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 作者:[美]卡尔·萨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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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触 作者:[美]卡尔·萨根-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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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结束地外智能的科研项目,将其全部时间和业务转向更为传统的射电天文学。

  他从内衣口袋里抽出这封信,并且坚持说爱丽已经读过这封信。

  “可是到目前为止,才只不过进行了四年半的工作。对于整个北部天空,我们所做的观察还不到三分之一的工作量。这是第一次巡天扫描,在最优带通的条件下,可以使整体的射电波噪声最小。为什么你要求现在就停止呢?”

  “不,爱丽,这样做是永无休止的。十多年之后,你也找不到任何迹象。你可以拿出论据说,需要花费上亿美元在澳大利亚或者阿根廷建立另一座百眼巨人设施,用以观测南部的天空。等到那里失败之后,你又会提出,沿地球运行轨道建造一些带有自由飞行馈线装置的抛物面设施,用以接收毫米级的射电波。你总能够想出来某种没有做过的天文观测。你总能设想出一些理由,解释说,为什么地外文明喜欢从那些我们还没有观测过的地方发出他们的广播。”

  “哦,大卫,我们已经千百次地讨论过。如果我们失败了,我们能了解到智能生命的某些稀有特性——或者,至少能了解到,智能生命也像我们一样考虑问题,不愿意与像我们这类的落后文明进行通讯。可是如果我们成功了,我们就会获得宇宙研究的最大成功。你再也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伟大的发现了。”

  “还有很多第一流的课题和项目找不到射电天文望远镜可供使用,从而无法进行。诸如关于类星体演化的项目,甚至于,还有令人刺激着迷的星际之间太空中的蛋白质。这些项目正在排队等待,就因为这些工作设施——这些到目前为止世界上最好的相控阵列——几乎全部都用于SETI项目。”

  “百分之七十五用于SETI项目,大卫,百分之二十五用于常规的射电天文学项目例行研究。”

  “不能把它们称为例行研究。我们有幸获得机会去回溯星系正在形成的阶段,甚至于比这还更为早期的时间。我们可以察看巨大的分子云的内核,可以察看星系中心的黑洞。在天文学领域即将发生一场革命,可是你,偏偏横亘在前进的道路上。”

  “大卫,别把那么个人化的情绪夹杂到里面去。如果不是公众支持SETI项目,百眼巨人工程永远也建立不起来。百眼巨人工程的设想和规划并不是我个人的东西。你当然知道,当最后四十台大碟片尚未完全建成的时候,他们选中了我,让我来担任这个局长。国家科学基金会是完全支持……”

  “并不是完全支持,如果让我说,当然不会支持。这是一场戏弄公众的一哄而起的游戏。这是对那些UFO傻瓜、对那些只会看连环画的愚昧群众、对那些心理脆弱的未成年人的诱惑与欺骗。”

  越说声音越大,庄慕林几乎是在喊叫,爱丽感觉实在难以忍受,禁不住像关闭扩音器一样想把他关掉。

  由于她的工作性质以及她相对突出的位置,她经常出现在那样的场合里,除了递送咖啡、现场速记等女服务人员之外,正式与会人员都是男人,而只有她是唯一的女人。尽管从她本人似乎已经付出了一生的努力,仍然是一大群的男性科学家,他们只顾相互之间交谈,只要逮着机会,总要打断爱丽的话,并且不顾她正在说些什么。偶尔地,还有一些像庄慕林那样的人,总要公然显示一种势不两立的反对态度。当然,庄慕林至少还能维持对待她这个女人,也像他对待其他很多男人们一样。他发脾气耍态度,倒是不分男女,一律对待,走访对象也是无论男女一视同仁。爱丽的男性同事中间只有很少几个,并不因为她的出席和在场,而显得局促不安或态度异常。爱丽心想,还是应当多与这样的男人交往和讨论问题。比如,坎乃特·德·黑尔,一位分子生物学家,来自萨克生物研究学院(创始人萨克,1915~1995,位于加州圣地亚哥北方拉荷雅,成立于1967年),最近被任命为总统科学顾问。当然,另一个谈得来的男人就是彼德·瓦缬润。

