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过山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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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过山如画-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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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羯库不出手,苍木其实完全有潜力成为一个依附南煦朝,给自己民族带来平安与幸福的羌零王。
  “羯库不会动苍木的,对吗?”十七问他。
  他摇头,嘴角的血丝又多了一些。
  “为什么?”十七不信,“他明知道,他若敢动苍木,我会杀了他!”她的杏眼里重新汇聚起杀意来。
  夏泠再次摇头,皱着眉开口:“且先……且先……”
  库勒尔草原不仅有苍木,还有且先部族。
  等到时机成熟,羯库会跟赵十七弈一局死棋。
  苍木身死,羯库在,对于三万且先人来说,不过是换一个部落王,照样过悠闲的游牧生活;羯库若再意外身亡,且先部落势必卷入权力分崩的战火之中。
  所以,哪怕苍木被害,赵十七照样不敢动羯库。
  十七绝望了:“你们会如何动苍木?”
  夏泠牵牵嘴角,方才的一句话已经让他的内脏伤势又牵痛了,实在无法再开口。
  只能低头摇了摇:杀一个人,未必要用刀。
  苍木在南煦作诗,一字之差可以让他入文字狱;苍木在草原为王,一点醋意可以让他后宫着火;苍木在朝中投靠的人略有不妥,可以让他陷入牢狱……苍木如今亲近南煦朝,还不是成了他们掌心的小虫?
  苍木十分需要真心为他好的人帮助。
  夏泠虽然令苍木成为了应兆之人,使他多一些政治资本回到羌零部落。可是,衡王横插一手,让苍木入马球队,这无疑就是对“应兆”之事的一种考验,此次马球的胜败对苍木而言,尤其重要。
  十七话已问明,替他擦去口角的血渍,回头叫千羽和千寻进来照顾公子,便从夏泠的屋子中走出去。
  千羽千寻言言三个人,迫不及待地奔入公子的屋子,看看她将他如何为难。
  十七来到苍木的屋子,她却没有听到苍木的声音,她抓到一个孩子,问:“苍木小王呢?”
  “小王在马厩。”
  朝云将军的马厩极大,足有数十匹高头骏马,十七本在草原流浪过,对这些牲畜有着天生的亲近。她一路走过去,马儿们纷纷向她唏律律长嘶,如夹道欢迎一般。
  夕阳下,飞雪的白色身躯,宛如流云美玉。
  苍木正拿着一个毛刷在仔细清理着飞雪的鬃毛,听到马嘶,抬头看到十七过来,便停下了手。他如今身高腿长,肩背宽厚,如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十七控制住自己上去搂住他的心思。
  走到一匹褐色的马匹前,轻轻抚摸潮润的马鼻,闻着干草、马匹与皮革缰辔揉杂在一起的味道,那让她想起无拘无束的大草原。
  她轻轻跳在栅栏上,对苍木道:“你继续洗吧。”
  “也快好了。”苍木将马刷在木桶中清洗了数下,搁到一边:“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找吗?十七道:“今日累着你了。”她特意说起了羌零话,那是她美好的记忆。
  苍木看了看她,以中原话回道:“没什么,明日我一定不能输。”他弯下腰,低头检查飞雪的马蹄铁,一人一马,如在扎休措湖畔一般健美矫捷。
  十七看着这熟悉的场景:“我们……我们赢了以后……”一起回草原,做一对普通的牧民夫妻,天长地久地与雪山草原为伴,好吗?
  她问他:“赢了以后,你打算如何?”
  “赢了以后……”苍木看了看四周,浅浅一笑,这里哪里是谈论机密之处。
  继续用中原话说,“这些日子在南朝,我看到此处法令严明,政律严谨,若羌零部落也能略得一些皮毛,想来就不必有如今的混乱。先前统领三万人的部落,如今我手中有十来万人了,略有兵燹天祸,时常饿殍满地无可收拾。”
  他放下飞雪的马蹄,望着渐渐淡去的暮色:“我问过此处的官员,他们黄水也时常决堤。动辄数万人,乃至数十万人流离失所,可是他们府州有粮仓,皇上会派巡抚赈灾,听起来就是有条不紊的。我希望回去以后,改变一些羌零人的生活习惯与部落旧习,设置一些各司其职的官员,让他们也能尽量规避天灾,减少人祸。”
  十七也以中原话回他:“苍木,我问你一句话,你能否以实相对?”
