安抚住,待北边战事平定了再解决西南的问题。

谈铉乃太子的姨父,才名甚著,在翰林院主持编史,门生遍天下,颇受百姓敬重,也素为“清流”一派所推崇,他的女儿与小庆德王联姻,小庆德王若要作乱,累及这位名门闺秀,必要冒失去民心之险。

但只要北边战事平定,皇帝显然是要腾出手来对付小庆德王的,到时,这位谈家小姐的命运,可就多舛了。

皇帝思忖片刻,道:“也没其他合适人选,就这样吧,董卿拟旨。”

“是。”

诸事议罢,已是天明时分。

太子出了延晖殿,眼圈略有些红,静王走到他身后,轻声道:“大哥莫要难过了,日后再想办法,让小庆德王上京做个闲散王爷便是。”

太子叹道:“姨母只这一个亲生女儿,我真是愧对母后。”

静王道:“只盼北线战事能尽快平定,小庆德王做个明白之人。”

太子眯眼望向微白的天际,摇了摇头:“桓国这一南侵,凶险得很啊。”

静王也叹道:“险啊。”

二人均负手望着北面天空出神,都不再说话。

卫昭拢着手,悄无声息地自二人身后走过,步入延晖殿。

见安澄急步进来,裴琰收住剑势,将长剑掷给侍女樱桃。

安澄道:“相爷,静王爷府中的金爷来了。”

裴琰慢慢微笑:“也差不多要到了。”

静王谋士金明见安澄出来,面色有异,忙道:“是不是相爷―――”

安澄道:“相爷伤势未愈,昨夜又受了些风寒,得请金爷移步才行。”

金明忙道:“有劳安爷了。”

金明随着安澄由前堂穿庭过院,不久便闻到浓浓的药草之气,细心的辨认一番,多是治疗外伤所用,心情便有些沉重,知裴相伤势只怕尚未痊愈,此行恐完不成王爷吩咐下来的任务。

室内光线昏暗,金明有一些不适应,半晌方看清裴琰面色苍白,斜躺于榻上,忙上前道:“金明见过相爷。”

裴琰以手掩口,轻咳数声:“倒是怠慢金爷了。”

“相爷太客气,金明惶恐。”金明面带忧色:“出京前,王爷千叮咛万嘱咐,说请相爷保重身体,还让我带了宫中特制的伤药。”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小木盒,递给安澄。

侍女进来,裴琰将她手中汤药喝下,接过帕子拭了拭嘴,低声道:“让王爷费心了,还请金爷回去禀告王爷,裴琰不敢忘记王爷之德,会尽快养好身子,我让人寻了几套孤本,争取回京与王爷共赏。”

金明有些踌躇,裴琰挥了挥手,安澄与侍女退去,金明上前低声道:“相爷,王爷说,若是您伤势大好了,看是不是想办法回京,现在局势有些不妙。”

裴琰缓缓坐起:“怎么不妙?”

“桓国撕毁和约,十五万大军南侵,攻到了郓州一带,皇上已将那一线的八万人马全交给了王朗。”

裴琰皱眉道:“倒让太子得了便宜。”

“是,皇上又下旨,将太子的表妹嫁给小庆德王为正妃。小庆德王将来若仍能稳做王爷,必是太子的强助,若是出啥事,皇上也必会因愧对故皇后,而对太子―――”

裴琰沉吟道:“这个倒也不急,我将来自有办法。”

金明一喜:“那是自然,王爷就说了,若是相爷在京,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裴琰慢慢躺回榻上,叹道:“只恨我这身子不遂心愿,现在满心想帮王爷,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金明叹道:“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万事只能等相爷康复了再说。”

“嗯。”裴琰轻咳道:“还请金爷回去上禀王爷,只要伤再好几分,我便要回京城,届时还请王爷多多相助。”

金明忙点头:“那是自然,王爷就等相爷一句话了。”

裴琰立于窗前,看着金明出了园子,微笑着转身,步至案前,从容舒展地写下一行诗句。

看着宣纸上的墨字,裴琰颇觉满意,笑了笑,安澄却急步走了进来,凑近低声说了几句话。

裴琰手中毛笔一顿,眉头微皱,又舒展开来,淡淡道:“怎么让她跑了?”