  她知道,还有很多的天文学家像庄慕林一样,都对百眼巨人工程具有同样急躁和不耐烦的情绪。

  从工程启动两年之后,工程管理局机构内部就弥漫着一种忧郁消沉的气氛。在对设想存在的地外文明隐含的意图进行长期无人过问的观察,在机构成员之间已经发生过情绪激昂的激烈争论。从我们这方面无法猜测他们究竟有多大的困难。对于我们所选举出的驻华盛顿的代表,要想猜测他们的意图究竟是什么,简直重重阻隔难以猜中。那么对于从根本上讲种类截然不同,又生活在成百上千光年之外不同的物质世界里的物种,谁知道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意图。

  有人相信,信号根本就不是通过射电频谱传送的,而是通过红外线,或者通过可见光,或者是通过伽马射线之中的某个细节。或者,也许,地外文明急切渴望发出信号,可是所采用的技术需要我们再花费一千年才能掌握。

  在其它研究机构的天文学家在恒星和星系中间,做出了不同寻常的发现,挑选出一些天体,不管出于什么机制,它们能够产生强烈的射电波。

  另外一些射电天文学家发表科学论文,参加学术会议,具有一种获得进步达到目的的感觉,从而精神振奋情绪高涨。

  在美国天文学会的年会,或者国际天文学联合会三年年会和全体会议征文中,百眼巨人工程的天文学家通常拿不出可供发表的论文,也就经常被忽略。所以征得国家科学基金会的同意,百眼巨人领导层决定留出百分之二十五的观测时间给那些与搜寻地外智能无关的项目。由此,已经做出了某些重要发现——关于河外星系的天体,有的似乎有悖常理,其移动速度好像比光线还要快;有关海王星最大卫星海卫一(Triton,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鱼的海神)表面的温度;有关邻近星系外部边缘的暗物质,在那里看不到任何的恒星。工作氛围和精神状态开始改善,百眼巨人工程的科研人员感觉他们正在为天文学发现锋利敏锐的前沿作出贡献。

  自然,全部完成巡天搜索任务的时间将会拖延加长,实际上不能不这样。可是这样一来,他们的职业生涯有了安全的保障。或许他们没有必要非得继续寻找其他智能生命体的迹象,而可以从大自然的宝藏中探索其它的秘密。

  对于搜索地外智能的工作——通常缩写为SETI,那些更为乐观地想要与地外智能生命体进行通讯(CETI)的属于少数例外——实际上是一种例行的观测,工作沉闷而且工作量巨大,为此已经建成大量的工程设施。可是这些世界上最强大的射电天文望远镜阵列,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可以保证用于其它的科研项目。然而那些沉闷枯燥的工作任务必须完成。此外,还要有一小部分的时间保留下来,提供给其它研究机构的天文学家。

  随着工作气氛和精神状态的显著改善,自然就有很多人同意庄慕林的意见;他们用渴望的眼光看着这样一件用百眼巨人的一百三十一台射电天文望远镜所展现出来的技术奇迹,想象着能让它为自己的无疑值得赞叹的项目规划服务。

  爱丽交替地对大卫采用和解协调和辩论说服两种方式,然而无论哪一种方式,都没有取得任何良好的效果。庄慕林总也表现不出友善和蔼的心态。

  庄慕林主持的研讨会部分的企图在于显示:哪里也没有什么地外文明。如果仅凭着我们几千年的高技术文明,我们已经能够做到目前这种程度,他问道,一个真正先进的物种还能干些什么呢?他们应当有能力移动恒星,应当有能力重新配置星系。然而没有,就全部的天文学成果而言,没有任何这样的迹象,没有任何一种现象不能按照自然的进程来做出解释和加以理解的,没有任何一种现象不得不求助于地外智能才可以得到解释的。为什么百眼巨人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一个这样的射电信号呢?他们是不是想象到在整个天空中只有一套射电发射器?他们是不是认识到有多少亿颗的恒星他们已经观察过?这是一场花费巨大的实验,至今已经一步一步地进行过。天空的其它部分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观察。答案就在其中。无论在更深层的太空,或者地球附近,都没有任何地外文明的迹象。他们根本就不存在。

