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 作者:[美]卡尔·萨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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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触 作者:[美]卡尔·萨根-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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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丽能够辨别清楚一个巨大的螺旋形尘土卷云,一个正在增大的圆盘,眼睁睁看着流淌进入了一个黑洞,黑洞摇摇晃晃,形状和比例不停地在变动,从中冒出一些闪光的射线,就像夏季夜晚的闪电。如果这就是银河系的中心,当她犹豫不决之时,就像沉浸在同步加速器的强烈放射之中。她希望外星人不要忘记,人类是多么的脆弱。

  当多面体旋转的时候,涌入爱丽视野的是一幅……是一幅奇妙的景象、是一幅令人惊叹的景象、是他们从来也没有见过的奇迹。当他们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落到了那上面。它遮蔽了半个天空。现在他们正在飞跃过去。

  在它的表面上,有几百个,也许是几千个,明亮辉煌的门洞,形状各不相同。方形的、多边形的、圆形的,有的带有椭圆形的横截面、有的带有凸起的附加装饰、有的带有一连串局部偏离中心重叠的圆形装饰。

  爱丽明白了,这些都是停靠的港口,几千个形状大小各异的不同港口——某些孔径或许只有几米,另外一些,足有几千米宽,或者还要更大。爱丽几乎敢于下结论,这就是一块模板,某些星际航行机器的横截面就像这个形状。形体巨大的生物乘坐严肃庄重的机器就得从庄严华丽的港口入境。一些小生物,像我们这样的,就只能使用小型港口。这是一种符合民主原则公平合理的安排,并不表示对任何一种文明提供与众不同的特权。面对千姿百态千变万化的各不相同的文明状况,入境港口的多样性,暗示出某些社会的差异和特点,同时意味着灵性生物和文化具有惊人的多样性。爱丽心想,这就是中央总站!

  这就是家族庞大人丁兴旺的银河系的景象,这是一个生命和智慧丰沛四溢的宇宙,兴奋、激荡,感动得爱丽几乎要大哭起来。

  他们趋近一个闪着黄光的入口,爱丽看得很清楚,这里正好就是与他们乘坐的正十二面体完全匹配的模式孔洞。爱丽看到邻近的一个入境停靠港口,那个入口的大小与这个正十二面体大致相仿,可是它的形状类似于一个海星,正在缓慢轻巧地试探着找到最佳的配合,以便通过模板孔口入境。爱丽上下左右地环视了一下,这个总站几乎是难以觉察的柔和奥妙的曲线型,爱丽猜想,这个总站就坐落在天河的中心。

  人类,这个物种经过多少磨难与辛苦才做出了正确的决策,最终接受了邀请,终于来到了这里!爱丽心想,这就是我们的希望。这就有了希望!

  当停靠、会合、通关、入口、过关、入境,一切都悄然无声地自动完成,毫无瑕疵,绝对完美。

  爱丽禁不住大声喊道:“天哪,这不就是桥港吗。”




第二十章 中央总站

  所有的物件都是人造的,不过,大自然是上帝自己的艺术作品。

      ——托马斯·布朗①《一个医生的宗教信仰》“论梦”(1642)。

  天使需要有一个具体的形象,其实并不是为了他们自己,只不过是考虑到我们的需要。

      ——托马斯·阿奎那②《神学全书》第Ⅰ卷,第51章,第2节。

  魔鬼掌握了权力

  装做可爱的样子。

      ——威廉·莎士比亚③《哈姆雷特》第Ⅱ幕,第ii场,1628。

  【①托马斯·布朗(1605~1682),英国医生、作家,他的宗教哲学思索录《一个医生的宗教信仰》曾令著名的大化学家波义耳内心深受感动。】

  【②托马斯·阿奎那(1225~1274),经院哲学的开创者。

  【③ 威廉·莎士比亚(1564~1676),英国戏剧家。】

  气压密封闸门的设计,每次只容许一个人通过。这就产生了出舱先后的问题——哪一个国家应当代表来自其它恒星的行星——这五个人假装举手投降,向工程管理指挥部的领导说明,这一次的使命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他们故意回避,在他们之间不去讨论这样的问题。

