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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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 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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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寮中的人一窝蜂地往外拥,只见几骑骏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持着象征战胜的彩翎旗,一路欢呼着向东而去。

江慈随着茶寮内的人往外涌,耳边听得人群的阵阵欢呼,她也不禁跟着人群欢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泪水悄然掉落。

她跃上骏马,用力挥鞭,这百来里的路程一晃而过,一直在她眼前晃动的,只是那双静静的眼眸,那个温暖的怀抱。

长乐在望,路上来往的华朝士兵与月落兵也渐渐多了起来。江慈不知卫昭在何方,只得往长乐城内赶。

快到长乐城,正见大队月落兵从城内出来,后面还有一些华朝将士相送,双方此番携手杀敌,同生共死,似已将前嫌摒弃,此时道别颇有几分依依不舍之意。

江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大喜下策马冲了过去。

大都司洪杰那日在战场上追杀桓军,与华朝一名姓袁的副将联手杀了桓军一名大将,二人一见如故,战后找地方喝了几口酒,索性结为了异姓兄弟,此番道别,颇为不舍。

正说话之际,他听到有人大呼自己的名字,猛然转头,江慈已在他面前勒住骏马,笑道:“洪兄弟,别来无恙?”

洪杰认出她来,“啊”了一声,脸红片刻,想起已和自己成亲的淡雪,又迅速恢复了正常,爽朗笑道:“原来是江姑娘,江姑娘怎么会来这里?”

江慈跃下骏马,也有许多月落士兵认出她来,纷纷向她问好。江慈笑着和他们打过招呼,将洪杰拖到一边,洪杰忙甩开了她的手。

江慈急问道:“你们教主呢?在哪里?可好?”

洪杰知她与教主关系极好,忙道:“教主带人先回月落去了,刚走不久,你往那边追,估计能追上。”

江慈大喜,洪杰眼前一花,她已跃上骏马,马蹄翻飞。洪杰再抬头,已只见到她远去的身影,听到她欢喜无限的声音:“多谢洪兄弟!”

江慈得知卫昭无恙,心中大喜,这一路追赶便如同在云中飞翔,与前几日一路西行忐忑担忧的心情大不相同。

不多久,依稀可见前方山路上月落兵渐多,乌压压一片往西行进,江慈更是心中欢喜。月落兵听到马蹄之声,回头相望,也相继有人认出她便是去冬曾舍身示警的江姑娘,见她马势来得甚急,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前方,一个白色身影端坐马上,与身边的平叔正在交谈,江慈列马肚,赶了上去,拦在了他的马前。

她的心似要跳出胸腔,眼睛也逐渐湿润,微抿着下唇,静静地望着他,望向他银色面具下的眼眸。

只是,为何,这双眼眸透着些陌生?为何他的眼眸中不见一丝惊喜?

江慈忽然明白过来,此时平叔也由初见她的惊讶中清醒过来,策马到她身边,轻声道:“小丫头,跟我来。”

平叔在一处树林边下马,江慈追出几步,急问道:“平叔,他去哪了?”

平叔看了她片刻,眼神复杂,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杀了宁平王后便不见了人影,我们遍寻不获,也只能让苏俊继续出面。”

江慈茫然,他去了哪里?

平叔看着她满面担忧与思念之色,忽想起与卫昭由“回雁关”紧急行军赶回长乐的情形:他深夜独立,总是默默地望向东边,偶尔吹起玉箫,眼神才会带上一丝柔和。那一分柔和,像极了多年前的那个人。

但那日他在战场之上擒住宁平王,逼问到夫人真的于多年前便已离世,尸骨无存,他悲嘶着,一剑斩落宁平王的人头。他眼中透着浓浓的仇恨,自己在他身侧,甚至能听见他胸腔中如毒蛇吐信般的嘶气之声。他一剑剑将宁平王的皮给剥下,一寸寸割着宁平王的肉,所有的人,包括自己,都不敢直视那个场面。等所有的人再抬头,他已不知去向。

他究竟去了哪里呢?

江慈默默地想着,忽然一个激凌,急道:“平叔,您能不能给我一块你们星月教的令牌?”