  在提问阶段,一个百眼巨人工程的天文学家,问起有关动物园假说,该论点认为,地外文明已经在那里自行存在,可是不愿意暴露他们自己的身份,为的是不想让地球人知道在宇宙中还有其它的智能文明存在——这就像是研究动物原始行为的专家,希望观察生活在荒野中的一群黑猩猩,而不希望干扰它们的行为方式。

  在回答中,庄慕林问了一个不同的问题:对于星系中上百万个文明,难道就不会出现一个偷猎者?

  至于说到“上百万个文明”这样的提法,从事百眼巨人科研项目的人员,一天到晚,张口闭嘴,都在这样述说。

  怎么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在星系中所有的文明都严格地遵守不加以干涉的伦理道德准则呢?难道就没有一个到地球周围伸头探脑进行窥测,这有可能吗?

  “可是在地球上,”爱丽回答,“偷猎者和反盗猎者是处于大致相当的技术水平上。如果反盗猎者技高一筹——比如说运用雷达和直升机——那么偷猎者只能自动出局。”

  有些百眼巨人的工作成员,对于这个发言报以热烈的掌声,可是庄慕林只是连声说:“你们去找啊,爱丽,你们去找吧。”

  为了使头脑清醒,她的做法就是独自一个人长途驱车,驾驶她那辆精心护理奢侈豪华的1958型雷鸟,这种车型配备有可拆卸的实体顶盖,在后座两侧有小型玻璃展望口。她经常是把顶盖卸下放在家里,趁着夜晚,穿越点缀着贫瘠矮小灌木丛的沙漠,将侧窗摇下来,任凭狂风劲吹,让黑发猎猎地飘在脑后。

  几年来,好像,她已经渐渐熟悉了沙漠中每一座贫穷的小镇,熟悉了每一座孤山和地垛,每一个地块和土丘,甚至熟悉了新墨西哥州西南部每一个州级公路上往来巡逻的警察。

  经过一夜的值班观测,她经常喜欢快速地穿过百眼巨人的警卫站(这个职守站就在抵御旋风的屏障之前,更高的地方),灵敏地换挡,向北疾驶而去。

  在新墨西哥首府圣菲周围,最微弱的黎明曙光隐约出现在基督热血山峰之上。

  她经常暗自发问,为什么一个宗教总是愿意用他们最为尊贵形象的鲜血、躯体、红心和脏器来命名一个地方?为什么偏偏没有大脑?让它沦为功能突出可是并没有成为值得纪念的器官?

  这一次,她驱车驶向最南端,直奔萨克拉门托山脉。

  也许大卫是正确的?

  也许SETI和百眼巨人只是少数几个无能而又顽固不化的天文学家自己搜集的一堆幻觉和妄想?

  是不是这样,无论搜索多少年,只要没有接收到确切的消息,这个研究项目就要继续下去,总能研究出新的策略用于探索有传送能力的文明,总能继续设计出一些新型和成本昂贵的仪器仪表装置?

  什么样的标志和迹象能令人信服地说明失败了?

  到底到什么时候,她心甘情愿放弃,转向更为安全有保障的项目,能获得更大成果更为有效的项目?