  苍木低头:“十七,这里……不是说话之处。”
  十七心中蓦然一痛:太阳神一般明澈快乐的少年,说话也学会了看人看时机。
  十七跃下栅栏,一把拉住他的手,自己先跳上飞雪的马背,回头将他一把拖上来:“我给你找一个说话之处!”
  马缰一抖,飞雪长鸣一声,载着他们冲出将军府,向暮色茫然的山中飞奔而去。
  山中的风光依然是松涛如海,赵十七却已视而不见。
  她似乎已经回到了如风一般的草原,可以与心爱之人共乘一骑,在草尖花香之中尽情欢乐。
  不知疾驰了多久,苍木自她的手中一把夺过缰绳:“十七,前面是断崖!”
  十七果然看到一带青嶂,如匹练般的瀑布,从天而下,阻断了她的去路。飞雪高高抬起前腿,似要将他们两人都掀下马背。
  白马鬃毛扬飙,十七大叫:“苍木,你要不要做羌零王!”
  山水合鸣,空谷回响,天地玄黄在她耳边奏响着那首远去的遥远牧歌。
  苍木没有回答。
  他低下头,深深搂住十七,将吻印在她的发顶。
  泪水褪尽,十七才发现,自己和苍木,正在前日与夏泠一起雨中谈话的地方。
  行至路尽头,可效古人一哭。
  她仿佛听到了那荒烟蔓草间痛快的一哭。
  泪水再次滚滚而下,当青嶂掩盖在红尘之中时,她似乎又看到了夏泠淡淡的笑。
  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他还给过她另一个暗示:羯库有了棘手之事,还要找夏泠来解决。过去是如此,现在么,自然依然如此……
  回到朝云将军府的时候,夜上繁星。
  十七推开守门的千寻,垂着头再次走至夏泠的床边:“夏公子,你是做什么的,我从来没有关注过。可我知道你不会是个无所事事的清闲之人。我能否在你手下做事,换苍木的平安?” 

  第十八章 纪子

  一弯明月照九州,有人忧愁有人欢。
  皇上今夜宿在苍郁山的行宫中,以便明日一早乘着清辉摆驾三宝台。
  太子李墒素有“纯孝”之名,早早与文武百官一处宿在行宫外半里地的驻跸大营内。
  这三宝台,还是上一回为了“斗鸡大会”而建。
  皇上花白的头发束在紫金九龙冠中,与随带的陈嫔李良宜等几位宫人们赏了一回月,听了一阵风,感叹一番“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之后,胖团脸上轻松快乐了一些。
  政事烦恼,国务烦恼,皇上是个一听见批奏章便头疼的人,这些天借着祭天大典,须好生轻松一番。又留下目前新宠的之蓝国公主绯颜,准备听一番乐奏。
  绯颜来自西域,不但一手胡琵琶弹得如玉溅珠,还擅长剑舞,妩媚中透着飒爽,与中原闺秀有着截然不同的风貌。她平日说话柔婉明理,挑逗起来又热烈泼辣。
  有道是“十八新娘五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将个明帝逗弄得面色红润,如老树开花。
  可惜绯颜公主身为外族,不得晋封妃嫔之列。
  前些天,蠢蠢欲动的皇上被诸位大臣“进谏进谏再进谏”,才勉勉强强同意将这位可人儿只封了一个宜昭。因这位公主肌肤如天上明月般皎白,李绩特地赐名为“纳雪宜昭”,以显示宠爱。
  皇上正与纳雪宜昭在轻纱珠帘之中款叙真情,有小黄门来报,说是清蓼侍诏纪子瞻有事面君。
  明帝圆胖脸瞬间放光——又来一个可人儿!