  气压密封闸门的内侧门和外侧门同时打开。没有什么人给他们下命令。很显然,中央总站的这个地段具有适宜的大气压和氧含量。

  “那么,谁想先出去?”戴维问。

  爱丽手中拿着录像机,排在队列中,等待出去,可是随后又想起来,当她踏上这个新世界的时刻,那支棕搁叶应当随身携带。当她回身去翻检那支棕搁叶时,听到从外面传来一声低沉的欢呼声,可能是唯慨在喊。爱丽迅速冲进明亮的阳光笼罩之中。气密闸门外侧门槛上堆满了沙粒。戴维站在淹没脚面的水中,正在高兴地戏水,把水向习乔木那边拨过去。埃达在旁边,畅快地笑着。

  这是一片海滩。波浪击打着沙滩。蓝天高高地拨弄着几片懒洋洋飘动的积云。这里有一片棕搁树,不规则地分布在离开水边相当距离的地方。太阳挂在天上。只有一个太阳。一个黄色的太阳。爱丽心想,就像我们的太阳一样。淡淡的清香在空中弥漫;一股丁香的气味,也许,还有樟树或桂皮的馨香。简直就像在坦桑尼亚的桑给巴尔海滩。

  他们航行了三万光年,为的只是漫步在海滩上。爱丽心想,怎么竟然会这么平淡无奇。微风轻轻地撩拨,甚至在爱丽的眼前形成一股旋风,卷起了沙粒。难道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故意模拟地球的景象?

  或者,早在几百万年之前,他们例行派出的探险和侦察队,已经根据带回的数据,重建了地球的境况?或者,他们五个人完成了史诗般的航行壮举,只是为了改善他们普及天文学的知识?然后在地球上哪个愉快欢乐的场合,再把自己知道的这些新知识和盘托出?

  当爱丽回身看去,发现那个正十二面体已经消失不见。他们把超导超级计算机留在了那上面,还有那里面附带的参考书库,还有一些其它的仪器。这让他们为此着实担心了那么一阵子。他们自己都是安全的,而且他们历经磨难生存下来,就凭这些就值得向家里好好讲述一番。

  唯慨瞥了一眼那支棕搁叶,这可是爱丽费尽心血带来的,转头又看看沿着海滩的那一片棕搁树,笑了起来。

  “给亚马孙河献上一杯水。”戴维替唯慨挑明了他的意思。

  可是爱丽的棕搁叶有所不同。也许这里是不同的品种。或许,当地的变种是由于哪个制造商不经意间培植出来的。爱丽向海上远望。这种景象使她难明中制地想到,四亿年前,在地球的大地上刚刚开化的原始状况。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印度洋也好,或者银河系的中心也罢——他们五个人已经完成了无与伦比的壮举。前所未有的行程、路线和目的地,完全是由他们自己亲身加以实现,这是千真万确的。跨越星际空间的海洋,确切无疑地开始跨入人类历史的新纪元。爱丽为此深感骄傲与自豪。

  他们都穿着政府规定的连衣带裤的统一服装,各自都带有自己国家的徽章标志。

  习乔木脱掉了他的靴子,把裤脚挽到膝盖以上,脚步轻松地踏着一阵阵拍打沙滩的浪花。

  戴维走到一棵棕搁树的后面,换上莎丽走了出来,胳臂上搭着那身俗气的工装。这让爱丽想起了在影片《珊瑚礁乐园》里美国女影星多萝茜·雷蒙(1914~)扮演的身穿马来莎笼裙的角色。

