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雨花于是鼓励她道:“这桥我曾经走过,非常安全的,你不必担心。”
连走几步都没发生什么事,虚子莹心里踏实多了,这才说:“反正已经上了桥,担心不担心都一样了。”
羽警烛听着回头道:“这方面的安全羽某可以保证,现在即使你们想离开长桥也不可能了。”
虚子莹疑惑的问:“羽先生的意思是说我们被绑在桥上了?桥在人在,桥亡人亡吗?”
羽警烛微惊道:“虚姑娘怎会这样想?桥终究会消失,但我们肯定不会有事。说到这里,羽某倒要提醒一下,只要还没离开桥,那么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在意,更不要惊慌。”
虚子莹忙点头应是。
空雨花心里却在想:如此说来,前面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在等着我们,还说什么不要惊慌,这不就是在制造恐慌吗?
他心思缜密,所以才会把听到的、看到的,分析得如此复杂。当然也不能说空雨花故意曲解羽警烛的话,而是羽警烛这番话本身就容易引起遐思。
羽警烛的提醒很及时,空雨花的分析也很准确。在北岸时,南岸的一切都清晰可见,但到了湖心后,南岸的一切反而模糊了,越往前走,越显模糊。之所以说是向前而不是向南走,是因为他们发现南岸竟不断远去。
阳光长桥是笔直伸向南岸的,怎么会越往前走,离南岸越远呢?这也太奇怪了,莫非每前进一步,阳光长桥就加长一点,从而把南北岸撑得越远?
南岸花草树木的绿色逐渐淡去,代之的是雾濛濛的白色。白色越来越浓,阳光长桥被裹得紧紧的,前面已然看不清楚,两边的阳光湖面也看不到了。
回望来时路,北岸也被笼罩在白色之中,只剩下三人脚下那段两丈来长的阳光桥面还清晰的呈现在眼前,每前行一步,这两丈清晰的桥面就随之前移一步。
空雨花和虚子莹牢记羽警烛方才的提醒,一声不吭,对眼前的异常情况没有任何反应。
又走了一阵,阳光长桥突然向右拐了个急弯,羽警烛无丝毫讶异,一如既往的继续走下去。虚子莹却有点犹豫,步伐停顿了一下,差点儿被紧跟在后的空雨花撞上。
空雨花用指头捅了捅她的腰后,轻声道:“快跟上,当心走丢了。”
就缓了这么一步,羽警烛的背影已经有些模糊。虚子莹本想说又没有岔路,只要一直往前走就不会走散,但见此情形,她赶紧加快脚步,追上了羽警烛。
现在已无法确定长桥是否还卧在雪月湖上,所以“阳光长桥”或许该改名为“阳光道路”会更为合适。
道路一直朝右方急转,路面也是水平的,照理说在这样弯曲而平坦的道路上,只需走上四百余步就能成一个圆,也就是说,四百余步后,道路会与适才走过的地方交叉。
可事实上他们没有踏上已经走过的道路,弧度异常大的急弯、水平路面、没有交叉点,这相互矛盾的特点都出现在阳光道路上。
空雨花首先察觉到这个问题,虚子莹稍后也意识到这一点,却都没有说出来,就这样机械式的向右转、向右转。
就这么样,第二个四百步走完了,第三个四百步走完了……按脚程算,他们至少已经绕了七、八个圈。由于一直向右转,以至于他们都感觉自己的身子不是垂直于路面,而是倾侧到右边去了。
空雨花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鬼打墙”,陷入无止境的螺旋了。
虚子莹终于忍不住问:“羽先生,我们这样转圈圈,要到何时才是尽头啊?”