安澄垂手道:“是安澄识人不明,请相爷责罚。”

裴琰放下手中之笔,思忖片刻,道:“明飞真是只为美色而带走的人?看着不象,你再仔细查一查他。”

“是。”

裴琰再想片刻,唤道:“樱桃。”

侍女樱桃进来,裴琰道:“将那件银雪珍珠裘取过来。”

看着狐裘下摆上那两个烧焦的黑洞,裴琰默然片刻,转而微微一笑,向安澄道:“你派个人,将这件狐裘送给三郎。”

七十、因何生怖

京城连着下了数日的细雨,加上桓国南侵,前线战事正酣,京城宵禁,到了夜间,以往繁华的街道上除偶有巡逻的禁卫军经过,空无一人。

禁卫军指挥使姜远将皇城防务交回给卫昭之后,便觉肩头担子轻了许多,晚上也有精神亲自带着禁卫军上街巡防。

见一骑马车迎面而来,姜远立住脚步,手下之人忙上前横刀喝道:“大胆!何人敢深夜出行?!”

马车缓缓停住,一人在车内轻笑,姜远听着有些熟悉,上前两步,车帘后露出一张似喜似嗔的秀雅面容:“姜大人!”

姜远笑道:“原来是素大姐。”

他挥了挥手,手下都退开去,马夫也远远退于一旁。姜远上前轻声道:“素大姐还是莫要晚上出行,我的手下有些人不认识大姐,怕多有得罪。”

素烟抿嘴笑道:“大姐我也不是这么莽撞的人,今日实是有要事,正想找姜大人讨个牌子出城。”

姜远颇感为难,可素烟身后那人,与自己同属一营,实又不好开罪于他。

素烟见他沉吟,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慢慢递至姜远面前,姜远看过,面色一变,猛然抬头。

素烟仍旧温媚地笑着,却不说话。

姜远忙从腰间取下一块牌子,递给素烟:“要不,我送您出城?”

“倒不必了。”素烟笑道:“改日再请姜大人饮酒。”

“大姐慢走。”

马车出了京城北门,在乱石坡的青松下停住,马夫远远退开,隐入黑暗之中。

素烟掀开暗格,燕霜乔与一青年男子钻了出来,素烟握住她的手,理了理她散乱的鬓发,无语哽咽。

燕霜乔也是默默饮泣,良久,素烟轻声道:“霜乔,去吧,现在只有他,能护得你的周全,能帮你索回师妹了。”

燕霜乔忧切满面:“小姨,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怕裴琰会对你不利。”

她身旁青年男子道:“是,小姨,裴琰的人马上就会找来揽月楼,您会有危险的。“

素烟摇了摇头:“裴琰那人,不会做任何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师妹无关紧要,你反正是逃了,他伤害我并无任何好处,你放心吧,小姨有能力自保。但这京城水太浑,小姨护不得你的周全,更不敢让别人知道你是易寒的女儿,你只有去找他,凭他的权势,才可保你安宁,他终究是你的―――”

燕霜乔别过头去,素烟泪水滑落,哽咽道:“只盼你去桓国,能平平安安,莫要卷入任何风波之中。”

她转向那青年男子:“明飞,你的恩情,无以言谢,此去郓州,还请你多照顾霜乔。”

燕霜乔紧握住她的手,不愿放开:“小姨,拜托您帮我打听一下,裴琰究竟把师妹藏在哪里。明飞帮我打探过,她似是已不在长风山庄,又不在相府,我这心里,不知有多焦急。”

素烟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尽力的,只要有消息便会通知你。你也求求你、你父亲,看他能不能运用他的势力,帮你找一找小慈。你得赶紧走,一路上千万不要露了行踪。”说着从马车中取出一件大斗篷和一顶黑纱帽,替燕霜乔戴上。

她狠下心来,到林间牵出两匹骏马,右手托上燕霜乔腰间,将她托上马鞍,银牙一咬,奋力击上马臀,马儿长嘶一声,蹄声劲响,明飞忙驱马跟上,两骑消失在夜色之中。

素烟靠住马车,低声饮泣:“霜乔,你要保重!”

