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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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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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我的挣扎,连自己都觉得孱弱无力,“皇室到今日的地步,早已是个空壳,留下这么个孩子,又能碍什么事。若是女孩子,未尝不能留下。”萧綦脸色沉郁,望定我,似有悲悯之色,“不错,女孩可留,但若是男孩又如何?”  我僵住,半晌方艰难地开口,“至少,还有一半生机。”  看着我身子抑不住地颤抖,萧綦终于叹息一声,不忍心再逼迫于我,“好,就依你的一半生机,且待十月,留女不留男。”  翌日一早,我进宫向胡瑶道贺,却在中宫寝殿里,见到子澹。  踏进殿中,正看见子澹温柔地将一碟梅子递给他的皇后。胡瑶依在他身旁,颊上略有红晕,眉梢眼底都是温暖笑意。刹那间,心口微微一抽,那样熟悉的眼神,如旧时一般温存。他转过头来,见了我,眼神凝顿,递出一半的手僵在半空。  “臣妾叩见皇上、皇后。”我垂首低眉,屈膝向他叩拜。  “平身。”眼前晃过明黄的袍角,他上前来搀扶,双手还是那样苍白瘦削。  我不动声色地抽身退开,转向胡皇后,微笑着道贺。看着我与胡瑶言笑融融,子澹静静坐在一旁,带了格外温柔的笑意,却一语不发。不多时,太医入见,为皇后诊脉。我起身告辞,却听子澹也道,“朕还有事,晚些再来探视梓童。”胡皇后眼神一黯,却不多言,只是欠身送驾。  一路从朝阳宫出来,行至宫门前,子澹始终沉默地徐步走在前面。鸾车已在前面候着,我欠身淡淡道,“臣妾告退。”  子澹沉默,亦不回身。我走过他身侧,擦肩而过的刹那,臂上蓦地一紧,被他用力握住。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我身子一倾,几乎立足不稳。  刹那间,我如母兽般惊起,只恐有人危害我的孩子,不及思索便伸手按住袖底短剑!  然而手指刚刚触动冰冷的剑柄,我已看清眼前是子澹。  我僵住,怔怔望向子澹,看见他盯着我按剑的手,眼底一片惊痛。  我张了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明知道深深伤了他,却不知道从何解释——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方才的一刹,是母亲的天性让我失去常态,还是连子澹也不再是可以全心信赖之人!  四目凝对,只是短短一瞬,却似无比漫长。  “我只是想恭喜你。”子澹惨然一笑,缓缓放手。  春色转暮,夏荫渐浓。  午后小睡初起,浑身慵倦无力,坐在镜前重新梳妆,见两颊泛起异样的嫣红,越发衬出唇色的苍白。这一阵子,精神渐渐又不如前,越发容易疲惫。  这段时日,每天都有雪片般的折子递上来,全是上书叩请萧綦还朝主政的。奏疏被直接送到府里来,堆满了书斋,每天都要差人清理。  萧綦韬光养晦,蛰居王府这许久,差不多也该到火候了。等北疆大吏更替,整肃军中陈弊的大事落定,再无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挡他的脚步。  大业将成,又该有怎样一番天地翻覆。  那日之后,子澹命人送来一只锦匣。里头是一副已经发黄的绢画,淡淡笔触勾勒出秀美少年的侧影,恍如梦中。  那是我的笔迹,昔日偷偷摹了他读书时的模样在绢上,不敢被人看见,万般小心的藏起,却终究被他发现。他欢喜不已,央着求着要这张画,我都不肯。直到他离京去往皇陵守孝的那日,我才将这画封在锦匣里,送了给他。如今,锦匣与绢画双双退回,我惆怅良久,终究将其付之一炬。  