  埃达拿出了那种亚麻布制作的高帽子,走遍全世界,都可以凭借这顶帽子辨认出他们的教派。

  爱丽分别为他们——拍摄下了一小段录像,当他们回家习后,看上去,与在家庭里拍摄下来的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爱丽随着习乔木和唯慨一起在冲向浅滩的浪花里涉水。一阵阵冲刷过来的海水总是那么温暖。无论从哪方面考虑,这都应该算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下午,一种值得欢迎的转变,仅仅不过一个多小时,就从北海道的冬天变得这么和煦宜人。

  “每个人都带了点具有象征性的东西,”唯慨说,“只有我例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卡维塔和埃达带来了他们的民族服饰。习乔木带来了一粒大米。”还真是这样,习乔木把这粒大米装在一个塑料袋里,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你带的是一支棕搁叶,”唯慨继续说,“而我,什么象征性物品都没有带,没有任何一点地球上的纪念品。在这几个人中间,我是唯一真正的唯物主义者,我带来的东西都装在脑子里。”

  爱丽把那枚胸章挂在脖子上,藏在连体式工作服的里面。这时候,她解开领扣,把这个装饰挂件拉了出来。

  唯慨注意到这个装饰品,爱丽解下来递给唯慨,让他细看上面镌刻的文字。

  唯慨看了一会儿,说:“我想,这是引自普鲁塔克①的诗文。”唯慨又说:“这是斯巴达人的豪言壮语‘可是不要忘记,罗马人打败了他们’。”

  【① 普鲁塔克(大约公元45~120),希腊哲学家、传记作家、素食主义者。著有《道德论集》、《希腊罗马名人合传》。文章机智、深刻、典雅,富于激情和风趣,美丽无穷。不仅在当时的罗马帝国名噪一时,就是在近现代西方世界,仍然深深地影响了一代代的思想家、政治家和文学艺术家。】

  从他告诫的口吻里,可以听得出来,唯慨准是以为这枚胸章是德。黑尔赠送的。由于他指出了德。黑尔所选的铭文并不十分恰当,爱丽觉得热情荡漾——从实际出发,这完全是公正的——而且唯慨对这件事还那么细心和关切。爱丽挽住他的胳臂。

  “我想抽烟,把我都想死了。”他说得那么和蔼可亲,说着,用他的胳臂把爱丽的手紧紧地夹在自己的身旁。

  他们五个人坐在一个潮汐涨落形成的小水池旁边。波浪冲击生成的柔和白噪声,使爱丽想起了百眼巨人,还有那经年累月收听的宇宙静电噪音。太阳早己越过了天顶,悬挂在海上。一只螃蟹匆匆忙忙地爬过,八条腿灵巧地横向移动着,高高挑在支杆顶上的两只眼睛四面八方摆动着。捉了几只螃蟹,摘了一些椰子,再加上各自衣袋裤袋里的一点有限的食品,足可以舒舒服服地维持一段时间。在周围的海滩上,除了他们几个人自己的脚印,找不到其他任何人的痕迹。

  “我们两个人认为,他们几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唯慨正在说明他和埃达两人对他们五个人经历的一切所产生的想法。“整个这个工程项目所要做的事,只不过是在时空之中造成最为轻微的那么一点点皱褶,为此,他们就必须要安排什么人去把他们的隧道连通起来。在所有这些多维几何中,要想检测出一个细微的时空皱褶,必然非常困难。要想在那上面安装一个管嘴或管口,就更加困难。”

  “你在说些什么?他们改变了空间的几何特性吗?”

  “是的。我们要说的就是这个,空间,从拓扑角度看,并非单连通的,就应该像是——我知道,阿邦讷达不太赞赏这种分析——就应该像是一个平坦的二维表面,灵巧表面,凭借一些迷宫一样的众多管道,与其它一些平坦的二维表面,笨拙表面,相连通。你想在合理的时间之内,从灵巧表面到达笨拙表面,唯一的途径,就是穿过这些管道。现在,可以这样想象,在灵巧表面上的人们,伸出一个带有管口的管道,他们想在两个平面之间,连通一条隧道,只要笨拙平面上的人们愿意合作,在他们自己的表面上造成一些皱褶,这样一来,管口就可以连接上了。因此,灵巧的家伙利用无线电发送出一条消息,告诉那帮笨拙的家伙,如何造成皱褶。可是,你想,如果他们真的就是二维的,他们怎么能在平面上弄出皱褶来?”

