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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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侠记-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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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窘然相对的两个人。
  唐潜长长地吐出口气,缓缓地道:“昨天你回去,一路上没事?”
  她默然点头:“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我逃得很快。”
  沉默良久,她忍不住又问:“你腿上中的那些针……不要紧?”
  他想说什么,却又忍住没说。
  她替他回答:“其他的大约都已被你运功逼了出来,不过有一根还留在体内,对么?”
  他苦笑:“你说的不错。”
  “解开衣服,我……我替你……替你弄出来。”她小声地道。
  “不用,我自己会想法子。”他一口拒绝。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要将上衣解开,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我说不用就不用。”
  “我是大夫。”她拧开他的手指,解开了衣裳。
  她深吸了一口气,怔住,不由得双眼一阵发酸。
  他的胸膛伤痕累累,有几道很新的伤疤,虽然已涂了药,看上去又黑又肿,十分可怕。
  昨晚她走后……他一定苦苦地斗了很久,方才脱困。
  她闭眼长叹:“对不起,我不该抛下你。”
  他轻描淡写地一笑:“打架哪有不受伤的?何况你在那里只能帮倒忙,走了倒好。”
  她拿出桌边的一把小刀,放到炉中烤了烤,等它凉下来,方道:“我要在你任脉上方开一道小口,将那枚针拿出来,你……你不要害怕,不会很痛。”
  “你是儿科的大夫罢?”他微哂。
  她小心翼翼地用刀在他的身上划了一道极细的小口,将那根针吮了出来。
  “哧”的一声,针被扔进火盆里。她回头一看,发现他耳根通红,满脸窘态。
  唐浔将药端了进来,又迅速地退了出去。
  见他将药一饮而尽,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怜爱。
  “他们说,你长得很美。”这话明明很大胆,他的语调却是柔和的,含着一丝说不清的惆怅和遗憾。
  她怔怔抬起头,想要发怒,却看见了一双平静温和的眸子。
  他的目光如一缕阳光照射过来。而她则像一株黑暗中的藤草,饥渴地伸出了一片叶子。
  瞬时间,她的头脑一阵混乱。混乱中,她听见他继续道:“对一个瞎子来说,你的声音也很美。”
  “我……”她正要张口,门忽然“砰”地一声开了。唐浔冲进来,大声道:“准备家伙,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门外传来一片杂乱之声。
  唐潜站起来,竹棒一挑,将一旁的刀挑得飞了起来,一把抓在手中,问道:“我们这里可有后门?”
  “后门早被堵住了。”
  “是龙家?还是五毒教?”
  “是云梦谷。慕容无风亲自来了,他们刚抓走了唐沣、唐渡和唐湛。”
  “你悄悄打开后门,把吴大夫放走。”他弯下腰,系上皮靴。
  “只怕做不到。唐三就守在门外,他要留下吴大夫做人质。”
  唐潜道:“我记得你说过,这窗子外面就是街口。”他一把抓过吴悠,将窗子打开,道:“你从窗子外逃走。”
  她大声道:“你会死吗?”
  他愣了愣,随即道:“当然不会!”
  “那你和我一起逃!”
