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明白了。”殷拿云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依据隼翔宫的色泽变化断定我吃了嘉荣藤。”
“这种事情我经历得太多了,一看便知。让我奇怪的是另外一件事,你是怎么吃到嘉荣藤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东西就是嘉荣藤。”殷拿云便把过程说了。
小乖听毕,金鱼眼睛更突出了,活似要从眼眶里跳出来,“这更奇怪了,我没有进城,照理说嘉荣藤不应该从土里冒出来才对。”
“也许是嘉荣藤太胆小了,牠感应到你在城外,所以慌乱逃窜。隼翔宫人去楼空,本来就死了,嘉荣藤也许要离开此地,另择佳址。当然还有其他种种可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证明我有口福,吃到了嘉荣藤。牠的味道委实不赖,你们猊樨只吃牠,是很有道理的。”
“你又说错了,我们主要以嘉荣藤为食,而不是只以牠为食。另外,你是否有口福还言之过早,嘉荣藤适合我们猊樨兽,但并不一定适合你们。”
“不必担心,我这肠胃连石头都能消化,何况是口感如此之好的嘉荣藤?”
“如果仅仅是石头,那倒也无所谓,怕只怕嘉荣藤不像石头那么简单。”
“吃下去了,吐不出来了,无论嘉荣藤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都认了。”殷拿云看看那一堆柴灰似的东西,突然古怪地一笑,“此地景致不错,只是缺少了一样东西。如果在它前面竖一块牌子,上书毁城者殷拿云,那就完美了。”
小乖大摇其头,“你难道没觉得这沉重的灰色使人压抑得似乎喘不过气来吗?还奢谈什么景致呢?这是一座坟茔,你要是竖一块牌子,那岂不就是墓碑了?多晦气呀!这牌子不竖也罢。”
“说得也是,假如刚才我离开隼翔宫时不小心撞到了什么,现在肯定已经葬身在灰尘中了,想起来真是害怕得紧。”殷拿云刚说到这里,就住口不语,脸上露出诧异之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南边的大路。
一个人正急匆匆地朝隼翔宫赶过来。
~第三十章会飞的树~
来人名叫殷宽,与殷拿云是同村人,两人年岁虽然相仿,但以辈分论,殷拿云还得叫他一声么叔。他刚出现在路尽头拐弯处,殷拿云就认出了他,因为完全没有想到家乡有人会来这里,所以殷拿云非常吃惊。
殷宽行色匆匆,转眼之间就到了他们跟前。
“么叔,你怎么来这里了?”殷拿云撇开小乖,跨前几步,迎接殷宽。
“拿云!”殷宽一直低头赶路,对周围没太留意,殷拿云的出现让他很惊奇。待他抬起头来,坍塌的隼翔宫就一览无遗地呈现在他眼前,“这……这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隼翔宫了。”
殷宽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重复了一遍:“隼翔宫?”他揉了揉眼睛,“我没有眼花吧?不是说隼翔宫红墙绿瓦、金碧辉煌吗?可我连块完整的砖石都没看见。”
“哦,这里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一时半刻也说不清。先说说你吧,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殷宽好不容易将目光从隼翔宫的废墟上收回,落到殷拿云脸上,“我是来找你的。
”
“找我?”殷拿云指指自己的鼻子,随即释然。殷宽自打小开始,几乎就未离开过村子,在隼翔宫里,只有空雨花和殷拿云与他熟识,他当然只能是来找他们的。
“拿云,大事不好了!”
殷拿云着实被殷宽突然冒出的这句话吓了一跳,急问:“什么事?”
“大梁山寨的山贼到我们村来了。”殷宽惶恐地说。
“大梁山寨?魏夜虫?他们来干什么?”殷拿云脸色猝变,心里其实已经明白土匪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无非就是奸淫掳掠罢了。
“山贼还能干什么?”