  “依靠在一个地点,积累起巨大的质量。”唯慨提出一个试探性的途径。

  “可是我们并没有做这样的事。”

  “当然,我知道。班周在做的,正是这样的事。”

  “明白吧,”埃达轻声细语地解释,“如果这个隧道是黑洞的话,实际上意味着很多矛盾,无法解释。这只是一个内部隧道,是由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方程准确的克尔①解得出的,然而这是不稳定的。只要出现最为轻微的扰动,这个隧道就会封闭,转变成一个物理的奇点,任何东西都无法通过。我试图想象出一个超级的文明,他们能够控制一颗坍缩恒星的内部结构,设法使内部隧道处于稳定状态。可是那简直太困难了。如果这个文明真的这样做了,他们就得永远地监视和调控其状态。特别是,万一有像这个正十二面体那么大的物件落入其中,那个困难程度就更加巨大了。”

  “即使是阿邦讷达发现如何维持隧道开放,仍然存在很多的问题。”唯慨说,“简直太多了。黑洞所能聚集到的问题比它聚集物质还要快得多。那里存在有潮汐作用力。我们会被黑洞的重力场扯得又细又长,扯成碎片。就像是葛瑞柯②的雕塑作品。他叫什么名字?”他向爱丽询问这个说不上来的姓名。“绘画里怪模怪样的人形,或者那个意大利人,他叫什么……”

  “贾柯梅蒂③,”爱丽说,“他是瑞士人。”

  【① 饶伊·帕垂克·克尔(1934~),新西兰数学家。1963年所做出的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方程的克尔解,是对不带电荷的自转黑洞的数学描述。在求得该解的过程中,利用了博耶林奎斯特坐标变换。这个解能说明时空是如何被自转黑洞拖着旋转的。其结果之一,黑洞中心的奇点不再是一个数学点,而是一个环。根据方程式,有可能俯冲通过这个环,而出现在另一个时空区(这个宇宙内,另一个时间、另一个空间,或者另一个宇宙)。这就使人们联想到有可能利用黑洞作为时间隧道,也就是所谓虫洞。】

  【② 葛瑞柯(1545~1614),祖籍希腊干地亚岛(即伊拉克利翁),被意大利人称为“那个希腊人”,受多明尼哥教会的关爱,为该教派教堂绘制了很多作品。】

  【③ 贾柯梅蒂(1901~1966),出生于瑞士。超现实主义雕塑家。他的作品多为夸张的瘦长人的形象,几乎是在空间里的线条。】

  “是的,就叫贾柯梅蒂。就像他雕塑的那些人形。还有其它问题:站在地球上测量,那就要花费无限长的时间,我们才能通过黑洞,而且有可能,永远、永远也无法返回到地球上。可能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也许我们永远回不了家。然后,我们就会在奇点附近遇到地狱般的辐射。这是一种量子力学的不稳定性……”

  “而且,最后,”埃达接着话茬说,“一个克尔类型的隧道能够导致稀奇古怪地违反因果律。随着隧道内部轨迹线稍微发生一点变化,人们就可能过早地出现在另一端出口,也许你愿意,可能出现在宇宙初创的早期——比如说,大爆炸刚刚过去一千亿分之一秒。那将是一个毫无秩序、一片混沌的宇宙。”

  “喂,我说,”爱丽说,“我不是广义相对论的专家。可是,难道我们看到的不是黑洞吗?难道我们没有掉到里面吗?难道我们没有从那里面钻了出来吗?难道不是一次实际的观察胜过千条万条的理论吗?”

  “我知道,我知道,”唯慨说着,微微隐含着一点痛苦的表情。“那只能是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我们对物理学的理解和解释并不能完全都不符合实际。能那样吗?”

  唯慨对埃达所说的最后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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