平叔瞬间明白过来,犹豫片刻,终掏出一块令牌丢给江慈。江慈接过,翻身上马,大声道:“平叔,您放心吧。”

平叔望着江慈纵马远去的身影,心情复杂。萧离赶了过来,低声问道:“这丫头到底是什么人?无瑕好像和她关系非同一般。”

平叔长长地叹了口气。

由长乐城往西疾驰,不多久便进入月落山脉。江慈打马狂奔,山风渐寒,越往山脉深处走,秋意愈浓。她身上铜板已用尽,只得在路边摘些野果、喝点泉水充饥解渴。

这日黄昏,她终赶到了星月谷。

她默默地看着石碑上“星月谷”三个字,片刻后翻身下马,举步走向谷内。刚走出几步,便有数人闪身拦在了她的面前。

江慈将手中的令牌递给为首白衣教徒,那教徒看清令牌,忙下跪道:“见过暗使大人。”

江慈这才知平叔给自己的令牌竟是星月教暗使专用,便平静道:“你们都退下吧。”众人应是,齐齐退下。

江慈依稀记得当日卫昭带自己去他父亲墓前的青石路,她找到那块有着“禁地”二字的石碑,沿着青石路往峡谷深处走去,此时天色渐黑,峡谷内更是光线极暗,她有些看不清路途,只得用手摸索着右侧的岩壁,缓慢前行。

掌下的岩壁湿寒无比,若是他在,定会像当日一样,牵住自己的手吧?

峡谷内,静谧得让人心惊,江慈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终走出石缝,再向右转,也终于看到了前方一点隐约的火星。

她将脚步声放得极轻,慢慢地走过去。墓前,快要熄灭的火堆边,一个白色身影伏在地上,似在跪拜,又似在祈祷。他的身边,摆放着一个人头,血肉模糊,想来便是那宁平王。

江慈眼眶逐渐湿润,静静地立于他的身后,见他长久地跪拜,终柔声道:“你这样跪着,阿爸和姐姐会心疼的。”

一一三、今夕何夕

卫昭一动不动,只有衣袍,被山风吹得簌簌而响。

江慈觉有些不对劲,急扑过去,将卫昭扶起,眼见他双眸紧闭,手掌冰凉,大急下,想起他上次走火入魔的情形,只得咬咬牙,用力拍上他的胸口。

卫昭身躯轻震了一下,却仍没有睁眼。江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所幸当日从医帐出来,身上还带着一套银针,换回女装后也一直带着。她取出银针,记起崔亮所授,想到卫昭每次都是思念亲人时发病,定与心脉有关,便找到相关的穴位扎了下去。

她将卫昭拖到火堆边,又拾来柴火烧旺,再将卫昭抱在怀中。他的身躯冰冷,俊美的面容透着些僵青色,江慈心中大恸,抚上他的额头,轻声道:“阿爸、阿母、姐姐都不在了,我来陪你。你答应过我的,要陪我一辈子,你从来没骗过我,就是以前要杀我时,也没骗过我,我不要你做骗子——”

泪水,成串掉落,她感觉自己的低泣声像从很遥远的空中飘来,模糊的泪眼望出去,火堆化成了一团朦胧的光影。光影中,他向自己微笑,但紧接着,他的微笑又迅速隐去,消失在光影后。

江慈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正喘不过气来时,却又忽听到一声极轻的咳嗽声。她惊喜下低头,那双明亮的眼眸正静静地望着她,他的声音也有些虚弱:“你把我的脖子掐断了。”

江慈“啊”地一声放开抱住他脖颈的双手,卫昭的头又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他痛呼一声,双目紧闭,又昏了过去。

“无瑕!”江慈急忙再将他抱起,见他再无反应,急得手足无措,终放声大哭。

一只修长白晳而又有些冰冷的手,悄悄地伸过来,替她将泪水轻轻地拭去。

江慈低头,正见卫昭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她恍然大悟,欲待将他推开,却终不敢,只得嗔道:“你装昏骗我!”