大梁山寨的山贼为患很有一些年头了,因天高皇帝远,铁焰城的官兵鞭长莫及,无法予以铲除。时间一长,附近的大部分村庄就逆来顺受,习惯了他们的滋扰。而山寨里的山贼们也认为奸淫掳掠是顺理成章的事,定期或不定期下山犯事。
殷拿云所在的村子被山贼欺压的时间不短,不仅有财物的损失,还有人员上的伤亡,空雨花的父亲就是死于山贼之手。
殷拿云和空雨花来隼翔宫学艺的初衷就是为了抵御大梁山寨的山贼,以保障村子的安全。
殷拿云很担心村民的安危,“村子里死伤多吗?”
“到目前为止,还没人伤亡。”
殷拿云知道山贼穷凶极恶,以前每滋扰一次,村子里总有人缺骼臂少腿的,这次村子里却没有任何伤亡,这不能不让人疑惑,“山贼们什么时候转性,变仁慈了?”
“狗能改掉吃屎的习惯吗?不是山贼杀人放火,而是有别的企图,而且这个企图比杀人放火更让人不可接受。”
“是什么企图?”
“山贼这次只来了一个人,是代表魏夜虫来给村长传话的。说山寨每过一段时日就出来抢劫,很麻烦。所以,他要求各个村子以后定期将财富、粮食送到山寨去,如果不照此办理,他们就血洗村子,鸡犬不留。”
“欺人太甚!”殷拿云不禁怒火中烧。
殷宽说:“对我们村子,魏夜虫还特别提了一条,要村长将两个女儿送到山寨里去。”
“什么!”
“魏夜虫说了,这个月月底之前,必须将薛家姐妹送上山去,否则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现在,村子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异常惶恐,村长也仓皇失措,所以村长叫我来叫你和雨花回去,商量一个对策。”
“大丈夫虽然能屈能伸,尚不至于示弱到让别人骑在脖子上作威作福!这还有什么可商量的,当然是和他们拚了。不必多说了,我们立即赶回去。”殷拿云当即做出了决定。追踪羽警烛救空雨花固然重要,回村子抵御山贼更重要。两者相较,只能暂时放下空雨花,先救村子了。
偏偏殷宽提到了空雨花,“雨花呢?怎么没看到他?”
“他到铁焰城去了,我们不必等他。”殷拿云知道殷宽比较啰嗦,倘若把空雨花被人挟持而去的事情说出来,他一定会问个不停,那就腻烦了。再者,若回村顺利赶跑了山贼,那时再去救回空雨花,那么,空雨花的母亲就不需无谓地担忧了。
殷宽稍微犹豫了一下,“好吧,我们立即赶回去。”
殷拿云撒开步子就走,全然忘记了待在草叶上的小乖。这不能怪他,因为他的心思完全放在村子上面去了。但小乖不明白这一点,认为殷拿云抛弃了他,于是一个弹跳,窜到殷拿云前面,生气地说道:“你要把我抛在这里?”
殷宽足不出户,哪里见过这等猊樨兽这等怪异的生灵,猛然看到小乖像跳蚤似地蹦达到跟前来,吓了一大跳,出于本能,抬脚就朝路面上的那个粉红小点踩下去,意欲将其辗碎。
殷拿云急忙阻止:“不可!”他想拉住殷宽,却已来不及。
他阻止得太迟了,惨剧无可挽回地发生了。
不是殷宽踩死了小乖,而是小乖张开嘴,将殷宽一口吞了下去。
殷宽那一脚踏下去,就是主动把自己送进小乖那张咧开的小嘴。
拇指大小的小乖竟然将身材高大的殷宽囫囵吞了,而且肚子并没有变化,也不知殷宽那偌大的身躯藏在牠哪个部位去了。猊樨兽乃天地所生,无父无母,所以小乖不承认殷拿云所说的小个子父母生下大个子儿女的说法,但现在,牠却实实在在给殷拿云表演了一场小鱼吃大鱼的好戏。
小乖得意地舔舔嘴唇,似乎在回味,“我最喜欢嘉荣藤,但并不排斥其他食物。这个人好生无礼,硬要自个儿来填我的肚皮,我却之不恭,只好食之。”
殷拿云眼见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立刻命令:“你快给我把他吐出来!”