礼官上奏,宫中一年一度的射典将至,陈请豫章王主持典仪。  本朝重文轻武,骑射只做为高门子弟的一项礼艺来修习,年年射典都不过是应景的游乐。直至萧綦主政,尚武之风大盛,朝官贵胄纷纷热衷骑射,论其盛况,尤以射典为首。今年更不同往常,礼官有意借射典盛况,贺皇上与豫章王双双得嗣之喜,故而有意铺排,隆重之极。虽然礼制没有限定,然而历年射典都是皇帝亲自主持。礼官这道奏表一上,满朝震动,更无人敢有异议。  子澹允了礼官所奏,命萧綦主持射典。  皇家校场,旌旄锦簇。  胡皇后率众命妇观礼,我的座位在她凤座之侧。众人行礼如仪,我略欠身,目光与胡瑶相接,她淡淡含笑,眉间隐有阴郁之色。  相顾无话,我拂衣落座,静静转头,望向校场那端。  号角响,仪仗起,华盖耀眼处,一黑一白两匹神骏良驹并缰驰出。  墨黑战马上,是金甲黑袍的萧綦,子澹明黄龙袍,披银甲,骑白马,略前一步。  阳光照亮战甲,刺得眼睛微微涩痛,我侧眸,却见身侧胡皇后挺直背脊,一瞬不瞬地望向前方,目光专注,神情幽晦。  那是我们各自的良人,不知她看着子澹,与我看着萧綦,心境是否一样。  竞射开始,校场远处悬挂了五只金杯,竞射者轮流以轻矢射之,射中者获金杯载酒。  轻矢是没有箭头的,极难掌握力度和准头,这才真正考较箭术。  场下子弟驰马挽弓,女眷们遥遥张望。  萧綦驰马入场,左右顿时欢声雷动,轰然叫好,气势大振。  却见子澹突然纵马上前,越过萧綦身侧,抢先一步接过了礼官奉上的雕弓。  事出突然,来不及看清萧綦的反应,子澹已经引弓搭箭,弦响,疾矢破空,金杯应声坠地。  场上瞬时静默,女眷们呆了片刻,这才纷纷惊呼出声。  我惊出一身冷汗,心中剧跳,却听萧綦缓缓击掌,左右这才轰然叫好。  礼官上前欲接过子澹手中雕弓,子澹策马掉头,看也不看那礼官,径直将雕弓抛掷在地。  场下哗然,萧綦冷冷侧首,沉声道,“皇上留步。”  子澹驻马,却不回头。  “轻慢礼器,乃是大忌。”萧綦不动声色,淡淡道,“还请皇上将礼器拾回。”  “朕不喜欢俯身低头。”子澹脸色铁青,与萧綦相峙对视,一时间剑拔弩张。  我惊骇已极,只觉得子澹今日大异往常,隐隐让我涌起强烈的不祥之感。我略一踌躇,咬唇站起身来,却见胡皇后抢先一步奔了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胡瑶大步奔入场中,俯身拾起雕弓,双手奉起,呈给子澹。  僵持之局,被她的举动打破。然而以她皇后之尊,亲自捡拾雕弓,仍是大大辱没了皇家颜面。  子澹的脸色越看难看,胸口起伏,一动不动地盯着萧綦,却看也不看胡瑶一眼。  “恭喜皇上射中金杯。”萧綦欠身一笑,转头吩咐左右,“来人,置酒。”  侍从忙奉上金杯美酒,子澹却恍若未闻一般,蓦然探身抓过胡瑶手上雕弓,抽箭开弦,弓张如满月,箭头直指萧綦。  那箭,不再是竞技轻矢,而是真正杀人的白羽铁矢。  好书尽在cmfu  正文 狼烟  (起0B点0B中0B文0B网更新时间:2007…1…15 17:24:00  本章字数:4889)  时当正午,耀眼的阳光骤然凝结如冰。  黑铁箭镞的锋棱,在阳光下映出一片白光,如利刃切入我眼底。  子澹举弓的一刹,我全身血液已经凝固。  箭尖与萧綦的咽喉,相距不过五步。  尾端雪白箭羽,扣在子澹手中,腕上青筋凸绽,弓开如满月,弦紧欲断,一触即发。  我眼里,突然只看得见刺目的白——子澹的脸色青白,指节泛白,箭锋的冷光仍是白。  天地间,只剩一片冰冷如死的白,唯有萧綦黑袍金甲的身影,矗立于天地中央。  萧綦端坐马背,背向而立,我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只看到那挺直的背影,始终纹丝不动,玄黑滚金的广袖垂落,如岳峙渊停,不见分毫动容。  “皇上扣稳了”,萧綦的声音低沉,隐有肃杀的笑意,“一念之差,流血的必不只臣下一人。”  子澹的脸色更加青白。  如果这一箭射出,萧綦血溅御苑,随之而来的,将是铺天盖地的复仇、杀戮与动荡。  