  “莫忘了我姓唐。”
  他托起她的腰,轻轻一送,将她送到窗外,“砰”的一声,关上了窗子。
  那窗子很高,她跳回地面时,伸长了手,想要够到窗子已不可能。她背靠着墙,泪流满面,想着即将来临的厮杀,浑身颤抖。
  街道还是往日的街道。对面那个胭脂铺子,是她常去的地方。原来这里竟是神农镇的中心,离听风楼也并不远。她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不一会儿,忽听身后一阵马蹄声,一个声音惊呼道:“吴大夫!你……你在这里?”她的头脑一片混乱,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那马车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蓦地,马车缓缓停下,一只苍白的手将车门推开,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吴大夫,上来坐。”
  黄昏,还是黄昏。
  这是一个灿烂的晴天,残阳如血,染红了天际,落日宁静,在傍晚的炊烟中轻轻地悬浮。
  秋。深秋。
  满院黄花堆积,落叶飞舞,如记忆般纷乱。
  秋风中没有一丝凉意。
  干燥,凉爽,对于练武的人而言,这就是最好的天气。
  唐潜一身玄衣,坐在院子正当中的一张竹椅上。
  刀,就在他的手边。
  风声很细,他听得见各种声音,街口上的叫卖声,奔驰的马车“突突”的轧地声,隔院秋千架下女孩子们的嬉闹声,柴火在灶中熊熊燃烧时的“哔剥”声……
  所有的声音尤如漫天的星斗,乍看起来眼花缭乱,细思之下却各有其味。
  身后的梧桐树上,一只落蚕正在安详地啃着一片树叶。
  他的脚动了动,给两只搬着苍蝇匆忙归家的蚂蚁让开了一条路。
  然后,他听见院门“砰”地一声开了。
  轮椅辘辘而来,停顿。
  院子里忽然充满了一种沁人的花香。
  他没有站起来,淡淡地道:
  “你们来了。”
  不等慕容无风发话,他又接着道:“让我猜猜这里面有多少我认得的人,尊夫人、小傅、顾兄、山水兄、表弟、谢总管。对了,替我问候二姐和几个侄儿。”
  人在慕容无风身后一字排开,从左到右,正好是这个次序。只漏掉了一个站在荷衣身边的吴悠,却不知是他没有发现,还是故意不提。
  他淡淡地又道:“慕容谷主只带了这么些人来,未免也太瞧不起唐家了。”
  慕容无风冷笑:“我并不喜欢杀戮。只要你们交出唐三,并答应唐门从此不再碰云梦谷的大夫,我就让你们走。”
  唐潜道:“唐门从不受人要挟,也从不和任何门派订立协约。诸位想要留下我们兄弟,就要凭本事。”
  他站了起来:“是单打独斗,还是一起上,随便你们挑。”
  荷衣道:“唐家果然有几个人物。我先上!”
  唐潜正要张口,突听身后一个声音道:“阿潜,这个人留给我!”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红衣少年提着一把剑走了出来。
  唐淮“嗤”了一声,斥道:“唐芃,一边呆着去,别没大没小的,叫十一叔。”
  少年双眉一皱,头昂得很高,大步走到院中,对荷衣道:“我叫唐芃,唐淞的儿子。”
  他看上去大约只有十八九岁,和唐三一样披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一张瘦削英俊的脸,浓眉深目,眸子中有一种奇异的光彩。
  他系着一条暗红色的腰带,拇指上戴着一粒红玉扳指,手腕上系着一条朱红的丝巾。走到唐潜的竹椅边,腿一抬,右脚蹬到扶手上,信手系了系黑皮靴上的带子。
  荷衣双唇含笑,悠然地看着这个精神抖擞的青年,目光掠过他的手,移到了腰后的那柄红鞘窄剑上。
  她的脸变了变,道:“这是唐缓歌的剑。”
  唐芃盯着她,缓缓地道:“他是我祖父。”
  荷衣深吸了一口气:“他还活着?”
  “当然活着。”
  他手指一按机簧,“呛”的一声,剑鞘弹开,飞到空中。人便如鹰隼般标起,箭一般疾掠过去。
  鲜红的剑绦卷起一地鲜黄的落菊,洒在空中,被剑气所激,顿时化作碎片,纷纷扬扬,如三秋的细雨飘了下来。
  他长腿一挑,手指在空中捏出剑诀,剑脊鲜红,宛如夕阳边的一道霞光,向她破空击来!
  她笑了笑,却没有动,只是慢吞吞地脱下了自己的一双绣花鞋,赤足如雪,待到长剑袭来,她身形一纵,双足在空中一点,紫衣飘荡,人却向一旁观战的唐三掠了过去!
  唐三铁杖一挥,左掌一拍,身旁的一棵梧桐树应声而断,化成三截,向荷衣袭去!
  这一切变化得太快!