“已经消化了!”
“消化了?”
“以前我是有肠胃的,后来肉身渐渐委缩,如今已无内脏,所有的食物刚进入口腔就自动消化了。”
“我杀了你!”殷拿云气极,拔剑就朝小乖刺去。
就小乖那小个子,以剑击之,有杀鸡用牛刀之嫌。而事实上,殷拿云现在的举动完全欠思量。牛刀杀鸡,还能杀死鸡,他的剑术还没练到可以刺中飞蚊的程度,何况小乖比蚊子灵活得多。
小乖轻轻一弹,跳到旁边的一棵树的树巅,居高临下问殷拿云:“你要杀我?”
若无小乖的声音,殷拿云根本无法肯定牠置身于七、八丈高的树巅,他朝上望望,虽看不到小乖,却还是咬牙切齿说道:“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别性急,不必你动手,我迟早会变成虚无,肉骨无丝毫留存。我是来帮你的,你却要杀我,我觉得太委屈了。”
“你还未帮我找到兄弟,就先害了我么叔,还有脸说什么帮我。”
“我最后消失的肉身部分是嘴,所以别人说我们猊樨兽是要嘴不要脸的生灵,你认为我不要脸,在你看来是骂我,对我而言,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给我下来,让我砍上数百剑解恨。”
“我这样的身子,休说够不上让你砍几百剑,即使能够,你砍得中我吗?所以你说说就算了,别付诸行动。我也是受小姐之讬才愿意帮你,现在看起来你似乎要舍弃你的兄弟了,我呢就不再跟你了,免得让你时时想起我吃了你的长辈。”小乖言毕,在树巅上借力弹出,高高跃起,粉红的小身躯弹射到空中,从殷拿云的视野里消失,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殷拿云眼见小乖从容离去,却不能为殷宽报仇,只能徒唤奈何。小乖回到铁焰城,他活着的消息自然会传到谷碎玉耳朵里,无论叶拱辰是否还在,谷碎玉都会派人来找他,至于那个装满金子的包裹,也就不要指望了。
之前虽然有山贼不时滋扰村子,但相对来说,他的生活还是比较顺利的。
而自从空雨花随他来到隼翔宫后,却发生了一连串事情,使他的处境变得很糟糕,对他来说,现在可以说是步步危机。哪一种危机都不能等闲视之,眼前最迫切的当然还是回村子去,空雨花、小乖的事只能暂时搁下了。
空雨花的那件衣衫用不着了,殷拿云将其抛弃在板凳溪里,让它顺着溪水流走了。
天色已晚,得连夜赶路了。好在殷拿云熟悉道路,在夜里不会迷失方向。离大梁山寨山贼的限期还有三天,他得赶紧回村,才不至于在山贼来袭时让全村人引颈就戮。
他心里权衡了一下,村里的男人们都懂得一些拳脚,如果聚集起来,未尝不可以与山贼们一搏,倘若组织有方,甚至打败山贼也有可能,所以很有必要做些安排。
薛星文刻意栽培殷拿云,是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接过自己的担子,造福于乡梓。他早已明白这一点,最初还不太适应,现在则完全接受了。
他现在就不自觉履行起村长的职责来了,开始考虑全村人的安危。
一弯残月,满天星斗。极目处是深黛色的山脉,仿佛一条龙蛰伏着,似动非动,若静未静。近处的一切,则洒上一层薄薄的星光。
淡淡的雾气从地上升起,在草丛树木间荡漾着,并在草尖、树枝上凝结成一颗颗露珠。穿行于其间,免不了要洒落一些露珠在衣上、在肌肤上,很清爽。
在这样的夜晚,赶路其实是让人心旷神怡的一件事。
只不过殷拿云心里有事,前途莫测,怎么也轻松不起来,自然不会流连于这样的夜景。
不流连于夜景,并不等于不留意,并不等于对一切视而不见。在短短的时间里经历过羽警烛的围困、空雨花的被掳、叶拱辰的陷害、隼翔宫的突变和殷宽的暴毙,他差不多已是惊弓之鸟,对身边的一切异常警觉,几乎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了。