仇敌的血,或可洗刷一时的辱,为此的代价,却是亲人、爱人、族人,乃至天下苍生都将为此而流血。  “皇上!”一声微弱的哽咽,惊破眼前肃杀。胡皇后跪下了,跪在子澹马前,朱帛委地,凤冠上珠坠颤颤。  我亦怔住,从未见过她如此软弱无助的模样,素日落落明朗的年轻皇后,此刻常态尽失,只顾垂首掩泣,极力压抑了喉间的呜咽,却抑不住肩膀的剧烈颤抖。  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个男人,对峙如旧,谁也不曾侧目,亦不看她一眼,任凭一国之母跌跪在尘土中。然而子澹的箭,分明颤了一颤,弓弦依然紧绷,手上的力道却似有所颓弱。  这个跪倒尘埃,掩面哀求的女子,毕竟是他的妻。  如果换作我,萧綦又会不会心软动摇?  我永远无法知道,因为,我不是胡瑶,也永不会跪倒在强敌面前。  “皇后不必惊惶,皇上与王爷只是比箭罢了。”我疾步而入,俯身搀扶胡瑶。  右手挽住胡瑶的同时,我将左手按在襟前,抬眸直视子澹。  他知道我左手按住的地方,正是那柄贴身所藏的短剑。  ——子澹,你若射出这一箭,我必为他复仇,必以整个皇族之血为祭,包括我自己。  他凝视我,目光如锥如芒如刺,眸底似有幽光燃烧,焚尽了最后的希望,徒留灰烬。  萧綦笑了,朝我略侧首,凌厉轮廓逆了阳光,唇角扬起冷峻的弧线。  “王妃所言甚是,皇上神射,微臣自愧不如。”他长声一笑,翻身下马,傲然以后背迎对子澹的劲弓,头也不回,从容走向礼官。  礼官跪在一旁,战战兢兢捧了金杯,高举过头顶。  我扶了胡瑶,将她交与侍女,转向子澹,深深欠身,“请容臣妾为皇上置酒。”  素手执玉壶,金杯盛甘醴。  甘冽的酒香扑鼻,我将两只金杯斟满,亲手捧起碧玉托盘。  子澹的手臂缓缓垂下,弓弛弦颓,杀气已然溃散。  萧綦举杯迎向子澹,广袖翻飞,神情倨傲,薄唇挑出一丝嘲讽。  校场旷寂,四下旌旄翻卷,猎猎风声里,只听萧綦朗声道,“吾皇万岁——”  左右山呼万岁之声如潮水涌起,湮没了铁弓坠地的声响。  铺天盖地的称颂声里,子澹孤独地端坐马背,高高在上,而又摇摇欲坠。  次日,太医称皇上龙体欠安,需宁神静养。  内廷宣旨,皇上即日移驾京郊兰池行苑,着豫章王总理朝政。  事已至此,再无可挽回。  我知道,子澹这一去,只怕要久居兰池,归期难料了。  满朝文武乃至市井都在流传皇上失德的流言,说皇上当众失仪,行事暴虐,竟欲射杀功臣,摧折国之栋梁……还有更多不堪的流言,我已不愿再听。  萧綦终于有了最好的理由,将子澹幽禁。  我不明白子澹在想什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触怒萧綦。  费尽了心思,只求保他平安,他却偏偏往剑锋上撞来。  还能怎样呢,倾我之力,所能做的,只能是打点好兰池宫里里外外,让他在那里的日子不至太难过;另一面,护着胡瑶的周全,让他的孩子平安降世。  由于我的阻拦,胡皇后没有随驾前往兰池,得以留在宫里。  从校场回宫之后,她便发热病倒,神智昏乱,病情日渐加重。  一连数日都未听说她有好转的迹像,我心忧她们母子安危,再顾不得太医的劝阻,执意入宫探视。  鸾帐低垂,茜色轻纱下,胡瑶静静卧在那里,苍白面孔透出病态的嫣红,眉峰紧蹙,薄唇半咬,似睡梦中犹在挣扎。  我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却被徐姑姑拦住,“王妃身子贵重,太医叮嘱过,不宜接近病人。”  说话声似乎惊动了胡瑶,我还未答话,却见她身子一颤,眼眸半睁,直直望定我,吐出两个含混的字来。我离她最近,听得依稀清楚,分明就是叫的“王爷”!  这一声,惊得我心头剧震,半晌才敛定心绪,遣出所有人,只剩了我与胡瑶,留在空寂的中宫寝殿。  “阿瑶,你想见谁,告诉我。”我伸手握住她的手,只觉她掌心触手滚烫。  胡瑶似醒非醒,眼里几许迷离,几许凄楚,喃喃道,“王爷,求您放过皇上,放过这孩子……阿瑶再不会违逆您,阿瑶知错了……”  她哀哀呓语,攥住我的手,用力握紧,像抓住溺水时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退后一步,陡然失去依凭,跌坐到床沿,仿佛溺进一潭冰水,却连挣扎也不能。  