  唐门的人搞了半天才弄清,荷衣的目标根本不是唐芃,也不是唐三,所以等她赤足在空中一个倒踢,将一段树干踢向唐芃时,她的剑已到唐淮的跟前!
  她要抓唐淮!
  黑影闪动!她的手已几乎触到唐淮的袖子,却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地袭过来,刀光一闪,竟将她的袖子生生削断,幸亏她退得快,不然,她的整只臂膀便要被那把刀卸了下来!
  回过神来,她看见了唐潜。
  “有没有人告诉过夫人,打架要一个一个地来?”他将唐淮往后一推,淡淡地道。
  可怕的瞎子!
  “我知道有很多人恭维你是天下第一剑,不过,你应当有自知之明,”他继续道,“你退步得很快,江湖很快就会没有你的位置。”他抱着刀,用一双空虚的眸子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道。
  荷衣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又红一阵。
  她知道他说得不错,这一年,为了慕容无风的病,自己已有好久没有坚持练功了。在江湖这种瞬息万变的地方,进一步难,退一步却很容易。
  她脸色苍白地道:“承教,不过我还是能要唐三的命。”
  她的人忽又飞身而起,顷刻间已掠到了唐三的面前。她的剑并不快,剑招一点也不奇怪。江湖上的人却都知道,楚荷衣通常要到最后一刻才突然变招。相比之下,不是最后一招的那一招通常都是假的,不过掩人耳目而已。
  她长剑挥出时,唐三也霍然出掌,运杖如风。
  慕容无风虽坐得离他们很远,却已感到额边垂下的长发为唐三的杖风所激,飘扬了起来。
  空中没有风,却一种说不出的窒闷之气。
  他的心忽然收紧,紧张地看着荷衣。
  心跳得太快,他有些受不住,便从怀中掏出木瓶,吃下一粒药丸,再抬起头时,只见前方火星四迸,一阵兵器交割之声,唐三已然直直地倒了下去!
  唐家的兄弟立时一拥而上,将荷衣团团围住。
  荷衣微微一笑,道:“怎么?人一死,就群起而攻之了?”
  她的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顾十三道:“你去歇一会儿,这里由我和小傅应付。”
  她点点头,飞掠而起,正要向慕容无风奔过去,那黑影已如鬼魅般地贴了过来。
  唐潜。又是唐潜。
  他的轻功居然一点也不比她慢,他的腿更长,人在空中优美地一翻,已超过了她,也向慕容无风的方向赶了过去!
  她的心蓦地沉了下来。慕容无风身边的几个人,若论单打独斗,只怕都不是唐潜的对手。
  刀,他的刀在如血的残阳下幻出一道道迷光。
  她的心跳得很快,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她看见唐潜一刀已向谢停云砍去,山水与表弟扑了过来,在一旁的唐芃也加入了战营。顿时间,云梦谷的人都挡不住唐潜凌厉的攻势。
  她的手心已全是冷汗。
  慕容无风的背后便是门,关闭的门,他手足无力,连推动轮椅都觉困难,莫说是身后已无路可退。
  她不顾一切地向慕容无风冲了过去,一剑直挑唐潜的后心。
  他挥刀霹雳般地一击,将表弟的弯刀击得飞了起来!然后他扬起刀鞘往慕容无风身上一送。
  他的眼中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人,却知道对付慕容无风根本不需用刀,刀鞘轻轻一拍,他就会昏死过去。
  所以他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
  然后他听见“扑”地一声,刀鞘显然击中了他!
  正当抽身回退时,忽听见“啊”地一声轻呼,击中的竟是个女人!
  他的心跳忽然停顿!
  那是吴悠的声音!为什么会是她的声音?难道他伤的人是吴悠?