  日本野边山射电天文台(日本长野县南佐久郡南牧村野边山)刚刚宣布,在一团历来存在的浓密分子云中,发现了腺嘌呤核苷,这是一种复杂的有机分子,一种结构性的DNA团块。

  她肯定会投身于这项研究,做出有益的观测,寻找太空中与生命有关的分子,假使她放弃了搜寻地外智能的项目,她会这样做。

  在这高山的道路上,她向南面的地平线望了一眼,一下子看到半人马星座。

  就是这样排列的几颗星星,古希腊人从中看出了一个幻想的形象,半个人,半个马,就是这个精灵教给了希腊众神之王宙斯无比的智慧。

  可是爱丽无论如何也不能拼凑出这样的图形格式,会像一个半人半马的样子。

  星座中最亮的那颗星,就是半人马座阿尔发,是她最喜欢的星星。这是最近的一颗恒星,距离我们只有四又四分之一光年。实际上,半人马座阿尔发是一个三星组合的系统,两个太阳近距离地靠在一起,相互绕行,第三颗更为远一些,围绕着这两颗星回转。从地球上看来,这三颗星混合到一起,形成一个单独的发光点。

  在特别清晰的夜晚,就像今天晚上,有的时候,爱丽就能看到它正在远方墨西哥某个地方的上空盘旋。

  有时,连续几天沙尘暴过后空气中飘满了从沙漠卷起的沙粒和浮尘,她会把车开到群山之中,以便赢得足够的海拔高度和更为清澈的大气氛围,走到车外,注视着这最近的恒星系统。

  尽管很难被发现,可是那里可能有行星。或许围绕着三个太阳之中的一个,沿着相当靠近的轨道回转。一种更为有趣的运行轨道就是8字形,具有相当的天体力学的稳定性,来回绕行于两个内层的太阳之间。

  她陷入遐思冥想,生活在一个天上具有三个太阳的世界里,会是什么样子?

  可能比新墨西哥更热。

  在双车道黑色路面的公路上,她感到心情有点激动,很高兴地注意到公路两侧排列成行的野兔。她以前曾经看到过,特别是当她向远处开车直抵得克萨斯的西部,有过同样景象。它们四脚着地站在路边;可是当它们被雷鸟的新型石英车头灯一照,一个个立刻都直立起来,后腿着地,两只前爪耷拉着,被惊呆了,一动不动。所以就好像是伴随着她汽车整夜的轰鸣,沿途有那么几英里长,全都是沙漠野兔作荣誉警卫向她致敬,在黑暗中,当这种异相突然投向它们,它们向上张望,抽动着一千只粉红色的鼻子,闪动着两千只明亮的眼睛。

  她想,也许这应当说是一种宗教虔诚的体验。这些大部分好像都是年幼的野兔。也许它们从来也没有看到过汽车前灯。你想想,两道强光,以每小时一百三十千米的速度疾驶而过,那一定是相当令兔子们惊讶。尽管几千只野兔排列在道路上,好像没有任何一只跑到公路中间靠近车道线的地方,也没有任何一只吓得惊慌失措逃离现场,也见不到被遗弃的尸体,只见它们沿着路边的人行道个个竖起耳朵在张望。它们为什么都沿着铺设的路面排列得那么整齐呢?她想,是不是与沥青路面的温度有关系?或许它们正在稀疏的灌木丛中寻找可以食用的草料,对于突然过来的亮光感到好奇?是不是它们中间从来也没有任何一只曾经蹦蹦跳跳跨过这条道路,到道路对面去拜访它们同宗同族的兄弟姐妹?这样想也许是合理的。它们如何想象这样一条公路呢?一个外来之物出现在它们中间,它的功能玄妙而不可窥测,是由那么一些生命体建造的,可是它们中的绝大多数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那样的生命体?她猜测,她怀疑,它们中间不会有任何一个对这一切产生丝毫的疑问或兴趣。

  她的汽车轮胎在路面摩擦出的杂音是一种白噪声,她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去聆听,听听其中有没有什么固定的模式或格调。这时候,也是这样。

  过去,她曾经仔细地听过很多白噪声的声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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