紫檀木镶汉白玉膳桌,雕龙象牙箸,定窑青花瓷碗。

鱼翅盅,红花烧裙边,三宝鸭,佛跳墙,乌鱼蛋汤。

卫昭斜撑着头,望着满桌的佳肴,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白袍的袖口滑到肘部,露出来的手臂似比汉白玉桌面还要精美。

皇帝素来用膳不喜说话,只是抬头看了卫昭一眼。陶内侍在一旁使了个眼色,卫昭望向皇帝,待皇帝静静用毕,轻声唤道:“皇上。”

皇帝轻“嗯”一声,卫昭接过内侍手中的热巾,替他轻轻拭了拭嘴角,又端过漱口用的参茶。皇帝微笑道:“怎么出去了一趟回来,更加不爱吃饭了?还是觉得陪朕用膳,拘束了你?”

卫昭听了只是一笑,皇帝笑骂道:“你倒是越来越不守规矩,朕问你话,都不答。”

卫昭淡淡道:“三郎若是说因为在外面思念皇上,而得了厌食之症,不知道皇上会不会骂三郎是谄媚之人?”

皇帝越发开心,觉数日来因桓国南侵而起的郁闷与烦燥减轻不少。他抚上卫昭的左手,卫昭唇边笑意有一刹那的凝结,转而眉头轻蹙,右手欲捂上腰间,又慢慢移开。

皇帝看得清楚,有些心疼:“总是好强,痛就哼两声,也没人笑话你。”

他松开手,卫昭双手捂住腰间,头搁在桌上,轻哼两声,懒懒道:“臣遵旨。”

皇帝大笑,一旁的陶内侍也凑趣掩嘴而笑。

见卫昭眉间仍未舒展,皇帝道:“也不早了,痛就回府歇着吧,不要一天几次往宫里跑,养好身子再说。”

“是。”卫昭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皇上也早些歇着,有什么事让臣子们去做便是,龙体重要。”

皇帝已看上了折子,只是挥了挥左手,卫昭悄无声息地出了殿门。

下人们见卫昭入府,知他要换衣裳,忙将簌新的素色丝袍取了出来。卫昭神色淡淡,将里外衣裳都换下,又在铜盆中将手洗净,接过丝巾慢慢地拭着。

易五过来,待下人们都退去,凑到卫昭耳边轻声道:“静王府中的金明回来了。”

卫昭轻“嗯”一声,易五觉他今日似有些寡淡,便也退了出去。

管事的老常进来,轻声道:“主子,饭菜备下了,您还是吃点吧。”

卫昭靠在椅上,合目而憩,半晌方道:“撤了吧。”

老常知他说一不二,忙出去让下人们将饭菜撤去。卫昭听得外间人声渐息,远处敲响入夜的更声,方慢慢悠悠出了正屋。

他素喜清静,偌大的卫府,入夜后便寂静无声,下人们自是呆在屋中,不敢大声说话,连廊下喂着的八哥们也停了鸹噪。

卫昭在廊下逗了一会儿八哥,但八哥就是不听逗唤,死活不开口,他笑了笑,负手沿长廊慢慢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桃园门口。

桃园四周,早撤去了所有灯烛,卫昭立于黑暗之中,右手下意识地在身后拧着左手,良久,提气纵身,闪过了墙头。

木屋中的烛光仍旧透着那淡淡的黄色,那个身影偶尔由窗前经过,灵动而轻盈。

卫昭长久地望着木屋,终提步转身,刚一转头,面色微变。

桃林,落英成泥,枝头稀疏,繁花不再。

他缓步走向桃林,松软的泥地里,桃花零落,他这才醒觉连着下了几日的春雨,这桃花,终随这场春雨逝去了满园芳华。

他忽然轻笑出声,低低道:“也好。”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卫昭身子一僵,想要转身离去,双足却象陷入了泥中,提不起来。

江慈慢慢走近,提着灯笼照了照,笑道:“果然是三爷,我还以为进了贼,三爷几天没来了。”

卫昭将左手拢入袖中,慢慢转身,面无表情:“世上还没有贼敢进我卫府,你就不怕是妖魔鬼怪?”

江慈笑道:“我倒觉得妖魔鬼怪并不可怕。再说了,这桃林中若有妖,也定是桃花精,我还想见见她,求些灵气才好。”

卫昭提步,出了桃林,江慈见他往园外走去,忍不住唤道:“三爷吃过饭了吗?”

见卫昭顿住身形,江慈微笑道:“我将这几日落下来的桃花收集来,蒸了桃花糕,三爷要不要试试?”

卫昭双脚不听使唤,往木屋走去。

糕色浅红,状如桃花,由于刚出锅,散着丝丝幽香,沁人心腑。

江慈取过竹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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