“这条道路曾被怪族所污,可称之为‘迷途’,肯定很难走,但相对于别的道路来说,却也是到达鬼啸森林的捷径,不得不走。”羽警烛头也不回的说,继续前行。
空雨花心想:羽警烛用影子黏住假虚粲蜃的手指,然后操控野草顺着手指去擒拿盘踞在虚粲蜃体内的怪族。野草把湖里的阳光吸起来垂挂在手指上,手指缩回去后阳光就成了长桥。
当时他还以为羽警烛造长桥只是为了炫耀,现在听他这样一说,其用意就昭然若揭了──可以藉由阳光长桥直达怪族的老巢。
由此不难推断,他不是不能把怪族隔绝在虚粲蜃体外,而是故意不擒获他。那么,又是什么吸引他到鬼啸森林呢?
又绕了数周,雾濛濛的白色突然消失,阳光道路也随之中断,他们进入了虚无之境,除了他们三人,周围再没任何东西。
羽警烛谨慎的迈出一步,但就这轻轻的一步,竟就将虚子莹和空雨花远远抛在后面。
在虚子莹、空雨花两人眼里,羽警烛就像猛然飞射到百里之外,身影也突然缩成一粒豆子那么大。若在正常情况下,空雨花和虚子莹不可能一下子与羽警烛拉开一百里距离,而且他们也不可能看到百里外的事物。
羽警烛开口催促:“还发什么愣,快跟上来啊!”声音竟近在耳边。
虚子莹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周围没什么东西会撞到我,现下也不可能走回头路,只有向前了。
她壮着胆子踏出一步,竟就与羽警烛并排而立。
空雨花见着好玩,遂紧紧跟上。耳边没有风声,羽警烛和虚子莹的身影也没有迎面飞扑而来,他跨出这一步,三个人又站在一起了,似乎他们一直都是这样,从来没有拉开过距离。
刚才发生的一幕只是幻觉,现在他们都置身在虚空之中,没有道路,没有任何其他之物。
虚子莹问:“这可怎么走啊?”
羽警烛安抚道:“到了这里反而不会迷路了,因为无路可迷,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空雨花问:“那如果我朝相反方向走呢?”
“可以,而且不会有任何危险。”羽警烛回头笑了笑,但笑容很是诡异,接着就举步继续前进。
虚子莹想跟上,空雨花却对她说:“这里隐藏着很多玄机,如果不探究探究实在太可惜了。你先站着别动,拉着我的手,我转身走一步试试。”
“我明白你的意思,让我别动而且拉住你的手,就是像为你绑了根保险绳。”虚子
莹依言拉住了空雨花的左手。
空雨花转身,左脚跨出一小步,右脚随即跟上。这两个动作很简单,几乎没有先后之分,可是怪事就发生了。
他转身时眼前依旧一片虚无,待迈出一步后,却看见了羽警烛的背影。
羽警烛解释道:“我说过,随便你怎样走都没有危险,而且还不会耽误行程。”
“见鬼了,你什么时候跑到我后面来的?”空雨花吃惊的问,猛然又转头回去,却看见羽警烛依旧在虚子莹前面,而且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与他们两人的距离并未拉远。
空雨花再次转头,还是看见羽警烛在眼前。他慌张的问:“虚姑娘,你看见羽先生了吗?”
虚子莹疑惑的回答:“他在前面啊。”她和空雨花背靠着背,两人都看见羽警烛在前面走,也就是说此时有两个羽警烛!
羽警烛笑说:“空兄弟,在这里,只要你跨出脚步,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会在羽某后面。”
空雨花听着很是怀疑,松开虚子莹的手,左转连跨几步,看见羽警烛在前面;后转迈出十余步,羽警烛还是在他前面。
这下子,空雨花终于相信羽警烛所言非虚了,于是开心的说:“实践出真知,这很好玩。虚姑娘,你可以把这里当集市,随意乱逛。”
虚子莹不以为然的说:“集市?这里空荡荡的,有什么可逛?”