胡瑶,竟也是萧綦布下的棋子,竟也是一心效忠萧綦的人!我千挑万选,原以为她年少率真,就算出身胡家也应没有危害子澹之心……眼前恍惚掠过校场上的一幕,子澹夺弓、掷弓、开弓,以及那愤恨欲狂的眼神。回想他与胡瑶种种反常异态,骤然从心底里渗出寒意,不敢再想下去。  子澹,他必然已知道了真相。  当他发现枕边人只是一枚棋子,当他以为这棋子是我亲自挑选,亲手安插……我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绝望和愤恨?  怎样的激愤欲狂,才会让子澹在校场上不顾后果,愤而开弓?  他恨萧綦,恨我,恨胡瑶,恨每一个欺他之人……假若还有解释的机会,我还能请求他的原谅么?  我颓然掩面,欲哭已无泪。  这熟悉的大殿,囚禁了姑姑一生,如今又在胡瑶身上,重现一场宿命的悲哀。  迈过殿门,我茫然前行,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迈动,仿佛被某个方向召唤,径直朝那里走去。  “王妃,您要去哪里?”徐姑姑追上来,惴惴探问。  我怔怔站定,半响,方记起来,这是去往皇帝寝宫的方向。  只是,那处宫殿早已空空荡荡,没有了我想探望的那个人。  良夜静好,明纱宫灯下,我凝望萧綦专注于奏疏的身影,几番想唤他,复又隐忍,终化作无声叹息。  即便问了他,又能如何。他骗我一次又一次,我何尝不是瞒他一次又一次。彼此都明了于心,彼此也都不肯让步。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说破,只要我们还能相互原谅,就让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这一次,我总算学会了沉默。  那一天,从校场回王府,是他一路抱着我回来的。一踏上鸾车,我所有的勇气和镇定都被后怕击溃。当时那只箭,离他的咽喉,不过五步远。冷汗到这一刻,才湿透我重重衣衫。一切的安好,只因为他在这里。如果失去他,我的生命,也将随之沉入黑暗。  在他与子澹之间,我清楚知道两种感情的轻重不同——他若杀了子澹,我会痛不欲生;而子澹若杀他,我却会以命相搏。  再过些时候,就到母亲的忌日了。  算起来,哥哥早已到了突厥,该是回程的时候了,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  萧綦总是劝慰我说,此去北疆路途遥远,有些耽搁也是平常事。可是他眉宇间分明也有几许隐忧,我明白他的忧虑,正如他知道我的不安——恰逢北疆大吏更替之时,突厥向来反复无常,就算哥哥路上耽搁了行程,也不该断绝音信。  北疆到京城的讯息,已经断绝了半月,道政司回报说山道毁塌,一时阻断南北交通。  可此事依然显得不同寻常,即便萧綦再不肯在我面前提及政事,我依然从他的繁忙与焦灼中,察觉到一丝不祥的征兆。  这几日,我总是莫名的烦躁,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女人的直觉总是惊人的准确,尤其,在遇到祸事的时候。  数日之后,一场震动朝野的大祸,从北疆传来。  龙骧将军唐竞反了,突厥借机起事,已经杀进关内。  烽烟起,边城乱。  唐竞野心勃勃,自负功高,疑忌之心极重,不甘屈身于胡宋之下,对萧綦早有怨怼。  此番被削夺兵权,终于激起反志。  六月初九。  唐竞斩杀新任北疆镇抚使,拘禁副帅,在军中散步流言,称豫章王疑忌功臣,裁夺兵权,为取悦门阀亲贵,打压寒族武人。唯恐旧部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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