卫昭躺在她怀中,见她虽嗔实喜,漆黑的眸子中流露着无限深情,他大计将成,亲仇得报,忽觉这一刻,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喜乐。他将头埋在她的腰间,轻声道:“我想试一下,骗你是什么滋味。”

“不行。”江慈急道:“不准你骗我,一辈子都不准。”

卫昭闻着她身上的清香,喃喃道:“好,就骗这一回,以后不再骗你了。”

江慈拔出他穴位上的银针,低头道:“可好些?回去歇着吧,我再给你开些药。”说着便欲将他扶起。

卫昭却按住她的双手,低声道:“别动,就这样,别动。”

江慈不再动,任他躺在自己怀中,任他抱住自己的腰,听他轻轻的呼吸声,听着山间的鸟儿低鸣,看着火堆由明转暗。

卫昭这一觉睡了个多时辰,醒来只觉多日来的煎熬与疲劳一扫而空。他睁开双眼,却看到江慈正耷拉着头,也睡了过去。

他静静的凝望着她的眉眼,依稀可见几分匆忙赶路的风霜之色,她的面颊上还隐有泪痕,但唇角却微微向上弯起,似透着无限的欢喜。

他悄悄起身,江慈睡得极为警醒,猛然睁开双眼,卫昭将她抱入怀中,轻声道:“轮到你了,你睡吧。”

江慈向他一笑,道:“我想给你开点药,静心宁神的。”

“不用了。”卫昭淡淡道:“会慢慢好的。”不待江慈说话,他微笑道:“你若不累,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卫昭将她轻轻拉起,道:“回家。”

江慈大奇,跟着他走出数步,又“啊”了一声停住,卫昭回头:“怎么了?”

江慈抽出被他握住的右手,返身回到墓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头,卫昭静静地看着,白玉般的面庞上温柔愈浓。

石缝出口往左转是一条极为隐蔽的山路,想是多年来少人行走,草长得极深。卫昭牵着江慈慢慢地走着,黑暗中,江慈轻声道:“无瑕。”

“嗯。”

“真的是回家吗?”

“是。”

“不骗我?”

卫昭忽然转身,右手在她腰间一托,将她负于身后,继续前行。江慈伏在他的背后,他的长发被风吹起,拂过她的面颊,他的声音十分轻柔:“不骗你,以后都不骗你了。”

江慈心中大安,数日来的担忧、不安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在他耳边轻声唤道:“无瑕。”

“嗯。”

“无瑕,无瑕,无瑕——”

她不停唤着,他也不停地应着,这一段山路走来,宛如一生漫长,又恍若流星一瞬。

黑暗中,江慈只觉卫昭负着自己穿过了一片树林,又攀上山峰,待隐约的泉水声传来,便依稀见到前方山腰间似有几间房屋。

卫昭走到屋前,推门而入,却也不放下江慈,仍旧负着她转向右边房屋,掏出身上火摺子,“嚓”声响起,烛火点燃,江慈眼前渐亮,不由赞了一声。

这是一间典型的月落族的青石屋,屋内桌椅床台俱是简单之物,但桌布、椅垫、床上的锦被绣枕,用的都是极精美的“月绣”,而屋内东面墙上,更是挂着一幅“月绣”山水图,山峦隐现,青峰袅袅,石屋在峰间隐现,泉水自屋边绕过,整幅绣品出尘飘逸,清幽难言。

卫昭负着江慈,站在这幅山水图前,望着图上山间的石屋,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这是我姐姐绣的。”

江慈心中一酸,箍住他脖颈的手便加了几分力,卫昭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我八岁以前,就住在这里。”

“和姐姐一起?”

“是,还有师父。待我八岁,才随师父和姐姐去了平州的玉迦山庄。这里的绣品,全是姐姐绣的,她七岁时便能绣出我们月落最美的绣品,她十岁时绣出的‘百鸟朝凰’,连天上的云雀鸟都能引下来。我去了华朝,这里只有平叔隔一两个月来打理一下。说起来,这里才是我的家。”

江慈默默地听着,悄悄伸出手去,替他拭去眼角隐隐沁出的泪水。

卫昭放下江慈,转过身来,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唤道:“小慈。”

“嗯。”

“姐姐要是看到你,会很高兴。”

江慈有些赧然,低低道:“说不定姐姐会嫌我长得不够美,手也不巧,又贪玩,又好吃,又——”

他在她耳边轻叹一声,一下下,轻轻吻上了她的眉、她的眼。她还在絮絮说着,他再叹一声,吻上了她的唇,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江慈的肚子却于此时“咕噜”响了几下,她一时大窘,卫昭放开她,笑出声来。

江慈双颊红透,将他一推,道:“谁让你走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这么匆匆忙忙追来,身无分文,饿了两天了。”

卫昭叹了口气,将她抱住,轻声道:“你留在长风骑等我就是,又何苦追来?”