  这位纪公子出身寒门,家乡受灾流落到京城。
  因生得美貌,不久便闻名京畿。
  当时皇上正在壮年,忽然兴起想要尝尝男色。便将这位家世菲薄的男孩传入宫中,果见他体态柔软,眉目妍秀,很是令皇上愉快了一段时日。
  皇上略把玩了几次,到底对于男色只是图一个新鲜罢了,不久便将他搁在宫中。
  纪公子是个安分之人,跟着宫中的闲人读书写字,还学着世家子弟的模样,学一点骑射,不尴不尬地打发着他的岁月。
  过了两年,皇上因喜爱书画,欲广纳丹青人才,开了清蓼画院,令天下士族之中喜爱绘画者按题作画,选上者可入画院专司作画。
  皇宫藏画丰富,吸引了天下数百画者入宫应试。
  这纪公子安静了这些年,忽然长跪宝銮殿,要求入试画院。
  皇上心想,一介寒门弟子懂得甚么书画诗文?因与他有些情分,破例让他入院应试,也可令他知难而退。
  李绩记得当年出题之人是齐安老侯爷夏正铎,取了一句古人之诗:“蝴蝶梦中家万里”。
  大多数应试画者作图均为春花秋月,蝴蝶翻飞,好生旖旎。
  唯有一张图,画了“苏武牧羊”。
  那苏武白发苍苍,枕杖而卧,两只春蝶在他头顶翩然起舞。远处是雪山草原荒芜苍茫。其画之意境苍凉开阔,那去国还乡之情,让人观之潸然泪下。
  夏老侯爷看得感叹连连,说温柔乡久,还有人能画出这关山月冷,实在难得。当场将此画定为榜首,作画者正是寂锁深宫的纪子瞻。
  纪公子以画技改变了自身的命运,被封为“侍诏”。
  他出身寒族,在官职上是裹足难前了。好在有了自由身,有时还能随一些士族子弟出京“搜得奇峰打草稿”。这些年,学问越发有了长进,连明帝有事无事也爱传他到御前宣讲一些书画之艺,修补一些古残册页。纪公子最喜欢马,闲来在皇上的御马坊中,骑马喂马,还画了一幅《六骏图》,神气毕现纤毫有致,颇受明帝称赏。
  纪公子待人接物谦恭有礼,画技也渐臻纯青。
  皇上如今对男色虽已无太大兴致,不过,有如此养眼之人在面前谈书论画,对帝王心来说,也的确是享受。
  听见纪公子求见,皇上与美人惜别之后,命令:“摆驾御书房。”
  纪公子此来倒不为别的:“皇上,能否恩准臣明日参加马球赛?”
  皇上沉吟:当年他们一群人以君莫忘大小姐为首,在南煦东北边疆的长云山,踏山寻青打猎游玩。
  偶遇微服私出的北祁皇子,都是年少气盛之人,彼此不知身份略口舌了几句,便赛起了马来。当时一共有六个人,君家的两个双生姐弟,齐安侯府的小侯爷,两个随行的年轻奴仆,另外就是这位纪公子。
  那北祁皇子斗了一场马还不足兴,问他们是否擅长马球,他也喜欢此事,不如约一处好生赛一场。
  朝云将军君顺意是个极其懦弱的男人,所以子女个个性子嚣张跋扈得无法收拾。
  君家的一对姐弟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当场拍板定了下来,剩余的几个不是身份低微,便是如夏小侯那般,完全还是个小孩子,半点主意都没有,只顾兴冲冲地要求加入。
  不久之后,那北祁皇子便以太子身份,传国书,递金杖,邀请朝云将军府的马球队至丘郊一会。
  两边孩子们的戏耍之举,一下子变成了事关国体的大事,李绩记得当时将他急出一身汗。只能去找那个娶了他妹妹在老牛吃嫩草不管国事的夏老侯爷,别人不说,先将那夏小侯收管入府再说。老侯爷笑着给皇上打马虎眼,不过是孩子的玩意儿,就让孩子们去玩一场吧。
  君大小姐听说惹了北祁的皇太子,带着几个弟弟一起商量了一阵,几个人陷入了苦练之中。
  一个月后,北祁丘郊,六个人大胜北祁皇太子慕容逐的马球队,其中之一便是纪子瞻。