  他冲过去,一把将那个人抓了起来。那是一个柔软身躯。他的心开始颤抖。是她,果然是她!若不是慕容无风用力地扶住她,她已向后倒了过去。
  他抱起她,一掠七丈,消失在渐渐暗下来的夜色之中。 
 
 
 
  
 第十章 江上
 
  天际间落日的残晖虽已敛尽,天空中还泛着几缕淡淡的白光。
  圆月初升,湖上笼着轻雾。
  服过药后,慕容无风已沉沉地睡了。她轻手轻脚地收拾起散落在床边的医案,将它们整齐地排好,放到案边,用镇纸压住。正欲吹掉一只蜡烛,忽然发现桌角处的漆盒有被人移动的痕迹。
  漆盒里装着那本几乎被唐溶毁掉的书稿。她花了一个下午替慕容无风抄好了丢失的二十五页,又用线细细地将它们重新装订起来,放入漆盒之内。
  现在漆盒内却是空空如也。
  她猛然想起傍晚那一战,唐家子弟在唐潜和唐芃的护送下,虽有些狼狈却是平安地撤出了神农镇。慕容无风担心吴悠的安危,不敢穷追不舍。
  这一次行动,唐溶自始至终都不在其中。
  为了写这本书,慕容无风搜集了成千上万份医案。那些医案用麻袋装着堆在隔壁的一间屋子里,几乎堆满了一整间屋子。
  他忍着风湿的折磨,艰难地握着笔,熬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直到昨日上午才写完初稿。快写完的时候,他曾把她带到那间屋子,告诉她,那一屋子满满的纸,现已完全浓缩到了那本书里。
  一下午她都陪着慕容无风,他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书上的字句。二十几页的内容,他居然还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谁都知道他记忆力惊人,却不知记忆本身极耗心力。何况他的脑中已装了太多的东西。等荷衣终于将那二十几页补完,他已累得不想说话了。
  以他目前的情况,加之隆冬将至,重写此书已不可能。
  他睡得十分平静。
  她凝视着他,良久,在他的额上轻轻一吻,吹灭烛火,悄悄地走出门外。
  ……
  细雨如织,浆声摇动。
  一如江湖中其他几个寥寥的百年家族,唐门也喜欢讲究排场。他们坐着一个高大的官船张灯结彩迤逦而来,回航的时候,据说候在信陵镇官渡口等待拉纤的纤夫竟有百人之多。
  唐门的生意布满蜀地,辐射西北各个城镇。包揽了蜀中所有的绸缎、钱庄和药材生意,酒楼和客栈的老板中十个也有八个姓唐,剩下的两个也急着娶唐门的女儿做媳妇。
  船上共有秀轩十五间。正当中是宽敞的客厅。
  客厅里飘荡着一股沉闷的酒气。虽然随船的师傅烧的是味道完全一样的蜀菜,举箸之时,众人心中却别是一番滋味。
  他们的心情与船尾大舱里停放着的三具棺木一样沉重。这一役,唐家的首脑人物几乎被一网打尽,此外,还有三个兄弟关押在云梦谷里,生死未卜。
  而慕容无风那边却几乎未损一卒。
  唐门从未有过这样的耻辱。
  “我们不能轻饶了那个吴大夫。”唐淮道。
  唐三是他嫡亲兄长,兄弟之间感情一向很好。
  秀轩内密帐高悬,正中一张香檀银藤软底方床上,牙钩微挑,将一层纱帐挽起。
  船在急流之中一阵猛烈的摇晃,吴悠蓦地睁开眼,发觉四周一片黑暗。
  她身上还穿着原先的衣裳。锦衾中芳香畅满,令人微醺。
  她动了动身子,一阵钻心的疼痛火辣辣地传过来,几乎令她窒息。这才发觉自己的胸口上包着一层白绫。
  “你醒了?”黑暗中,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她转过头,床头依稀坐着一个模糊的黑影。
  但那声音却是熟悉的。
  “为什么不点灯?”她虚弱地问道。
  “对不起,我忘了。”那个黑影站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只火折,将床边的一段白烛点燃。
  “这是什么地方?”借着幽微的烛光,她环眼四周,觉得分外陌生。
  “船上。”他的话很简短,脸上的神情也很奇怪。
  “这船往哪里去?”
  “唐门。”
  她倏地一下坐了起来,厉声道:“唐潜,你敢绑架我?”
  对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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