所以,当他到了与烨萝坡遥遥相望的“三石一棵树”垭口时,留意到前面顺着山坡向上面移动的那一片光。
猛然一看,那是一片从天上掉落下来的星光。
仔细瞧瞧,两者又有所不同。
这片星光除了每一点的大小和天上的星光相同之外,就再无任何相似之处。一点又一点星光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甚至还重重叠叠。相互之间的位置也不时变化,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它们的色泽七彩斑斓,艳丽不可方物;发出的光不像天上的星光那样冰凉,而是柔和至极,让人向往这样的光能洒落在自己身上。
对于任何不可知的东西,殷拿云眼下都本能地予以排斥,不希望这片在他看来非常诡异的光和自己有任何的瓜葛。
但是,越是不希望的事情越是容易发生,世事往往如此。
这片星光就朝殷拿云移动过来了。
垭口很荒凉,只有稀稀疏疏几棵树,殷拿云无处藏身,也来不及隐藏,那片星光就到了他的跟前。
这时他已然看清,这不是星光,而是一群蝴蝶。蝴蝶他见得多了,但像眼前这些浑身闪着七彩光芒的蝴蝶还是第一次看到。
如果蝴蝶仅仅是色彩艳丽,还不足以让他吃惊,因为在蝴蝶谷,叶拱辰用树叶造出来的那些蝴蝶也很美丽,眼前这些蝴蝶最抢眼的地方在于牠们都有人的身形,换句话说,牠们就是长了翅膀的闪光小人。
蝴蝶翅膀?人类躯体?他突然想起在蝴蝶潭上,樊涣对叶拱辰造出来的那些蝴蝶所说的言语,不假思索失声问道:“梦精灵?”
那群蝴蝶本不是冲他而来,只是碰巧经过垭口,正要从他身边飞过,听得此言,牠们不约而同停住前飞之势,在他身边盘旋,其中一只较大的蝴蝶问道:“你知道我们的来历?”
殷拿云脑子的念头飞快地转了转,醒悟到这些蝴蝶不是奔自己而来,自己这句三字问语却将牠们“挽留”下来了,心里颇为悔恨。
叶拱辰造出来的那些蝴蝶尚且能够骗倒樊涣那样的人物,这真正的梦精灵说不定会带给自己什么什么样的麻烦呢!
他提醒自己,不能再说错话,于是字斟句酌答道:“瞎猜的。”
“你真行,瞎猜就能猜中。”
“所谓瞎猜,猜中猜不中各占一半机会,非此即彼。”殷拿云这话表面上很有道理,事实上大谬不然。倘若只是猜这些蝴蝶是不是梦精灵,那么的确有一半机会可以猜中,非此即彼嘛。但现在要猜的是这些蝴蝶是什么,世间生灵亿万,猜中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梦精灵们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刚才说话的蝴蝶说:“就凭你知道梦精灵这件事,就可断定你有见识。”
“不是我有见识,而是你们梦精灵太有名了,妇孺皆知,天下闻名。”殷拿云不是樊涣那样的痴人,本可不惧梦精灵,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招惹牠们就不招惹,于是本能地拍起对方的马屁来。
对方投桃报李,也回敬他:“你相貌堂堂,身持长剑,腰揣匕首,肯定也不是寻常人物。”
殷拿云就怕对方高看了自己,哪里受得这等恭维,遂拚命自低身价,“什么长剑,什么匕首,只是用来妆点门面的,其实我什么都不懂,我就是住在前面村子的一个乡巴佬。”
对方急问:“你住在附近?”
“翻过前面的烨萝坡,就到我们村子了。”
“烨萝坡?是不是前面那个长满烨萝树的山坡?”对方更急了。
殷拿云心道:这不是废话吗?瞧牠那大惊小怪的模样!
“烨萝坡因烨萝树而得名,自然就是前面那个始终长满烨萝树、有时开满烨萝花的山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