羽警烛附和道:“虚姑娘说得对,此处的确没什么可逛的。空兄弟,把玩心收起来,我们立刻要进入鬼啸森林了,你们不要离我太远,否则危险得很。”
“这么说鬼啸森林离此不远啰?”空雨花问。
“就像隔着一张纸吧,纸的这边毫无危险,纸的那边异常危险。”羽警烛拔剑在眼前挥了一周,虚无中出现一道黑色闭合线,围成一个圆圈。接着他以左手食指伸进黑线,拇指跟进,两指捏紧,抓住圆圈内的“虚无”一扯,像揭下贴在墙上的纸般将“虚无”撕了下来。
眼前是一个洞,黑漆漆的,比墨还浓。
~第四十五章风灵~
羽警烛对着空雨花和虚子莹说:“跟我来。”便执剑钻入黑洞,消失了。
虚子莹和空雨花知道,已经走到这一步,不能再犹豫,于是也跟着弯腰钻入黑洞。
从虚无之径往里看,只能看见黑色,从这边回望虚无之境,却看不见那雾濛濛的白色。
他们现在陷入了黑暗,绝对的黑暗。
虚子莹问:“这就是鬼啸森林吗?”语气很是犹豫,似乎不敢确信。她有些害怕,不由自主的靠近了空雨花。
羽警烛没回答这个问题,却说:“都站着别动,让我看看该往哪个方向走。”
空雨花心想:在这个漆黑的鬼地方,还“看”什么呢?不过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罢了,至于“走”,更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等等,盲人?盲人!我就是盲人啊!都说瞎子在黑暗中比正常人具优势,他俩会失去视力,但我不会啊,所以应能略胜他们。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暗笑起来,又一想:好啦,这会儿大家都看不见了,谁都不比谁强!
羽警烛静下来,也许在“看”,更可能是在“听”。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四周一片寂静。
虚子莹突然觉得背被挠了一下,痒痒的,于是骂道:“空雨花,你别捣乱啦!”
“捣乱?捣什么乱?”空雨花倒觉得莫名其妙。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我背痒得很,把你的手拿开啦!”说到这里,虚子莹突然惊叫一声,“竟然摸我的脖子,你太过分了!”
“谁摸你了?”空雨花立即予以否认,“我挠自己的腿还来不及呢,哎呀,连脸上也痒起来了。”
听声音,空雨花的确在挠痒,但自己脖子上仍然有东西在爬行,莫非是虫子?虚子
莹连忙伸手去拂,却什么也没摸到。
脖子不痒了,手心却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蠕动,与此同时,还有东西顺着双脚向上爬行,那东西冰冷冷、黏乎乎,就像蚯蚓。她顿觉毛骨悚然,双脚如同踩在烙铁上般一阵乱跳,嘴里也惊惶的叫着。
空雨花的情况和虚子莹差不多,也感觉到浑身都有虫子在蠕动,急忙问:“这是什么鬼东西?羽先生,难道你把我们带进了蛆坑?”
听到“蛆”这个字,虚子莹心里感觉更恶,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羽警烛只平静的说:“别害怕,那是怪族,不是什么虫子。”
虚子莹却叫得更大声了:“怪族!”怪族可比虫子更可怕啊!父亲、母亲和兄长就是前车之鉴。
空雨花忍不住埋怨:“羽先生真是会说风凉话。”
“羽某并非说风凉话,此时在我身上游走的怪族并不比你们少。”
空雨花闻言才笑道:“这才公平嘛!”
虚子莹只关心的问:“要如何赶走这些讨厌的鬼东西呢?”
“怪族无形无体,看不见也摸不着。只要置身于鬼啸森林,就别想保持洁净之身,所以根本不必刻意驱逐他们。不过不必担心,这些都是级别最低的怪族,进不了我们的身体,更占据不了我们的身体。”
空雨花松了口气,也只得说:“好吧,我们既然闯进了他们的领地,就少不了得受受委屈了。”
“可是,想到这些怪物就在身上窜来窜去,心里终究不是滋味。”虚子莹嘟囔着道。
“所以我们得赶紧救出令尊,只要离开鬼啸森林,这些怪族自然滋扰不了我们了。
”羽警烛把话题转回正题上。
想到父亲,虚子莹立刻忘了在身上游走的怪族。
空雨花心想:要救虚粲蜃,单独面对一个怪族,显然比到怪族的老巢有胜算得多,羽警烛偏偏放弃在雪月湖畔的大好机会,而选择来鬼啸森林受罪,如果说他没别的打算,只怕谁也不会相信吧。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开口问:“羽先生刚才在辨别方向,可曾‘看’出什么名堂?