  皇上看着纪子瞻秀丽的面容,缓缓想着:此事,让这位当年参加过的人再次参与一番,怕胜算高一些。那清关王带来的个个都是军人,尽是一些小孩子与女子,只怕吃不住。
  而且,那夏小侯怕是个靠不住之人。
  说是去打仗吧,得了风湿回来连路也不能走了;前几日还似乎精神尚好,方才传来讯息,说下雨之日染了风寒,已卧床不起了——这年纪轻轻的,如何跟个纸人似的。
  不过这样也好,齐安侯府是从老侯爷做辅弼大臣起而传袭的侯位,与朝中诸重臣关系紧密,夏小侯爷真要一本正经做起重臣来,单单他与太子的关系,就足以形成一股势力庞大的太子党。
  一夜山风吹过。
  第二日清晨,阳光如许。
  北祁林平志倒也曾打算滞后到场,给南煦一点威势。
  奈何南朝方面似乎一直举棋不定,一会儿天气不明,一会儿大雨阻道,到昨日后半夜才定下了马球比赛场所。
  朝云将军府的君三小姐又托人送来一张柬纸,恭问清关王何时入场热身,他们可以彼此错开云云,林王爷也就只能提前到了比赛之地,免得被他们占了地利之优。
  君莫言带着前来参加马球之戏的人马立在三宝台前。
  时光尚早,夏山笼翠,那山林间的无数绿叶经过一夜的滋润,缓缓吐出淡蓝色的雾霭,将三宝台罩得蓝烟紫雾。
  君莫言一群人,除了苍木仍然是羌零族的衣衫,一色儿均着黑衣若墨,衣角翻动着细细的银色祥云纹饰,脸上罩着一层马球激战之时,防止风沙入喉的白纱。
  果然如那位夏侯爷所说,朝云将军府来的不是女人就是孩子。
  马球之戏每队出六人,加之候补之人也不过十来人。林平志正在等他们让出场子,君莫言一声呼喝,朝云将军府的十匹马忽然撒开腿在场子之中疾驰而起,君莫言打头,几个孩子在中间,苍木和赵十七压阵,但听得马蹄如雷贯耳,清静的黎明被他们一阵阵打破。
  一圈跑下来,马稍稍有汗,君莫言对林王爷微微一笑:“林王爷,场地已清,请热场。”
  林平志却是一个恍惚:当年那位君大小姐,眉目飞扬,灿笑如花,马蹄疾飞间已如铁箭穿空裂石。那天生的贵不可言,令人难以平视。这位三小姐相形之下,只是普通而已。
  ——那样的风采,那样的人物,世间能有几回见?
  那一年,林平志也是皇太子选中的马球戏者。
  彼此双方一直呈激烈互搏之姿,很久都在僵局,无人能将马球投入“驻门”之中。直到君二公子与君大小姐联手分开林平志和太子慕容逐才让那面容仍旧带有稚骨,却已然行事老成的夏小公子看准机会,一球回旋击,破了局势。
  此后他们如有神助,君大小姐如剑凌厉,君二公子如风迅捷,夏小公子如蛇灵变。
  他们跟着的三个下人也很出色。
  一个长着褐色卷发的少年,身形壮大,动作稳健;一个略微单薄的孩子,极善于控制力量,能击打出重力十足的球来;林平志记得还有一位生得非常美貌的少年,骑术也很精湛。
  正在发呆之时,只看到一骑青马绝尘而来。
  那马应是大宛名马,身轻脚健,胸阔腰细。马上之人亦着黑衣,亦如君莫言一般,面上扎了一层防沙的白纱。
  不过片刻,人已来到面前。
  孩子们先耸动起来:“纪哥哥,是纪哥哥来了!”
  君莫言抬起手:“纪子哥哥!你如何也会来?”
  纪子将面纱取开,一身黑衣在晨风中襟袖飞扬。
  林平志微微吸一口气:当年的六个人,他总算是见到了一位了……
  纪子看到君家这几个熟悉的孩子,唇角微微一勾,淡淡渲染出一抹笑意:“我来给你们助阵。”他的面容韵致清雅,他的举止温润高华,仿如月下琼林,又如玉树扶风。
  夏泠的笑容有些淡淡懒懒的。
  而他的笑容,清……艳……绝……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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