江慈不答,只用手狠狠地掐上他的腰间,卫昭忍痛不呼,江慈也慢慢松手,道:“你下次若再丢下我,我便——”

“便怎样?”

江慈却说不出来,只是伏在他胸前,半晌方有气无力道:“我真的饿了。”

卫昭轻笑,放开她,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说罢闪身出屋。

江慈追出屋外,道:“你去哪里?”

黑暗中,他的声音隐隐传来:“去偷几条鱼回来喂猫!”

江慈笑着转回屋内,见屋中有些灰尘,便找来扫帚和布巾扫抹干净,又到屋旁打来泉水,找到厨房,点燃灶火,烧了一大锅开水。

刚将水烧开,卫昭便回转来,将手中麻袋往台上一扔,江慈打开一看,竟真的是几条小鲫鱼,还有生姜油盐白米等物,她不禁大奇:“哪来的?”

卫昭笑了笑,江慈明白过来,笑道:“要是明天你的教众发现不见了东西,只怕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会是他们如天神一般的圣教主偷走的。”

卫昭微笑道:“只怕他们更想不到,他们的圣教主偷这个,是用来喂猫的。”

江慈拎起一条小鲫鱼便往卫昭口中塞:“是啊,喂你这只没脸猫。”卫昭笑着闪开,二人在屋中追逐一阵,江慈也知追他不上,喘气笑道:“我没力气了,你帮我烧火。”

“好。”卫昭到灶后坐下,燃起满膛熊熊柴火。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让他的双眸格外闪亮,江慈做饭间偶尔与他对望,总是被这份闪亮吸引得移不开目光。直到他的脸似是被火光映得通红,低下头去,她才红着脸收回视线。

浓浓的鱼汤香溢满整个房屋,二人在桌边坐下,卫昭忽然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个小酒壶。江慈眼睛一亮,抢了过来,笑道:“可很久没喝过酒了。”又关切问道:“你刚发过病,能不能喝?”

“你喝多点,我少喝些便是。”卫昭微微笑着。

江慈大喜,找来酒杯倒上,又急急扒了几口饭,道:“空肚子喝酒,容易醉,我得先吃点饭。”

卫昭轻轻转动着酒杯,也不夹菜,俊美的眉目间亦喜亦悲,半晌方低声道:“醉了好,今晚应该醉。”

江慈明他心意,忙拿起酒杯,道:“好,咱们就庆祝你大仇得报,醉上一回!”说着忙不迭地喝了口,叹道:“不错,真是好酒!”

卫昭见她馋样,一袖仰头将酒喝了下去。

酒,入喉甘醇浓烈,一如当年瞒着师父和姐姐,到地窖中偷喝的滋味。

鱼汤鲜美,酒香浓冽,二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便是壶干菜尽。江慈收拾妥当,又到厨房烧了热水,端来房中,拧了热巾递给卫昭。

卫昭将脸埋在滚烫的热巾中,酒意涌上,再抬起头,已是双眸通红,呆呆地望着江慈。

他的眼神与以往任何时候都有些不同,江慈心跳陡然加快,飞快地从他手中抽过热巾,端起水盆,转身便走。

月落的房屋,都有着高高的门槛,江慈慌神间,右脚跘上门槛,扑倒在地,水盆倾覆,全身湿透。

卫昭纵过来,将她抱起,皱眉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江慈轻哼道:“怎么办?都湿了。”

卫昭将她抱到椅中放下,到屋内一角的大红柜中翻了一会儿,找出几件月落女子的衣裳,放在手中摩挲片刻,语带惆怅:“这是姐姐当年穿过的。”

江慈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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