”他把“看”字说得很重,以此来讥讽羽警烛。
“不是看,而是听,羽某听到了风声。”
“此处静得要命,除了我们自己的声音,我什么也没听到。羽先生是顺风耳吗?听到什么风声了?好的还是坏的?”
“风的声音无所谓好坏,但可以指引方向。”
“确定了方向就好。”空雨花凉凉道,“难道鬼啸森林不是和适才的虚无之境一样,随便怎样走,都可以到达目的地吗?”
“如果是这样,那我还辨别什么方向?鬼啸森林方圆千里,在里面绝对不能走错一步。”
空雨花问:“那我们离虚楼主所在的地方有没有一千里?”
羽警烛回答:“羽某尚不能听到一百里以外的声音。”
“还好,有羽先生在,我相信这一百里也能瞬间而至。”
“不,这些路程需要我们一步一步走完。这也要怪羽某在虚无之境时,没有把握好方位,以至于不能直接出现在虚楼主面前。”
虚子莹安慰道:“虚无之境本就不存在方位,羽先生请不要自责了,一百里也不是很远的路途,凭我们的脚程很快就可到达,何况真正的距离也许不到一百里呢。倒是羽先生,这里如此漆黑,行走起来恐怕很不方便。”
羽警烛想想也是,便说:“把魔镜碎片拿出来吧。”说罢,他便首先拿出镜片。
镜片发出一道拳头粗的光束照在地面上,在黑暗的映衬下,光束显得非常炽热。这是阳光,持续不灭的阳光,而镜片则像从日轮下掰下的一小块,是一个扁扁的小太阳。
空、虚二人觉得很好玩,便拿着手里的镜片乱晃。他们很清楚这光束的奥秘,羽警烛把镜片放在雪月湖里浸泡,所以镜片里储存下了阳光。这镜片简直是宝贝啊,用它们来照明,比蜡烛、火把强多了。
空雨花又说:“就像传说燃犀可照妖,这光束可以让怪族原形毕露了。”但他这话其实是有语病的,因为怪族是无形的。
有了这三道光束,终于让他们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了。
因为怪族不停顺着双脚向上爬,所以他们首先注意的是脚下的情况。
就见地上黑糊糊、软绵绵的,非常有弹性,而且很干燥,踩在上面很舒服,但那看起来不是泥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空雨花猜想,这可能是怪族的母体。
然后,他们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两棵巨树之间。
巨树起码得两百人才能合抱,树身长满鳞片,每个鳞片都有一丈见方大,树身很直,没有任何枝桠,树很高,光束竟然照不到树巅。
因为两棵树紧挨着,所以他们相当于被夹在树缝间,就光束所及抬头上望,只看到两棵树的树身挨在一起。或许这两棵树在更上面的地方真长在一起了,也或许这不是两棵树,而是硕大得无法想像的巨树根须。
空雨花赞叹道:“它们有万年树龄了吧?质地肯定好得很,回去时定要砍上一棵,盖几十间房子应该不成问题。”
虚子莹在一旁笑说:“那还得看你有没有力气扛起它呢。”
羽警烛却道:“此树树龄的确有万年之久,但因为终年不见阳光,质地糟得很,别说修建房子了,就算是当柴烧都不合适。”说着,他手指轻轻一戳,便在树干上戳出一个洞,然后朝洞里吹了一口气,就听得树身发出沉闷至极的声响,向高处隆隆滚去,这才又对两人道:“你瞧,这树皮比豆腐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